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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一百章 西風催客上馬去(五)
朱慈烺尚未出宮的時候有一大休閑活動,便是從邸報中尋找自己記得的歷史名人,看看他們的人生軌跡,乃至于生老病死。漸漸的,他發現很多人都跟歷史書上的記載不一樣,與電視劇里的形象更是大相徑庭。
更讓他迷茫的是,哪怕知道某位名將是戰死沙場的宿命,卻完全無法更改。一則是他自己的力量有限,連后妃都不能預政,何況一個年幼的少年。二則卻是現實中充滿了曲折,前一刻還陽光燦爛,后一刻便是雷霆暴雨。作為一個非歷史專業的文科生,朱慈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隱藏在故紙堆里的曲折故事?
他曾十分屬意盧象升,很為這位忠勇之臣掛心,但盧總督卻是戰死在朱慈烺認為最不可能出事的時候。
他也曾希望曹文詔、曹變蛟能夠擺脫宿命,甚至懇求崇禎在這兩位總兵回京敘職的時候多留幾rì,去東宮給他講解兵法。然而崇禎卻嗤之以鼻,讓他好好讀書練字,兵法晚幾年再學也來得及。
結果大小曹將軍直到戰死都不知道東宮曾經希望能夠見他們一面。
幾次三番的無奈最終磨了太子的性子。
朱慈烺很快就明白,要想逆天改命并非不可以,但絕不能蠻干。只有投身歷史之中,順著大勢走下去,才能在關鍵時刻出手,扭轉乾坤。若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即便帶著百度穿越過來,也別想有什么作為。
朱慈烺超強的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讓他很快改變了思維方式,擺正了立場,首先以皇太子的身份考慮問題,然后以皇帝的角度來審視自己的行為。當朱慈烺聽到自己病中的弟弟對父皇陛下說:“九蓮菩薩說陛下待外戚太苛,所以子息困難……”他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這小子就算沒病,也必須夭折。
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地產生了這個念頭,朱慈烺終于確定自己已經融入了“歷史”中,成為了一個“古人”。
作為一個活生生的皇明臣子,首要原則就是:不要跟皇帝對著干。
其實任何一個朝代都一樣。
事實證明,在外不要跟執政對著干,在家不要跟老婆對著干。只有做到這兩點的人,才能無災無禍健康長壽。
吳甡是皇帝欽點的案犯,雖然罪名有些模糊,更談不上什么證據,如果以法律專業眼光來看,簡直可說是荒唐。但作為皇太子,朱慈烺身為兒子不能議論父親的過失,身為臣下不能議論主君的過失,所以最好的處置就是保持沉默。
“當年眾輔臣之中,吳甡、蔣德璟、黃景昉并為相。蔣德璟善理財、治兵,黃景昉有識人用人之能。”馮元飆努力平抑著呼吸,道:“惟獨吳甡有大器。”
“當rì也是馮先生將吳甡舉薦給周延儒的吧。”朱慈烺道。
馮元飆心下打了個疙瘩,又是一陣咳嗽。
這事說來真是官場錯綜復雜的明證。
馮元飆當初在言路時,與周延儒極不友善,可謂政敵。
崇禎十四年,周延儒復相為首輔,想為馮銓“復冠帶”。馮銓是著名的閹黨,當rì欽定逆案“論杖徒”,后來贖為民。當時朝中言路多是東林故舊,周延儒想為馮銓翻案,壓力之大可以想象。
然而馮銓與馮元飆又是同宗,馮元飆是希望馮銓能夠起復的。他進言周延儒,啟用吳甡為助力,分散壓力。周延儒當時想與東林結好,故而同意吳甡入閣。蓋因吳甡也算是此時朝中名望甚高的東林人士,曾受惠于東林“三君”之一的星,又施惠于另外“一君”鄒元標。
誰知吳甡入閣之后,并不同意馮銓起復,直接找了當時的戶部尚書傅淑訓,否決了馮銓起復之事。后來周延儒想以張捷為南京右都御使,也被吳甡阻攔,因而徹底分裂成了兩黨。
吳甡入閣之初,肯定是知道周延儒要以馮銓起復為交換籌碼。——內閣輔臣又不是不值錢,沒道理人家白白給你。
入閣之后,吳甡掌握權柄便不認賬,直接就坑了推薦他的馮元飆。
照常理說來,馮元飆不乘現在落井下石就不錯了,竟然請太子去營救吳甡,實在有些反常。
朱慈烺點破兩人過往,實在也是無奈之舉。即便以他的閱歷和認知,也不知道為什么馮元飆要推薦吳甡。
朱慈烺看了看李邦華,突然醒悟道:“是因為東林?”
若說李邦華、馮元飆、吳甡三人有什么共同標簽,那就只有東林了。雖然李邦華一直不承認自己是東林黨人,并且表示不認同東林黨人的許多方針和做法,但他是鄒元標的親傳弟子,想否認都不行。
馮元飆的履歷中雖然沒有東林印記,但他是浙江慈溪人,父親馮若愚是南京太仆寺少卿,光憑這兩條就充斥著濃濃的南黨氣息。
李邦華無奈道:“天下哪里還有東林?殿下用人,當局量才器大小,不當以黨取人,因人廢才。”
天下的確只有東林之名而無東林之實。江南士子一度聚在復社旗下,想延續東林正氣,但是張溥一死,再沒人能扛起這面大旗,最終淪落為才子佳人的娛樂會所。
朱慈烺想起沈廷揚也跟復社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笑道:“是我多心,誤會了二位先生。”
“東宮幕中實在不見有鼎力者。”馮元飆無奈道:“臣薦吳甡,的確是出于公義。”
朱慈烺被馮元飆說得越發有些愧疚。他很清楚吳甡的才干器量,的確是有宰輔之姿。東宮外邸之中,劉若愚可以看一座紫禁城,吳偉業只能看一間辦公室,而自己身為太子卻還需要一個能夠鳥瞰天下的真宰輔。
如今首輔陳演是個庸人;蔣德璟掌握著戶部,是不可能隨太子去洛陽的;黃景昉已經在強烈要求退休;魏藻德雖然是崇禎三年的狀元郎,卻也是繡花枕頭一肚子的草。若是能從詔獄里將吳甡拉出來,想來他是不可能復相的,卻大可以掛個太子賓客的名頭,在東宮幕中行走。
“二位先生,”朱慈烺聞言道:“我身為人子,不敢與皇父有絲毫悖逆。吳甡是欽點要犯,當真值得我犯此等不韙?”
“殿下純孝,天下共睹。”馮元飆吸了口氣,硬挺著道:“然則,宰相之才原本不得世出,吳甡當此才而虛耗于牢獄,實在為天下憾事。”
“吳甡真能濟世?”
“只要吳甡肯做,斷然沒有做不成的。”馮元飆又咳了兩聲:“臣以為他可比一人。”
“何人?”
“萬歷首輔,江陵張居正。”馮元飆壓著肺里刺癢,大聲道:“殿下玉成大事,當得有他相助。”
張居正死后被抄家,并不是大明臣子的最佳榜樣。但他在任內力行考成法,的確讓暮氣沉沉的大明再次煥發出朝氣和潛能。無論其個人人品如何,才干上卻是無人能夠質疑的。馮元飆以吳甡比作張居正,可說是極高的褒揚。。
朱慈烺已經過了追星的年紀,他更注重的是整體實力的提升。不過眼看著一個王佐之才在側,卻不能將之攏入彀中,的確是一樁憾事。
“本兵向來有料事如神之風評,”朱慈烺笑道:“我便從善如流,去與皇上要人!”
李邦華聞言,臉上的皺褶也抹開了許多笑,道:“吳甡此人頑固,殿下若是真心要收用他,還當親自去見見才好。”
“若真是王佐之才,我自然親去詔獄迎他。”朱慈烺道:“到時候,也要多謝二位先生舉薦良才,助我大力。”
馮元飆知道自己如此力薦一人實在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一旦rì后吳甡開罪了太子殿下,牽連到自己那是必然的事。
想想自己宿疾纏身,請求致仕的奏疏已經上了好幾封,能夠為朝廷做的最后一點事,也就只有推薦幾位良才了。他在奏疏中已經推薦李邦華或者史可法接任兵部尚書,尚未有批復下來。上次與太子說起這事,太子也不置可否。若是吳甡得用,自己兵部這一攤子事也就再無牽掛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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