第九十章 生生死死死死生

云行記 第九十章 生生死死死死生

十日之后，云沐陽往辜芳莛處求解惑，自辰時起，待歸來之時已是亥時一刻。

“師兄，水府外好有人找你！”葉姝菀一揚手中的符箓，嬌笑道，“她自午時等到現在呢！”

“哦？在哪兒？”云沐陽看其活潑跳脫，又是逗笑。

“嘻嘻！”葉姝菀一禮，一臉鬼笑，“我給師兄領路！”說著便拉起云沐陽衣袖往外奔去。兩人一出水府，便見著湖岸上一身穿窄袖短衣水煙裙的俏麗女子，雙手做蘭花疊起狀站立，只見她神情清淡，月色之下更顯淡雅。云沐陽遙見此人，不由心生疑惑，這人乃是原陣峰的荊兮荷，與他向來只是認識，沒有多大交情。云沐陽雖是心中疑惑，腳下卻是不慢，手中拉過葉姝菀，踏上金龜，浮游過去。

荊兮荷凝望湖面，湖面上平靜無波，聽著毫無聲響，可是心中卻有一股警示，忽的“嘩啦”一聲，一只金龜馱負兩人出現在岸邊，荊兮荷見著這二人不由一喜，腳尖一點，已到了二人跟前。

云沐陽稽首一禮，道，“見過荊師姐，勞荊師姐久候！”

“云師弟客氣！此地風光迤邐，在此游賞一日乃是幸事，不敢稱勞。兮荷來此乃是受金師妹所托，打擾師弟清修，還望師弟見諒。”荊兮荷俯身一禮，溫婉道。

“哦？不知何事，勞師姐親自前來？”云沐陽一臉儒雅，和煦道。

“請師弟稍侯！”荊兮荷說著自袖中取出一本古籍，遞給云沐陽。

云沐陽接過目光一掠，臉上浮出一絲喜意，禮道，“多謝師姐，還請荊師姐代為傳達沐陽敏謝之意。”

“些許小事，自當為師弟傳話。”荊兮荷回了一禮。

“師姐修煉的也是陣道？”葉姝菀從云沐陽身后探出頭來，羞赧問道。荊兮荷本欲離去，聽著童音，一看，見著一粉雕玉琢的道童，雙眸若星，頭頂盤著一只白色小狐，不由蘭指微翹，抿唇一笑，應了一聲。

葉姝菀看她這般，又是羞澀，躲在云沐陽身后。

“勞師姐前來，日后沐陽一定登門拜謝！”云沐陽非是此地主人，不敢自作主張將人請入水府，只得尷尬笑道。

荊兮荷點頭一笑，趁月乘風離去。

云沐陽見其離去，稍稍一想，“想必外人皆以為樂師兄要收我為徒，樂師兄又是辜師叔一手帶大，這才不加掩飾。”云沐陽不愿多想，拉起葉姝菀回了水府。

云沐陽回了水府之中，將那本古籍取出，細細一看，其上都是尋常文字，非是梵文。云沐陽認真讀來，發現這本古籍殘缺嚴重，連經名也無，只有兩卷，第一卷都是完整，到第二卷‘凝元筑基’篇卻是殘缺不全。不過云沐陽卻是心喜，至少如今有了佛門修行法訣，既可以參悟‘十六景’之玄妙，又可以與他修行功法互相印證。云沐陽得了佛門古籍也不敢隨意修煉，只慢慢摸索，更不敢將‘十六景’取出參詳，畢竟不是他的修煉居所。

日月如梭，云沐陽在水府之中認真修習陣道，時而參研佛門經書，修煉不輟，閑暇之余，與三兩友人結伴出游，坐論道法，日子過得也是舒坦。轉眼一過即是兩年，云沐陽修為精進，已是到了凝元關口。

“云師兄，云師兄！”葉姝菀年已九歲，又與云沐陽親近，一路奔來，小氣粗喘，面帶淚痕，見著云沐陽在亭中看書，遙遙哭喊道。

云沐陽應了一聲，遠遠便見著葉姝菀神色著急，立時站起身來，腳下生風，飄落至葉姝菀身邊，只見小丫頭兩只星眸水色迷蒙，“姝菀，發生何事了？”

“婆婆，婆婆她…婆婆額頭出汗了，婆婆身上沾了灰塵，婆婆哪也沒去，什么也沒做…”葉姝菀聲音哽咽，拉著云沐陽衣袖，只話一說出口已是淚流滿面。

云沐陽聽著立時怔了，良久才回過神來，這是壽元耗盡之征兆，乃是修仙之人不能抵擋輪回生死之力，在壽元將盡之前的最后的掙扎。云沐陽前幾日去找辜芳莛之時，她額頭之上死氣已濃，他已預料到辜芳莛已是壽數無多，辜芳莛必定也是心中清楚，可今日一聽仍是呆了。

“那辜師叔身邊可有人在？”云沐陽急問道。

“樂師叔、尓師叔他們都已到了！”葉姝菀哭著便不能停下，她雖是九歲，卻是修仙之人，對這些也是知曉。

云沐陽立時安慰著，聽著辜芳莛之子尓伏晨已經到了，稍稍放下心來，神色凝重，帶著葉姝菀往辜芳莛修煉之地去了。云沐陽到了之時，見著門外立了司馬靖和程茵，這二人都是辜芳莛的徒孫輩，常常在辜芳莛這邊走動，想來今日正好是撞上了，否則依著辜芳莛的性子是不會張揚的。云沐陽淺淺見了個禮，便站在一邊。葉姝菀拉著云沐陽的衣袖，不斷抽泣，云沐陽只能好言安撫。

須臾，里屋傳來樂長生之音，叫著云沐陽帶著葉姝菀進去。云沐陽帶著葉姝菀進了屋，司馬靖二人不由對望一眼，疑惑重重。

云沐陽看著辜芳莛容顏皺老，與數日前完全不一樣，面上黑氣彌漫，老斑橫現，心中一片酸澀，眼角一熱，滴下兩行清淚。葉姝菀一進來便撲在辜芳莛懷里，放聲哭了出來。

“伏晨，快把菀兒拉開，這衰劫難抵，恐傷了她道體！”辜芳莛身上法力漸漸流逝，此時身上疲軟無力，也不能推開，只得這般說道。

“菀兒不要，菀兒不要！”小丫頭抱著不肯松手，尓伏晨心酸難言，施了個法術附在葉姝菀身上。

“癡兒，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天地輪回之力，幾人能夠跳脫？”辜芳莛撫著葉姝菀額頭，慈愛道。“丫頭啊，以后你就跟在長生身邊，婆婆老了老了！”

云沐陽聽著辜芳莛一言一語，心中觸動萬分，又聽到她說，“沐陽啊，我在水府里的陣道書籍你都取一份去，我都已經收拾好了。伏晨不愛陣法，若是日后我們爾家后人中有癡迷陣道的，就需要你多多相助了！”

云沐陽點頭應了，此刻還能多說什么？云沐陽跪伏下來，磕了三個響頭以拜謝其教導之恩。其后辜芳莛又是幾番叮囑，字字珠璣，令云沐陽心中更是酸澀。靈藥宮中與辜芳莛同輩份的修士，除了幾位金丹真人也就沒有了！這些凝就金丹的，都是不久后趕來。

最后整座洞府之中，就只剩了云沐陽、葉姝菀、樂長生、以及尓伏晨，其他人全數都離去。云沐陽心中清楚，辜芳莛對他極是看重，如若不然也不會在她坐化之際將他留下！云沐陽心中愴然，哀冷，他看著辜芳莛整個身體一步步枯老，白發落地，牙齒脫落，皮膚蒙垢，身上法力一點一點從體內剝離，重回于天地之間，這就是修士的自然衰老，就是修士不能逃過天地輪回劫的劫數，這就是修士在人間最后的痕跡。

云沐陽看著辜芳莛身體內最后一點法力從她額頭飛離，她未曾成就金丹，她的肉身化為點點星光就此重回天地之間，她的元靈瞬間消失不見，任是哪一位法力強大的真人也不能阻止這自然凋落的元靈重回輪回之中。她從這一方天地來，最終她又回到了這一方天地之間，她最后似乎滿足的，她并沒有痛苦，她是笑著的。云沐陽抬起頭來，只覺這洞府之內每一處都是她慈愛的臉龐，和煦的笑容。

云沐陽跪伏在地上，清淚已然隨風散去，他心中一聲長嘯，他直問自己，究竟何為輪回，究竟何為超脫，究竟他將往哪一處去，修行是為了什么。他心中之觸動難以言表，他看著一位他敬佩的人就這樣再也沒有了痕跡，他長嘆一聲，久久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