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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三七七 隴山高處愁西望(十一)
啟迪信仰有無數種方式,比如西亞和歐洲普遍喜歡使用的致幻藥物;比如假定所有人生來有罪,只有信它才能得到赦免;比如為圣戰而死能獲得七十二個胡夫的服侍;還比如說這輩子做好事下輩子能投生極樂世界。
從這方面來說,跟隨皇太子英勇作戰,死后英靈成為天兵天將,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也不排除有人厭倦了打仗,只想當個富家翁,那么道教的承負說就能契合他們的口味。讓他們知道,如今浴血奮戰,退役之后就能有田有屋有老婆,就算自己戰死了,子孫后代也有余澤。
在宗教之外,訓導官們的主攻方向就是無節制思想灌輸。許多口號在初聽會覺得十分荒謬,但是重復了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之后,聽眾就會自己補完邏輯鏈,從而深信不疑。
比如:只有皇太子能夠救大明。
朱慈烺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正與將士們一起用餐,一個局訓導官脫口而出,讓他差點噴飯。
這種斬釘截鐵的判斷句完全沒有邏輯依據。如果要證明此命題成立,首先必須羅列出皇太子救大明的各項條件,然后證明整個大明不可能有人能夠達成這樣的條件。其次還要證明其他方法不可能挽救大明……
而這在軍中便簡化為:
之所以只有皇太子能夠救大明,是因為只有皇太子領導下的大軍光復了山河大,而且勝利的態勢越發明顯。
再引申一步:救了大明就是救了天下百姓,也救了自己和自己的兒孫,所以要追隨皇太子殿下英勇奮戰。
朱慈烺身穿一套沒有肩章的軍裝帶著衛隊在太原城中走了一圈,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各部訓導官們帶人拿著刷子,在墻上刷寫:大明王師真仁義。凍死餓死不擾民;一人投軍,全家光榮;驅逐韃虜,恢復中華;血債血償……之類的標語。
如果這些標語是朱慈烺想出來的,只是拾人牙慧,偏偏這些都是訓導官們的原創,這就讓朱慈烺頗為驚詫了。
尤世威去晉王府沒有找到朱慈烺。就知道皇太子一定是帶人上街了。他很能理解被圈養在深宮的皇太子會對外面的世界充滿興趣,但他不能理解作為一個理智的統帥,到底是吃壞了什么,才會在一個尚未完全肅清的城市里到處閑逛。
如果有一支冷箭……
尤世威連忙將這個可怕的念頭驅散,帶著衛士開始在太原城中尋找起來。當他終于在一家寧武人開的小店前找到了皇太子,而皇太子此時正吃著豆面饸饹,看到尤世威來了,還抬了抬手,那意思是問他要不要也來一個。
尤世威當真是哭笑不得。先讓衛士在外圍加了一道防御線,方才上前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怎能輕涉險地?”
“還行,我看清肅得挺到位。”朱慈烺道:“尤督如此匆忙來找我,可冇是有什么急事?”
現在各條戰線都在條理之中,真正還在打仗的只有入川的李自成和張獻忠,以及從西安入漢中的吳三桂。而漢中情況比較復雜。原本是順軍賀珍部與明軍孫守法部在打,吳三桂一進漢中。賀珍與孫守法便若即若離地一起打吳三桂。
至于明軍東宮部,在二月中再次發起攻勢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多爾袞腦殘,硬要再撞一次真定滄州防線。
“殿下,是關于太原府治安事宜。”尤世威道:“清查通匪通虜之事時,頗有兩難之處。”
山西從來出產不豐。在施行開中法的時代還有些耕地和屯田,等開中法廢除之后,山西的糧食連自給自足都做不到,只能靠南方販賣過去。
而山西卻不是個窮地方。
因為商人。
晉商在嘉靖年間將觸手伸到了朝堂之上,任過陜西總督、兵部尚書的王崇古。張居正的繼任者、內閣首輔張四維,都是山西豪商出身。尤其值得一說的是王崇古和張四維乃是舅甥,說穿了就是一家人。
顧炎武和傅山激發出票號這一產業之前,山西商人的主營業務還是傳統的畜牧業、鹽鐵貿易,主要貿易對象是蒙古人。蒙古人在漢人眼里雖然窮困潦倒,但羊肉、羊皮、馬匹都是漢地需要的畜牧產品,足以讓這些晉商賺得缽滿盆滿。
然而人的貪欲是無窮的。天啟、崇禎年后,小冰河期進入頂峰,太陽黑子活動消失,蒙古草原大旱、嚴寒,滿洲人崛起,所有的一切災難都指向了大明。
某些山西商人意外發現,這些韃子在掠奪了富饒的關內之后,必須要將掠奪來的財物賣掉,換成糧食。因為韃子的貨物是搶來的無本之物,所以收購價格極低。商人們要做的只是用糧食換回超值十倍的銀子和貨物,轉手就是百倍的利潤。
這些人完全不在意“國難財”一說,更不介意銀子上沾滿了同胞的鮮血。在巨額的利益之下,他們非但不擔心建奴入寇,反倒期待建奴入寇,好為他們帶去近乎于撿的貨物。這種期待被放大之后,這些人開始主動與建奴、蒙古合作,出賣大明各地駐軍的數量、情報,幫忙收買守軍將領,最終形成了建奴的穩固內應,也就是“晉商八大家”。
晉商八大家是這個集團中最頂端的八個家族,也是被滿清承認的“功臣”。在他們只之下,還有盤根錯節其他商人家族。這些附庸家族有些是不在乎,有些是迫不得己,但沒有人真正無辜到毫不知情。
“這些商人固然應當依律處置,但那些義軍……”尤世威頓了頓:“大多是受了這些商人的資助,也有商人子弟在其中為骨干。”
無論是出于兩面下注,或是真心不愿意被滿清韃子統治,這些商家的確支持了山西義軍。
這些義軍雖然沒有發揮正面戰場的作用,但也不能否認他們對滿清糧道造成的壓力。而且無論他們是不是能夠給清軍造成傷害,清軍都不得不分兵防備,也算是聊勝于無的支援。
更麻煩的是,這些義軍中有許多三立書院的士子,他們屬于有話語權的一類人。如果他們將官兵說成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日后再要指望淪陷區的義軍幫忙就麻煩了。
“尤督,這事不該是這么操作的。”朱慈烺笑道:“沒什么兩難,只是你沒分清職責。”
尤世威面露惑色,道:“請殿下明示。”
“解散義軍,安頓義軍戰士,撫恤忠勇烈士,這是大都督府的職責所在。”朱慈烺咬了一口冒著熱氣的豆面饸饹,又道:“至于那些人背后的支持者是否該清算,清算到何種程度,這是牧民官的事。留給咱們的山西巡撫、布政使、知府他們去干,不是更好?”
尤世威道:“殿下,若是將這事留給文官去做,涉及集村并屯之事該如何處置?”
“唔,這事的確是個麻煩。”朱慈烺道:“不過也不是很麻煩,我們不是有規定么?照規定來就是了。有敢反抗官兵的必以叛逆坐罪,那可是無論有多大功勞都不能贖免的。”
尤世威點了點頭,道:“臣明白。”
“我最恨文臣干涉武事,擅奪兵權,視武將為奴仆。”朱慈烺道:“不過武職諸臣也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并沒有必要操心太多。冇”
尤世威聽懂了朱慈烺的弦外之音,應聲而退。
朱慈烺轉頭對閔子若道:“讓報社連著做幾期晉商賣國的報道。那些浙商、徽商應該很樂于看到吧?對了,現在朝中還有晉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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