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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四零四 忽聞羽檄傳來急(四)
現今閣老之一蔣德璟就是福建勢家出身,雖然陪在末座,卻也是權勢最大的四大臣之一。蔣家的根基就在福全所,那是太祖高皇帝時候就扎下的根。身在海防第一線,經歷了浩浩蕩蕩的全民走私浪潮,如果說蔣家與海商沒有半點關系,誰會相信?
不過現在的確不是個好時間。
東宮要展開夏季攻勢的計劃在大明高層并不算秘密,孫傳庭已經帶著兵部一些主事先一步趕往真定行轅聽用。濟南行在的六部也抽調了不少人,或是充實總后勤部,或是直接調入東宮侍從室。這個時候要去跟皇太子討論設立市舶司,實在很不合適。
怎么也得將眼前這場大戰打完才行。
然而鄭芝龍的說客卻不這么看,他們更懷疑蔣德璟看不起鄭芝龍,所以拖著不理會。這種骨子里的自卑無法根除,也無法開解,蔣德璟索性打了個報告,徑直跑去徐州治淮了。誰知道他到了淮河邊上一看,就再也停不住腳,沿著淮河一路往上游跑,組織河工勘察水道,申請賑災、治淮專款,竟然真的一心撲進了淮河治理這個大坑里。
朱慈烺當然知道自己前世的國家從建國開始就撲在淮河治理上,雖然成效顯著,但這個黑洞就像永遠填不完似的,直到自己轉世重生,淮河流經省份每年還要投入上百億資金進行治理。
當然,現在的情況沒后世那么復雜,起碼水污染還不存在,而且淮海尾閭的泥沙堆積也相對要輕一些。
“銀子實在不夠用,讓蔣先生請沿河地方想點辦法。”朱慈烺頓了頓,又道:“雖然沒有銀子,不過嘉獎還是有的。讓侍從室寫一篇贊揚官員親臨一線,掌握實際情況的文稿,落我名號交由《皇明通報》刊登。”
陸素瑤當即點頭稱是,見皇太子殿下沒有新的令喻。連忙出去讓人照辦。
朱慈烺等陸素瑤出去,方才重新著眼于當前的財物報表。宮里宮外的開銷加起來本就不小,一旦打仗又是流水一般的錢財花費出去。最悲慘的是,現在屬于反擊戰,就算打下了州縣也只是光復,非但沒人會報銷軍費,還要撥款重建。
難怪后世一直喊著“御敵于國門之外”,在自己國土上打仗實在看得揪心。
作為帝國實際上的控制者,朱慈烺看看手頭的余額只有不足十萬兩,甚至比不上一個南方的大家族。難免有了赤字經營的念頭。從財務報表上轉開思路。拿到了東廠關于閩南的報告。朱慈烺不由眼睛一亮。
——鄭芝龍想要開市舶司!
現在對日貿易基本都是走私。雖然隆慶帝在月港開港,進行海貿管理,但現在已經名存實亡。沈廷揚、鄭芝龍,以及南洋前往日本貿易的海船。說穿了全都是走私。如果開了市舶司,就等于重新制定游戲規則,一切都要走官面上。
至于鄭芝龍是否會遵守這個游戲規則,朱慈烺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
規則制定出來之后,御史對會違規者進行監督、彈劾。沈廷揚就在山東,而鄭芝龍遠在閩南。沈廷揚是朝廷忠臣,鄭芝龍是藩鎮土皇帝。誰更容易受到牽制可謂不言而喻。
這個規則分明就是針對沈廷揚的。
“叫那個吳清晨去問問鄭芝龍,如果開市舶司,每年的海關稅收估計有多少。”朱慈烺喚進陸素瑤道:“還有。鄭森入讀皇明海軍大學的事,直接發文給沈廷揚,讓他照辦。”
陸素瑤應聲而退,心中卻有些奇怪。她在貼身秘書的位置上能接觸不少機密,對于全局觀也有了些概念。在她看來。鄭芝龍顯然是沒安好心,以皇太子的精明,為何還要往下跳呢。
鄭芝龍得到消息之后也有些意外,還以為蔣德璟故意躲他,原來是把事辦成了跑去避嫌呀!不用多說,一筆五千兩的巨額感謝費以壽禮的名義送到了蔣德璟老家。至于皇太子關心的關稅問題,反倒比較棘手。
說少了,皇太子看不上,寧可自己派山東水師繼續走私。
說多了,這可是國家的分潤,等于從自己口袋里掏錢,還賣不了人情關系。
“就報個一百萬兩。”鄭芝龍與幕僚們商議之后,最終決定拿出五分之一的貿易收入。當時對日貿易的每年收入白銀可達五百萬兩,而西洋和南洋的商船繳納的過海費用還不計算在內。
考慮到航線和季風的影響,如果開了市舶司,泉州肯定會變成一個中轉港。許多小商人能在南洋購進貨物,在泉州發賣,再次購進其他商品。這樣可以縮短航程,降低風險。而對于泉州的控制者鄭芝龍而言,無疑多了供貨商和渠道商,每年的收入將變得更為可觀。
這份信心滿滿奏疏送到了內閣,先行轉交到了真定行轅。朱慈烺只是看了一眼,隨手寫下一句:“著閩省先行籌措五百萬兩白銀交付國用,以市舶司兩年關稅為抵押。”
這回輪到鄭芝龍傻眼了。誰能想到皇太子開海的價碼竟然是借錢,而且是毫無利息的借款。若是市舶司兩年關稅無法達到五百萬兩,那豈不是虧大了?更郁悶的是,明知道皇太子漫天要價,自己卻無法坐地還錢,否則就是裸的私利而非公心了。
陸素瑤當時看到這句朱砂批示,驚詫之情不遜鄭芝龍,深感在皇太子這樣的人杰跟前辦事實在壓力太大。
這種天馬行空的思路到底是怎么來的!
崇禎十八年的八月初四,陳德在登州港完成了最后一批騾馬海上適應訓練,出其不意地宣布大軍即刻啟航。登時間百舸爭流,千帆競賽,整個遼海都熱鬧起來。
之所以看似倉促,是因為的陳德收到了通報:特偵營于八月初二日成功潛入清軍的火藥倉庫,點了一把火。
如果僅僅是火藥沒了,充其量也就是廢了半個漢軍旗。然而火藥倉庫緊鄰著糧倉,大火直接將近千石軍糧焚燒殆盡。
“壞消息就得接連不斷地送到奴酋耳邊,說不定能氣死他。”陳德咧嘴笑道,連一向沉著穩重的沈廷揚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比之遼東方向出現明軍偵騎更壞消息還有很多。
宋弘業一離京,返魂人再次興風作浪,肆意下毒放火,甚至還學會了制作地雷。
多爾袞責令步軍統領愛星阿徹查,還沒等到結果,卻得到緊急軍報,位于真定的明軍主力,號稱三十萬大軍進攻保定府,沿途寨堡無不淪陷、投降。
這才是致命一擊,多爾袞當即風疾發作,暈倒在殿上。
場面亂成一團。
年方七歲的順治坐在龍椅上,緊張地看著自己叔父倒地,嚇得雙眼圓瞪,不敢說話。他已經隱約能夠明白軍國大事,而且也知道現在的情況對于大清這邊來說有些困難。
這點可以從日常飲食上看出來。剛入京的時候,順治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怎么都不能明白為何大明會如此富庶,更不能理解蠻子竟然在食物上有如此巧思。而現在他已經不能開小灶了,只能跟母后一起用餐,而且食物上也粗糙了許多,就像是在關外時候一樣。
享受過了那些精美佳饌,再要退回去,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圣母皇太后,也就是黃臺吉的永福宮莊妃,死后以孝莊之名聞名后世的布木布泰,此刻正毫無主意地在宮中打轉。她聽說了外朝傳來的種種噩耗,心緒不寧,原本想召多爾袞入內商議——其實是尋求安慰,誰知道那位叔父攝政王直接暈倒在大殿上,生死不知,就算沒死也要好好休養一番了。
“要不,實在不行咱們就照舊退出關去?”布木布泰低聲征詢蘇茉兒的意見。
蘇茉兒在女人看來是個有主意的,但身居后宮,焉能知道多爾袞面對的問題到底有多么復雜。在她看來,逃避是懦弱的表現,真正的勇士是不會在最后關頭來臨之前放棄戰斗的。
“主子,咱們現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蘇茉兒道:“嘗過了關內的甜頭,一旦再出關去過苦日子,多少奴才會起反心吶?他們可不會覺得主子們盡心盡力為了他們好,只會說到手的好日子飛了。”
“那可怎么辦啊?”布木布泰突然提高了音量:“要不,讓攝政王從蒙古借兵吧?”
蘇茉兒微微點頭:“這倒是個好法子。”
“那你快出宮去跟攝政王說說,滿蒙一家,眼下可不是客氣的時候。”布木布泰連忙道。
蘇茉兒自然是毫無壓力地去了多爾袞府上。
多爾袞頭纏白錦帶,斜靠在床上,面無血色。他的四個老婆侍立一旁,端湯送水,個個都是神情惶恐。
聽說是太后差來的人,多爾袞只能硬挺著見了一面,一聽卻是從蒙古借兵的建議,差點氣得又昏闕過去。
布木布泰是蒙古人,以為滿蒙真是一家。多爾袞卻知道,一旦清廷外強中干的現狀被蒙古各部窺破,那些王公說不定轉眼就能成為餓狼,狠狠從大清身后撕下一塊肉來。就算真有忠心耿耿的蒙古人來幫忙,哪里去找糧草安頓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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