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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二三八 粉身碎骨渾不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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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曰廣最終還是見到了崇禎帝。
吳甡那日與姜曰廣商談良久,姜曰廣也沒有隱瞞,將南邊重臣的態度如實相告。這些消息自然快馬送往登州,因為朱慈烺是在登州上岸,返回萊州。
朱慈烺既然不愿意當操莽那樣的亂臣賊子,當然不能故意阻撓姜曰廣覲見皇帝陛下。否則以南臣們的智商,說不定真的會搞出“清君側”之類作死的事。不過掌握了江南動向之后,朱慈烺倒是放心了,顯然南面仍舊處于低智商糾結中,東林黨叫囂著要發兵北上迎回圣駕,而掌握兵權的鳳陽總督馬士英卻不是傻子。
所以馬士英派出了宋應星,與姜曰廣一同前往萊州,看看皇帝行在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崇禎帝早就想見姜曰廣了,只是顧及到兒子的情緒,并沒有立刻同意。為了安撫姜曰廣,崇禎在行宮中讓人找來歌姬,唱了一場昆山腔。姜曰廣夾雜在一干勛戚之中,也出席聽了曲子,遠遠見了崇禎一面。
這無疑表示皇帝如今身體健康,情緒穩定。
姜曰廣回到官驛,當即就命人傳書南京,通報了這個消息。只是他也夾雜了些許私貨,將崇禎帝安排昆山腔解釋為“帝或有南幸之愿而未可成行”。這無疑大大刺激了以忠臣自詡的東林黨,紛紛送來奏疏,表示愿意散盡家財,迎皇帝南下。
“表忠心也就罷了,此時還不忘彈劾馬士英擁兵自重不肯勤王。”朱慈烺看了這些奏疏,不禁哂笑。
孫傳庭道:“殿下,東林不足為慮。當慮者,鳳督麾下諸將。”他頗有感觸道:“宋應星為鳳督使,然則連侍衛都是借姜曰廣的,這是馬士英有心要告訴朝廷:他已經難調治下一兵一卒了。”
朱慈烺笑道:“我朝以文治武二百年,現在的總督卻連個表章都不敢上,還要用這等暗語么?”
孫傳庭卻不像是開玩笑,認真道:“殿下,若是上了表章,恐怕有人立時就反。”
朱慈烺一個激靈,正色道:“猜疑自古是君臣大忌。”
孫傳庭當然知道說人謀反是多么嚴重的事,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不理。孫傳庭正要分說,只聽朱慈烺又道:“我自然是信孫督的!國家承平時尚有人謀反,何況如今亂世。有些個人手里有幾千兵便以為了不得,不將督臣放在眼里也是常事。”
孫傳庭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心頭也覺有暖流。
“劉澤清被羅玉昆打散了魂;高杰一路逃來,根基未穩。這兩支人馬,肯定是不敢亂來的。至于黃得功、劉良佐,孫督可知道否?”
“黃得功此人武勇少謀,是虎將而非良帥。”孫傳庭道:“若說他會附逆謀反,臣以為未必。不過若是有人用大義誆騙他,他卻極易上當。”
朱慈烺笑道:“看來是個莽撞人。”
孫冇傳庭也笑道:“正是。”頓了頓,孫傳庭又道:“劉良佐此人我也不甚知之,不過他是鳳督麾下重將,擁兵十萬眾,若是馬士英有所忌憚,該是在此人身上。”
朱慈烺問道:“如今駐扎哪里?”
“壽縣。”
朱慈烺起身道:“鞭長莫及啊。”
“也分身乏術。”孫傳庭道:“如今清兵占據北京,李自成西逃。我軍還要鞏固山東,南邊事恐怕難以支應。”
朱慈烺又問道:“若是真有人存了大逆之心,會如何做?”
孫傳庭略一沉吟:“擁立新主。”
在明末,想自立為王是很不容易的事。只有李自成、張獻忠這樣一窮二白的反賊,才會不得已而為之。即便如此,李自成非也曾希望能有個朝廷的冊封,順利過渡一下,這樣會為他取得大義上的支持,減少士人的抵觸。
那些手握兵權的將領,就算真的要造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好生想想萬一兵敗,又會是何等下場。從這兩方面考慮,與其自己扯旗造反,不如擁立一個傀儡,簡單安全,轉圜余地又大,關鍵時刻還可以拋出去當替死鬼。
朱慈烺想到南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心中哀嘆。若不是南明將力量消耗在了內斗之中,滿清如何能夠占據這大好江山?沒想到崇禎帝還在位,也是如此暗潮洶涌。
兩人正陷入沉默,吳甡快步走來,低聲道:“殿下,陛下出來了。”
朱慈烺這才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皇太子常服,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迎了過去。
崇禎帶著定王、永王從內宮出來,見了朱慈烺,一言不發,徑直往前走去。朱慈烺知道這位皇父對他心存芥蒂,只得跟在身后,位列二王之上。崇禎仿佛能夠感受到一股壓力從身后傳來,心中卻是后悔:是否是因為帶著兒子們出席朝議,才讓長子竟然如此早慧。
萊州府的大堂上,原本的衙役被隨圣駕逃亡至此的大臣們替代,分列兩班。隨著王承恩的一聲高呼,眾文臣拜倒在地,恭迎皇帝圣駕。崇禎坐定中間御座,環視一周,見到了姜曰廣。
朱慈烺也打量這個老者,不過更多的精神卻是在如何開發利用這些隨駕大臣身上。這些讀過書的人,領悟力多少要比文盲高一些,何況都是兩榜進士,混跡官場那么多年。有時候他真希望手里有足夠的證據,將他們一個個發配到村、里小學教書。
不過就算他真這么做了,皇帝也不會同意。在皇帝眼里,這些臣子是他最后的班底,也都是忠心耿耿的命世之才,怎能夠輕易放出?
“還請陛下早日回朝歸位,以定人心。”姜曰廣上前進言道。
崇禎帝容光煥發,立刻問道:“南都眾臣,已經在籌備迎駕了?是走陸路還是水路?”
朱慈烺心中冷笑:以南京那些空談之輩,還指望他們組織大軍勤王迎駕?能不急急忙忙投降就不錯了。
果不其然,姜曰廣面容凝固,道:“若是陛下南幸,只要一封詔書,南京諸臣自然著力迎駕之事。”
崇禎臉色一黯,道:“如此說來,并沒有兵馬迎駕。”
姜曰廣急忙道:“陛下,左鎮擁兵二十萬,鳳督麾下復有二十萬兵!若是陛下南幸,豈會沒有兵馬?”
崇禎望向朱慈烺。雖然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兒子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不得不信一個事實:如果皇太子不點頭,圣駕是絕對出不了萊州府的。
“父皇陛下早在二月間便下詔天下兵馬勤王,”朱慈烺干咳一聲,“三月離京,更是下詔南都諸臣迎駕勤王,鎮守要隘。如今卻連南軍一兵一卒都沒看到,還要如何宣布南幸?走水路是不得已而為之,焉能一險再險?若是走陸路,沒有兵丁護衛,沒有行宮駐蹕,沒有糧草接應,沿途又多盜匪,怎么走?”
姜曰廣被皇太子問得一愣,道:“臣沿途北上,路面還算安靖。”
朱慈烺呵呵笑了。
此刻完全不用皇太子說什么,站在堂上的眾文臣紛紛發難,頓時使得姜曰廣面紅耳赤下不得臺。若不是他身心還算健康,恐怕早就被堵得心臟猝死了。
“太過浪對。”朱慈烺低聲說道,卻又故意讓皇帝聽得清楚。
崇禎頓時對姜曰廣無比失望,只覺得再坐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父皇,”朱慈烺突冇然對抽身欲走的皇帝道,“姜曰廣所言也有道理。父皇一日不在南京問政,天下人心就一日不寧。”
堂上頓時靜謐下來。
“然而道路不通,侍衛不足,父皇陛下無法遽促起駕。兒臣以為,可派一員可靠太監,充南京守備太監,統籌迎駕之事。”朱慈烺道。
姜曰廣沒想到皇太子會為自己說項,轉而一想,卻又懷疑這是太子想在南京安插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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