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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盡處 第一章 早春 (六中)
第一章早春(六中)
如果張松齡生于現代,他肯定不會用鼻煙壺、翡翠板指等文物去換子彈殼和急救包。雖然這些物品遺留于世面上的數量很是龐大,距離現代時間也只有兩三百年。
他會義正詞嚴地拒絕酒井高明的要求,并竭盡自己所能去保護這些草原文化的發展見證。他甚至會自己掏腰包將牧民們并不太重視的這些小物件收集起來,避免它們從地下渠道向國際文物市場上流出。然而,在1939年春天,張松齡的腦子里,卻一點兒也沒有保護文物的意識。相反,他一心想的是如何換到跟多的藥品和子彈殼,救活更多的伙伴,訓練出更多的新兵,以便游擊隊有能力應付起下一場戰斗,而不是被毀于草原上的凄雨冷風。
從后人角度來看,當年張松齡的見識無疑是短淺的,也過于沒有原則。當年的趙天龍也跟他一樣,根本沒考慮過翡翠板指、玉佩和翡翠鼻煙壺等物品作為文物的價值。他們兩個的腦子已經被迫在眉睫的生存問題給填滿了,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不僅如此,趙天龍還利用自己對草原環境的熟悉,主動給張松齡提供了板指、玉佩和鼻煙壺等物品的大致行情,以及最有可能收購到這些物件的地點。甚至毫不猶豫地提醒他,在他眼皮底下,就能“挖掘”出一個穩定的貨物來源。“疤瘌叔手里就有不少存貨,以前他給人看病,最喜歡收的謝禮就是各種煙壺。有和田羊脂玉的,有綠翡翠的,還有紫瑪瑙的。關鍵是你得想辦法從他手里把東西弄出來!”
“這個,可真有點兒難度!”想到老疤瘌那吝嗇模樣,張松齡就忍不住皺眉,“給咱們游擊隊白看病,已經很是難為他了。如果我再跟他要東西,恐怕他明天就會收拾行李回家!”
“當然不能直接要,你得投其所好!”趙天龍想了想,笑著給張松齡出主意,“除了女人之外,好煙、好酒他也喜歡,并且酒量極差。如果你能買幾瓶好酒給他,再陪著他整兩盅。說不準他喝醉了后一高興,就主動拿些小玩意送給你!但是酒醒之后,會不會再找你往回要,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這不太好吧!”張松齡咧了下嘴,臉上的表情好生為難。酒好找,集市上就有商販在叫賣成壇子的陳年竹葉青,可耍心眼去從一個年紀足以做自己爺爺的老人手里騙東西,就有點兒太過分了。弄不好會犯眾怒,并且會永遠落下一個騙子的壞名聲。
“有什么不好的?!他那些東西還不都是白來的?!大不了,你按草原上的行情給他點兒錢就是!”對于曾經把自己賣給鬼子的人,趙天龍心里沒半點兒憐憫。笑了了笑,繼續給張松齡出主意。
“那倒也是,反正從誰手里買都是買!”張松齡猶豫了片刻,輕輕點頭。“也不需要買太多,一次拿太多的貨物出來,在酒井眼里,貨物就不值錢了!”
“我覺得你還可以繼續吊一吊那兩個小鬼子的胃口,看他們肯不肯直接拿子彈來換,而不是老拿用過的子彈殼糊弄咱們!”趙天龍有些貪心不足,低聲在張松齡耳邊提議。
“我本來也沒想過一次跟他換太多!”張松齡繼續笑著點頭,“得慢慢來,隔三岔五才能給他找一件。這樣,雙方的聯系才能保持下去。而只要他能偷偷跑出來換東西,就說明鬼子最近肯定沒有什么大動作!”
“對啊!這一點我怎么沒想到!”趙天龍用力拍了自己后腦勺一下,帶著幾分佩服感概。“真服了你!連做買賣都沒忘了挖坑給小鬼子跳!”
“還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張松齡擺擺手,笑著表示謙虛。“誰讓咱們現在實力不濟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邊說,邊慢慢往回走。才邁過木頭桿子拉起來的臨時大門,鄭小寶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先拉了一把張松齡的衣服角兒,然后喘著粗氣低聲匯報,“胖子哥,有,有奸細!我,我們剛才抓到了一個奸細!”
“奸細?!在哪兒?”張松齡被嚇了一跳,低下頭,急切地追問。
“被栓子哥帶到管理處的帳篷里看押起來了!然后我們幾個就四下找你!”鄭小寶一邊擦腦門上驚出來的冷汗,一邊以非常小的聲音回應。
“我和趙隊長剛才出去送人了!”張松齡低聲解釋了一句,然后繼續追問,“他給咱們造成損失沒有?是鬼子的密探還是偽滿洲國的漢奸?你們怎么發現他的?”
“還沒,他還沒來得及搞破壞就被我和小吉布給發現了!”鄭小寶快速回應了一句,直起腰,領著張松齡往臨時管理處走,“不清楚他是哪邊過來的。但是他手里拿著一張你穿國民黨軍官衣服的照片,到處偷偷地打聽有誰見過這個人沒有?!”
“我的照片,還穿著國民黨軍官衣服?!”張松齡愈發驚詫,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時候照過這樣一張照片。而老二十六路的人如果想找自己的話,完全可以先通過電報跟周黑碳的獨立營建立聯系,然后雙方再約好時間敘舊。根本不必費這么大周章,親自拿著照片四處瞎打聽。
“是啊!照片拍得很好看,軍裝是新的,你胸前還別著一枚勛章!”鄭小寶點點頭,繼續低聲匯報。
“勛章?!”張松齡愈發覺得蹊蹺了。自己在老二十六路的時間雖然全加起來還不到一整年,卻因為跟在老茍團長身后的緣故,勛章得了好幾枚。其中比較重要的是兩枚云麾勛章,一枚得自北平附近的偷襲戰,另外一枚則是娘子關戰役后追授,自己根本沒機會摸到!
正絞盡腦汁冥思苦想著,市場管理處的帳篷已經到了,沒等進門,就聽見里邊有人用熟悉的魯南腔大聲抗議,“我說你這個伙計,總點兒講道理吧!既然敞開了門做生意,還不準我在里頭跟同行們說幾句話了?!”
“你少打馬虎眼!”趙小栓板著臉,憤怒地呵斥,“哪個不準你說話了?!哪個不準你說話了?!你要是正正經經做買賣,我們才懶得管你!拿著一張國民黨軍官的照片到處給人看,誰知道你到底........”
“大哥!”呵斥聲被張松齡的驚呼攔腰打斷。推開帳篷門,后者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雙手扶住被兩名小游擊隊員按在氈墊子上的“奸細”,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往下淌。
“誰是你大哥?!”先前還老老實實被按在氈墊子上的中年漢子如同豹子般跳了起來,掄圓了胳膊就給了張松齡一記大耳光。“我一個做買賣的,哪有資格做你張中校的大哥!”
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張松齡踉蹌著跌倒在地。那中年漢子依舊不解恨,走上前,抬腳沖著張松齡的屁股蛋子繼續猛踹,“誰是你大哥!你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么?躲到口外來就以為我找不到你了?!告訴你,就是你跑到天邊上去,想抓你我也照樣能把你抓回去!”
一邊踢,他一邊罵,淚水也在不知不覺間淌了滿臉。趙小栓見狀,知道自己又幫了倒忙,趕緊站起身,貼著帳篷邊悄悄往門口溜。趙天龍一看到他這種敢做不敢當的德行,就氣不打一出來。追上去,找準他的屁股就是一腳,“躲,你能躲哪去?!還不快去給大哥道歉,等著咱們王隊長讓你當眾念檢查么?!”
“嗯!”趙小栓挨了自己最敬畏的人一腳,心里反而覺得沒那么尷尬了。低著頭跑上前,攔住正在收拾張松齡的中年漢子,深深鞠躬,“大哥,對不起您!我不知道您是張中隊長的大哥,所以把您給當奸細抓了起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大哥,大哥,消消火,消消火!”趙天龍也快步走近,雙手拉住中年漢子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總不能把張隊長再給打跑了不是?!況且帳篷里還有他手下的弟兄呢,您總得給他留點兒面子!”
“他,他還有臉做你們的隊長?!”中年漢子推開趙天龍和趙小栓,又狠狠給了張松齡屁股一腳,將正在掙扎著往起站的他重新踢翻在地,“是不是又裝死騙到手的?這小兔崽子,別的不會,就會裝死!”
“哪能呢,哪能呢!”趙天龍雙手摟住中年漢子的腰,將其強行從張松齡身邊抱開,“張中隊長又懂打仗,槍法又準,還特別勇敢。不信您問你身后這兩位小兄弟,他們都是張中隊長的手下,特別佩服張中隊長的本事!”
“是啊,胖子哥的槍打得可準了!”鄭小寶和小吉布兩個知道自己冤枉了好人,也趕緊想辦法將功補過,“還特別懂得帶兵。不光我們中隊的人都服他,我們整個游擊隊大隊的新兵,也都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呸!小心他把你們帶到陰溝里去!”中年人不屑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卻終于不再沖著張松齡的屁股下黑腳了。畢竟弟弟是游擊隊的軍官,當哥哥的即便心中再恨,也不能讓他以后在手下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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