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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一二二 男兒賭勝馬蹄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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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造你十八代祖宗!”劉老四雙眼通紅,抱著隊長的半截尸體。
就在十五分鐘之前,大家都十分感念老天爺的幫忙,一直等他們將隊列整理完畢,找到了合適的展開陣地之后,方才放出了光明。
東邊的天空中云彩由青而綠,繼而變紅,一切都是好兆頭。
暴露在天光之下的流賊營寨只有不過一丈多高大木柵欄,從尚未干燥的樹皮上可以看出建造時間有多么匆忙。木寨上也有哨樓,只比寨墻高不出多少。劉老四可以清楚看到哨樓上賊寇的容貌,以及他一臉震驚和膽怯的表情。
“把虎蹲炮架過來,先用實心彈把門轟開。”當時百總下令道:“第三旗隊準備破門接戰!輔兵隊準備火油罐!”
第三旗隊就是劉老四所在的那個隊。
劉老四作為第三旗隊第一小隊的藤牌手,真正站到了戰場的最前線。在他身側落后一步,夾在本隊兩伍之間的就是他的隊長。這位隊長一手持了長刀,一手緊緊攥著竹哨,隨時等待著后面旗隊長的命令,呼虎而進。
劉老四又看了一眼這個營寨,只是單薄的一層木墻,心中暗道:上頭那些軍官還真是狠辣,這種木柵欄哪里經得住火燒?火油潑上去,火藥一點,還不得燒成一堆灰灰?不過千萬別燒到寨門,否則我們也沖不進去了。
就在虎蹲炮被抬到了陣前,兩個炮手按照標尺和距離表,開始調整炮口角度。這些操作對于熟練大炮兵來說簡直閉著眼睛都能做到,但對于才學了三個月數學的人而言,實在有些困難。即便炮口角度已經被分成了高低三檔,只是三選一的選擇題,但對他們來說還是有些高科技。
輔兵隊準備好了火油罐,里面裝的火油是猛火油柜用的石油。猛火油柜早在北宋時就已經列裝部隊了,燃料就是石油。這種漆黑色的能源在唐朝被稱為石脂水,五代時叫猛火油,最終由沈括命名為石油。
華夏的煉丹術士一如發明火藥一般,也對猛火油的改進做出了貢獻,從最初使用原油,到明代進行一定的加工提煉,火力更猛,射程也有了一定的增強。然而猛火油柜噴出的火只有五步,最遠不過六步,而且搬運不便,所以奇襲中還是以陶罐裝猛火油,然后發射火箭引燃,可謂方便快捷。對于臨時搭建的木墻寨子,簡直是天然克星。
“放炮!”
軍官高聲喊道。
炮聲大作!
并不是官兵這邊的虎蹲跑!
闖賊木寨掀開一個炮窗,黑洞洞的炮口中噴出焰光,一枚黝黑的鐵彈在焰火中飛射出來,重重砸向官軍列隊齊整的方陣。
實心鐵彈重重砸在了第一隊的側后方,并沒有砸到人。然而火炮真正的殺傷并不在第一落點,而是形成跳彈之后的無規則殺傷力。若是落入一團泥淖中,那也就不會有什么冇威脅了。連續兩天沒有下雨,雖然方便了官兵偷襲,同時也讓土地堅實,跳彈威力加大。
這枚實心彈正好落在一塊裸露出的石塊上,帶著碎石沫子高高跳起,將第一隊的鏜鈀手轟成了骨肉相雜的碎塊。在擊殺了一人之后,這實心彈的動能仍舊十足,只是減緩了高度,從斜后方沖向了剛剛轉過身的隊長。
只是呼嘯之間,隊長的下半身就被炮彈撕碎,眼睛瞪得老大,仿佛想看清炮彈的去向。
劉老四在短暫的驚駭之后,心頭涌起了巨大的悲慟。他一個跨步過去抱住了隊長的殘軀,不讓他落地。
隊長也從劇痛中回過神來,又像是臨終前的回光返照,不可置信地想低頭看自己的傷勢。劉老四已經先一步替他看了:炮彈擊碎了他的盆骨,帶走一大塊血肉,連腸子都流出來了。就算真有神仙下凡,恐怕也救不了隊長了。
“保、保持……”隊長強吸了口氣,吐出最后兩個字:“陣、型!”
劉老四覺得自己的鼻頭像是被重拳猛擊了一記,酸痛難耐。他手臂一沉,隊長終于從痛苦中解脫,徹底離開了人間。
實心彈又帶走了兩個人的性命,以及一雙避讓不及的腿,飛快地朝低處滾去。為了避開這枚炮彈,戰士本能地進行規避,一時間陣型大亂。
軍官呼喝著整理陣型,同時不忘下令自己這邊的虎蹲還擊。然而闖賊那邊用的是弗朗機炮。這種炮原本是葡萄牙人的艦炮,整炮由三部分組成:炮管、炮腹、子炮。開炮時先將火藥彈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裝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門進行射擊。因此明軍也將這種火炮稱為子母炮。
對于子母炮這種火炮的概念,很類似槍與子彈的關系。以后世的定裝藥槍彈為對照:空的子炮相當于彈殼,火門相當于底火,當子炮內裝入火藥與彈丸后就和子彈的功能一樣了,炮腹則為槍支的彈膛,就像是一把放大了的手槍。
因為這種先進的設計思路,佛郎機炮射速快、散熱快、子炮的容量確定——這決定了火藥的裝填量,因此不會發生填裝過量而導致的炸膛事故。而且子炮是鐵鑄的,可以承擔一部分火藥壓力,使炮腹的壽命增長。若是某個子炮出現裂縫,換一個便是了,相比鑄炮實在是經濟實惠。
只是限于當時的技術水平,佛郎機炮也有一個無法克服的缺點:子炮與炮腹間縫隙公差大,造成火藥氣體泄漏,因此不具備紅夷大炮的遠射程。
明軍對于火器的看重的確是走在世界前沿的,非但成祖時創立了全火器的神機營,后來戚繼光在自己的軍隊配置中,使用了將近一半的熱兵器。后來李如松援朝平倭,也大量使用火器作戰,使得遼鎮三眼銃和火炮名震東亞。
而且明廷對于火器采取的是借鑒政策,進口的少,仿制的多。照西方傳教士的說法,明朝仿制的火器在性能上已經超過了歐洲。而且仿制的火炮規格齊全,從千余斤的多用途重型火炮“無敵大將軍”,到百余斤的大佛郎機,再到幾十斤的小佛郎機——可馱在馬上點放,連士卒手中都有幾斤重“萬勝佛郎機銃”——配九個子銃,一直是軍隊火器的主力。
朱慈烺剛接觸明軍配置的時候,對于這些官面上報告十分震驚。若是大明的炮兵部隊就如此超越時代,那農民軍和建奴到底得有多強大的戰斗力才能造出如今的態勢?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當一個帝國爛到了根子上,任何紙面上的東西都僅僅是“應該如此”。想想連活人的數量都被隱匿、冒充了,何況火炮這種死物呢?
而且銅鐵可都是硬通貨,融化重鑄就是實打實的錢啊!
這也就是東宮侍衛營放著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弗朗機不用,只帶了虎蹲出來撐門面。這固然有部隊訓練不足的情況,不足以操作大型火炮,但庫藏的弗朗機實在挑不出能用的,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砰!砰!
官兵虎蹲炮終于開火了,擊中了木寨大門。木門只是往里震了震,卻沒有倒下。看來賊兵在里面已經進行了加固,已經超過了虎蹲炮的攻擊能力。
“火油罐!”軍官叫喊著。
手持火油罐的士兵紛紛上前,以投擲訓練中的標準姿勢將陶罐扔了冇出去。
陶罐砸在了寨墻上,紛紛破裂,里面的猛火油濺出一片。
賊兵擁在哨樓上,紛紛引弓射箭。那些沖進投擲射程的士兵很快就有人中箭倒地,有些只是受傷,還能掙扎著往回爬,有些卻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再也沒了動靜。
“火箭!射!”
箭頭上包裹了油布的火箭朝天拋射,如同一朵朵火花落向之前火油罐破碎的位置。
只要有一支火箭射中,整片火油都會被引燃,若是闖賊用水滅火,只會越燒越旺,不能抑制。
弗朗機再次發出一聲怒吼。
與此同時,山下也傳來了隆隆戰鼓聲。
東宮侍衛營的初戰就在這種并不容人樂觀的開局下開始了。
這次的初戰對于劉老四而言,過程更加痛苦。他還沒有跟敵人交手,身上已經染了一片血污。這是隊長的血,是那位曾經將他從火兵拉到藤牌手的貴人,讓他頓頓能夠敞開了吃的恩人。
烈焰席卷了哨樓,賊寇的弓箭不見了,但是弗朗機炮卻吼得格外勤快。
虎蹲跑又吼了兩聲,準準地砸到了營門,但卻仍舊沒將大門砸開。
空氣變得炙熱起來,炮聲也讓劉老四的耳朵發出蒙蒙的耳鳴。他看著眼前這座燃燒營寨,心中煩悶不已,恨不得就此從火里沖進去,輪開長刀殺個痛快,為隊長報仇!
同樣煩躁的還有那位受命奇襲的百總。
闖賊不用擔心時間,他們在兵力上占有優勢,只要熬下去,下面的主力部隊就能騰出手來支援他們。
——必須速度突破這個寨子,然后沖下去與大軍匯合,夾擊賊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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