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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五九五 牒書走報州與縣(8)
湯若望并非不知道安文思對自己的成見。在某一次教士的聚會上,安文思當眾指責湯若望將教會的財產花在自己的奴仆身上,并且還曾拒絕他人進入自己的房間。
這對于發誓絕財、絕色、絕意、絕對效忠教宗的耶穌會教士而言是十分嚴厲的指控。
雖然其他在中國的神甫仍舊愿意支持湯若望,有些人更是反訴安文思過于輕忽地指責一位神甫,但湯若望受到的打擊和質疑仍然讓他心情沉重。在請求天主的寬恕和賜福之后,湯若望決定與皇太子殿下開門見山地討論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教問題,這是當初皇太子承諾過的事。
湯若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因為一六四四年的立場問題引起了皇太子的疏遠,但他的覲見請求的確沒有被核準。
于是他決定冒險與皇太子殿下“邂逅”一番。
崇禎二十二年四月初五的下午,皇太子與皇太子妃一同蒞臨位于北京西郊的皇明經世大學。
北京西郊有連綿不斷的西山秀峰,地形多樣,遍地皆是自流泉,在低洼處匯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尤其是玉泉山水自西向東順山勢注入昆明湖,成為西郊最大的水面。早在遼代這里就有了玉泉山行宮,國朝萬歷年間,武清侯李偉在此修建的“清華園”(北京大學西墻外)號稱京師第一名圓。
經世大學的校址就取在清華園,又將毗鄰的勺園吞并其中,整個校區乃是古典園林的模范。學子在其中用功苦讀之余,也可游園消遣,豐富頭腦,愉悅身心。
雖然武清李氏之后希望能夠拿回此地,但顯然皇太子是不可能應允的。非但不應允,為了永絕后患,朱慈烺暗示都察院介入,很輕松地找到了一堆罪證,從貪污到高利貸,應有盡有,直接發配遼寧,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段氏在家的時候偶爾還能跟母親、妹妹去廟里逛逛,從未想過入宮之后竟然還有機會離開皇宮去游園,激動得幾乎一夜沒睡。等她上了皇家專用的四輪馬車,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朱慈烺不喜歡全套儀仗,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如今天家威嚴可能不遜于開國之初,而百姓對皇太子的個人崇拜遠超過太祖高皇帝,這種情況下為何還需要儀仗來自我炫耀呢?然而傳統的巨大力量終究讓朱慈烺不得不妥協,他唯一能夠做的只是身穿常服。
段氏從朦朧中清醒過來時,車駕已經快到經世大學門口了。她遠遠就能看到巨大的牌坊式的正門,正中間刻著“于斯為盛”四個字,看手筆卻有些眼熟。
“是御筆。”朱慈烺適時解釋一句。
段氏應了一聲:“難怪看著眼熟,像是哪里見過。”
“‘敬天法祖’匾也是御筆,宮里不少地方都是御筆。”朱慈烺道:“皇父的書法學唐太宗而實有過之。”
段氏頗有些羞澀道:“我倒是覺得殿下的字更好看。”
“我擅長寫小字,大字只是寫得不丑罷了。”朱慈烺適當謙虛了一下,避免了與父皇在書法方面一較長短的尷尬。因為兩世為人的關系,朱慈烺的心性比中年崇禎更為穩健,真要細細品讀的話,并不比崇禎寫的差。
兩人說著話,儀仗和馬車已經過了正門,校園路上行走的師生紛紛退開兩側,并沒有因為看到皇家旗號而興奮激動,仿佛一切都是應當的模樣。
朱慈烺對此不以為意,段氏心中卻頗為觸動,道:“這里的師生倒真有些管寧的風骨。”
朱慈烺笑了笑:“國家養士,首先得養出風骨。若是沒有風骨,只不過一群歌功頌德的磕頭蟲,于國家人民何用?”
段氏又隔著輕紗從窗口看了一陣,覺得有些不過癮,道:“殿下,我們只是坐著馬車游園么?”
“先去一個地方,然后與王、熊、方諸先生一同用午膳,下午在校園里散散步。”朱慈烺告訴了她自己今日的行程,簡單得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不過考慮到今天是癸丑日,按照新政的規矩,逢戊日、癸日屬于公休日,所以今天原本就不該安排工作。
馬車沒有在校園里過多停留,直接馳往后山的實驗場。這里并非人人都能進入,門口立了身穿紅衣黑褲的警衛,保證場內的安全和機密。
朱慈烺下車的時候,王徵已經等在了實驗場,在他身后是相關的科研人員。更后面則是一臺高達丈許的巨大機械,渾身閃耀著黑鐵的深沉質感。在形狀上也是以華夏文明更崇尚的“圓”為主,與朱慈烺前世所見的蒸汽機模型大相徑庭。
皇太子妃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巨無霸,輕輕掩口,緊緊跟在了皇太子身后。
朱慈烺受了眾人的揖禮,徑自走向這尊巨大的初號機。它在能量使用上不再是通過蒸汽冷凝產生動力,而是使用蒸汽膨脹的力量將熱能轉化為機械能。
作為一個文科生,朱慈烺的理工科知識早就壓榨干凈了,對于整個研發過程助力極少,只是勉強提供了一些“分離冷凝器”、“汽缸外絕熱層”、“平行運動連桿機構”、“節氣閥”、“壓力計”之類的名詞。
感謝漢語的表達規則,朱慈烺自己不知道這些名詞的具體內容,但不妨礙王徵等機械高手望文生義,摸索發展方向。
“為什么要造得這么大?尤其是那個飛輪。”朱慈烺提出了第一個致命的問題。體積越大,質量越大,實際應用的成本就更大。從這初號機來看,根本不可能有車能夠將它馱起來。
“殿下,”王徵上前道,“這臺樣機只是為了測定當前能夠達到的最高功率而打造的。小型樣機也有,只是因為飛輪轉速過慢,有些不盡如人意。”
朱慈烺點了點頭,仍舊看著這臺龐然大物。他雖然不知道瓦特蒸汽機的效能如何,但習慣性的自信讓他相信大明的科學家和工匠肯定能比瓦特做得更好。
姑且不說瓦特只是個修理工出身,缺乏系統的數學和物理學教育。光是資金支持方面,瓦特就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在原歷史時空中,瓦特從一七六五年開始蒸汽機改良工作,一直到一七九零年獲得成功,期間三次尋找商,這無疑耗費了他極大的精力。
經世大學的研究經費則是從內帑中直接撥付,實報實銷,從來沒有任何拖延。
其次,瓦特的團隊只有有數幾個工程師,以及一些熱心腸的月光社科學家朋友。而王徵統領的團隊則是數百名頭腦開放的新學學生,各個都有著較為系統的數學、物理學教育背景。
他們的工作只是設計、計算,然后由經驗豐富的工匠將他們的意圖轉化為實物。更不是連個螺絲都要自己上的瓦特能夠比擬的。
最關鍵一點,瓦特自始至終不相信蒸汽機能夠為車輛提供動力,可以說他完全忽略了蒸汽機作為動力源最重要的功能。而大明的科學團隊則是奔著車輛去的,可謂以有心勝無心。
如果這三個方面仍舊不能給朱慈烺提供信心,那么更直觀地說:經世大學制造出來的失敗品已經讓朱慈烺失去了持續關注的耐心。所謂失敗是成功之母,蒸汽機的母親已經足夠多了。如果詹姆斯瓦特也制造出同樣數量的失敗品,恐怕他還得去尋找更多的人。
“我想看看成品。”朱慈烺道。
王徵推開一步,道:“殿下請這邊來。”
眾人簇擁著朱慈烺和王徵,前往實驗場中被清平了的一塊場地。這塊場地四周有齊胸高的灌木作為隔離帶,里面有兩條平行的水泥道路,長度都在一里上下,其中一條路上嵌著兩根鐵軌,既沒有枕木也沒有地基,顯得十分簡陋。
在路的另一端,各有一輛樣車,正是這個世界上第一輛蒸汽動力的火車和汽車。
只從外觀上看,卻很難看出兩者的差別。
駕駛室被放在了最前面,鍋爐被放在駕駛室之后,兩者之間是煤倉。考慮到鍋爐產生的熱量,煤倉和鍋爐只有一個頂棚保護,處于半露天狀態。
車輛的發動機被置于鍋爐之后,看上去就像是個圓筒,整體高度還不到一丈。
唯一的區別就是輪子。
研發團隊使用了八個輪子加以承重。
汽車用的是表面光滑的硬木輪,火車用的是有凹槽的鐵輪。
王徵從皇太子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欣喜的表情,只好道:“殿下,現在演示么?”
朱慈烺剛才的信心已經受到了影響,點了點頭:“可。”
生火,蓄壓……近乎漫長的等待之后,汽車終于動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行進速度朝前行駛。這肯定不是它第一次運行,但看得出,所有研發人員都由衷趕到驕傲和自豪。
他走到了駕駛室旁邊又慢了下來,因為照他剛才的步速,已經能夠將這汽車甩在身后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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