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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南宋 第四百二十六章 雨 戰 (下)
(年關將至,大盟依舊給力,無盡感謝。)
撒八是第一個沖上車頂的,也是第一個摔下車城的。好在傷得并不重,彈丸從大腿外側掠過,雖然流了不少血,但這樣的小傷,對滿身傷疤的撒八而言,實在算不了什么。隨手撕下粗布包扎,并不影響戰斗。
而就在撒八從車城摔下,包扎傷口這么一會功夫,身前身后,已噼哩啪啦摔下數十個金兵。渾身上下俱是血洞,鮮血汩汩而出,經雨水一沖刷,化為淡淡血色,將一汪汪泥水,染成淡紅。隨著摔下的金兵越來越多,車城頂上亦是血流如瀑,那一汪汪泥水,也越來越紅,最后染成刺眼的赤色……
撒八血貫雙瞳,從污濁不堪的泥水里一躍而起,用力一抹面皮,嘶聲吼叫:“大金國勇士們,生死在此一舉!前進十步者生,后退半步者死!殺!”
身為猛安孛堇,卸甲執兵,沖鋒在前,撒八以任合扎謀克時的勇猛,帶動著金軍狂飆沖城。
不知是否撒八命大,當他再次躍上車城頂,成為火槍兵靶子的時候,槍聲卻在此時漸漸稀疏下來。
火槍兵那里出問題了——木棚是臨時搭建的,只有頂上有蓋,四面卻透風,勉強可以躲雨,卻擋不住風雨侵襲。火槍兵們剛發射了四、五輪,就發覺無論是紙質彈殼。還是火槍槍管、藥室,全都浸了水,連鋼片與燧石都打不著了,啞火率大幅上升。
木棚后面數排負責裝彈傳槍的火槍兵,拚命用身上衣物擦拭槍支,但很快連自家的衣物也被沾濕……如此耽擱,非但射擊頻率嚴重下降,效率也極差。五百支火槍,竟無法形成持續火力,能維持作戰的。不足一半槍支。而且射速奇慢,不及平時百支火槍所形成的火力。更糟的是,這不妙的情況更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一旦失去火槍兵的火力支援,戰車后方的近戰兵壓力頓時大了好幾倍。原先還能輕松地一槍一個刺殺車頂敵人。如今卻要同時對付三四個突然涌現的金兵。疏漏越來越多。突破槍陣跳下車城的金兵也越來越多。盡管零星突入車城的金兵,旋即為一擁而上的刀牌兵殺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金兵越涌越多,缺乏火力支援的近戰兵,勢必力疲難擋。
渾身黑毛,如同一頭黑猩猩一般的撒八,從車頂一躍而下,手中一柄二十斤重的狼牙棒左右橫掃,砸翻三名刀牌兵及一名重甲兵,終于突入車城。
周遭左右,俱是眼神與刀鋒同樣銳利的天誅軍甲士,赤身浴血的撒八,卻夷然無懼——這等近身搏殺,他生平從并害怕過,那一身數不清的疤痕,就是證明。
撒八一甩如蛇發辮,滿頭雨水炸飛如霧,一手高舉狼牙棒,四下掃劈。每擊碎一牌,震飛一卒,便仰天狂嘯,鼓拳捶胸,好似古代版金剛。
呼!掛滿絲絮碎肉的冷冷鉤齒,挾風雨之勢,擊向一卒天靈蓋——尚差三寸臨頭之際,冷不防一槊破雨而至,鏗!生生架住重逾百斤的狼牙棒。
那失去武器的刀牌兵急滾至一邊,一身泥水,死里逃生,驚魂未定。
狼牙棒勢猛力沉,將馬槊壓在泥水里,棒頭鉤齒交錯,咬住槊桿,令持槊者一時抽之不出。
撒八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一排發黃地牙齒,沖持槊將猙獰一笑,兩臂一鼓,發力欲絞斷槊桿——撒八在這里犯了一個錯誤,馬槊不是普通的素木槍。
槊這種武器,制做難度非常大,耗時之久,用料之精,絕不亞于陌刀。一桿上好的槊,韌性極佳,可軟可硬,軟如鞭,硬如锏,非經專門與常年訓練,難以掌握。在古代,士兵可以用槍、用矛、用戈……但絕對沒有用槊的,槊只有將才有資格使用。
撒八發力扭絞,卻沒聽到意想中的咔嚓之聲。只見那持槊將單手執槊尾,縱身從狼牙棒上方躍過,槊隨人走,彎成弓狀,持槊將倏地松手——就像一根被掰彎的樹枝,猝然彈直,槊桿如鞭,重重抽打在撒八毛茸茸的胸膛。
嗷!撒八仰首噴出一口血箭,狼牙棒脫手,身體向后摔出,重重撞上一輛戰車,半天爬不起來。
撒八摔得渾身骨架欲散,但一雙嗜血狼眼,卻死死盯住那將自己打飛的將領。但見那身披鎖子甲的將領足尖勾挑,重握長槊,振聲道:“是時候了,撤退!”
隨后,撒八就聽到一陣尖銳哨聲響起,眼前的天誅軍士或抬或背起傷亡的戰友,迅速后撤。更令撒八意想不到的是,本以為空無一人的戰車里,竟然紛紛打開,每輛車廂內都跳出一個無甲輔兵,匆匆關上車門,沒命價地向子城飛奔。
撒八倚靠著的那輛戰車,同樣也跳出一名輔兵,當他匆匆奔逃時,正從撒八身旁經過。撒八雖然受創不輕,手無寸鐵,卻如何肯放過敵人。伸足一勾,將那輔兵絆倒,然后一個虎撲上前,揮拳欲擊。不想牽動傷勢,一口血吐出,缽大的拳頭竟砸不下去。
那輔兵從泥水中爬起,臉色蒼白,手按腰刀,本待反擊,但看到撒八那副模樣,呸地吐出一口污水,以一種看死人的目光最后掃了撒八一眼,轉身飛跑。
常年在刀尖上打滾,生死邊緣徘徊,撒八對危險也有異于常人的感應。那個天誅軍輔兵最后瞥的那一眼,竟令撒八有一種炸毛的感覺。危險源自何處,撒八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盡快離開此處。
撒八猛力一捶胸口,哇地吐出一灘淤血。渾身一松,力量漸復。旋即騰身躍起,抓起狼牙棒,兇狼地目光鎖定前方那持槊將的背影,奮身直追。
天誅軍攻勢一頓,就這么一會功夫,車城頂上已出現密密麻麻的金兵身影,眼見天誅軍紛紛后退,金兵無不興奮狂喜,發出嗚嗬嗬如狼群成功沖入羊圈地叫聲。
噗、噗、噗……一個個赤膊揮刃的金兵縱躍而下。一只只污濁不堪的翻毛皮靴重重踩在積水之上。帶著血腥味的腥紅污水四濺,濺得許多金兵一頭一臉,使得這群兇兵悍卒,宛若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
狄烈已經將大狙組裝好。并壓上一匣復裝彈。將兩腳架支在望樓欄桿上。做好了狙殺準備。但他并未開槍,雙眼瞳仁幽邃如井,冷冷盯住百步之外。蜂擁而來的金兵。
從居高臨下的角度看去,金兵就象一窩兇狠地食人蟻,傾巢而出,漫過車城、漫向子城、漫向已停止撤退、結陣以待的第一旅近戰甲兵……在近戰甲兵后面,是火槍兵、排炮兵、工兵、輜重兵。這些非戰兵種,在敵軍逼近之下,本應緊張,但此刻卻一個個眼睛閃亮,神情興奮,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東南、東北,西北三個方向的車城內,天誅軍兵俱看不到車城外的情景,貫滿耳際的,除了風雨之外,就是金兵的震天殺聲。士兵們握著兵器的手心盡濕,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抑或二者皆有。
士兵們在等待著將軍的出擊命令,而將軍們,則在等待軍主的總攻旗令,但是,那令人心焦的號令旗幟,始終未見打出。沒有命令,就必須堅守原位,在戰場上,這是鐵律。
金軍營寨,同樣卸去鎧甲,只在皮腰帶上綴著一塊亮閃閃的金牌的完顏昂,頭戴笠帽,身披蓑衣,立于寨墻上,面無表情,但眼神隨著金軍的攻擊進展,不斷變幻。直到看到金兵潮水般涌入,而敵軍槍聲漸弱,破城在即,那被風雨吹打麻木的面皮才抽動了一下,綻開一抹笑意——笑意未消,下一刻,徹底凝固。
傾盆雨勢突然為之一滯,仿佛是天雷勾動了地火,又似霹靂引發了地雷,一串串炸雷聲連綿不絕。密密麻麻,如蟻攀附著的數百金兵的車城南城,突然陷入綿密不斷的連環爆炸中。
一道道火光沖天而起,一團團氣浪鼓蕩八方,滿天飛舞著木片、碎鐵、殘兵、斷肢、肉屑、毛發……沒有慘叫——不!是所有的慘叫,全被強烈的巨爆聲所淹沒……
僅僅在這一瞬間,強勁而猛烈的爆炸,就吞噬了三百多條生龍活虎的女真勇士;被沖擊波震得內腑受創,嘔吐咯血者,不下百人;其余被斷木碎鐵所傷者,難以計算。
前一刻,還在為突破敵城而瘋狂叫囂的金兵,下一刻,就平白抹去了一半人。
爆炸來自于那一輛輛戰車,每一輛戰車里,都堆放了一百斤炸藥,南城五十輛戰車里,足足堆了五千斤炸藥——換而言之,金兵所占領的,不是車城,而是一個個火藥桶。
把戰車變火藥桶,放棄鐵壁防御,誘敵深入,以驚天一爆,覆滅金軍。
這是狄烈在暴雨限制火器發揮的情況下,所制定的屠敵之策。只要金軍敢進攻,就無可避免要踩進這個陷阱,莫說是完顏昂,就算是金軍第一將完顏宗翰來了,這個虧也是吃定了。
這一爆之威有多恐怖?只要看看以車城南城為中心,方圓五十步之內,層層疊疊,鋪滿了形狀各異的殘缺尸骸就知道。無論是突入城內的,還是沒來得及沖入城中的,只要在這個范圍之內,無一幸免。
天空落下的雨線,仿佛也變成淡紅,地上流淌的根本不是雨水,而是血泉……
第一旅的戰士們,在第一聲爆炸時,就迅速放下武器,雙手掩耳,極力擠藏在運輸車所環成的子城后方。子城距離外城,正好是五十步,盡管已經是爆炸沖擊波的尾巴,卻仍震得車輛嘎嘎搖晃,可想而知在子城外的金兵慘狀。
當楊再興與第一旅戰士們驚魂甫定,從運輸車后方抬起頭來,入目情景,令這些早就看慣血腥殺戮的漢子們倒抽一口涼氣。
五十輛戰車,全變成了碎屑,以及熊熊燃燒的焦木,雨水澆打在火焰上,不時發出滋滋響聲,白氣蒸騰。入目所見,沒有一個還能站著的金兵——哪怕是還活著的,也在失魂落魄、連滾帶爬地潰逃。
嗯,似乎還有一個從尸堆里鉆出的金兵——撒八。
爆炸發生時,撒八跑在最前面,換成言之,也就是最安全的一個。爆炸發生后,他也被沖擊波震倒,身上疊壓著好幾個金兵尸體,相當于肉墊保護,結果竟沒受傷,只是耳膜嗡嗡作響,頭暈得厲害。
這令人慘不忍睹的現場,以及耳鳴腦脹所引起的煩躁,令撒八氣血翻騰,仰天嘶吼。目光一落,正見到十步之外,便是那員重創自己的使槊將。撒八一聲虎吼,猶如一頭嗜血兇獸,縱身躍上運輸車,凌空下撲,揮棒狂砸。
楊再興馬槊一橫,攔住欲持牌環護的護衛們,長槊一振,激開水線,踩著混合著污血的水漬,噠噠噠,血水四溢,迎擊而上。
狼牙棒凌空擊下,馬槊如箭點扎,在槊棒交擊的一瞬,槊尖倏然抖顫——叮!一聲刺耳銳響,鉤齒斷飛,狼牙棒被挑偏半尺,從楊再興右肩側險險掠過,布滿森森鉤齒的碩大棒頭重重砸入淤泥中。
兩道人影猛烈撞到一起——所不同的是,撒八而寬厚的后背,噗地冒出一截染血地槊刃,刃尖上,似乎還插著一小塊血淋淋的肺片……
兩個近在咫尺的勇將冷冷對視,所不同的是,一個完好無損,一個生命將逝——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楊再興于小商河之戰時,連殺金軍三十余將,其中職務最高的,就是忒母孛堇撒八——也就是這個時空的撒八。
不同的時空,楊再興與撒八,宿命的對決,依然以撒八敗亡為結局。
天空云卷云收,雨勢漸弱。
完顏昂渾身打了個激靈,從呆滯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雨勢將停,再不突圍,就再無機會了。
“打開寨門!”完顏昂手中彎刀向車城豁口一指,厲聲大吼,“敵軍車城已破,此時不攻,更待何時?想死的可以留下,想活的就與我沖!”
完顏昂甩掉斗笠與蓑衣,免盔卸甲,一手握金牌,一手揮彎刀,以視死如歸的心態,當先而出。身后,是緊緊跟隨著護衛,護衛后面,是沉默的一排排正兵,正兵后面,是畏畏縮縮的輔兵……
“是時候了。”狄烈舉出一個手勢,旗號手立即探身揮舞一面與血同色的旗幟。
東南、東北,西北三個方向的車城,很快應旗,發回訊號。同時,三個車城由偏廂變正廂,轟隆隆向被擠壓在正中的金軍殘兵碾壓而來。
完顏昂將欲環護著他的護衛驅散,走在隊伍的最前。細雨如絲,秋風乍寒,他的胸膛卻滾燙如火,就象回到十七歲時隨太祖征遼那年。當年的他也是這般,手持金牌與彎刀,沖在隊伍最前列,沖垮遼軍,沖上臨潢府城頭……
噗!一顆五百步外射來的子彈,絞斷了完顏昂的思緒。子彈穿腹而過,在腰背部炸開,整條脊梁骨瞬間破碎。
失去脊椎的支撐,完顏昂爛泥般向前跌撲,手中一物脫手飛出,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噗地插在翠綠得發青的連天碧草叢中。
金牌!金牌失,郎君死。
五百步外的望樓上,那個奪命狙擊手正緩緩放下手中的大狙。
云收雨歇,槍聲漸熾。
天道為公,機會均等,好運,不總在金人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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