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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一千七十九章 集矢攢攻
雙在武三思為武延秀舉辦的接風宴上,李弘泰公然聲稱張昌宗有天子相,而面對武三思等人不以為然的笑鬧,一向沒有政治覺悟的張昌宗居然沒有提起絲毫警惕。
他回到宮里之后,也沒有把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而當日赴武三思之宴的又沒有二張一派的黨羽,以致于此事過了足足十來天的功夫也沒有人提起。張昌宗赴宴的第三天,李道長就離開長安,打點行裝去昆侖山拜訪幾位修真的道友去了。
楊帆制造了一個機會,但他不會讓自己的人去沖鋒陷陣,他知道既然已經給人提供了機會,就一定會有人忍耐不住跳出來。
宰相姚崇府上。
自從魏元忠被貶謫嶺南,姚崇就成了這些忠臣義士理所當然的領袖。在二張面前頻頻示好、似已服軟低頭的姚崇一臉冷峻地坐在上首,接著依次是御史中丞宋、鳳閣侍郎崔玄暉、司刑少卿桓彥范、大理丞封全禎、監察御史馬懷素等一眾大臣。
姚崇環顧群僚,神色冷峻,鏗鏘有力的聲音在眾人耳畔回蕩著:“自皇儲已立,武氏一族便不足為慮,今所憂者,唯在二張恃寵用事,廣結黨羽,長此以往,必成朝廷大患,是以我等才集矢于二張。
上一次,我們的準備可謂十分充分了,可恨賣官鬻爵、貪贓枉法這等重罪,天子仍然包庇。如今張昌宗狂妄,竟在人前公然接受‘天子相’之恭維,此無疑于謀反。這一次,我們一定要不惜一切,必蹈其隙而以法繩之!”
司刑少卿桓彥范憤然道:“張昌宗受人恭維有天子之相,竟坦然受之,此為不臣。而梁王武三思當時就在宴上,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如今已經半個月了,卻對此事不作任何反應!”
鳳閣侍郎崔玄暉曬然道:“武三思已無緣于皇位,他雖敵視二張,但知我耿忠之臣必有動作,他自然不會做這出頭鳥!”
宋雙拳緊握,厲聲道:“他不做,我來做,此番有進無退,唯死而已!”
就在眾人議事的第二天,許州士子楊元嗣于通衢大街、鬧市繁華所在大肆張貼告示,控告張昌宗謀反,被帶兵巡視街頭的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當眾擒獲,一經訊問,獲悉此人跟皇家還沾親帶故。
原來這楊元嗣是東平王李續的外孫。東平王李續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孫子,紀王李慎的長子。李慎有七子,其中李續和李秀兩子最為杰出。武則天在登基稱帝前大肆屠殺李唐宗室,李續這一房也被武則天殺得七零八落。
楊元嗣因為不是東平王一房的李氏直系子孫,而且他還是弘農楊氏子弟,和武則天的母親是同一家族,這才幸免于難。一俟得知楊元嗣的身份,武懿宗馬上以舉告人身份特殊,且被舉告人身份同樣特殊為由,把人犯和繳獲的揭貼轉到了御史臺。
御史臺接到這樁案子,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了審理,拿到楊元嗣的口供之后,馬上形成奏章,由御史中丞宋加印,呈報尚書省,尚書省加印,又報門下省,門下省加印又送政事臺,宰相姚崇恰于今日在宮中坐值,一見奏章馬上附白署名,送抵上官婉兒處。
從楊元嗣在長安街頭張貼告示,宣揚張昌宗大逆不道,到上官婉兒持著這份奏章出現在武則天面前,中間經過了金吾衛、御史臺、尚書省、門下省、政事臺,可全部過程,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
這期間涉及的這些衙門包括受武氏家族控制的金吾衛,忠于太子的御史臺,附庸相王的尚書省、由太平公主門下控制的門下省,還有隸屬世家顯宗的內相上官婉兒,所有的派系事先沒有經過任何預演和互通聲息,卻達到了驚人的默契。
似乎所有的派系力量都在等著有人發動,就像一群獵人,手持利刃緊緊地盯著隨時欲擇人而噬的一頭猛虎,誰也不敢先發動,也不敢交頭接耳,但他們更清楚這時絕不能背向猛虎,于是只能這么僵持著。
一直堅持到有一個獵戶忍不住大吼一聲,搶先撲了上去,所有的獵戶也就同時動作起來,有人刺它心口、有人剁它手足、有人猛劈它的頭顱,配合的無比默契,因為他們都想殺死這頭猛虎。
武則天聽上官婉兒讀了一半,就要過奏章,瞇起老花眼吃力地看了起來,她看完奏章之后,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句話都不說,也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連追隨她多年的上官婉兒都無法揣測她究竟在想什么。
武則天沉默良久,輕輕抖了抖手中的奏章,低沉地道:“群情鼎沸啊……”
婉兒的心驀地一緊,武則天的嘴角這時才露出一絲不可掩飾的譏誚:“婉兒,這樁公案,已經滿朝皆知了吧?”
婉兒沒有說話,她知道武則天這是明知故問,這封奏章以公開的方式呈報御前,怎么可能不鬧得盡人皆知,那奏章底下一個接一個的朱紅大印早已說明了這一點。
武則天合上眼睛,疲憊地道:“你去,傳六郎來見我。”
張昌宗在奉宸監聽說天子傳見,心中很是驚訝,一直以來都是他主動去見天子,因為他每天都去面見天子問安,即便哪天武則天想留他在身邊陪伴,也會事先說明,突然主動傳見,實是前所未有之事。
張昌宗跟著上官婉兒離開奉宸監,走在路上時,悄聲問道:“待制,圣人見召,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婉兒飛快地掃了一眼前后伴從的內侍,壓低聲音道:“有件麻煩事,對六郎你大為不利,六郎須早做準備。”
婉兒情知張昌宗只要一到御前,馬上就會明白發生什么,現在有所遮掩并沒有什么用處,現在還不能確定這次的罪證就一定能夠扳倒二張,不能讓二張發現她的真正立場,所以這個好還是要賣給張昌宗的,
張昌宗一聽心中惴惴慌忙問道:“何事麻煩?”
婉兒低聲道:“有人告六郎謀反!”
張昌宗聽了,不由大吃一驚。
張昌宗被帶到長生殿,唱名報進武則天正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身后帷幔兩側也依舊站著四男四女八名內侍宮娥,所有的一切與他平時見駕時一模一樣但張昌宗總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張昌宗走到武則天面前,惶恐地垂首:“圣人。”
武則天凝視著他,緩聲問道:“彈劾你的事,是真的么?”
張昌宗自然不敢表現出他已知情,他茫然地抬起頭來,因惑地看著武則天道:“圣人在說什么?”
武則天低沉地道:“御史臺奏疏,尚書、門下加印,宰相附白,說許州人楊元嗣告變。六郎啊,告你謀逆!”
“圣人明鑒,臣怎么敢造反,怎么會造陛下的反呢?”
張昌宗雙腿一軟,跪在武則天的面前,額頭沁出汗水悲憤地道:“臣對圣人忠心耿耿,從無半點背叛之心。百官嫉恨微臣,所以中傷不斷請圣人明察。”
武則天輕輕嘆息了一聲,無奈地道:“楊元嗣告變,可是有真憑實據的,朕看過奏章了相信御史臺無論如何也不會這么荒唐,拿一件只須一查馬上就能戳穿真假的事來欺騙朕。”
張昌宗茫然道:“不可能啊!臣從無反叛之心,怎么可能做過反叛之事,證據,御史臺能有什么證據?”
武則天緩緩問道:“你可自稱當為天子?”
張昌宗一呆,武則天道:“御史中丞宋在奏章上說,此事有朝中諸多權貴為證,曾有術士李弘泰當眾聲言,說你有天子之相,而你坦然受之,還許他國師之職,朕來問你,可有此事?”
“啊……啊……”
張昌宗眨著眼睛,一張白凈的面孔脹的通紅,突然恍然大悟:“臣明白啦!這是他們陷害微臣,陛下,這是他們合起伙來陷害微臣啊!”
武則天凝視著他道:“難道,你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嗯?”
“臣說過,不是!臣沒說!不是這樣,臣……”
張昌宗急的語無倫次,他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這才說道:“圣人,這個李弘泰確有其人,他精通相術,還會一些術法兒,家母崇道,把他奉若上賓。因為他號稱能知禍福,趨吉避兇,所以臣對他也禮遇的很。
前些天梁王為武延秀歸國舉辦賀宴,臣應邀赴筵,就把這個李弘泰也帶了去。在宴會上,有人請李道人相面,間或提及微臣的面相,李弘泰就說臣有天子之相,當時滿堂哄笑,人人都以為笑話,微臣也覺得荒唐,就信口戲言,說如果我是天子,他就是本朝的國師了。
圣人,事情就是這樣。”
“那個李弘泰呢?”
“李弘泰?他……去昆侖訪道去了。啊!”
張昌宗突然一拍額頭,急道:“怎么就這么巧,莫非……這李弘泰也是他們的人?”
武則天盯著他,不知為何,她相信張昌宗所說的話。她不但相信張昌宗說的話,而且相信張昌宗是受到了別人的陷害,武則天的心中不禁升起幾分憐憫,她放緩聲音,柔和地道:“六郎,你在朝中也待了這么久了,難道還不明白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張昌宗依舊一臉的茫然:“圣人,這只是一個玩笑啊,那李弘泰阿諛奉承而已,聽到的人都在笑,都知道這是一句玩笑話啊。這……這就算是反叛之罪?”
武則天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隱隱帶著一抹啼笑皆非的意味:“是的,依照國法,你已經犯了謀反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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