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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五五五 銜枚夜度五千兵(6)
朱慈烺繼續道:“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過人的智力,沒有心想事成的運氣。如果想在有生之年為大明,為華夏盡忠,為父母盡孝,為子女打下一片天地,就只有‘盡力,二字。這兩個字誰都會說,但為何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
“因為人總會被各種情緒所左右,消耗精神,懶惰肢體,忘記自己的目標,混淆當下的任務。這就是絕大多數人庸庸碌碌的原因。他們以為自己盡力了,其實不過是在受到情緒左右之后給自己找了借口而已。
“我對你的期望不低,對我身邊所有的侍從、舍人、文臣、武將的期望都不低。我由衷希望你們能夠獨立成熟,做一個不被情緒左右的能人,而非庸庸碌碌混吃等死的庸人。”
朱慈烺輕輕點了點太陽穴,又道:“人與人在頭腦上的差距是極小的,尤其是在成年之后。差距在哪里?就在控制情緒的能力。許多狀元在風光一時后漸漸悄無聲息,泯然眾人,正是因為缺乏這種能力。”
陸素瑤聽得如癡如醉,醍醐灌頂一般。
“現在我的情緒告訴我,應該回去守在門口當個閑人。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做好自己應該做,且能夠做的事。這種情況下,你說我該做何選擇?”朱慈烺如同良師一般,循循善誘道。
“殿下應當留下!”陸素瑤堅定道。
朱慈烺用略帶贊賞的笑容點了點頭。
陸素瑤如同置身于和煦的陽光之下,忽然之間騰起一股感動,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熱淚:皇太子殿下真是耿然如寒水皎日,不負其志,所謂偉男子者也!
關于“偉男子”這一問題上,并不是每個人都贊同陸素瑤的看法。
比如崇禎皇帝和中宮周皇后就不這么認為。
朱慈烺這樣的“返祖”現象讓崇禎既驕傲又難熬。從泰昌帝開始。帝系明明已經洗盡了太祖成祖的遺留,成功轉型為溫情居家型了呀!
為何又會出現一個和太祖一樣工作狂呢!
“當年他出生的時候,朕還不是自始至終等在外面!”崇禎得到朱慈烺明說回不來的家書之后,氣得胡子都亂了。
周后眉頭緊蹙,道:“如今疆域也都恢復了,為何還要在福建呆那么久?竟然連元子出世這樣的大事都要擱置一旁?”
崇禎仍舊氣哼哼地站起身。轉眼看到經世大學進貢的一座玻璃地球儀,真想舉起來砸在地上,卻又從心底里舍不得。
這座地球儀的主體是玻璃吹出來的,內部涂以瀝青,然后由工匠用小刀鏤去“大陸”、“島嶼”,一如萬國地域圖的形狀。然后再用宋應星最新合成的螢酸進行腐蝕,穩固其形狀,最后將瀝青去除干凈,就得到了這尊不可多得的藝術品。
只是如今因為工藝問題。還做不到封閉球體,所以南北兩極正好用來安裝支架。
崇禎對這晶瑩冇剔透的地球儀愛不釋手,如果不是因為工藝太過復雜,他甚至希望在武英殿和乾清宮各放一個。現在因為獨此一尊,只好讓內侍捧著跟人走。
他將手按在了地球儀上,輕輕轉動,尋找著代表大明的大塊陸地。雖然地球儀上沒有顏色,沒有國界劃分。但崇禎已經能夠通過海岸線來辨識大明的位置了。
“喏,他要打下這里。”崇禎指著大陸之外的一片樹葉形狀的島嶼。正是臺灣。
周后仔細看了一眼,道:“看上去倒是不小。”
“據說是我朝第二大島。”崇禎用了“據說”,不由嘴角上揚,想起了兒子對這片“華夏故土”的堅持。
“第一大島在哪?”周后的好奇心被激了起來。
崇禎輕輕轉動地球儀,指著極北之處,道:“這兒。苦兀島。”
“看著倒是挺長的,這是奴兒干都司的地界?”周后突然有些害怕:“春哥兒不會要一路打去這苦兀島吧?那里有人煙么?”
“我大明有兩個衛在這島上。”崇禎道:“乃羈縻之地。”
周后知道羈縻之地都是人家過來請封,不用兒子自己過去,總算略略放心,又道:“臺灣島上有什么好處?”
崇禎一時語噎。他并不知道臺灣的好處。而且以他的戰略眼光并不能明白“瀕臨太平洋”到底有多么重要。至于“上承日本,下啟呂宋”之類的話,一樣讓崇禎無法理解:那兩個島國可都是以貧瘠聞名的——哦,日本聽說有很多銀子……不過仍舊是個貧瘠的化外之地。
“或許是有極好的機會吧。”崇禎頓了頓:“我大明也已經太久沒有開疆拓土了,既然春哥兒鐵了心要打,就打下來吧。據說島上不過數千紅毛番,應該是手到擒來。”
周后總算對兒子的安危放下了心,但對于兒子不來迎接孫子出世,卻仍舊耿耿于懷。如果是個女兒也就罷了,如果是個兒子,那照規矩就是大明的皇太孫了。
“不行,我得去鐘粹宮看看。”周后起身道:“也不知道產房布置好了沒有,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皇太子妃的產房從診斷出懷有身孕之后,就由太醫院和軍醫少將喻昌一起進行設計,最終由朱慈烺親自定稿。
在此之前,先要由靈臺選址,在鐘粹宮后殿左近尋了一塊地方。按照設計規范,這座三丈長寬的“小屋子”徹底由煅燒出來的水泥混和鐵筋,澆筑而成,沒有用到一磚一木。
整個水泥屋子外面包磚,內部六面黏了瓷磚。這些瓷磚都是官窯特別燒制,墻面瓷磚胎薄釉滑,地上的用厚胎磨砂面,防止滑倒。
頂上瓷磚拼出觀音送子的圖案,地上是玉蓮托舉,四壁則是百子千孫圖,取的都是極好的兆頭。
因為擔心水泥黏度不夠,仍舊用的老法子,以糯米汁和糖水勾兌水泥,增加黏度,確保瓷磚不會脫落。
整個工程看似不大,但考慮到只能在皇太子妃出去散步的時候才能動工,又都是精密的手藝活,所以工期實在不短。
產房里采用玻璃窗,保證采光。同時為了防止皇太子妃夜晚分娩,所以還特意備下了鯨油。雖然這種油料效果不錯,但鯨作為海中巨獸,并不在華夏傳統捕獵范圍之內,所以使用鯨油只是權宜之計。
盡管朱慈烺知道這種生物油支持美國走過了工業時代,直到十九世紀中后期才漸漸被石油取代。然而華夏的“敬天”不是說說的,即便大膽前衛的心學儒生,對大自然也是抱有極深的敬畏。
周皇后到產房的時候,正巧碰到身穿戎裝的喻昌與一個中年文士從產房出來,身后還跟著一個道士。這個組合實在過于醒目,一下子就被周皇后收入眼中。
三人上前見禮,其中喻昌已經是宮中的熟人了,原本精通傷寒論的名醫,硬生生被逼成了婦科圣手。
“這位郭真人才是大明真正的婦科圣手。”喻昌先介紹了那個道士,正是皇太子的方外至交,傅山的師父郭靜中。
周皇后雖然心中更相信佛菩薩,但因為丈夫兒子都信道,這道長也是仙風道骨的模樣,故而好感叢生。只是暗中好奇,為何一個道士會成為婦科圣手。
“這位是杏林大學教授吳有性。”喻昌又介紹道:“吳教授于細菌、防疫之術深有造詣冇。”
“豈敢。”吳有性謙虛道:“微臣也是讀了皇太子殿下的著作,略有所得罷了。”
周皇后已經知道很多婦科病都因為細菌那種小蟲子作祟,尤其是分娩大事,很多新生兒夭折就是著了細菌的道。
這事是兒子說的,絕對不會錯。
“有三位國醫圣手坐鎮,本宮也就安心了。”周后頻頻頜首。
“娘娘請放心,從產科醫師到護士,皆是經驗豐富,頗有令名之人。”喻昌道。
周后硬擠出了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原本宮中有專門的婆子負責接生,但杏林大學有獨立的婦產科,最早一批教授、教員就是用的這些人。
事實證明這種做法異常英明。
因為這些御用穩婆缺乏接生經驗,實務操作根本比不上明間名氣大的穩婆,留在宮中實在是草菅人命。另一方面,她們規矩多,理論足,有些傳統還暗合細菌之說,所以正好用來做教員。
“即便產后不順,我等也已經做足了準備。”喻昌是個直性子,整個中國歷史上醫術高明卻不為人所喜的就是他了,實在是“口不擇言”。
“非但特備了縫合針線,由手藝高明的護士行針。而且還請了皇太子妃的身血,尋得血型相符者十余人,萬一產后出血不止,立刻便能以輸血術救治。”喻昌道。
周后聽得心驚膽顫,但因為涉及到自己孫兒安危,仍問道:“輸血術可牢靠么?”
“軍中用此法活人無數,定然是可靠的。”喻昌補充道:“此法也是皇太子殿下所創。”
——兒子弄出來的東西必然沒問題。
周后總算放心了許多,又指向產房問道:“他們還在做什么?”
“在看空調的降溫成效如何。”喻昌道:“恐怕分娩時暑熱尚未退盡,殘留熱毒。”
“如此甚是周到。”周后欣慰道。
喻昌也十分欣慰。
因為皇太子殿下說過,日后手術室與診室的設計就參照這座產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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