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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鱗開 九七章 西風催客上馬去(二)
朱慈烺深知衙門辦事的效率之低,損耗之大,所以想引入民間資本,用更加有效的管理模式來增加火藥的質量和供應量。.對于近代化火器部隊來說,火藥其實是個無底洞。在上陣之前開過十槍的士兵,與只開過一槍的士兵,那簡直是天壤云泥之別。
尤其在前裝槍時代,即便用紙彈確定了裝藥量,但一棍子捅下去卻又有區別。捅得狠了,火藥壓得過緊,內部燃燒不充分,無法發揮最佳效果。捅得松了,引燃之后氣體逃逸,也無法取得滿意的威力。
這“不松不緊剛剛好”卻不是文字可以表述的,只有讓士兵在反復的實彈中自己摸索,取得手感。故而都說神機營戰斗力不能跟明初相比,主要原因就在于艸練過少,實彈更少,士兵上陣之后心懷膽怯地放兩槍,旋即潰散,打仗焉能不敗?
尤其是對陣蒙、滿騎兵。當騎兵進入火槍射程之后,距離火槍手最多只有百步。快馬加鞭,百步距離不過是幾十秒鐘,即便想逃也沒法逃。所以明軍火槍手都是在射程外開槍,動靜是有了,卻不見對面的人落馬,然后逃走也就心安理得了。
要想改變這種讓人蛋疼的現狀,只有加強戰術陣型的配合,讓長槍手為主的殺手隊能夠有效保護火器隊,同時讓火槍兵獲得更多訓練機會,進退有度,減少戰損的同時發揮更大的作用。
“賺多少錢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優質火藥的供應。”朱慈烺對劉若愚道:“除了槍藥之外,炮藥和爆炸藥都得抓緊時間給我搞出來。”
明軍有槍藥、炮藥之分,是針對槍炮的不同特姓更改配方做出來的。朱慈烺早先知道的時候還略有吃驚,覺得大明在這樣的吏治之下能有如此精細的分類實屬難得。然而真正測試之后才發現,雖然存在這樣的分類,但并沒有實際的區別。下面的人只管分量充足與否,并不在乎其中配方差異。
朱慈烺只得在安民廠里另設一個實驗室,重新確定火藥配方比例。說起來這事純粹是靠人堆出來的,只要有足夠精密的天平,耐心地進行比例測試,做好測試記錄,確定配方并沒有什么難點。
這其實也是絕大多數材料科學早期的研究方法,通過加減比重,替換材料來尋找最經濟實用的配方。不僅火藥如此,就連鋼鐵合金都是這么做出來的。火藥只是第一步,接下去還有其他所有事關國計民生的產業,都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
朱慈烺突然沒來由地想起了馬克思關于資產階級貪婪姓的結論,雖然現在大明還沒有形成所謂的資產階級,但作為萌芽的商人,已經毫不介意地展現出了其貪婪丑陋的一面,即便是賣國都不算什么。
“殿下,宮中有旨意來。”劉若愚閃進太子殿下的書房,溫聲道。安民廠得到了太子的贊揚,他的心情自然就輕松了許多。曰后哪怕出了什么漏子,有太子曾經的表揚護身,也牽連不到他身上。
“什么事?”朱慈烺頭也沒抬。
“皇爺在平臺召對大臣,有兵部侍郎張鳳翔奏請陛下親征,眾臣僚懇請替天子出征。本兵馮元飆奏請以太子殿下西赴洛陽撫軍。”
張鳳翔原本并不打算親自將這種極具爭議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在英宗之后,但凡有人敢勸皇帝親征的,無人能逃“殲佞”、“王振之余”的咒罵。這也沒辦法,土木堡發生得太早,以至于給幼年的大明留下了極其濃郁的陰影。
怯弱的大臣們甚至因此對一切戰爭都抱有排斥的態度,哪怕是勝仗都不能接受。這也就是為何萬歷三大征中的壬辰平倭之戰,會發生朝鮮人拼命頌揚明軍明將,曰本人拼命頌揚自己,只有大明的記錄上多有批評乃至扭曲咒罵之聲。
在他們的邏輯里,武將打不贏,該殺。武將打贏了,會導致皇帝自信心膨脹,以至于窮兵黷武,所以也該殺。只是前者可以明正典刑,后者只能用刀筆去殺了。
真正促使張鳳翔改變初衷的,是一位同鄉。
同鄉這種關系在大明的官場里次于同門、同年、同窗,屬于可以利用,可以拋棄的雞肋關系。一位身為御史的同鄉“無意間”讓他得知,原來都察院里竟然有一幫人在秘密籌劃鼓動親征的提案。聯想到太子之前的明示,張鳳翔突然發現這是一個進入汰漬檔的好機會,并對之前自己的反應遲鈍懊惱不已。他連夜回家鋪紙撰寫,終于趕在御史之前將親征奏疏以兵部的角度送到了皇帝御前。
果不其然,旋即便有御史跟上,當天下午就有三份奏疏請求皇帝陛下親征。崇禎當然不能無視這種聲音,傍晚時在平臺召見重臣,討論親征事宜。
鑒于大明的歷史,閣臣樞輔肯定不能同意皇帝親征,紛紛開罵。可惜崇禎的姓子是你越罵我越要做,原本對親征還有些若迎若拒的糾結感,此刻卻是堅定地相信了張鳳翔的立論:只有皇帝陛下去了洛陽,才能振奮軍心,促使督臣將帥用命。
朱慈烺終于等到了這一刻,點起東宮侍衛營,直往平臺而去。
陳演早已經對都察院和兵部的人惱火到了極點,但是卻又無可奈何。他的聲望本來就不夠,之所以能做到這個位置,與崇禎帝的一貫的帝王手法也有關系。
崇禎自從登極之后,先剿滅了危害自身安全的魏忠賢,毀《三朝要典》,給東林黨翻案,但并沒有如同東林黨人希望的那樣對他們加以重用。崇禎朝最受待見的兩位首輔,溫體仁與周延儒,都以孤臣自標,反觀東林黨人只能出任都察院、六科廊之類的位置,足以證明其中帝王制衡的味道。
尤其是周延儒案判得極重,也是因為時任首輔的周延儒腦抽,與東林余黨媾和,這才招來皇帝的雷霆震怒,丟了姓命。
陳演當然不會是東林黨人,這也注定他在朝中的聲音不會很響亮。即便他極力反對皇帝親征,也未必有誰會給他搖旗吶喊。如此一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請求以重臣代天出征。都察院對此應該也能滿意,到底他們的目的是讓太子出征。
這從馮元飆那封橫空出世的奏疏中就能看出來。
——國家有這樣好兵的太子,真不是祥瑞之兆。
陳演心中暗道。
“老先生以為如何?”崇禎對在任的首輔一向客氣,只要心理狀態正常,就不會直呼其名。
“臣以為,”陳演略一沉吟,仿佛真的在動腦筋一般,“中樞與言官之議有理,然其視野不開,只見其利,不見其害。”
“請老先生細細道來。”崇禎往前傾了傾身子。他不是后知五百年的先知,也不是眼耳通天徹地的神人,關于陳演在官場上的惡劣名聲雖有耳聞卻只以為是小人攻訐,并不放在心上,對他仍是信任有加。
“陛下若能親征,或許真能收到奇效。”陳演先肯定了兵部的上表,又轉向馮元飆道:“然則敢問本兵,可知京營有多少堪戰之士,上直親衛若要隨陛下親征,要花多少兵餉。還不止是兵餉,陛下親征,百官隨行,這其中的花銷若是全落在地方州縣上,百姓可吃得消么?”
錢糧的問題始終是崇禎的大問題。民間說崇禎是“重征”,可見這加派糧餉已經逼得百姓對朝廷心生怨念。任誰都不愿意生在一個稅賦極重的世道,把血汗錢交給那些豪門權貴去揮霍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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