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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魔 第1308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神足城禁地中,留存著一處遠古神靈腳印,被神足一脈奉為至寶。歷代神足王相信,此為太古星空恩賜,只要破解足印之秘,便可令神足一脈再度崛起。
但可惜,此腳印并非恩賜,僅僅只是滿智道人興趣使然的布局。
寧凡很想去禁地調查一番,但卻需要先將眼前的麻煩解決。
“將棄逐出神足城!”
隨著神足王一令,頓時便有諸多執法妖卒圍住了寧凡,要將寧凡押至摘心臺受刑。
此為族規,受逐者必須摘去地巨心臟、換上石心之后,才可離去。
只因地巨一族的血脈傳承,全在心臟之上,自不容許血脈之秘流出。
摘心一事,既可避免血脈之秘外流,亦可避免受逐者遭人狩獵心臟,死于非命。
但,人無心則死,受逐者往往只是凡人,故而需要換上石心,維持生機。
曾經,稷辰就在摘心臺上摘去心臟,換上冰冷的石心。
而今,輪到寧凡經歷此事。
寧凡此刻扮演著16歲的稷辰,若不作弊,則他只會是一介凡人,只能任人摘心,接受命運。
可惜,他此刻掌握著換道戰的掌控權,并非真是肉體凡胎。
若他愿,區區地巨族抬手便可鎮壓,畢竟地巨族明面上的最強者——神足王,僅僅只是四劫仙王。妖城深處,倒是隱藏著兩道垂垂老矣的仙帝氣息,似是地巨老祖之類的古老存在,可同樣不值一提。
鎮壓此族輕而易舉,但寧凡并沒有這么做。
只因寧凡看穿了滿智的劇本!
倘若他此刻鎮壓地巨族,固然能輕易解決問題,但那似乎正是滿智渴望促成的結果。
和紫斗幻夢界相同,淮渦幻夢界同樣存在十大秘族,地巨族便是秘族之一!
十族的族運,和淮渦輪回氣運相連,各族存在本身便有鎮壓輪回氣運的作用。一旦某個秘族族運有損,將會在此位面引發一連串的災厄。
當然,寧凡并不在意此事,畢竟于他而言,此界不過是道念戰的虛構輪回...
可若此事是滿智所求,則他便需要斟酌一二了。此時此刻,他仍未看透滿智的真正動機。此人苦心算計稷辰,又以稷辰為棋子,將自己拉入此道念戰,所圖必定不小...
一位十紀圣人寧可牽扯北蠻無量、淮渦無量等巨大因果,寧可跨越遙遠歲月和輪回,也要布局圖謀的東西,究竟會是什么呢...
寧凡能看破滿智的諸多后手,卻唯獨無法看破滿智的動機,只因其中的因果過于巨大,隱隱竟牽扯到了第四步的層次...
不知,所以更需要謹慎!不可讓敵人輕易就稱心如愿!
這就好比是一局棋,于布局階段,寧凡未能看破對手的棋路,可他自己的棋路,卻被對方盡數看破,對方早有無窮無盡的應對之策在前面等著他。
如此一來,若他只是盲目追求自身棋形的安定,大概率會掉入對方長考了無數輪回的節奏。
在真正看穿局面之前,寧凡更樂意打亂對方節奏,破壞對方棋形,將局面攪渾。一旦出現雙方皆不可預測的局面,于他而言才最有利。
“我雖不知滿智動機,卻知他想借我之手鎮壓地巨族,削其族運。若我反其道而行之,令地巨族運不減反增,不知滿智會如何...”
若稷辰聽得到寧凡的心聲,定要感到憤怒!
你可是在扮演我啊!你都被地巨族驅逐了,甚至即將面臨摘心的命運,竟然以德報怨,還想反過來扶持地巨族變得更加繁榮昌盛?你有毛病吧!
若寧凡聽得到稷辰的怨言,定也要無語的。
被驅逐、被摘心、被地巨族拋棄,是你稷辰的命運啊,關我寧凡什么事?
我和地巨族可沒有半點仇怨,甚至還有點小交情呢。你們地巨族的大王,不是叫神足王嗎?多巧啊,我以前正好殺過一個朋友,也叫神足呢!
那位神足大仙,甚至還被寧凡煉成了鬼卒,更借著二階準圣的修為,吞噬了寧凡其他九只鬼卒,晉升成了遠古大修鬼卒,真正變成了寧凡的忠誠仆從!雖說神足鬼卒以前確實不太聽話,但隨著寧凡實力精進,鬼卒早已對寧凡忠心不二了,更在守護北蠻的千年血戰中,立下了不少功勞。
所以,我和我的鬼卒站地巨族這邊,和你稷辰立場對立,有問題么?
想騙我武力鎮壓地巨族?抱歉,鎮壓不了一點,我倒是更有興趣,想看看能不能從地巨族里尋摸到什么好處,令我的神足鬼卒實力更進一步。
已是大修級別的不滅神足,若實力更進一步,豈非比肩圣人了?呵,確實可以期待一二...
念及于此,寧凡明明被神足王下令摘心、驅逐,望向神足王的眼神當中卻沒有半點憎恨,反而滿是期許,就仿佛此刻看的不是神足王,而是他的神足鬼卒。
神足王卻不知這些,見這孩子明明都被自己拋棄了,居然沒有憎恨自己,反而用從未流露過的仰慕眼神注視自己,以神足王的冷漠無情,此刻也不禁有了一絲觸動。
這蠢材,或許也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只說這份愛父敬父之心,卻是其他孩子不曾擁有的...
但這觸動到底也只一瞬,并不足以令冷漠的神足王收回成命。
他不僅是棄的父親,更是神足一脈的王,他必須要為族群考慮,更要為淮渦輪回的氣運守恒考慮。
當然更要考慮自己的王者顏面。
族規不可為一人而廢,尤其不能為了王室子嗣破例,否則族規失去公信力,將會淪為一紙空文。
你的孩子可以破例不被驅逐,我的孩子豈非也可?
如此一代代下去,地巨族的血脈愈發駁雜,族運日益削弱,世界的十運守恒之律將會出現失衡...
“更重要的是,只要此子一天還待在族內,那些欲取代我的長老,便會不停拿此事做文章,以此威脅我的地位...”
和那尊貴權勢相比,區區親情,不值一提。
“將此子帶去摘心臺,受刑吧...”神足王令道。
命令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口氣,不再如之前那般怒子不爭,而是略有遺憾。
遺憾啊,若這孩子不是廢物血脈,而是尚可的血脈,我也愿意念其忠誠,扶持一二,再以此子制衡諸子之權,可惜了...
對寧凡眼神產生誤解的,并不只有神足王,還有棄的母親——姜嫄!
她曾懷著無限憧憬,生下了棄,自不會對親生孩兒毫無感情,只是始終畏懼著神足王的威嚴,不敢頂撞。
可...這孩子明明都要被驅逐了,居然依舊如此敬愛著自己的父親...
何其愚孝,何其癡傻,又何其令人憐惜...
都是娘的錯,是娘不該聽信姜水道人的鬼話,奪走你的血脈,奪走你的人生,奪走你自小憧憬的...父愛...
無盡悔恨涌上心頭,最終化作前所未有的勇氣!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遭逐。
當然,她也不敢將昔日擅闖禁地之事道出,此乃重罪,且不止她一人獲罪,還會令棄罪加一等。
但...
若只是付出代價,令棄免去族規驅除,她愿以身代之!
“且慢!大王,請收回成命,不要驅逐我兒...”
姜嫄緩緩起身,來到神足王跟前,潔白的額頭貼在地面,長跪。
無數族人震驚了。
生性軟弱的元妃姜嫄,居然有膽量反對大王的命令,質疑大王的威嚴,她瘋了嗎?
抗王命不遵,在族規中可是重罪,即使她是元妃,是侍奉過大王枕席的女人,但對冷情的神足王而言,妃嬪媵嬙有的是,任你貴為元妃,也沒有資格質疑他的王命!
“愛妃,你失言了,回到你的位置上,此事我可以當做沒發生過。”神足王面色陰沉道。
“大王,我非是要違抗族規,違抗王命,而是打算遵循族規的另一條:族人有罪,可由族親罪加三等代之...我愿代此子受罰,請大王再給棄一個機會,允他留在族中,待得17歲時,再嘗試一次醒血儀式...或許那時,他就可以,可以...”
“姜嫄!此子受逐只是小罪,但若你代他受罰,罪加三等,你可知你會如何!縱使你是本王元妃,本王也不可能對你網開一面的,定會遵循族規,將你鎮于稷山之下,此生不得脫劫!即使如此...你也愿嗎?”神足王神色愈發陰沉,甚至直呼元妃之名,顯然不悅到了極點。
“我...我愿...”姜嫄不敢抬頭去看神足王的表情,她很膽怯,也很恐懼永鎮稷山的懲罰,一想到即將面臨的未來,身體都在不斷發抖。所以,若這樣的膽怯的她,對上了神足王的威嚴憤怒的眼神,她一定會失去所有勇氣,再一次屈服的。
可她不想再屈服了,她軟了一輩子,所以必須勇敢一次,為棄爭取一次機會...
即使她也明白,就算能讓棄多在族中待一年,待到來年醒血儀式,棄多半還是無法留在族中,仍舊會被驅逐。
此事毫無意義,但...除了這么做,她還有什么法子...
“好,好得很!你翅膀硬了,開始恃寵而驕了。既如此,本王給你恃寵而驕的機會!本王允你罪加三等,永鎮稷山!至于棄,他可再在族中留一年,但若來年醒血儀式他仍舊如此不堪,屆時你可無法再救他第二次了!”
“多謝大王...”
因寧凡一念起,棄的命運竟有了微妙改變!
此事就連寧凡都有些始料不及,畢竟他的天人法目,忙著觀測滿智的成千上萬種后手,以至遺漏了此地諸多細微、渺小的路人變數。
他,漏算了。
滿智或許也漏算了,證據就是寧凡壓根沒有觀測到任何關于此事的滿智布局!
但最為漏算,最感到荒謬的,卻不是寧凡和滿智,而是,稷辰...
此換道之戰,是他針對寧凡展開的,他可以隨時隨地觀測寧凡干了些什么事,以此掌握寧凡的動向。
卻不料,會于此刻觀測到令他道心劇震的事實!
假的,假的!
那個一生軟弱的母親,怎可能會為了我這樣的廢物做到如此地步,這世上對我好的人,明明只有玄鳥,只有她一個...
明明我被驅逐時,母親就不曾代我受罰,可輪到這蝴蝶時,母親竟舍身相救,一看就很虛假...
是了,定是蝴蝶使了某些手段,蠱惑了我的母親,讓她做出了違背本心的愚蠢決定!
居然愿意為了一個廢物多在族中待一年,便忍受永鎮稷山的痛苦,這樣愚蠢的母愛,根本不可能出現她的身上!
全都是假的!
“虛假?那可未必。你對人的意志,尚還一無所知,而那不可知的部分,正是連宿命都難掌控的所在。你雖成了仙帝,但似乎從未明白上山成仙、下山成人的道理。你所傾慕的玄鳥,沒有給你講過這個道理么,真是可惜...”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溫潤如玉。
稷辰面色一變,這才驚覺,周圍的環境改變了。
剛剛他還被菊花妖怪關在大鼎里狠狠煅燒,此刻卻出現在了另一處地方。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紅樺林,林間建著一間草廬,一間學塾。
學塾之中,傳出稚嫩的朗誦之聲。
學塾門口,則站著一個風華絕代的紫衣青年,手捧書卷,似是塾師。
此人長發如瀑,容貌俊秀,眉心之上,有著一道紫金色的石炎之印。
剛剛出言的便是此人。
稷辰無法從此人身上觀測到一絲修為,卻還是感覺對方的氣勢浩瀚無涯,仿佛只憑一念便可將世界顛倒,將天地踏于腳下。
此人...是誰!
從未聽說過三界之中,有這樣一尊強者,就連之前那個強到犯規的菊花妖怪,都沒有如此浩瀚的氣勢...
不至于吧!
我要殺的明明是那蝴蝶所在乎的弱者,為何會接連出現我無法匹敵的恐怖角色!
莫非此人的驚天氣勢也只是虛假,是被那蝴蝶刻意修改,才擁有了如此聲威?
該死的蝴蝶!我承認我打不過你!此道念戰,我已一敗涂地,但你要殺便殺,何必造些假人折辱我!
我堂堂魘主圣人,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嗎!
你所造的假人,不可能各個都和菊花妖怪一樣離譜。
我這便將你造的假人抹滅!好教你知道,我稷辰,絕非隨便哪個假人都能輕易拿捏的!
稷辰冷笑一聲,而后拼盡一切修為手段,朝紫衣青年攻擊而去。
但那些攻擊卻連觸及青年都做不到。
名為空的力量,將一切攻擊隔絕,任何打向紫衣青年的攻擊,都只能朝著青年無限接近。但那無限,偏偏永無終點,于遙不可及的旅途中,稷辰的攻擊不斷衰弱,最終所有攻擊散為混、虛、帝、梵四空之力,歸于真正的虛無。
“這、這是始祖空靈之力,且是我從未見過的至高等級,不可能,就算那蝴蝶再怎么作弊,也不該令三界之外的力量重現人世!遠古十靈皆已逝去,難道,難道說,你竟是一尊活到今世的始祖十靈...”
“你猜錯了,年輕人,不要被力量迷惑。力量是很好的東西,它可以讓凡人登頂仙路,比肩五靈十祖。但力量有時又會蒙蔽五感六識,使人遺忘內心真正渴望之物。你的修行遠遠不足,但我指的,卻非修為,而是道心。上一個來此求學的孩子,不過化神而已,但他彼時的意志,便已遠遠超過你的當下。你我本我道緣,但你是玄鳥眷屬,故而我愿破例授你一課。此《三字仙經》,可借你誦讀一二,如此,昔日所欠的最后一樁玄鳥因果,便算兩清了。”
這樣恐怖的存在,也認識玄鳥嗎...
稷辰怔怔接過青年手中的書卷,眼拙如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此刻持有的是何等玄妙的經文。
僅僅只憑玄鳥的面子,稷辰竟得到了一觀逆圣經卷的機會,但卻限于悟性,無法看到太多,只能勉強讀懂首篇的幾句粗淺內容。
“仙之初,性本無,登天路,入海圖,法力廣,非可慕,道心堅,方可矚…后面的內容看不到了,若強行去看,我竟有道心崩潰的感覺,這究竟是什么經書,竟如此高深莫測!”
學塾內,諸多孩童同樣誦讀著《三字仙經》,他們對稷辰之前打出的神通手段視若無睹,兩耳不聞窗外事。
孩童們誦讀的內容當中,有不少稷辰尚無法閱讀的內容。
但可惜,稷辰看不到的內容,同樣聽不真切,能看到、能聽到的,從始至終,只有那八句。
越是聽不明白,越是渴望了解。
因稷辰求學心切,周圍的時間以驚人速度,瞬息便度過了千年。
整整千年,稷辰都在苦修此經,卻無論如何,只能學會八句。
饒是如此,稷辰還是感到了莫大收獲,如受到了當頭棒喝,只覺道心高歌猛進,本該被魘氣侵蝕殆盡的本心,竟有了不小的升華。
“此經定是無上至寶,故而似我這等假圣,也只可習得八句;若是尋常修士,怕是一句都看不懂、聽不到...”
稷辰長舒了一口氣,臉上戾氣消減了不少,終于愿意直面自己只是假圣的事實了。
他的眼中也多了許多深思,思考的卻是紫衣青年的身份,卻自然猜不出具體。
便在此時,塾中某個孩童將頭探出窗外,說話了。
那是一個后排靠窗的少年,其名寧孤,同樣在學塾上學。
他本不屑于理會稷辰,但見稷辰自吹自擂,不由得出言相駁。
“你剛剛說的不對,我大哥當初到來時,可是只用了七個月,就將三字仙經全篇背下了,且未曾觀過先生手卷,只靠門外七次聽誦便做到了此事。”
“七個月?全篇?”人與人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若是之前的稷辰,定會直接否定此事。
此時卻有了幾分冷靜和思考,這正是道心精進的結果。
“莫非你那大哥,是什么涅圣荒圣?”
“不是啊,當時的他應該只是化神吧,我不太懂,因為我沒和先生學過修為境界,所學只有心之一道,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
“什么!化神便能只用七月悟盡全篇,莫非他是一尊完美血脈的先天生靈!又或是什么大圣轉世!”稷辰大受打擊,卻很快掃平了道心之上的嫉妒,這是從前的他無法做到的事情。
“不是啊,大哥只是凡蝶,生而為人的話,只能算是剛剛經歷第一世吧?先生是這么說的呢,至于什么四十二渡回首、四十三渡妄語的話,我就聽不太懂了。大哥的道心之堅,就連先生都贊許有加,也因如此,先生時常遺憾大哥不愿背負世界一事,一連說了四十四聲可惜。先生時常教導我們,不可迷失于力量二字。我本不懂此言真意,直到遇見了大哥。凡人可棄乎?仙人可懼乎?沒有力量就無能為力的人,居然可笑的認為,得到力量就能做到什么。意不與身合,志不與道合,其身韌乎?其道堅乎?不知人之韌,豈聞仙之堅。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七百萬仙石,始于一念...哎呦!”
是紫金戒尺敲腦袋的聲音。
紫衣青年:“好好學經,不可分心,如此才有一絲歸來的可能...”
寧孤:“是,先生...”
紫衣青年:“熟讀了《三字篇》,便開始讀《燈火篇》吧,蝴蝶的颶風非我本意,但他引起颶風的時機卻是剛剛合適。十靈尚未做到的事情,竟要被一只蝴蝶偶然促成,這卻是我不曾觀測到的景致,亦是超脫于五靈棋局的深遠變數。倘若蝴蝶的燈火當真照入萬古長夜的歸墟世界,若無爾等燈火接引,怕是會迷失方向許久。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爾等身為紫斗先賢,當為后人引路。”
寧孤:“是,先生!若是為了大哥接引燈火,我愿永燼于長夜,何惜此身!”
紫衣青年:“你有此心便好,但大可不必付諸犧牲。蝴蝶的輪回已然擲出了第七面,他背負了太多,或還將承受更多,你莫再增添他的累贅,只需用你微芒的燈火,去相信他即可,畢竟,這是一個相信就能存在的世界。”
姜嫄為子求情代罪,是輪回不曾出現的劇情。
或許,在稷辰真正的輪回中,姜嫄本就有心如此,卻始終缺少最后一絲勇氣,無法真正邁出那一步。
所謂一念之差,說的便是此事。
而當蝴蝶掀動微風,吹來一根稻草,竟令其爭持不下的理性、感性天平,真正有了微弱傾斜。
她對稷辰的愛并非不存在,只是怯于流露,反復掙扎、遲疑。
她是元妃,卻非神足王最愛的女人,亦無法仗著稷辰母憑子貴,所以更需要在深宮之內步步驚心。
她怯懦,她寡言,她虛榮,她嫉妒。
她同樣渴望自己的孩子立于萬人之上,望子成龍著,希冀自己的孩子會以地巨之身晉階為傳說中的銜燭之龍,為自己增添榮光。
她失望過,她追悔過。
她更有無數缺點,但在跪下的一刻,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寧凡并沒有動任何手腳,此時的一切,確實是稷辰存在于輪回中的另一個可能。
于稷辰而言,父愛或許真的只是水中撈月,不可觸及,但母愛卻非如此...
若稷辰愿意去理解,愿意去相信,或許他會察覺,憑他當初羸弱的凡人之軀,本無法跨越千山萬水,成功抵達凡人聚居的有邰城,并經歷之后的一切。
定然有人幫助過他。
又或者,稷辰猜到了有人幫他,卻只當所有的幫助,皆來自玄鳥的溫暖,并以此為由,否定了整個世界。
“溝通果然很重要,若棄早些知曉母親的心意,即使落魄江湖,定也不至于自怨自艾吧...”
“我能與萬物溝通,但此術,似乎仍有精進的余地,尚有巨大的開發空間...”
“萬物溝通,萬物溝通...若只是我與萬物溝通,未免有些寂寞,更有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傲慢。若能令此術更進一步,或許,此術不僅能令我與萬物溝通,更能令萬物彼此溝通,互相理解吧...此功能乍一看十分無用,但無用何嘗不是有用的一種。我神如樹,至大無用,雖無用之樹,亦可樹于無可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
寧凡越悟越深,每多悟出一絲妙理,都可令神術愈發精進。
原本只能讓自己和萬物溝通的神術,也漸漸超出了常識與界限,開始變得匪夷所思了。
而那超出常識的部分,正是滿智難以預知的東西,對方很難對常識之外的事物做出針對性的布局,此事寧凡已經成功證明了一次。
因有姜嫄代罪,原本包圍寧凡的執法妖卒,皆去包圍姜嫄了。
眼見姜嫄就快被押去稷山鎮壓了,寧凡決定出手了。
他可是要令地巨族族運昌隆的大好人,若任由一族元妃有損,必會損減族運,會讓滿智高興的結果,必須避免!
但寧凡卻沒有使用武力阻止此事,而是暗中動用了略有精進的萬物溝通,打算實驗一下剛剛的感悟。
這是寧凡第一次將此術用在外人身上,初次嘗試的結果,是此術根本無法鎖定目標,隨機命中了一位受眾。
好巧不巧,這第一發進階版萬物溝通,打中的還是姜嫄——自然,旁人看不到寧凡的出手,蓋因萬物溝通無聲無息,無痕無跡,至大無用,常人不可觀之。
“隨機命中了此人么,卻不知有何效果...我的本意,可是命中那兩位暗中隱藏于此、關注姜嫄的地巨仙帝呃,居然打歪了么,是神術中陰與陽的比例、結構不太對么...”寧凡心思飛轉,瞬間總結出了諸多施術失敗的經驗,漸漸有所得。
另一邊,被萬物溝通打中的姜嫄,忽然如同服下了吐真藥劑、勇氣藥劑一般,無法控制言語,朝著神足王破口大罵起來。
“你算是什么大王!重視顏面超過重視一族,比起維護族規,你更在意維護自己的權勢!貪花好色,喜新厭舊,為父不慈,為王不仁,為長不恤!你冷心無情,原配之妻說舍便舍,連一絲悲戚都不會為之流露,至于子女,更是統統視為工具,隨時可以舍棄!我知天家無恩,但無恩似你者,當真羞為夫妻!”
又朝著寧凡的方向望去。
“還有,棄,我的孩子!你的父親并不愛你,但你不必因此否定世界,更不必否定自我!世界往往不盡如人意,但或許也沒有你此刻看到的那么糟糕...在你的未來,一定會遇到重視你的人,就算不多,也一定存在著。所以,不要放棄!不要逃避!不要被血脈二字蒙蔽雙眼!娘錯過一次,錯信了姜水道人,錯以為只要獲得血脈與力量,就能獲得幸福,最終自食惡果...娘后悔了,也終于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算你此生無法立于人上,但在娘的眼中,你依舊是那個會為娘親偷偷烹制豆飯的好孩子。多可愛呀,妖修辟谷,不食人間五谷,便是進食也只吃血食,但你的豆飯,卻是娘親吃過最難忘的東西,可惜,今后再也吃不到了,但不必難過,今后還會有其他人期待你的豆飯,期待你的笑容,期待你平安喜樂的每一天...”
她似乎是在看寧凡,然而瞳孔的焦距卻出賣了她的真心。
她真正看的,是某處此生再也無法企及的遠方,是某個誤入歧路、孤苦無依的少年。
所有人都被姜嫄的突然爆發驚到了!
此女真的是那個軟弱可欺的元妃姜嫄?為何竟變得如此彪悍!該不會是被什么人奪舍了吧?
居然敢當著全族的面痛罵神足王,豈不知大王最重顏面,如此觸怒大王,這可不是鎮壓稷山就能抵消的罪過。
“娘,在和我說話...但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些話...怎么可能是真的...”本在強行感悟《三字仙經》的稷辰,此刻卻在內心劇震、劇痛著,如被人突兀撕開了此生最不愿觸碰的傷口,道心直接失控。
若娘親所言皆是昔日所想,若她對我的情感從來不是虛假,那么,那么...由我一手引發的第六魘災,并由此災覆滅的地巨一族,到底令我...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我失去了...默默愛護我的娘親嗎...
為了害死了娘親嗎...
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呢...
我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地巨棄吾,吾寧成魔,今日魘災至,眾生皆可滅,地巨亦將無存。但不必悲哀,待我創造出新的輪回,會賜爾等一段新生,即使爾等配不上我的恩賜,但,爾等無情,我卻從未無義...
不,別說了,那些話不是我的真心話,不是,不是...
對不起,棄,娘不怪你所做的一切,因為這全是娘的錯,是娘沒有把你教好,是娘拋棄了你...
是啊,這本就是你的錯,你憑什么怪我,又憑什么原諒我。就算爾等負我在先,我卻還是愿意在新的世界為爾等留一席之地,我才是好人,我才是...
可為何,我不是...
寧孤:“先生,這人好像瘋了,要管他么...”
紫衣青年:“不必,這是他的業,理應由他償還,如今正是歸還之期,合該有此一遇。比起此事,蝴蝶的想法反倒更令我意外,以此蝶個性,居然會開發如此無用的神術。但此無用,非因渺小,而是因為至大,真是后生可畏,年輕人的想法,總讓人難以盡數理解...”
由于寧凡施術失誤,原本被判永鎮稷山的姜嫄,成功罪加三等。
不再是永鎮稷山了,此后被鎮壓的日日夜夜,都是受刑日。
普通的鎮壓罪其實只是軟禁洞中,但若在此基礎之上罪加一等,則需要鎮在山底,負山而鎮。
再加一等,則會被施以不眠之詛,再無法入睡休憩。
再加一等,則是最高級別的鎮壓罪了,會被地龍日日啄食心臟,承受失心之痛;白日失心,夜晚又因詛術再度長出心臟,如此日復一日,不斷承受此苦,永不終結,直視壽盡人亡...
本想要阻止地巨族失去元妃,結果卻害得元妃下場更慘,這就有些尷尬了。
好在身為罪魁禍首的寧凡,同樣因為姜嫄自曝了擅闖禁地的事實,罪加十等,喜提宮刑。
在更尷尬的事情面前,元妃的遭遇也就不那么尷尬了。
可惜,要讓滿智失望了。宮刑什么的,宮不了一點。
剛剛只是小小失誤了一下,下一擊他就能打中目標,解決麻煩。
總結了失敗的經驗后,寧凡再一次發動萬物溝通,朝躲藏于此的兩名仙帝老祖打去。
這一次沒有打歪,成功打中了這二人。
二人本還在掙扎、猶豫要不要違反族規救一救姜嫄,畢竟是故人之后嘛,總不能真對此女見死不救。
一被萬物溝通打中,二人心中的真實想法頓時變得不受控制了,當即現出了身形。
但見兩道籠罩在十彩氣運中的巨影現身天地,無數地巨族人頓時一驚,紛紛行禮。
就連神足王都不敢再坐著了,匆忙起身,和族人們一同對二帝見禮道。
“恭迎巨神老祖出關!”
“恭迎巨虛老祖出關!”
無人敢不恭迎,除了寧凡。
見寧凡愣在原地不行禮,注意到此事的人只道寧凡是被仙帝威壓嚇傻了,并未作他想。
巨神、巨虛二帝同樣沒功夫理會寧凡,他們更在意姜嫄的處境,忙著將怒火發在神足王身上。
巨虛:“夠了!姜嫄好歹是你的元妃,不過罵了你幾句,你竟寡恩到要將她日日摘心取肝嗎!此事若是傳出,你讓其余九族如何看待我族!茍蛋兒,給老夫一個解釋!”
神足王:“是巨足,茍蛋已是過去,晚輩大名已是巨足,若稱王號,喊一句小神足、小王之類的稱呼,晚輩也是接受的...”
巨虛:“放你良的茍屁!老夫喊你茍蛋,你就必須是茍蛋!喊你茍蛋是看得起你,不然喊你雞蛋你也得應著!在老夫面前,你還想要面子,你的面子值幾個錢,這神足王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給我滾蛋!”
神足王:“別別別,二祖息怒!晚輩就是茍蛋,行不?至于給姜嫄罪加三等之事,還請二祖容我申辯!我懲戒此妃,并非是因個人顏面受損,而是震怒于她聽信了姜水道人的妄言,竟敢擅闖我族禁地,這可是違反族規的重罪...”
巨虛:“茍屁不通!茍使一堆!用你的茍腦子想想好嗎!我和巨神日日守在禁地,參悟星空足印之妙,若無我二人許可,憑她一介碎虛小輩,豈能接觸到禁地足印!真當我二人老糊涂了不成!若追究違反族規一事,我和巨神亦是同黨,你待如何,想將我二人一同鎮壓,日日摘心取肝不成!給你十個茍膽子,你,敢嗎!”
神足王:“晚輩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啊!二位老祖貴為太上長老,自不在族規限制之列,但此女不過是第一步小輩,其子更是血脈廢物...”
巨神:“住口!老夫忍你很久了,老夫平生第一恨的,就是歧視弱者血脈的族規!老夫曾三度測試不及格,因而懂得血脈測試不過是欺人的幌子。幸而第四次測試前夕,老夫受了姜嫄之祖恩惠,僥幸過關,留在了族地,又因其祖多次扶持,這才有了今日的仙帝之身。你張口廢物,閉口廢物,在我聽來,根本是在罵我!”
神足王:“冤枉啊!晚輩便是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巨神:“住口!老夫還沒說完!老夫還有第二恨的族規,那就是宮刑!至于原因...老夫不愿再提!可你倒好,你對親子一口一個廢物不說,竟還要對其施加宮刑,在我看來,你簡直是...簡直是欺人太甚!瑪德老夫和你爆了!今日你和老夫必須死一個,選吧,死你還是活我!”
神足王:“大祖息怒,息怒啊,何至于此,有話好說...”
神足王不理解!
神足王察覺到了反常,但卻找不出反常的源頭從何而來!
神足王:“先是姜嫄,此女生性懦弱,剛剛居然有膽量對我當頭辱罵,簡直就像是被人奪舍了一樣!”
神足王:“接著又是這兩位老祖,平日里哪一個不是把族規掛在嘴上,偏偏今日卻和中了邪一樣,竟出于私心跑來維護姜嫄了,置族規于何地?置一族于何地?置本王的顏面于何地?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兩個老不死的,早該滾蛋了!若非打不過這兩個老家伙,我倒真想把他們鎮壓到稷山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神足王:“怎么回事?我怎么控制不住嘴巴,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難道我也被奪舍了?”
巨神、巨虛:“你有沒有被奪舍,我們不知道,但你馬上要挨揍,我們十分確定!茍蛋看打!”
族人甲:“老祖打得好,打得好啊!早看這傻叉大王不爽了,揍死他丫的!”
族人乙:“別只打臉啊,打牛牛,打他牛牛,他竟想把我好兄弟棄給宮刑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兄弟,最喜歡的牛牛!遭了,怎么控制不住嘴巴了,居然把我對棄的愛意全部說出來了,好羞恥啊...”
族人丙:“這破族真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真想轉投女妖最多的旱魃族啊,可惜血脈不能自己選,果然只能下輩子重新投胎了吧?”
族人丁:“旱魃族女妖你都可以?那嫫母一族你一定也可以了吧?其實我也可以,我就喜歡塊頭大的女妖,比我高大三倍的就更喜歡的,畢竟女大三,抱金磚啊!”
族人子:“我們就這么看著,不去管管?倘若父王一不小心被打死了,豈不是說...彼可取而代之!”
族人丑:“且慢!我才是父王血脈最強的兒子,雖說我是側妃所生,但若父王死了,我才該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天下豈有三千七百年的太子乎!蒼天有眼,終于被我等到這一天了!”
族人寅:“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哥哥若有弒父奪權之心,且算我一個,茍富貴,勿相忘!”
族人卯:“不藏了!我其實是朝月龍族的間諜,最愛看地巨族自相殘殺,但這可是秘密,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們的!”
啊這...
寧凡看著亂成一片的神足城,絕不承認這一切是他的手筆。
有所精進的萬古溝通,竟意外的有些好用呢。
只是,眼前混亂的局面,真的能讓蕓蕓眾生互相理解么,好像不太行啊...
且我做了這些事后,地巨一族的族運真的能漲么?總覺得族運反而掉了不少,算了,肯定是錯覺...
姬小搖:“哎呀,本打算分神下界救一救某個失足少年,卻不料能看到如此熱鬧,這一切,該不會是你的手筆吧?畢竟此地所有人都在胡言亂語,偏只有你一言不發,好可疑呀所以,你到底是如何做到此事的,可以告訴我嗎?又或者,你更愿意被我做成切片,成為下一篇道卷報告的研究素材?為什么不說話呢,是嚇到了嗎別害怕呀,淘氣的小奶狗,只要你愿意收起你那俏皮的古國神術,并隨我一同平定此城混亂,我也不是不能對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哦,還是說,你更愿意被整個道靈世界通緝”
一只黑色的小麻雀輕盈降落在寧凡身前,月華一閃,變成了一個黑裙少女,笑瞇瞇地看著寧凡。
她是姬扶搖的分神,容貌肖似姬扶搖,外貌和體型卻比本尊年輕不少。因姬扶搖本尊不可擅離招搖星,最多也只能分神下界,故而才會派她前來拯救寧凡。
劇本本該是少年遇到摘心之苦,而她從天而降,冒著沾染滾滾紅塵的風險,女俠救少年,接著再救贖少年的一生。
可誰能告訴她,為何眼前的凡人少年,居然擁有禍亂秘族的夸張神力,連此族兩位仙帝老祖,都被少年玩弄于股掌之中,極盡失態!
也就是她身持不可言印,才沒有因少年的神術胡言亂語,若非如此,連她這等臨近成圣的存在,都可能會言行無狀了。所以這到底是什么神術,在她查閱過的古國文獻里,可從未出現過如此歹毒的神術...
竟能強迫蕓蕓眾生說出心中所想?
世界需要善意的謊言點綴,若人人都只會說真話,不知會有多少感情被打破呢。
但很有趣,不是么多么富有創意的神術,莫非是這小子的自創?那他一定是天才吧
基于她鴻鈞門徒的立場,在察覺到古國后人出現的第一時間,她就該上奏道靈世界才對。
可一看到少年三分清澈、七分樂子人的眼神,她就有些移不開眼了,更別說是跟人舉報少年古國余孽的身份了...
怪事。
她可以理解自己覺得少年有趣,卻不太理解自己居然會對少年移不開眼。
她又不是玄鳥那個笨蛋,豈會被區區酒色惑亂心智。她早已戒酒多年,除非玄鳥請她喝露水釀,否則她更樂意喝茶的。
酒惑不了她,美色同樣不行。
且眼前的少年姿色只能算是優秀,距離傾國傾城差得還遠,更不具備天生媚骨,亦未被人施加任何魅術。
即使如此,卻還是能迷惑她么,真是個可怕而又神秘的少年呢
這不科學,但很玄學,此事背后定有更深層的理由,若能將之挖出,要么她會寫出好幾篇影響學界的道卷論文,要么她能挖出好幾個打算借此少年算計她的老對頭...
即使是算計也無所謂,反正她早就習慣了,倒不至于遷怒身為棋子的少年。
怕就怕這少年并非他人算計,而是她成圣劫數的命定一環...屆時,她要斬了他么?稍微有些不忍心呢...
踐踏他人生命,交換自己的圣路,這樣的人真的配稱作圣人嗎?
在想清楚何為圣、何為人之前,她并不打算成圣,即使宗門不斷催促,即使道靈世界不久前傳來了第十二道金令,逼她做出決斷,可...
只為一人成圣,便在大千世界引下災劫、殺戮無數,那樣真的好嗎...
她需要時間思考這些問題,而在遇到少年之后,她需要思考的問題又多了一個。
眼前這個少年,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這很重要。
其重要程度,僅次于她對古國神舟、古國神弓、古國神矢等墓葬文物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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