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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流 第七百七十七章前塵往事(上)
調露元年五月十八日,征伐突厥的大軍以裴行儉為主帥,薛仁貴為副帥,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地離京趕往朔州,太子李顯奉旨率百官郊送;五月二十日,帝下詔移駕洛陽,百官隨行,歷時近月,于六月十三日進抵洛陽宮。
六月二十一日,各路唐軍會師于朔州,總兵力多達三十五萬七千余眾,為大唐近年來聚兵之最,然,首戰卻是不利,奉命向單于都護府押運糧草的軍隊被襲,兩千精銳被殲,糧草盡失,消息傳至洛陽,帝震怒,下詔斥責,并督令裴行儉即刻進兵,不得有誤!裴行儉上本自請其罪,但并未即刻進兵,而是言稱賊軍尚未嘯聚,此時進兵,雖能勝賊,卻無法一戰聚殲突厥大部,帝反復斟酌之后,允了裴行儉所請,前線戰事遂就此陷入僵持,被圍之蕭嗣業所部日漸困頓,告急文書不斷送至洛陽城中。
前線戰事不甚順暢,高宗自是煩心得很,不顧朝臣們的進諫,強撐著病軀,日夜籌謀后勤輜重之事,既不肯將諸般軍政交托于太子,也不放權于武后,原本就羸弱的身子骨更見憔悴不已。高宗這么一堅持不打緊,卻令朝局就此三分了——軍政高宗自己把持,而普通朝務由武后操控,至于各州要務,卻全都由東宮經手,這也算是另類的三足鼎立罷。
六月將盡,夏收已過,各州匯總早已盡至東宮,照例又是大豐收,只有寥寥十數州因氣候之故,略有欠收,對大唐整體而言,卻并無甚太大的影響,大局已定,枝節一類的公文往來也就無甚要緊了的,李顯很是放心地交給了以張柬之為首的東宮屬官們,自己卻是喬裝了一番,領著李耀東等幾名心腹手下,縱馬去了西苑,打算趁著事少之際散散心。
西苑,建于隋大業年間,是隋煬帝營建東都洛陽時所建的皇家園林,隋時,又稱會通苑,是我國歷史上最為華麗的園囿之一,北至邙山,南抵伊闋,西邊一直到今天新安境內,周圍二百余里,西苑之中,奇山碧水,相映成趣;亭臺樓閣,巧置其間;流水繚繞,綠林郁茂;殿堂面渠而建,如龍之鱗,宛若天就,當真是絕美之地,至唐初,又有不少新增之亭閣,大唐三代帝王皆沒少在此流連忘返。西苑本不對外開放,顯慶四年中秋時,武后奏請為百官開放此苑,高宗準之,遂成定例,然,非五品官以上者,依舊不得入其中。
西苑景色固美,卻是以牡丹為最,值此牡丹花謝、芍藥將凋之時,西苑里卻是沒什么人來,然則李顯卻并不在意,他只是來散散心的,對于看不看花,倒是沒太多的講究,進了西苑后,也沒甚目的,屏退了李耀東等人之后,便即沿神雀湖邊的草地獨自漫步著,只是心思卻顯然不在景致上,這散步么,自然也就是越散越是煩心了的。
朝局早已不是前世時的朝局,武后盡管權勢依舊很大,可離權傾朝野卻是差得遠了,就對大唐天下的掌控力度而論,李顯并不在其下,潛勢力甚至比武后還要高出數籌,可與此同時,原本早應臥床不起的高宗卻并未似前世那般癱瘓不起,而是尚有掌控軍備之余力,這倒也罷了,問題是高宗對李顯的疑忌之心卻是越來越濃了,無論是前番對河西將士的冷淡,還是此番移駕洛陽,無一不是在提防著李顯,這等情形再這么持續下去,父子相殘之事怕是再避無可避了的,又怎叫李顯不為之心煩意亂的。
“鄴兒,別跑,別跑,小心摔著了……”
就在李顯無目的地隨意行走之際,不遠處隱約地響起了一陣女子的呼聲,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只是李顯正自心煩中,也沒去細想,更不曾放在心上,依舊低著頭,慢慢地踱著步,卻不曾想恍惚中,突然察覺到有人正在向自己撞將過來。
“嗯?”
身為天下有數的宗師級高手,哪怕李顯此際正精神恍惚,卻也不是隨便啥人都能近得了身的,雖尚未辨明來者的身份,可李顯的身體卻已是自然而然地一個側步旋身,輕靈無比地讓過了來者,再定睛一看,那猛沖過來的人已是收腳不住地跌在了地上,赫然是個三、四歲的孩童。
“哇……”
小家伙沖得正快之際,冷不丁被李顯晃了下眼,重心自是就此失去了平衡,重重地跌倒在地,這一疼之下,登時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盡管被這突如其來的小孩打斷了思路,可總不好沖一無知小兒發脾氣罷,再說了,就小家伙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李顯也不好再出言呵責,當然了,正值心煩無比之際,李顯也沒那個閑心去哄小家伙開心,只是微皺了下眉頭,便即打算就此離去,然則腳尚未抬起,眼角的余光掃到了個正急匆匆撲將過來的青年女子,瞳孔猛地一縮,人不由地便呆在了當場。
“鄴兒,鄴兒,傷著沒?來,娘看看……”
青年女子渾然沒去看呆若木雞的李顯,急匆匆地趕到了哭泣的孩童身邊,蹲下了身子,伸手將小家伙攬進了懷中,語氣急促地哄著。
是她,還真是她!呵呵,這天下未免太小了些!
那青年女子沒去注意李顯,可李顯卻是一眼便認出了這女子是何人——韋香兒,前世時的韋皇后!
曾經三十年的夫妻,說沒感情自然不可能,只是愛與恨卻是交織在了一起——前世那會兒,沒有韋皇后的相濡以沫,李顯未必就能挺得過被流放的艱難歲月,可若不是韋皇后的毒手,李顯也不致于中年便亡,此際,人就活生生地在眼前晃著,李顯心中當真是五味雜陳,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
“這位先生請了,奴家乃潿洲刺史內室,小兒若有冒犯處,還請先生海涵則個。”
就在李顯發愣的當口上,韋香兒已是哄住了啼哭不止的孩童,站起了身來,柳葉眉一揚,橫了李顯一眼,看似道歉,實則是搬出了自家的來歷,以此來壓李顯一頭,毫無疑問,李顯所穿的那身普通衣服竟是被韋香兒當成下人看了。
果然還是這么跋扈!
李顯實在是太了解韋香兒的為人了,這一見其一張口便是以勢壓人,不由地便笑了起來。
“嗯?”
韋香兒可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這一見李顯不答反笑,登時就怒了,俏臉一板,便要就此發作了開去。
“殿下。”
李耀東等人身負保護李顯之重責,自是不敢離得太遠,這會兒一見有事,早就全都圍聚了過來。
“殿下?您是……”
一聽有人稱呼李顯為殿下,韋香兒登時就傻了眼,哪還敢再發飆,滿臉難以置信之色地驚呼了一聲。
“回宮!”
過去的事,都已經是過去了,哪怕這些事對李顯來說,絕對算得上刻骨銘心,可畢竟不是現世,李顯自不會有報復的念頭,也沒有重溫舊夢的想法,同時也不想與韋香兒有絲毫的瓜葛,自是不想多言,一旋身,大步便向大門方向走了去,李耀東等人見狀,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紛紛緊跟在了李顯的身后。
“啊……”
韋香兒壓根兒就搞不清狀況,直到李顯等人都已去得遠了,這才回過了神來,好一陣的后怕之下,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哪還敢在原地多加耽擱,一把抱起兒子,慌亂地也逃向了家人所在之處……
朱雀閣,洛陽宮東宮的一座閣樓,三層木質結構,位于后花園的邊上,蒞池塘而立,正值盛夏將至,荷花滿塘,幽香陣陣沁人心脾,更有那微風輕拂,葉低花現,蜻蜓飛舞,彩蝶盤旋,其景可謂是美不勝收,只是端坐在窗前的佳人卻顯然無心去欣賞,眉頭微皺,神情落寞而又傷感,紅唇輕啟處,一首哀怨纏綿之詩句已是幽然而出。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佳人吟著吟著,淚水已是抑制不住地脫眶而出,淚眼朦朧地遙望著甘露殿所在的方向,癡癡地看著,任憑淚水滑過如玉般的臉龐,滴落得衣襟半濕,卻渾然忘了要擦拭上一下。
這佳人不是別人,正是已年滿十八的上官婉兒,自打不滿周歲被李顯所救下,到如今,已是十八年過去了,當初的嬰兒早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按這時代的慣例,早已是過了出閣的年齡,卻兀自獨守空閣中,自怨自艾也就屬難免之事了的,只是這等心思卻是不敢跟旁人說起,哪怕是最親近的侍女亦然如是,自也就只能是獨自承受這等心酸與苦楚。
“咣當!”
就在上官婉兒默默哀婉之際,緊閉著的門突然被撞了開來,暴出一聲悶響,登時便令上官婉兒猛醒過了神來,回頭只一看,身子一震,人已是癡在了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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