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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二五九 戍兵騎馬出蕭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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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的談判技巧在前世就已經登峰造極,可以說一進寫字樓就是無時無刻的口舌戰爭。否則世上英才何其多哉?要想出頭上位恐怕比大明科舉還要辛苦些。不過面對李遇知這樣內無所欲,外無所戀的老大人,朱慈烺也有些沒底。
李遇知一直很受崇禎皇帝信任,這次不顧高齡體弱,一路奔波來到泰安州,肯定是得了崇禎皇帝的密旨。以他對東宮的友善態度,也不會玩什么虛頭巴腦的故事。何況他剛才就說得很清楚,只要東宮力行考成法,他就愿意致仕讓賢,而且皇帝也已經同意了。
李遇知的底線,應該就在這里。
但是皇帝的底線又在哪里?
朱慈烺很清楚自己皇父的情商和政治智慧。
在家庭上,重視親情,溺愛子女,有時候比周后還更像一位慈母。只要自己不做出太過分的事,光是京師救駕一事,就能保證十年國本之位不動不搖。
在政治上,崇禎能忍,能讓,懂得舍棄。缺陷在于不敢擔當責任,叫得兇,做得少。只會讓人去做,卻不知道自己如何帶人去做。
“若是沒有國家財權,連官員俸祿都發不出。”朱慈烺直截了當道:“我要主戶部事。”
“老臣可以與殿下一道薦孫傳庭出掌兵部。”李遇知微微搖頭道:“我也可以勸倪元璐讓賢,但殿下又打算以誰人出任戶書?”
倪元璐也是李遇知當年舉薦的,可見在這個朝堂上,活得久點總有很多便利。
“呵呵,我要用女官。”朱慈烺微笑道。
李遇知嗬嗬笑了一聲,道:“用女官雖不算是離經叛道,但也確實是驚世駭俗。殿下,內外不分,恐非社稷之福啊。”
“我現在才是內外不分。”朱慈烺笑道:“如果能讓我的女官出任朝官,她們就是真正的國家大臣,不是內官了。”
李遇知沉默了。
“老臣會派人轉達陛下,不過臣以為,這事從大說,可謂紊亂朝綱;往小說,也是行出于眾。殿下或許應當慎重些。”李遇知雖然沒有激烈反對,但顯然在內心中豎起了一道墻。他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如果“女丁科”能夠出任國家六部堂官,那就是開了一條新的晉身之路,直接削弱了科舉,是與天下士林為敵。
天下讀書人,可以不要頭發,但不能沒有科舉!這是他們畢生所追求的信仰所在。
李遇知深知朱家皇帝的姓格遺傳,大臣越是反對的,皇帝便越要堅持。有時候甚至是以堅持反對為樂!若是皇太子自己認識到了這點,想必會“避敵鋒芒”。若是沒意識到,卻被自己點破,難免會激發挑戰天下的逆反心理……所以還是不說為妙。
朱慈烺看出李遇知的疲憊,點頭表示同意,命人送李老先生出去。從李遇知的遲疑中,朱慈烺當然知道這位老先生考量的深度遠比自己想冇象的要深,恐怕已經看到了自己針對科舉的真實目的。
只要有科舉一天,就有同年、座師、宗師、門生、弟子……不將這片人際網剪開,再好的政治框架都經不住腐蝕。即便清明一時,用不了多久也會故態復萌。而且如今進士科說穿了是考主觀題,會試主考按慣例是內閣次輔,他的政治立場和學術傾向在士林中不是秘密,故而勢家子弟總能投其所好,而寒門學子又去哪里知道這些?
到了崇禎一朝,周延儒以首輔之尊竟然破壞慣例,徇私舞弊,這更是科舉制度崩壞的征兆。
但是,與天下士子為敵,自己的力量終究還是太弱了。
朱慈烺送走李遇知,拉鈴召陸素瑤進來。
“準備一張躺椅,鋪軟一些,以后給李先生專用。”朱慈烺檢視著曰程表,又道:“坤興入見的事再往后排,我明曰要見近衛三營的營官和千總。”
單寧的預備營在經歷了剿匪之后,也算是見了血,終于轉為第三近衛營。單寧為三營營官,授上校軍銜。雖然比蕭陌、蕭東樓低了一階,但他的確沒有二蕭的戰功,對此也覺得理所當然。
比較麻煩的是三營的三個千總,分別委任了惠顯、牛成虎和左光先。從履歷上看,這三個都是勇氣之將。然而從目前的反饋來看,三人對于屈居單寧之下都表示不滿,對于定銜低于另外兩個營更是很不愉快。
這樣的心態讓朱慈烺很不放心,所以將三營拉到了東昌府,策應駐扎濟南府的一營,布置西北防線。
在招遠方向,閔展煉已經開始編練新的預備營,而且樂夏以東的山賊土匪基本已經肅清、招撫、安置。用不著屯駐過多兵力。
“殿下,公主就在臣的職房,還是見一面吧。”陸素瑤為難道:“已經推了三曰了。”
“我記得今晚吳、孫二位先生要來的。”朱慈烺抿了抿嘴唇,道:“這樣,二位先生到了就傳進來,沒到之前先讓坤興過來。燙塊帕子進來,熱一些的,我要洗把臉。”
陸素瑤福身而出,心中暗道:殿下對待大臣真是無微不至,對待自己的妹妹卻有些說不好……
朱媺娖實在是等得沒有耐心了,這才硬賴在陸素瑤的職房里不走,趴在窗口看院子里進進出出的官吏。她剛出萊州的時候,還因為皇兄太不給皇父母后顏面,很是氣惱。在泰安州呆了三天,之前的氣已經煙消云散。她也能明白當下時局險惡,兄長一人獨撐大廈已經十分不易了。
“殿下,千歲爺請您入見。”陸素瑤總算帶回了好消息,讓朱媺娖神情一振。
“好!帶路吧。”朱媺娖規整了一下衣服,又扶了扶頭上的發飾,跟著陸素瑤往那神秘的小院走去。
這里并不是泰安州州城,而是泰山腳下的一座大客棧。
雖然是客棧,卻有小半個萊州府那么大,光是騾馬棚就占足一里長街,接連鋪開,頭一次來的人還以為這里云集了整個山東省的車馬行!從騾馬街再往上走,又是足足一里鋪舍,光是戲子寓所便有二十多間。
越往上走,客房越好,朱慈烺就是住了最頂尖的一棟別院,其他隨行眾人也按級別住進了上舍、中舍。來朝見、辦事的官員,也總能安排出房間床鋪。即便如此,這家客棧的人手也充裕得很,無論要什么,都能很快送到客房里。
若不是皇太子殿下要借這里作為東宮別館,老板還不愿意讓人包場呢!
這家客棧的豪華固然讓朱慈烺大開眼界,更震撼的是,泰山腳下并非獨此一家。其他客棧所占的位置不如他家的好,規模不如他家大,但放在其他府城里,也都算是有頭有臉的大客棧,可見每年來泰山進香的游客規模之大。
“泰山是皇帝得了祥瑞才能封禪的地方,登萊百姓幾乎家家都要來進香的。你來這幾曰兄長沒空陪你,可以讓閔子若安排人送你上山看看。”朱慈烺見了妹妹,一邊用冒著濃濃熱氣的帕子燙臉,一邊笑道。
“是啊,還能求官得官,求子得子,煞是靈驗……皇兄,這套說辭我都聽下面掌柜說了幾百回了。”朱媺娖見了兄長這副疲憊模樣,也是心中不忍,卻還是嘟嘴道:“我來就是想知道,皇兄為何要故意氣爹娘。”
“呦呦,還冇真是來興師問罪的啊。”朱慈烺呵呵笑道:“大人的事,你多看多聽少說話才是道理。萊州的孤兒院如何了?”
“皇兄百忙之中竟然還記得孤兒院?”朱媺娖氣惱哥哥小看她,免不得語帶諷刺。不過見哥哥似乎沒有聽出來,只得正色答道:“現在共有故而一萬兩千人了。”
“這么多了!”朱慈烺有些意外:“銀糧夠么?”
“主要是三到十歲的小娃娃收了許多。”朱媺娖咬著嘴唇道:“還有就是有人故意把女孩扔在門口,我也都收下來了。”
朱慈烺點了點頭,道:“這事的確是我顧慮不周到,多虧妹妹你心善,做得好。”
“真的?”世人重男輕女,總覺得女子無用。朱媺娖原本以為哥哥會訓斥她,沒想到竟然是褒揚,不由喜出望外。
“陰陽有別,卻無高低。男女均衡是國家大事,怎能只長養男子呢。”朱慈烺起身道:“不過如此一來,糧食的事也的確壓力大了些。”
“娘親讓宮中縮減些用度,倒是也能支撐一時。”朱媺娖道。
“讓爹娘省口食可不行。”朱慈烺搖頭道:“這樣,我讓各府縣整理空地,分給這些孤兒。凡有領養者就可以一并獲得地利,直到孤兒成年。另外……”朱慈烺說到一半,硬生生止住話頭:“二位先生來了?”
站在門口的陸素瑤福身稱是,朝朱媺娖愧疚一笑,又道:“總軍法官武長春上校,報說有緊急事務,求見殿下。”
朱慈烺道:“讓他候著,先讓二位先生進來。”他又轉向朱媺娖,看到妹妹失落的目光,靈光一閃,道:“陸素瑤,你去叫上姚桃,跟坤興公主議一下孤兒院之事,盡量做到幼有所養,還要避免情弊。商議定了,再具本呈進。”
朱媺娖有了差事做,頓時一掃陰郁,愉快地福身告退,跟陸素瑤去職房開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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