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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朱重八 五一九、你不在乎的話我也不在乎
張令右臂中箭,只覺一陣鉆心的刺痛,趕緊用左手捂住了傷臂,向后急退,腳下卻不小心絆到一塊石頭,仰天而倒。他已年邁,這一倒下去,便摔得自己全身骨頭都似要散架一般。身邊的家丁兵們趕緊圍了過來,緊張兮兮地將他護住,兩名家丁兵一左一右將他架起,想要護著他逃跑。
張令被兩名家丁摻起,心中不由得涌起淘天巨浪,這兩個蒙面的賊酋實在超出了他想像中的厲害,不光是前面這個人的箭術了得,后面的那個晚輩居然也如此厲害,能用劍擋住他的連環箭,這實在是有點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若是知道賊軍中有這么厲害的頭領,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故意與對方較量箭術的。
他本來只是打著一種用箭術隨便教訓一下賊軍頭領的想法,卻沒想到自己反而被教訓了。真是八十歲老娘倒崩嬰兒,運糧船翻倒在了陰溝里面。
此時張令才有閑暇來觀察周圍的戰場形式如何,自從賊軍增加了兩路伏兵之后,官兵已呈潰敗之勢,而在他與曹文詔比箭的這段時間之內,官兵的潰敗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甩得掉追兵的川兵,只顧著自己逃命,已經竄入山林之中。而甩不掉官兵糾纏的川兵,則要么束手就擒,向賊軍投降,要么就被對方圍殺當場。
張令“唉”地嘆了口氣,他現在頗有點后悔自己做出了向這兩千賊兵進攻的舉動,若是他再老成持重一點,在摸清楚敵軍的兵力布署之前堅決不出擊,絕不至于有此一敗。而他作出錯誤判斷的原因。就是來自斥候的錯誤報告,想到賊軍居然會偽裝鄉勇,迷惑已方的斥候,這種種手段,端的是讓他不寒而栗。賊軍的算計能力。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這一仗輸得冤枉,但也輸得不冤枉,張令明白,以敵軍制定這個計策的人的本事。就算他這一次沒上當,逃過一劫,下一次在戰場上相遇仍然是難逃被人謀算的結局。
張令的家丁兵們護著他向后撤了一劫,就被朱軍的黑桿兵追上了。這些家丁兵若是只顧自己逃命,是斷斷不會在山地行軍中輸給朱軍的。但帶著他這個六十九歲高齡,并且還受了傷的老人,跑得快才有鬼了。
只見黑桿兵們越追越近,家丁兵們回身放箭,想阻斷追兵,但是弓箭這東西可不是想射出多少箭就多少箭的,每一次開弓,都會給弓箭手的臂肌帶來巨大的壓力,一個普通的弓箭手。在一場戰斗中連續射出不到二十箭,手臂就會酸軟無力。而張令麾下這兩百名神箭手家丁兵,在掩護軍隊撤退時,就已經射出不知道多少箭了,他們的手臂現在要舉起來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射出可以阻擋追兵的箭矢。
張令知道不能靠他們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這些家丁兵的累贅,如果放下他,這些兵還有活兵的機會。但是帶著他跑的話,誰也別想跑掉。
張令忍不住喝令道:“放下我。你們自己逃吧……”
一名家丁兵立即道:“將軍……小人的命是您的!絕不會棄您于不顧,就算拼了這條賤命,也要背著將軍逃出生天。”
別的家丁兵也紛紛道:“除非踩過小人的尸體,否則賊人絕對摸不到您一根毫毛。”
張令知道這些家丁兵都受了自己許多恩顧,但此時卻不是挾恩圖報的時候,他沉著臉道:“本官已經六十九歲,活也活得夠本了,就算死在這里,也不算虧。但你們都還年青,為了本官這個老頭兒死在這里,實在是太可惜了……都給我走!”
“我們不能走!”兩百名家丁兵根本就不聽他的命令,依然護著他在山間疾奔。
然而他們終究是跑不掉了,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左右兩邊都有黑桿兵抄了上去,這兩隊黑桿兵在他們的前面一拐,就像關門似的將他們關在了里面。回過頭去看,只見一千多人以一個大圓環形,將他們這兩百人困在了核心。賊軍中走出兩員大將,正是那兩個蒙著面的紫袍漢子。
張令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之色,現在他的手下們也走不掉了,看來都要和他這把老骨頭一起埋在這里了。他見到蒙面的紫袍漢子走出了陣來,對著他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道:“張令老將軍,請你去我們的營地里喝杯酒吧。”
“喝斷頭酒?”張令哼了一聲,花白的胡須微微震顫:“要殺就殺,何必說得這么隱晦,你這家伙藏著蓋臉的,究竟是何人?”
紫袍漢子嘆了口氣道:“賤名大草,不足掛齒。請你去喝酒也不是喝斷頭酒,是真的想請老將軍喝一杯而已。”
張令哪里肯信,但形勢也不由得他信還是不信,一群如狼似虎的賊兵撲了上來,橫拖豎拽地將張令綁了,連他的兩百家丁兵也全都被綁得死死的,張令自知無法幸免,倒也不掙扎,但他也不會自殺。
畢竟是一塊老姜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很強的,就算身處逆境,也不會輕言放棄自己的生命。天啟年間奢崇明造反,張令也曾被奢崇明抓住,但在那種絕望的情況下,張令也沒有自殺,而是忍辱逃出,重回官兵陣營,為打敗奢崇明出了極大的力氣。氣得奢崇明殺了張令全家,刨了他的祖墳。
張令任由朱軍將他抓起來,在手腳上戴了鐐銬,軟禁在營中。
朱軍打掃完戰場之后,押著張令和俘虜過來的近千川兵,開始向著西方前進。張令本以為這只賊軍會向成都進發,卻見賊軍向西,不由得暗暗稱奇,幾日之后,賊軍入了一個城池,張令仔細一看,頓時就認了出來,這里是綿陽城。
原來賊軍攻打成都根本就是一個幌子。他們壓根就沒有直接攻打成都的打算,只是做了一個攻打成都的樣子,就逼使成都的文官們發出了錯誤的命令,不但讓張令放棄劍門關,還讓他回援成都。而賊人從綿陽出兵。橫斷了他回歸成都的道路,因此將他這一股三千川兵一網成擒,然后又返回了綿陽來。張令不由得再次嘆了口氣,可笑……所有的人都落入了賊人的算計中了。
張令本以為一回到綿陽。他就會被賊人斬首用來鼓舞士氣,一路上都考慮著逃脫的辦法,可惜他年老體虛,又受了傷動了血氣,身子軟綿綿的完全沒有逃走的能力。回到綿陽之后。他被軟禁在衙門后院的一個廂房里,每日里有人來給他送點粗米糙飯,還有奇怪的玉米和土豆這兩種糧食,讓他沾著鹽粒吃,然后就沒有人來理他了。
張令完全搞不懂賊人這是在做什么,他們為什么要留在綿陽駐足不前?直到三天之后,張令才發現賊人給他提供的食物越來越少,按理說,賊人如果想餓死他。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既然把他關在這里,就不應該短了他的吃穿用度……他仔細想了想才終于明白過來,賊人明顯是缺糧了……
這只賊軍在與自己打了一仗之后,已經差不多用光了所有的糧食。只能縮在綿陽城里不再動彈,因為軍隊動起來的時候消耗的糧食會明顯比不動的時候要多,賊軍現在是在靠著最后一點點糧食熬日子,等著后面的運糧隊。
想通這個環節。張令真是懊惱不已。似他這等老將,到了這時候豈會不知道自己離開劍門關真的是一個十分糟糕的決定。如果他堅持不受文官們的亂命,卡在劍門關一動不動,這只賊軍現在就已經要完蛋了……甚至根本不需要再出手,他們也只好乖乖地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又過了一天之后,張令聽到綿陽城中傳來巨大的歡呼聲,雖然他被軟禁在房中,但卻能聽到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而且還十分清晰。
“咱們的主力部隊來啦……”
“他們終于穿過劍門關過來了……”
“哈哈哈,運糧隊也來啦,不用再緊巴巴的了……”
“快,去領糧……發新糧啦……”
張令從這些歡呼聲里知道了,賊軍的主力部隊終于到來了。
他用腳指頭也能想到,這只新來的賊軍主力部隊,就是在劍門關外和他對峙的朱八中軍,張令棄了劍門關之后,朱八的中軍估計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鉆了進來,一時之間,賊軍聲勢大振,整個綿陽城幾乎在一整天的時間里,都回響著賊兵們的笑聲。
張令只覺得內心冰涼,他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天下已經落入了朱八的手中,而他只是一個悲哀的失敗者,只能在清冷的地方,聽著勝利者的歡呼,舔著自己的傷口等著勝利者來處置他。
他心中忍不住想道:“今天晚上提供給我的食物會多了一點吧?等我吃飽之后就有力氣了,手臂上的傷口也基本上結了疤,得認認真真地考慮一下怎么逃出去了。”
然而到了晚飯的時候,張令卻失望了,當天晚上并沒有人給他送來豐富的晚餐,反倒是那個蒙面的紫袍人再一次來拜訪他:“老將軍,咱們的主力到了,這下可以請你喝一杯了。”
張令心中一冷,難怪賊人前幾天不殺他,原來是要等主力部隊到來,當著所有賊兵的面殺他,這樣鼓舞士氣的作用會更好。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想,冷哼道:“帶路吧,我倒要看看這杯斷頭酒要怎么個喝法!”
他心中只顧想著:是要斬我首?還是五馬分尸?或者像張獻忠殺人那樣扔在大鍋里煮死?不管哪種,我怕你何來。
跟在紫袍人的后面,穿過幾條回廊,來到另一個廂房,張令正在好奇,要殺自己為啥選在廂房?不是應該選在菜市口或者練兵場上么?他推開房間,一步跨了進去,入眼處還真是一張酒桌,桌上擺著好酒好菜,看樣子是賊軍的補給隊到了之后,賊軍的餐桌也豐富起來了。
張令發現桌邊已經坐了一條漢子,這漢子側對著門,臉沒有轉過來,從側面看去。他手上也戴著鐐銬,正拖著一條長長的鐵鏈,端起一杯酒來,往脖子一倒,然后哼哼道:“進來的是大草么?你天天在我面前吹噓玉米和土豆有多了不起。但是你們的酒依舊是米釀的。什么時候用土豆和玉米釀出了酒,再來我這里吹,哼!”
聽著這漢子的話,張令的心中升起一抹熟悉的感覺。忍不住驚呼道:“獨眼馬?”
那漢子回過頭來,不是“獨眼馬”馬祥麟又是誰,他顯然也沒想到進來的不是曹文詔,而是神弩將張令,兩名被俘虜的大將一個照面。都覺尷尬,同時低下了頭。
張令長嘆一聲,沒說啥。
馬祥麟卻道:“老將軍……梓橦那一戰,其實末將也在戰場上……被賊人挾持著觀了一戰。”
“什么?”張令大驚。
馬祥麟長嘆了一聲道:“那一戰打輸了,不是老將軍的責任,實在是因為這些賊人太狡猾所至,唉……他們機關算盡,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個光,換了誰來打那一仗。都討不了好去。”
張令苦笑。
馬祥麟舉起杯子道:“來喝酒吧,反正都是階下囚了,我們拿嘴巴吃窮這些賊人,也是大功一件。”
張令卻沒有他這么豁達,忍不住道:“還吃?賊人分明是要殺我們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里吃喝,就算讓你撐破了肚子,一頓能吃得了多少?”
馬祥麟搖了搖頭道:“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
張令不會相信賊人的話,但對馬祥麟的話卻會相信。他挨著馬祥麟坐了下來,認真地想了想,也抓起灑菜吃喝起來,不一會兒,酒足飯飽,旁邊坐著的曹文詔倒是被他們兩人故意無視了,直到他們吃畢,曹文詔才嘿嘿笑道:“你們兩人吃得倒痛快,不過有沒有想過,你們那些被我們控制的手下有沒有飯吃?”
這句話一問,倒是把張令嚇了一跳,趕緊問道:“我那一千多被你們抓走的兵現在如何了?”
曹文詔淡淡地道:“前些天我們缺兵糧,所以他們也被餓壞了,不過今天糧食已經運到,等他們吃飽之后,我軍就會將他們押送到廣元,愿意投降的就收編入我軍,不愿投降的便讓他們變成農民……”
張令半信半疑,但聽到這樣的話,心中總算安定了一點,如果這些兵沒有被朱軍殺掉,倒是讓他心里少了一分難過。
曹文詔不再理會張令,卻轉過頭去對著馬祥麟道:“張令手下的川兵倒是好說,給他們吃的他們就接著,倒也不擔心食物里有毒,但你那五千白桿兵就有點麻煩羅!”
馬祥麟聽到自己的兵,也緊張起來:“我那五千兵怎么了?他們又沒被你們俘虜,我沒什么好擔心的……”嘴里說著沒什么好擔心,但他的表情就連張令也看得出來擔心得要死。
曹文詔笑道:“自從你落入我們手中之后,彭巴率著五千白桿兵死死地跟在我們屁股后面,一切也不肯把眼光轉開,生怕我們把你賣了似的。他們也是從陰平古道過來的,你應該知道他們手上有多少糧。”
馬祥麟臉色微變,曹文詔所言不虛,白桿兵也是從陰平古道那旮旯出來的,身上當然也沒多少糧,自從跟著賊軍轉之后,他們顯然也失去了來自石柱的補給,賊軍都斷了糧,這些白桿兵能有糧才怪了。
曹文詔見他臉色變白,心里有點好笑,便道:“其實今天晚上我給他們送過一次糧,送了整整幾十車玉米呢,但是這些家伙不愿意吃,說什么賊人送的玉米肯定有毒,不安好心,還說什么玉米是有毒的莊稼,吃下去會長出兩個腦袋三只手一類的,他們寧可餓死也不吃我們的東西……馬祥麟,你說這事兒該怎么辦?”
張令大奇道:“你們……居然給白桿兵送糧?賊人會有如此好心,誰會相信?”
張令不信,但馬祥麟卻信,從他被俘虜之后受到的對待,他就猜出來了,賊人并不想和川中白桿兵死磕,而是想和他們拉近乎,搞好關系,就像當初買羌族人那樣收買土家族,但賊人不知道的是,羌族人和朝廷的關系并不好,很容易被賊人收買。但土家族卻與朝廷的關系非常好,秦良玉和馬祥麟都是忠臣,對大明朝廷忠心不二,還曾與官兵并肩作戰,共抗韃虜,想像收買羌族那樣輕輕松松地就搞定土家族,未免有點癡人說夢。
他忍不住就冷笑道:“想收買我土家族?做夢吧!你便是送再多的玉米去,我的兵也不會吃一口,他們絕不可能相信你們安了什么好心思。”
曹文詔笑了:“其實他們接不接受我們的糧食,我倒覺得沒什么關系,挨餓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就是看著他們一個個餓得有氣無力的樣子,我的心有點軟罷了,既然你這位土家族的未來土司都不在乎,那我也就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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