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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 第二十九章 志在必得
“‘王大臣會議’一開始,”關卓凡說道,“樸庵和寶廷,便彼此辨詰,樸庵認為,立女帝,祖制所無;寶廷認為,‘昂揚奮發,一往無前’,才是祖制,‘應時而變’或‘與時俱變’,才是祖制,且凡事總有第一次”
頓了頓,“他們是如何辨詰的,有很詳盡的會議記錄,這份記錄,臣也帶來了,就不在這里啰嗦了,說多了,太后聽著,也氣悶。”
聽這些事兒,慈禧是絕對不會“氣悶”的,不過,她“嗯”了一聲,沒有說什么,心里想:會議記錄你也帶來了?你好“周到”啊。
“二人你來我往,”關卓凡說道,“說著說著,話里都帶出了意氣,樸庵終于發了脾氣,大聲說道:別的不說,什么‘仁、宣一系實在尋不出合適的嗣皇帝的人選’,就不對!載澄、載瀅,難道是死人?”
什么?
慈禧心里,不由哀嘆一聲:老七果然……“昏聵”啊!
載澄、載瀅已經“出局”了,你又把他們拉回來?就算你不同意載澄、載瀅“出局”,軍機處會議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話?這個時候扯載澄、載瀅,哪里還有什么說服力?
還有,也是更重要的:怎么也不能叫老六的孩子做這個嗣皇帝啊!這點兒默契都沒有,還怎么把你當做……“我的人”?
另外,你六哥、六嫂,扮了那么一出驚世駭俗的苦情戲,拼了命的把自個兒從嗣皇帝的事兒里往外摘,你倒好,硬往回拉你六哥!你這么干,還有兄弟情分嗎?那不是……當面兒打你六哥的臉嗎?
就不說“死人”二字,何其難聽了!私下底這么說,都不應該,何況是“王大臣會議”這種國家最重大的議政的場合?
“樸庵這個話,”關卓凡說道,“叫恭親王坐不住了”
頓了一頓,“恭親王站起身來,說,‘我已是廢人一個,這種場合,從退歸藩邸那一日起,我就不該再踏足的,不曉得,為什么……還是放我不過?’”
慈禧心中,微微一震。
“他說,‘我的肝疾愈來愈重,現在……眼見又要發作,是不能再支持下去了!恕我……先行告退了!’說罷,抬腳便走。”
上一次軍機處會議,老六就是半途拂袖而去,這一次,又來?
“老七……唉!”
慈禧微微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還沒完呢”關卓凡淡淡一笑,“樸庵瞪起了眼睛,說,‘載澄、載瀅,都姓愛新覺羅!既然頂了這個姓氏,就不是某一人可以得而專之的!’”
慈禧掩飾不住自己的愕然,她微微的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又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個老七,沒救了!
“寶廷說,”關卓凡說道,“醇郡王說的不錯可即便如此,載澄、載瀅兩個,還是不能入繼大統、登基為帝!”
“嗯?理由……是什么呢?”
“寶廷說,載澄古往今來,有被捆送宗人府的皇帝么?這樣的皇帝,踐祚之后,你叫他如何牧育萬民、君臨四海?”
果然。
“載瀅載澄是嫡子,載瀅是庶子,本朝立儲,以賢以能,可是,開國兩百年,十圣相繼,有沒有嫡子在,卻叫庶子繼位、以庶凌嫡的?”
慈禧認真的想了想:真沒有。
康熙朝廢太子,礽既廢,就失去了嫡子的地位,所以,世宗雖然以庶子繼位,卻不能叫“以庶凌嫡”。
載澄雖然被“捆送”宗人府,但并沒有受任何處分,嫡子的地位沒有任何變化,如果載瀅越過載澄,做了嗣皇帝,就是真正的“以庶凌嫡”了。
寶廷擺出來的,都是極有力量的理由,難以辯駁,慈禧心中暗嘆:之前,我還想著什么“以二對一”,其實,老七那個腦袋瓜子,真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哪兒談得上什么“以二對一”?
怪不得,“那邊兒”那么大方呢!
咦,對了,那個吳可讀呢?
回圣母皇太后,他馬上就出場啦。
“樸庵大約是有些招架不住了,”關卓凡說道,“轉向吳可讀,說,‘柳翁大作振聾發聵,必有儻論警言飧眾的,就請一抒胸臆’,云云。吳可讀卻說,‘我要說的話,都已經在折子里說了,多說一遍,不過徒擾清聽’,云云。”
慈禧怔了一怔。
關卓凡方才說,吳可讀“憨直”,那么,這個姓吳的,就應該不是一個怕事兒的真怕事兒,也不能上這么一個折子啊?可是,到了節骨眼兒上,怎么……縮回去了?
“樸庵正不知如何是好,”關卓凡說道,“寶廷插過來了,說,‘柳翁的大作,我是拜讀了為之擊節!”
為之擊節?說反話吧?
“吳可讀號柳堂,因此樸庵、寶廷稱其‘柳翁’。”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寶廷說,‘大禮議’駭擾宸衷,柳翁婉轉陳詞,意切情真,絮絮如子女繞膝于父母,兩宮皇太后御覽之余,必有以抒厪慮、慰慈懷!嗯,這個立意,是極佳的,不過”
就知道會有“不過”。
“柳翁推己及于天下人,以為天下人皆為赤子,就可議了!柳翁的這個法子,若嗣皇帝本性淳厚,自然可行;若嗣皇帝天性涼薄如前明世宗者,誰又能保證,他親政之后,不會變更成議,追尊所生?”
這段話,慈禧就不以為然了。
明世宗變更成議,追尊所生,并非因為“天性涼薄”。何況,他之所為,對孝宗和昭圣皇太后,自然是“涼薄”的,可是,對他的本生父、本生母來說,可是“熱”的很、“厚”的很吶!
在慈禧看來,嗣皇帝親政之后,是否會“變更成議,追尊所生”,根本不在他的“天性”涼啊、熱啊、薄啊、厚啊什么的,而在于,對于嗣皇帝,是否另有制約之道?
昭圣皇太后“拿”不住世宗這個嗣皇帝,不稀奇,畢竟世宗一登基就親政,沒有“垂簾”這一說;如果換成吳可讀說的那樣,嗣皇帝自幼養在深宮,由皇太后撫育成人,如果這個皇太后是我哼,難道我會“拿”不住嗣皇帝,由得他跳出我的五指山,甚至,倒過頭來,反咬我一口?
不過,這個話,想是這么想,但沒法兒說出口來。
“何況,”關卓凡繼續說道,“襁褓之中,美惡善兇,何由分辨?”
“吳可讀于是感嘆,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什么萬全之策的……”
“寶廷說,怎么沒有萬全之策?榮安公主繼統承嗣,就是萬全之策!”
慈禧心頭,微微一震。
“寶廷說,榮安公主為文宗顯皇帝、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親女,若由她繼統、承嗣,上上下下,哪里還要心驚膽戰的過上十幾年,提防著什么‘大禮議’之類的荒唐事兒?”
頓了頓,“寶廷還說,眾所周知,榮安公主天性淳厚、聰慧通達,登基踐祚,必為一代明君,由她來繼統、承嗣,非止宗室椒房之幸,亦為天下臣民之福!”
天性淳厚、聰慧通達?
一代明君?
還什么……宗室椒房之幸、天下臣民之福?
慈禧心中冷笑:這馬屁拍的!……
“還有,”關卓凡說道,“寶廷說,他查過了,目下的‘載’字輩,尚在襁褓之中者,并沒有已經出過天花的,如果立為嗣皇帝,日后竟不幸重蹈大行皇帝之不諱,如之奈何?”
微微一頓,“目下尚在襁褓之中的‘載’字輩,并沒有已經出過天花者這一點,他說的,倒是對的。”
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這個擔憂,不無道理,可是麗妞兒也沒有出過天花呀?”
正等著您的這句話呢。
“太后不必過慮,”關卓凡微笑說道,“榮安雖未出過天花,卻已經種過痘了,可確保無虞。”
麗妞兒種了痘了?
慈禧有點兒手足無措:不但大出意外,也不曉得,關卓凡說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種痘,何其危險繁難?他甘冒大險,加之于自己福晉、文宗親女之身,可見……處心積慮,志在必得!
如果是假的那就更可怕了!
那就是說,他為了這個嗣皇帝,已經不擇手段了!
慈禧心中,不禁隱隱生寒。
“麗妞兒種了痘,這好啊……呃,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呀?”
“就是穆宗毅皇帝確診天花不久之后的事兒,”關卓凡說道,“我想著,這個,姊弟關心,得趕緊……亡羊補牢,不然……”
聽起來,似乎也有些道理……
難道……
“種痘……挺麻煩的吧?”慈禧努力擠出笑容,“麗妞兒平平安安的過來了,哎,這個,好,好……”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其實也沒有多么麻煩,榮安種的,不是‘人痘’,而是‘牛痘’,無需勞師動眾,一個醫生、半天功夫,就盡夠了,而且,也沒有什么危險,發個一、兩天的低燒,也就過來了。”
頓了一頓,“效用,卻比‘人痘’要好的多。”
“牛……痘?那是什么?……呃,是西洋的醫術?”
一猜即中啊。
“是!”關卓凡說道,“這個‘牛痘’的來龍去脈,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太后得空兒了,臣再給太后細細的回或者,叫楠本稻給太后回也成,她是醫生,一定比臣說的更明白些。”
楠本稻……
慈禧心中一動,點了點頭,“嗯。”
至此,似乎已經沒有多少理由反對榮安繼統承嗣了。
不,還有。
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個理由。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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