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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 第七十八章 名將
當天晚上,齊集在泗涇大營的軒軍將領,都真切的感覺到,這一回關老總是動了真怒了。他們既緊張,又興奮,暗暗摩拳擦掌,只等軍令一下,就要大打出手。
關卓凡的中軍大帳中,華爾在掛著的地圖面前,手里拿一支細長的桿子,指指點點,把當前兩軍對壘的狀況仔細說了一遍,哪里是長毛的哪一支部隊,主將是誰,人數多少,裝備如何,都如數家珍,講得異常清晰。
華爾的身份,是軒軍的協帶兼總教官,亦擔當著一個總參謀長的角色。現在看來,完成的很出色,這一個月的接觸戰,沒有白費。
“逸軒,大概的情形,就是這樣。”華爾放下短桿,搓了搓手,看著關卓凡,“你想怎么打?”
“你跟老丁,是怎么一個意思?”關卓凡先反問一句,望向丁世杰。
“我跟華爾、老張三個人商量過,‘重北輕南’。先以克字團打下中間的練塘鎮,把杭州來的長毛跟譚紹光分開。”總兵丁世杰指著地圖說,“練塘以南是黃文金的部隊,可以用姜德的一團人看定他,置而不打。等拿下練塘以后,由華爾帶洋槍一團和先字團向北穿插,以馬隊策應,沿著朱家角、淀山湖一線,把譚紹光往北趕,最后把青浦圍住,再開始攻城——只是不知道,長毛拿福瑞斯特運走了沒有。”
“你們有幾成把握?”
“請老總放心,有十成十的把握。”一向沉穩的丁世杰,這次卻把話說得很滿,“這一個月,長毛的虛實我們早就摸清了,我們卻還沒有發力。底下的將官和兵士,已經憋得嗷嗷叫。”
“唔,既然是這樣……”關卓凡凝視著地圖。丁世杰們有這樣的信心,說明戰力上有壓倒性的優勢,“我要變一變打法。”
“是,請老總指示。”
“那七門十二磅的法國炮,上來了沒有?”關卓凡問道。這七門重炮,是他放在七寶壓箱底的貨,已經下令調往松江。
“已經到位了。”
“好!”關卓凡在案上輕輕一拍,“練塘照原樣由伊克桑主攻。其他各團,連夜往南橋集中,決于明天凌晨開火,給你們一天時間,把杭州來的黃文金這一路長毛,給我徹底打垮!”
關卓凡的計劃,是把原來的“重北輕南”,改成“先南后北”。黃文金的部下,是從浙江的杭州和嘉興兩地抽調,戰力不如蘇州大本營來的太平軍強悍,人數也只有一萬出頭。因此先隔斷兩路太平軍之間的聯系,然后徹底擊潰黃文金這一路,就可以放手對付譚紹光和李秀成了。至于青浦,關卓凡另有打算。
“長毛得了福瑞斯特,一定是如獲至寶,當然不會把他放在青浦城里。”關卓凡走到地圖前,拿起那支細桿,邊指邊分析道,“你們打垮了黃文金之后,全軍立刻北進,繞過青浦,按你們說的把譚紹光往北趕開,讓青浦變成一座孤城。”
“逸軒,照你說的,福瑞斯特應該已經不在青浦城內了,我們再圍青浦,還有意義嗎?”華爾提醒關卓凡。
“郜永寬的五千人敢進青浦城,他是作死。”關卓凡淡淡地說,“我就拿這五千人的性命,把福瑞斯特那三十八個人,換回來。”
原來如此!華爾明白了。
“請老總的示,”伊克桑問道,“我的克字團打下練塘之后,一直原地固守么?”
“不!只要完成了阻隔的任務,我就給你一個新的目標!”關卓凡手中的桿子,緩緩向西移動,停在地圖上的一個小圓圈上。
昆山?帳中的軒軍將領,彼此相視,臉上都露出興奮異常的表情來。
昆山縣屬于蘇州府,是太平軍的地盤。關卓凡指示伊克桑去打昆山,那就是說,軒軍終于不再局限于上海的防御,要向失地動手了。
“李秀成總以為上海好欺負,一打二打三打,沒完沒了。”關卓凡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這一回,讓他知道疼。”
駐軍在南橋正面,擔任太平軍南路主帥的黃文金,是李秀成的女婿,他對于妻弟李容發死在軒軍手里,一直是極不服氣,把關卓凡和吳建瀛兩個恨之入骨。若不是李秀成有嚴令,命他只許守不許攻,他早就要大舉進攻南橋了。
“容發還是太年輕!”他常常痛心疾首地對左右說,“中了關妖頭的毒計,加上吳建瀛這狗東西臨陣反水,這才打了敗仗。這一回,如果不是忠王的軍令,我一定打破南橋,割了吳建瀛的首級,來祭奠容發的在天之靈。”
“大帥,還是小心為上。”左右不免要提醒他,“上一回軒軍只有三四千,現在可是已經過萬了,大意不得。”
“軒軍有什么了不起?這么多天打下來,也就那么回事。”黃文金不屑一顧,“清妖之中,最能打的趙景賢,還不是一樣折在我手里!”
他說的趙景賢,確實是官軍之中一個極能打的人,而這樣一個人都被他拿下了,別的人,更不在他黃文金的眼里。
三十七歲的趙景賢是湖州團練大臣,實授著福建督糧道。他是湖州人,舉人出身,卻豪邁有大略,一直帶兵在浙江與太平軍奮戰,打出了赫赫威名,是除湘軍之外,難得的能夠讓太平軍感到懼怕的人物,加之能文能武,因此曾與病死的胡林翼、戰死的江忠源被并稱為“三杰”。
杭州被太平軍圍困的時候,各路援軍都駐足不前,唯獨趙景賢奮勇,率兵滾營前進,連破譚紹光部十余處寨卡,終以對方兵勢浩大,無法再進一步,功敗垂成。
杭州告破以后,趙景賢退保湖州,以四千兵獨抗黃文金的三萬大軍,不僅固守城池,而且每每敢于開城出戰,殺傷極多,黃文金拿他毫無辦法。想要圍城困死他,卻又被趙景賢以水師跑船牢牢守住太湖的大錢口,太平軍怎么也無法合圍。
卻不料才進十一月,氣候急轉,居然連下了兩天鵝毛大雪,把五百里太湖的湖面,扎扎實實地凍成了一塊巨大的水晶。這一下,便宜了太平軍,自洞庭東山踏冰而過,不費力氣便奪占了大錢口,終于封死了外面通往湖州的糧道。接濟一斷,人人都知道湖州成了危城,只要月余的工夫,就會斷糧,再也不可能守住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照規矩,守城大吏是要與城池共存亡的。但這一回,朝廷居然下了一道破天荒的諭旨,指趙景賢“督帶團練,殺賊守城,于團練大臣中,最是異常著力”,不僅加賞布政使銜,而且命他這個福建督糧道“交代經手事件,即刻輕裝赴福建履任”,竟是給他一個借口,讓他趕緊出城。
這就是說,朝廷已經知道湖州必不可保,然而名城可棄,國士不可棄,希望能保住趙景賢,以備將來大用。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趙景賢如果率兵殺出,太平軍是擋不住他的。但他放不下湖州城里的十余萬家鄉父老,于是拒絕出城,只寫了一封血書,派人帶了出去,送給在上海的胞叔趙炳麟,表明與湖州共存亡的決心。
死志一下,全軍感奮,每次開城作戰,更加銳不可當。太平軍的將領吃足了苦頭,于是彼此相戒,不與趙景賢交手,只以大石堆砌成壘,緩緩向城下推進,打持久戰。
這樣耗到了臘月,湖州城內眼看存糧將盡,本已守無可守,太平軍亦已經開始做破城的打算。誰知卻被趙景賢于深夜之中,以兩千人突出死戰,竟然反過來將太平軍的東大壘打破了!打破了還不算,又將壘中所儲存的糧食,一鼓蕩盡,統統搬回城里去了——于被圍的艱難困苦之中,居然搶了敵人的軍糧來度日,也算是一樁空前絕后的奇聞了。
靠著這批糧食,湖州又奇跡般地撐了三個月,才在同治元年的三月里告破。破城之時,趙景賢已是形銷骨立,面對沖過來的太平軍,幾乎連舉刀的力氣都沒有了,終于被俘。
湖州一役,黃文金損兵折將,三萬人剩了不到兩萬,因此把趙景賢恨得牙癢癢的,但終于不敢違背岳父李秀成的命令,還是把趙景賢送往蘇州關押——這樣的人才,李秀成打定主意要勸降他,收歸己用。
這段時間,正是譚紹光與關卓凡在上海大戰的時候,黃文金的部隊卻一直被死死拖在了湖州城下,否則太平軍多了這支兵力,當初上海之戰的最終結果,就難說得很了。
可是不管怎樣,黃文金畢竟是打敗了這一位朝廷的名將,這是他極為自傲的一件事,因此現在他并不如何將關卓凡的軒軍放在眼里。就連這個晚上,手下來報告,說前方的軒軍似有異動,也沒引起他的什么警惕。
“這個月,天天不都是這樣么!”黃文金漫不在乎地說,“這里可不是高橋,沒有了洋人炮艦助戰,軒軍只會小打小鬧,不必管他們。傳令各營壘,嚴加提防就是了。”
命令傳下去,自己照例喝了三兩酒,脫得只剩下一條褲頭,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然入睡。及至睡到凌晨,帳外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把他從夢里驚醒,一翻身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他爬起來,慌張地問道。
“大帥!”一名親兵從帳外氣急敗壞地跑進來,“軒軍發炮了!”
(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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