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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5.祈禱者的對話(十五)
殺人是禁忌。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毋庸置疑且一輩子遵守,絕不打破的規矩。就算上了戰場,也有人除非必要否則絕不殺生,甚至有人寧可擔任危險得多的破壞工作,也不愿上火線殺敵。根據某些學術論文指出,軍隊里起碼有約兩成的士兵在第一次上戰場時是因為此類原因而不愿開火,其中又有約三成在開槍殺敵后會留下不同程度的心理陰影。
再怎么說,新兵蛋子絕大多數都是沒殺過人的普通人(用刑事犯、犯罪軍人組成的部隊另說),要讓他們一下子從守法公民轉變成合法殺人犯是有點難。是故調整新兵的心態,讓他們在真正走上戰場之前做好最基本的心理建設歷來都是新兵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作為一種暴力裝置,軍隊歷來喜歡簡單粗暴的方式。爆粗口罵人和體罰算是普遍的做法,讓新兵擔任劊子手上刑場殺人,充當臨時收尸隊在尸堆邊上過夜之類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極個別殘暴的軍隊甚至會讓新兵拿活人練刺刀。只是這種辦法固然簡單粗暴且卓有成效,也很容易玩過頭,體罰過度導致死亡,又或是精神崩潰,拖著步槍蹲在廁所里徹夜擦槍,先射殺教官,再把自己的天靈蓋轟到天花板上——這樣的事情也是不少的。
對此,全能如李林也只能表示:生產螺絲都會出現個把殘次品,在只要能喘氣的都必須持槍上戰場的總體戰時期,訓練合格軍人的過程中出現個把犧牲者根本無法避免,人們沒有那種余裕去對此指責什么。
不過如今不是戰時,馬賽的情形和那些已經徹底排不上用場的淘汰品也不是一回事。
這顆棋子有著超乎預期之上的優秀潛能,堪稱擁有稀世之才卻未經雕琢的原石,在充分發掘其潛力,榨干其價值之前就放手,未免有些浪費和草率。更何況他只是暫時無法接受自己殺了人,出現應激反應而已,又不是不能用。只要稍稍做一下調整,他依然是一顆在各種情形下都能排上用場的棋子。
在越來越接近大戰前夜的當下,性能優異的棋子是永遠也不會嫌多的。
前提是這顆棋子還能用,最好還是能沿著棋手給出的大方向,自己判斷、自己行動的全自動棋子。
為此,心理治療,或者說的直白點,植入性人格誘導,是有必要的。
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消除罪惡感。
以嗜殺為樂的狂人喜歡的是殺人這件事本身,也有人機械的認為這是自己的任務。但大多數人并非如此,殺死別人這件事會對他們形成極大的壓力。為了避免被壓垮,減輕負擔,最有效的自我疏導方式就是——殺了這個人是有某種意義的。
自己的行為是有意義的,是正當的。這個人的死擁有某種意義,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是為了保護什么,是為了防患于未然,是為了正義大義——如此堅信便可以了。內心痛苦越是激烈,通過這種將行為正當化、合理化的手法,壓力便能轉化升華為前進的動力。至于前進的方向是對是錯,那不是需要關心的問題,與此也沒有關系。
要讓某個人墮落,把他拖下去并不是最好最有效的辦法。告訴他墮落的方向,然后在關鍵時刻從背后輕輕一推,地心引力會完成剩余的工作。
“你瞧,馬賽同學。恐怖組織也好,宗教也好,政治社團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號、理想、理念、主張。而且撇開少數偏執激進的部分,我們就可以發現,任何一個組織,他們提倡的都是勸人向善,實現公平正義,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每個人都能幸福。大家的出發點都是基于善意。”
一旁的親衛隊上校撤去已經光了的餐盤,遞上兩杯紅茶和盛滿小餅干的銀盤子。李林將一杯紅茶推到馬賽面前,看著男孩戰戰兢兢的接過紅茶后,他反問到:
“既然所有人都是基于善意提出的主張,他們的目標總體上也是一樣的。那么為什么從來沒有一個組織或國家實現過那些理想?為什么迄今為止的歷史都充滿了血與火、丑陋與殘忍,而不是人們互相幫助、互相扶持,共同建設美好與幸福的地上天國呢?”
端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顫,紅茶險些灑了出來。
這個問題太過理所當然,所以一般人不會去問,也不會去思考。
然而接觸過“自由軍團”,和那些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宣傳畫和教科書里被標簽化、臉譜化的“敵人”進行過對話,接觸過他們的理念,又與他們戰斗之后。馬賽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這問題的份量,還有被說中心事的沖擊。
馬賽不知道其它組織的情況,可就他自身的體驗和感想來說,“自由軍團”提倡的理念……很有吸引力。
改變由種族出身決定上下等級的社會架構,解散秘密警察和特務機構,建立共和制度,給予所有人平等的議政和參政的權力,沒有特權,沒有玻璃天花板,沒有特意制造出來的隔離,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能享受公平的權力和機會。
任何一個生活在帝國治下的四等公民被問到,是否會期望這樣的世界時,每個人的心里話肯定都是“想”。可一旦被問到:如果沒有皇帝那樣荒唐的戰力,“自由軍團”是否能建成這天國一樣的世界。恐怕沒幾個人能斬釘截鐵的回答“是”。
這和信仰、意識形態、生命安全之類的問題無關,純粹是沒有人敢斷言人類能擺脫宿命輪回,建立不朽的烏托邦。
曾幾何時,那些為理想而戰,為夢想獻身的人們最終也墮落成他們自己曾經痛恨的官僚,改朝換代的革命在勝利之后迅速迷失方向,最后淪為宿命輪回的一部分——過去的歷史中已經上演過太多似曾相識的故事,甚至眼前就有鮮活的例子。看看成立不過三年的共和國,有誰想到那個猶如巨型瘋人院一般的眾議院曾經也站滿了朝氣蓬勃,一心為國為民的議員?有誰能保證“自由軍團”取得最終的勝利之后,不會重復相同的事情?
除非是全知全能的神,否則無人能擺脫宿命,建立起理想的樂園。
然而神與神的代理人確實存在,身為神在地上的唯一代理人,皇帝陛下一手建立起的樂園正是帝國。
“誠然,作為誕生沒多久的國家,帝國還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正如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從血與火之中誕生一般。想要超越歷史周期輪回的宿命,想要將沉積千百年的沉珂解決——這些重大問題的解決不可能靠演說、協商和多數表決,只能靠鐵和血。唯有鐵和血,能夠抑制人們去爭執誰的正義才是唯一真正的正義;唯有靠強權和力量建立起來并予以保障的秩序,人們才愿意發自內心的遵守;或許人們會抱怨,這太冷酷,沒有人情味,而且還很不公平。但我要說的是,考慮到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正義,這個世界如此廣闊,眾生又如此繁多,要想取得所有人都認可的最大公約數是不可能的。帝國才是唯一的正解,看似不公平、不人道的秩序恰恰才是最大的人道和公平。”
最大限度的消滅失業,確保全體民眾的生存權、工作權才是最大的人道。
最大限度的約束和抑制各種族之間的分歧,將矛盾抑制在可控范圍內,不至于激化,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為此,秩序是必要的,保障秩序運行,對任何越雷池者降下鐵拳的暴力也是必要的。
“聽好了,馬賽。你沒有做錯什么,這不是謀殺,這是為了保持平衡而做出的選擇。”
“選……擇?”
捧著茶杯的手不再顫抖,男孩舔了舔嘴唇,重新聚焦的雙眼可憐巴巴的看著皇帝。
“世界就像一座巨大的天秤,一端是‘救贖’,一端是‘犧牲’。為了不打翻大多數人所處的‘救贖’托盤,我們必須時不時地將一些人放到‘犧牲’托盤上。唯有持續的添加砝碼,才能保住這微妙傾斜的平衡。一旦我們猶豫不決,沒有能夠及時做出抉擇……馬賽同學,你覺得我們是應該尊重罪犯的生命、人權和尊嚴,為此不惜犧牲幾百幾千幾萬人的生命、人權和尊嚴?甚至冒著更多人模仿恐怖分子和,用暴力和破壞來行銷自己主張的風險?還是為了讓更多人更好的活下去,放棄不容于世界的公眾之敵?”
“應該……是后者。”
“正是如此。所以你瞧,不管是否是處于清醒狀態,做出的選擇都是一樣的。連續兩次你都做出了唯一的正確選擇,今后也會如此。所以,‘正義的朋友’,親愛的馬賽,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又有事干了。”
或許是太過疲勞,或許是光線的緣故,在馬賽眼中,皇帝微笑的側臉比午夜夜空還要幽深、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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