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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 第一二七章 血紅了眼睛
官軍發出了一片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怒濤般涌上了隘口。
然后,大伙兒就安靜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隘口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十具殘缺不全的尸體——一個喘氣的也沒有。
當然不是“團滅”,黃崖山不可能只放幾十號人在這里防守,就是說,其余的人,都跑掉了。
王正起頗有攥緊了手指、卻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感覺,不爽。
這一仗竟是炮兵從頭到尾包圓了的,和他們步兵似乎沒有什么關系?
姚進修那一路情形仿佛,也是一炮轟過去,教眾便做鳥獸散,步兵基本一槍未發,什么長矛隊、大刀隊更加派不上用場。
這個結果其實并不稀奇。“老兵怕槍,新兵怕炮”,何況黃崖山教眾根本算不上“兵”。未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從未領教過近代火炮的威力,遭受突如其來的毀滅性打擊,不迅速崩潰是不可能的。
況且,主將已經先掛掉了。
諸隘口的布防,黃崖山教眾把最主要的力量放在入山的兩個隘口上,這兩個隘口一失,后面的隘口,官軍沒有花什么太大的力氣,就一個個地敲了下來。
大炮沒有得到繼續發言的機會。進山之后,山路崎嶇,火炮運動緩慢,前面的步兵等得不耐煩,幾排槍放過去,隘口上的教眾一輪死傷過后,發現只有官軍打自己,自己是打不著官軍的。也就一哄而散了。
黃崖山險要的地形。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這固然是因為官軍火力強大。但也可看出,黃崖山上,根本沒有像樣的人才。只知道在目標明顯的隘口“布防”,而沒有發揮熟悉地形的優勢,利用山石樹木的掩護,對官軍進行襲擾。就是說,只會打“陣地戰”,不會打“游擊戰”。在官軍絕對優勢的火力面前,最終成了一個又一個靶子。
當主攻部隊在山頂大寨下合圍的時候,官軍已經打了一整天的仗,拿下了所有的隘口,但竟然沒有一個陣亡的,只有幾十個傷號,大部分傷得不重,其中有的還不是戰斗損傷,而是行軍的時候摔跤跌傷的。
閻敬銘親臨陣前,見山頂大寨地處懸崖陡壁。上山之路都是羊腸鳥道,極難攀援;大寨依山勢建成。十分險峻,真正是易守難攻。周邊地勢和“軍事顧問小組”所言,亦如出一轍,不由暗暗稱奇。
當下按照部署,一面派兵切斷山寨水源;一面暗中多遣斥候,窺探可以逼近大寨的山路;一面準備攀登寨墻用的鉤梯。
一面飛斥各軍:將黃崖山四面遠近大小各山口,概行設防堵截,派令各營各哨分兵扼守,務不放一名逆眾脫逃。
這時,泰安知府錫安,肥城知縣鄧馨,亦帶勇役民團趕到,協同官軍防守。
一面做著各種布置,一面大力“勸降”。
閻敬銘把吳載勛調到行營,令他再繕寫諭函,勸張積中早日出山。吳函說“官軍未折一人,兄罪孽未深,此際出山投誠,尚不失亡羊補牢之義,撫憲當為兄乞命”,云云。
張積中復函,說什么“不逞之徒,劫令主盟,勢不能出”,意思是自己為教徒挾持,無可奈何。然后要求,“請暫將大兵撤出山外,俾得反復陳辭,婉言解散”,意思是俺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是需要時間的。
最后聲稱,“若一面進攻,一面招納,則上憲不能示人以信,困獸猶斗,兄又何辭能勸諭諸同人哉?”這就是裸的威脅了。
閻敬銘大怒:“要脅狂言!”
開始繞過張積中,做“群眾工作”。
山東行營出告示:“寨內居民自行投首,概不加誅。張積中始則避匿不出,繼則入圩自守,并出山焚掠,抗拒官兵,罪無可逭,能縛獻張積中者,破格給賞。張積中孤身老悖,豈能禁遏眾人,全在爾等,勿為所惑。大兵已集,勒限兩日,各自謀生。”
對張積中也沒有徹底封死生路:“即張積中自行投首,亦曲示法外之仁。”
告示傳入寨中,并無一人出降。
到了傍晚,終于出來了一個人,卻是張紹陵。
張紹陵跪在閻敬銘面前,涕泗交流。閻敬銘很客氣,稱他“世兄”,并承諾張積中出降“不殺”。不過,加了一條要求:“勒限一日,造出寨內官民名冊。”
第二天一早,官軍諸營,各出一隊,靠近寨墻,分別豎起丈許高的白幡,上書八個大大的紅字:“脅從罔治,投降免死。”
十幾面白底紅字的大幡迎風飄舞,倒也壯觀。
晚上,張積中的回函總算到了,稱:“人心洶洶,不能舉步,須從緩造冊。”
閻敬銘非常失望。
同時,探馬來報,武定府一股鹽民軍正向黃崖山方向開來。
之前就有鹽梟運送武器入黃崖山的情報,如此,可知張積中勾結外援,反心不死。遲則多變,官軍的各項準備已基本完成,閻敬銘下令,明日一早,發動總攻。
次日黎明,官軍飽餐一頓,結束妥當,準備攻寨。
按照部署,王成謙、姚進修率四個營攻西寨門,王正起、王心安率四個營攻東寨門,炮兵連的大炮東、西方向各四門,炮位已經布置完畢。
各部都已進入攻擊位置,屏息等待那支沖天而起的火箭。
突然,寨墻上一面大大的白旗搖搖晃晃地豎了起來。
投降了!
諸將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吐不出來,都是說不出的別扭。
出來遞降書——寨內官民名冊的,叫做韓美堂,是個舉人。張積中的諸弟子中,被炸死的劉耀中算“武狀元”,這個韓美堂,就算“文狀元”了。兩個人一文一武,是張積中的左右手。
張積中還是有條件的。
第一,他要在寨內的祭祀堂舉行儀式,“告慰神明”后,才能出寨。這個儀式,請閻撫臺入寨觀禮。
第二,雙方平禮。
第三,官軍只能派一個營入寨受降,其余大部須等教眾次第岀寨后,才能入寨。
閻敬銘皺了半天眉頭,還是答應他了。不過,“軍事顧問小組”和山東諸將,都堅決反對閻敬銘本人入寨,最后由潘駿文代表閻敬銘入寨,姚進修帶一個營隨護。
黃崖山方面倒也沒有什么異議。
潘俊文和姚進修剛一入寨,就覺得氣氛不對。寨內人眾,一個個渾身繃緊了弦,神色緊張,完全沒有要投降的松弛模樣。二人正在猶豫,突然伏兵四起,無數頭裹紅巾的教眾吼叫著殺了上來。
幸好官兵入寨也是提著神,一旦變生不測,姚進修立即指揮士兵,保護著潘駿文,殺出了寨外,但落在最后的十幾個士兵,還是被教眾包了餃子。
很快,寨墻上,十幾顆人頭就用長竹竿挑了起來。
還沒完,這十幾個官軍的尸體,被肢解開來,一條胳膊一條腿地扔出了寨外。
寨外官兵全都紅了眼睛,有的士兵接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放聲大哭。
閻敬銘鐵青了臉,下令總攻。
大炮咆哮起來,步槍隊反復向寨墻墻頭壓制射擊。
寨內教眾,都曉得現下欲投降亦不可得,唯有死戰。不僅壯丁,連老弱婦孺也上寨墻助戰,像割麥子一般,倒了一批,再上一批,狀若瘋魔。
炮兵連的八門火炮打光了一個基數的彈藥,東、西寨門都被完全摧毀,寨墻坍塌了十好幾處,已不成形狀,寨內多處燃起了熊熊大火。
寨墻之后,煙火彌漫之中,只有零星的人影在晃動了。
官軍從東、西寨門和寨墻坍塌處呼嘯而入,士兵們都血紅著眼睛,一場慘烈的大屠殺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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