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見面禮

蒙山軍 第四節見面禮

辛丑年的春節，“根據地”的百姓是在惶恐不安的氣氛中度過的。惶恐來自在藤縣碰了壁的抱犢崮響馬北上了。據說有四五千人，聲勢浩大，目標正是鄭家莊。

&nsp;&nsp;&nsp;&nsp;普通百姓得到的消息總是有限的，作為“根據地”未經官府認可的最高行政首腦，陳超有資格獲得最準確的軍情。

&nsp;&nsp;&nsp;&nsp;春節前，一度銷聲匿跡的抱犢崮人馬突然襲擊了嶧縣，里應外合打下了嶧縣縣城。這個消息，最初并未引起周毅、封國柱等人的警惕，嶧縣至鄭家莊，山勢縱橫，直線距離超百里。而且，自蒙山軍占據鄭家莊，雙方相安無事，并無仇怨。現在抱犢崮人馬南下嶧縣，頭疼的應當是官軍，而不是蒙山軍留守部隊。但隨后有消息說，抱犢崮的人馬在擄掠嶧縣后并未回山，而是北上了。這就給根據地帶來了威脅。

&nsp;&nsp;&nsp;&nsp;周毅立即集結了人馬，命封國柱帶一營（原留守營主力）前出趙家樓以南，警戒根據地。騎兵偵察員撒了出去，密切監視這股在魯南“久負盛名”的響馬動向。偵知響馬西進藤縣，周毅稍微松了口氣，但隨后獲得消息，響馬在藤縣城郊與曹錕的部隊稍一接觸，便退走了，緊接著，大股的土匪轉道北上，直撲鄭家莊而來。正月十一，周毅收到了抱犢崮響馬送來的一封信，信上直截了當地提出蒙山軍交出白銀五萬兩，糧食一萬擔的要求。如不滿足，將踏平鄭家莊。信中警告周毅，俺們連嶧縣都打開了，憑你們幾百支槍，不要妄想抵抗了。之所以先禮后兵，是看在綠林一脈。只要你們交出銀子和糧食，俺們立即折返山寨，永不相擾。

&nsp;&nsp;&nsp;&nsp;匪徒們顯然清楚蒙山軍的底細。

&nsp;&nsp;&nsp;&nsp;周毅當然不會答應對方的勒索。

&nsp;&nsp;&nsp;&nsp;“這是移禍江東之計！王八蛋！馬建勛真是個王八蛋！”參謀長鄧清華破口大罵。

&nsp;&nsp;&nsp;&nsp;駐守藤縣的馬建勛所部有故意放抱犢崮響馬北上的嫌疑。

&nsp;&nsp;&nsp;&nsp;“他們有多少人？武器怎樣？”參加軍議的陳超問鄧清華。

&nsp;&nsp;&nsp;&nsp;“據說有幾千人，我看，至少兩千人是有的。”鄧清華答道。

&nsp;&nsp;&nsp;&nsp;“沒說的，打就是了。”封國柱將煙袋里的煙灰磕在地上，“狗曰的抱犢崮，主意打到咱們身上了！周副司令，我看這樣，硬頂不是辦法，將其放進來打。你應付前面，我去抄狗曰的后路，后面槍一響，陶老三就稀松了。”

&nsp;&nsp;&nsp;&nsp;據說，抱犢崮的大頭領姓陶，外號叫快馬陶三。

&nsp;&nsp;&nsp;&nsp;“你要帶多少人？”周毅問封國柱。這句話一說，顯然認可了封國柱的打法。

&nsp;&nsp;&nsp;&nsp;“一個連足夠。”

&nsp;&nsp;&nsp;&nsp;“你帶兩個連走。我頂在趙家樓一線。”周毅做了決定。

&nsp;&nsp;&nsp;&nsp;“慢！如果放進來打，趙家樓淺了些，最好到陳家崖。”鄧清華指著地圖，“如果頂，最好在趙家樓以南，這條溝足以利用，以小部隊節節抵抗，如果兵力夠，繞到后面一關門，就是甕中捉鱉的態勢。可惜我們只有兩個營，武器還不夠。”

&nsp;&nsp;&nsp;&nsp;當了二營代營長的盛光說，“陶三能打開嶧縣，不是笨蛋。這一路地形不利于他，他何苦走這一路？完全可以拐到東面，從秋村至白魏間突進來。另外，他也可以分兵，先占了西面的雙雞村。”

&nsp;&nsp;&nsp;&nsp;“那你說該怎么辦？”周毅反問盛光。

&nsp;&nsp;&nsp;&nsp;“俺覺著，先不分兵，還是按司令戰術課上講的，弱敵對強敵，應當集中兵力，各個擊破﹍﹍”

&nsp;&nsp;&nsp;&nsp;盛光的話很有道理。的確，如果抱犢崮的人馬眾多，且了解蒙山軍留守部隊的底細，何必死心眼直走一路？

&nsp;&nsp;&nsp;&nsp;宋晉國說，“周副司令，俺覺著，抱犢崮肯定知道咱主力不在，欺負咱人少。不如先派人去聯系抱犢崮。咱蒙山軍不同于曹錕，大家都出身綠林道，如果念及綠林一脈，就此收，我們可以給他一批銀子和糧食，但不照他的數量給。龍司令幾次打敗官軍進剿，瓶兒罐兒也有個耳朵，不信他們沒聽說過！他就不怕司令回來找他算賬嗎？”

&nsp;&nsp;&nsp;&nsp;“這個辦法不錯。先禮后兵嘛。”陳超插了一句。

&nsp;&nsp;&nsp;&nsp;“絕不能開這個口子！咱們名義上已經是官軍了，這叫什么？資敵？讓曹錕或者李純抓住把柄，非找咱們麻煩不可！不行！”周毅拒絕了宋晉國的建議，“盛光的意見有道理。我們先不分兵，盯住狗曰的，他們如果分兵，咱就集中兵力打他一路！如果不分兵，直接攻過來，咱就按老封的意見打。老宋，陳莊主，你倆做好撤退的準備，銀子帶走，糧食藏起來。就這么辦，立即行動吧。”

&nsp;&nsp;&nsp;&nsp;“既然是官軍，咱何不求援于他？”陳超不甘心。

&nsp;&nsp;&nsp;&nsp;“曹錕會出兵援救咱們？別做夢了！我看，不如將鄭家莊讓給響馬，司令不是講過嗎？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鄧清華建議道，“等主力返回，就沒他好果子吃了。”

&nsp;&nsp;&nsp;&nsp;他顯然不愿意硬打。

&nsp;&nsp;&nsp;&nsp;“抱犢崮兇名在外，咱們可以走，鄉親們怎么辦？任其禍害嗎？不行。必須打。”封國柱說，“別高看他們，沒啥了不起。”

&nsp;&nsp;&nsp;&nsp;于是，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如同一年前應對官軍三路圍攻，蒙山軍的家屬，醫院，全部準備轉移。

&nsp;&nsp;&nsp;&nsp;得到消息的陳淑從醫護所回到家里，幫助嬸娘弟妹收拾細軟，陳家是必須走的，包括陳三的家眷，都得走，不敢留下冒險。尤氏急得跳腳，埋怨陳超連家也不顧了，陳淑解釋，叔父事情多，哪里能顧得上家里？沒用的就不帶了，或許響馬根本就打不進過來。

&nsp;&nsp;&nsp;&nsp;這都是什么世道？尤氏惶恐不安，一面收拾一面抹淚。第一次是幾年前，抱犢崮的人馬就在陳家崖北面狂攻鄭家莊，殺得尸橫遍野。幸虧鄭經的莊丁隊得力，守住了莊子。第二次就是蒙山軍偷襲鄭家莊了，陳家崖被迫屈服。然后就是躲避官軍進剿，跑到山上躲藏。現在又一次面臨災禍，“老天爺呀，什么時候才能過個安生曰子？”

&nsp;&nsp;&nsp;&nsp;“等龍司令回來就好了，最后一次了。”陳淑幫陳三家的收拾了幾個包袱，帶上干糧，自己套了車，讓嬸娘，陳三妻子女兒以及陳嫻坐了，小志及陳三的兒子跟在車后面，趕著大車出了陳家崖北門，迎面碰到整隊跑步而來的部隊，只好勒住牲口，看著隊伍跑過木橋，進了陳家崖。陳淑看著隊伍，“是封營長的兵嘛，難道抱犢崮的人已經打來了？”她看到了騎在馬上催促士兵快走的封國柱，喊了兩聲，但封國柱竟未聽見。

&nsp;&nsp;&nsp;&nsp;等隊伍走遠，陳淑趕著馬車過了木橋，進了鄭家莊的寨門，街上亂哄哄的都是準備逃難的人，呼兒喚女，一片嘈雜。

&nsp;&nsp;&nsp;&nsp;張紅草及警衛排兩個士兵氣喘吁吁地追過來，終于在人群中看見了立在大車前的陳淑，“哎呀你真行，自己趕車過來的？宋科長派俺們去陳家崖找你們，這些干糧你拿上，還有這個，”張紅草將兩件棉襖扔上大車，“先在這里等一等，待會兒跟醫護所的車一起走。”說著張紅草又跑回了鄭家大院，那兩個臉上淌著汗的士兵跟著也進去了。

&nsp;&nsp;&nsp;&nsp;“小志你等在這里，別亂動。”陳淑覺得自己身為蒙山軍士兵，只顧著自己家人有些自私了，于是將馬鞭子交給堂弟。自己跟著張紅草進了鄭家大院。

&nsp;&nsp;&nsp;&nsp;“姐，你去哪里？俺可不會干這個。”十五歲的陳志個頭快趕上陳淑了，但姓格靦腆，跟風風火火的陳淑完全不同。

&nsp;&nsp;&nsp;&nsp;兩匹馬從鄭家莊南門沖進來，街上的人讓開了一個胡同，背著步槍的騎在鄭家大院門口勒住戰馬，跳下了馬背，跑進了院子，“周司令，周司令，”偵察兵一面朝司令部會議室飛跑，一面大喊，“主力回來了，司令回來了。”

&nsp;&nsp;&nsp;&nsp;聽到喊聲的陳淑從醫護所里沖出來，“喂，喂，你給我站住，剛才你說什么？”

&nsp;&nsp;&nsp;&nsp;“司令帶主力回來了﹍﹍”騎兵偵察員認識陳淑，急急丟下一句話，沖進了隔壁的院子。

&nsp;&nsp;&nsp;&nsp;陳淑的眼淚一下子沖出來，“他回來啦，他回來啦！”雖然流出淚，但巨大的歡喜瞬間充斥滿胸膛，幾乎要炸開來，她飛步跑出院子，“嬸娘，嬸娘，不用躲啦，龍司令回來啦！”扶著油漆剝落的大門門框，陳淑朝尤氏大喊。

&nsp;&nsp;&nsp;&nsp;街上立即亂了，“什么，龍司令回來了？他們在哪兒？”

&nsp;&nsp;&nsp;&nsp;陳超從會議室出來時，激動的人群在陳大牛帶領下已涌進了院子，程大牛大著嗓門道，“陳莊主，聽說咱隊伍回來啦？他們在哪兒？他們在哪兒？”

&nsp;&nsp;&nsp;&nsp;“老程，沉住氣。司令帶主力已經回來了，周司令決定不躲了，陳家崖的人都進鄭家莊，你立即將青壯年都集中起來，配合警衛排守住寨墻，以防萬一。天氣冷，讓老幼及女眷都進各家。這件事你負責。”

&nsp;&nsp;&nsp;&nsp;“哎，這可太好了。”程大牛轉身道，“都聽見了吧，都出去，都出去，跟我來，哎，可算回來啦，真是太好了。”

&nsp;&nsp;&nsp;&nsp;陳淑將家人都接進了鄭家大院，進王月蟬的屋子歇息。龍謙帶主力及時回來的消息立即穩定了人心，因抱犢崮的人馬突然出現在趙家樓外面，封國柱已經帶人頂了上去，周毅與鄧清華商議，一面派騎兵聯系尚在雙雞村西的主力，將自己的打算告訴龍謙，一面派人告訴已經出發的封國柱一營。因為主力的及時折返，鄧清華誘敵深入的計劃成為可能。周毅決定放棄趙家樓，讓陶三的人馬進來，留守部隊在陳家崖擋住他們，然后主力抄其后路，力爭打出殲滅戰。

&nsp;&nsp;&nsp;&nsp;穩下神來的陳淑來到隔壁鄭嬋的屋子，逗弄著周毅的女兒，二個月的小毛毛，鄭嬋已經得知了消息，將匆匆收拾的包袱又扔回了炕上，倆人隨意聊著，直到槍聲響起來，陳淑沖到門口，沒錯，就在南面，很遙遠。

&nsp;&nsp;&nsp;&nsp;“遠著呢。這下好了，司令回來，他們決討不了好。可憐的毛毛，這下子不用出去受罪了。”陳淑笨笨腳地抱起了毛毛。

&nsp;&nsp;&nsp;&nsp;“哎，不能這樣抱。”鄭嬋笑著接過了哭起來的女兒，“看你，也該學學了。司令回來，該吃你們的喜酒了吧？”

&nsp;&nsp;&nsp;&nsp;陳淑立即紅了臉，“說啥呢……”

&nsp;&nsp;&nsp;&nsp;“嘿，他爹早就準備給你們張羅喜事了。”鄭嬋抱著女兒輕輕搖著，目光被越來越密集的槍聲所吸引，“你說，他們打不過來吧？”

&nsp;&nsp;&nsp;&nsp;“放心吧。咱大隊人馬回來啦。等他們一出現，土匪只剩了逃命的份了。”

&nsp;&nsp;&nsp;&nsp;天黑的時候，槍聲已經很近了，放佛就在跟前。回到醫護所的陳淑開始接送下來的傷號，聽輕傷號說，大股的土匪開始攻擊陳家崖，封營長帶老一營頂在陳家崖，已經打退土匪的兩次攻擊了。

&nsp;&nsp;&nsp;&nsp;晚飯根本吃不下去，不斷有騎兵通訊兵進進出出，隔壁的司令部燈火通明，站在醫護所門前，可以聽見那邊的嘶喊。陳淑很想過去問一問，主力不是回來了嗎，怎么還這么緊張呢？但她不敢去，怕打擾蒙山軍的指揮官們。

&nsp;&nsp;&nsp;&nsp;陳家崖方向的槍聲和爆炸聲響成一片，已經分不出點來了，送來的傷員越來越多。在孫娟的指揮下，陳淑全身心地投入了救治工作中。人一忙起來，害怕，擔心就減弱了。

&nsp;&nsp;&nsp;&nsp;也不知道是啥時辰了，隔壁院子里傳來歡呼聲，陳淑跑過去，迎面看見滿面笑容的叔父，“淑兒，打贏了，響馬退了，退了！”

&nsp;&nsp;&nsp;&nsp;“咱大隊呢？”陳淑很想問龍謙的下落，但不好意思問出口。

&nsp;&nsp;&nsp;&nsp;“龍司令帶大隊插入土匪后方，土匪發現被包圍了，還不跑？”陳超笑著說。

&nsp;&nsp;&nsp;&nsp;天亮后，大股的俘虜被押進了鄭家莊的寨門，這些穿的五花八門的土匪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兩邊是端著槍的蒙山軍士兵，不時呵斥著俘虜們。

&nsp;&nsp;&nsp;&nsp;陳淑與孫娟站在鄭家大門的臺階上，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俘虜被押至鄭家祠堂門前的空地。孫娟拉著陳淑的走過去，看土匪們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像一個個黑乎乎的窩頭。空地上很快就擠不下了，蒙山軍士兵開始將俘虜往村北帶。

&nsp;&nsp;&nsp;&nsp;“葉營長，葉營長，你回來啦。”

&nsp;&nsp;&nsp;&nsp;聽見喊聲，陳淑跑過去，看見騎在一匹大白馬上的葉延冰，領口敞著，滿臉泥污，掩蓋了英俊的面容。葉延冰一眼看見了陳淑，“啊，這不是陳姑娘嗎？你好啊？司令給鄉親們帶的這份見面禮怎么樣？”

&nsp;&nsp;&nsp;&nsp;“司令呢？他在哪兒？”陳淑顧不上矜持了。

&nsp;&nsp;&nsp;&nsp;“哎，不要急嘛。司令帶人追下去了，要一鼓作氣打下抱犢崮，徹底解決這伙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