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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最風流 32 荀衢
荀貞說是“拜見族中長輩”,他族中的長輩太多了,不可能每家都去,所以只打算去一下在族中威望最高的荀緄家和亦兄亦師的荀衢家。
荀緄是荀淑的次子,黨錮之前任過濟南相。漢家制度,郡、國并立,國相與郡太守一樣,都是兩千石的高官,后來因受到黨錮的牽連,去官歸家,今年六十多歲了。
他共有六個兒子,有名郡中的有三個,分別是三子荀衍、四子荀諶和幼子荀彧,也即曾被秦干、劉儒稱贊為州郡英才、一時俊彥的“休若、友若、文若”。荀衍二十多歲,荀諶與荀貞年齡相仿,荀彧最小,剛十八歲。
荀淑一脈秉承荀淑的作風,“產業每增,輒以贍宗族、親友”,所以田地、家資普遍不多,甚至有的支脈可稱貧窮,比如荀淑的長子荀儉,位列八龍之首,去世的早,因為“家貧無書”,以至他的兒子荀悅不得不去別人家借閱。相比荀悅家,荀緄家好一點,前后兩進院子。
開門的是荀緄長子,見是荀貞,客氣地說道:“四郎回來了?”
“剛剛到家,特來拜見伯父。”按輩分,荀貞是荀緄的族侄。
“家君前幾天帶著吾家諸弟去了許縣造訪太丘公,至今未歸,所以由吾暫看家門。”荀緄的長子年近四旬,按照習俗,早就與荀緄分家別居了。
“太丘公”,即陳太丘,荀貞請為亭長時,給荀衢舉了好幾個曾任亭長后有名天下的人物,他是其中之一,本名叫做陳寔,因做過太丘縣長,被時人稱為“陳太丘”。
陳寔出身單微,年少時給事縣中,后得到縣令的推薦,進入太學,學成歸縣,步入仕途。因他才高德厚,事上以忠,待下以寬,善則歸君,過則稱己,遂聞名當世。他今年已經七十七歲了,隨著荀淑、李膺等或者亡故、或者被殺,已是老一輩名士中碩果僅存的人物,堪稱泰斗級別。
“既然如此,貞就不打擾了。”
荀貞和荀緄諸子的關系泛泛,雖為同族,共住一里,平素的來往并不多,聽得荀緄不在,便告辭離去。荀緄的長子沒有留他,等他離開,關上了門。
聽到關門的聲音,荀貞有點無奈。
他來拜訪荀緄,表面上是因為荀緄在本族中的威望最高,實際上奔著荀彧來的。
早幾年,荀彧年少,整天在家閉門讀書,除了族人聚會的時候,甚少出門,見的機會不多。這兩年,荀彧年歲漸長,按說可以多加親近了,但卻又常跟著其父外出訪友,見的機會依然不多。荀貞心道:“如今我遠去繁陽,任職亭長,以后恐怕更是難見上文若一面了。”
見荀彧不易,見荀攸卻易。
離開荀緄家,順著巷子向東,走過幾戶宅院,來到荀攸家門前時,荀貞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荀氏晚一輩中,他和荀攸的關系最好。荀攸之前一直住在荀衢家,三年前加了冠、成年后才搬回自家。自“拜師”至今,他已與荀攸朝夕相處將近十年了。只可惜,很不巧,他敲了半晌門,沒有人應,也不知荀攸去了哪里,只得改往荀衢家去。
荀衢家的宅院很大,前后三進。
院門為懸山頂,正脊高聳,兩邊呈坡狀傾斜,檐頭延伸在外,鋪著卷云紋的瓦當。瓦當俗稱瓦頭,是處於屋檐部位最下一個筒瓦的端頭,上面常有裝飾性的圖案或文字,功用是既便於從屋頂上漏水,又起著保護檐頭的作用,同時還能增加建筑物的美觀。
荀貞有一個族弟,是瓦當的狂熱愛好者,收集了很多,寶貝似的藏在家中。其中最珍貴的一個饕餮紋瓦當,據說是周朝遺物。荀貞曾經慕名求觀,但是卻沒看成,那家伙指天畫地的賭咒,說絕無此物,只拿出了幾個一字瓦當給他觀瞧,“當”面上寫著一個“衛”字,占滿了整面,根據他的介紹,乃是出自前漢的甘泉宮。
荀貞立在荀衢家門前,想起了這件趣事,笑過之后,舉手敲門。
很快,有人開了門,身著褐衣,乃是荀衢家的小奴。他抬頭見是荀貞,滿臉堆笑,說道:“荀君回來了!是來找我家主人的么?快請進來。”
荀貞跟著荀衢讀了近十年的書,和他的家中上下都很熟悉,微笑頷首,進入院內。
門內右側是一個長方形的石槽,門庭兩邊是馬廄,也是懸山式,左右對稱。門左邊與馬廄相對,挨著墻有兩間屋子,這是看門人和養馬人住的。
前院地方不小,不過除此之外,就再無建筑了。對著大門有一條石板路,很寬闊,足可容馬車通行,伸向中院。石板路兩側都是堅實的土地。
沿著石板路前行,穿過中門,迎面一個亭園。
亭園的左邊是一座閣樓,右邊是一個高臺,兩者之間有回廊相連。
閣樓有三層高,峻拔陡峭,樓頂采用的是歇山頂,四角翹起。在最上邊的屋脊兩端各裝飾了一只瑞鳥,作相對臥立狀。樓體雪白,門窗紅褐。樓外有階梯通入樓內,每一層都有涼臺。天氣好的日子,可立在上邊憑欄遠眺、觀賞風物;下雨雪時,因為涼臺上有腰檐挑出,足能遮風避雨,也可聚三五好友、擁爐飲酒。
這座閣樓,便是荀衢家人居住的地方;而右邊的高臺,則是荀衢給學生們授課的所在。
“荀君,家主正在亭中飲酒,要小奴去通報一聲么?”
順著小奴的指向,荀貞看見在院中的亭園里,可不是正有一人在亭下飲酒?他說道:“不必了,我過去就是。”小奴自退回前院,看守門戶。
亭子是四角攢頂,下有平臺,內置臥榻。四周環繞修竹花卉。如今秋季,花多凋零,竹子不多,稀稀疏疏的,但錯落有致,有的竹葉還泛著綠色,有的已經變黃了。
一個男子以手支頭,斜臥榻上。從荀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沒有束髻,散發敞懷,空出的一只手拿著青銅酒樽,閉著眼,在聽跪坐在榻前的兩個侍女鼓樂唱曲。
伴著樂聲,荀貞走到亭前。侍女們看見了他,想停下樂曲。荀貞搖了搖手,示意她們繼續。兩個侍女,一個擊磬,一個唱歌。磬聲清揚,歌聲婉約,唱的是“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卻是《薤露》。
《薤露》是一首挽歌,傳自漢初田橫的門人。田橫自殺后,其門人傷之,為作悲歌。前漢武帝時,李延年將之分為兩首,一個便是侍女正在唱的,一個則是《蒿里》。《薤露》送王公貴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送葬時,使挽柩者歌之。
荀衢性曠達,性子曠達的人往往不拘小節,因為不拘小節所以不會掩飾自己的癖好,即使會因此引起別人的詫異也不在乎。荀衢便是如此。他平生兩大愛好,一則飲酒,二則聽人擊磬、唱挽歌,聽到動情時,常常淚流滿面。
有人問過他:“君正盛年,當有壯志,緣何好此哀曲?聞曲落淚,君為誰哭?”
他回答道:“‘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我雖盛年,但二十年前,方為少年,二十年后,又會在哪里呢?‘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譬彼舟流,不知所屆’。人生在世,便再有壯志又有什么用呢?最終只能如薤上的露水一般干枯,魂歸蒿里。我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好聽挽歌,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忍不住落淚啊!”
他的父親荀曇、叔叔荀昱皆名重一時,天下皆知,以為名士,但最終因黨錮之禍,一個歸隱、一個被殺。人們猜測這也許是他之所以會如此感慨的原因。
《薤露》不長,唱完之后,停頓了片刻,侍女又重唱了起來。這其間,荀衢一直沒有睜眼,荀貞耐心地等待。唱到第三遍時,荀衢的眼角流下淚水,他舉起酒樽,一飲而盡,將之摔倒地上,坐直身子,睜眼長嘯:“噫吁戲!人生天地間,忽然如遠客!”
荀貞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他名為荀衢的族弟,但實為荀衢的學生,所以一向執禮甚嚴。荀衢揮了揮手,說道:“起來,起來!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總這么拘束無趣!”
“仲兄,今日天氣雖好,但秋風漸涼。穿衣還是需要多加謹慎的啊。”
荀衢只穿了件薄衣,還沒有掩懷,聽了荀貞的提醒,他渾不在意,抹去眼角的淚水,從榻上起身,由侍女給他穿上鞋子,扯住荀貞的手,笑道:“幾天沒見你,我手癢癢的。……,阿奴,取劍來。”侍女應了,退出亭外。
“阿四,你別的都不行,也就擊劍是個好手。在咱們族中,我算第一,你勉強也能排在第二了。有時候我也就奇怪了,要說你和公達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公達怎么就那么不開竅呢?整天就知道抱著書牘讀來讀去。嘿,愁也愁死我了!”
他剛才尚情動淚流,轉眼就歡笑言談,轉變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態度,卻讓人并不覺得突兀,似乎就該如此。
荀貞說道:“公達聰穎,如有天授,遠過於貞。貞雖擊劍稍強,但那也是因為公達對此技不感興趣,所以才讓貞僥幸領先。”
“噯喲,你這拘謹無趣的樣子,倒是與公達一模一樣!你們兩個,一為我弟,一為我侄,從小跟著我讀書、長大,卻怎么半點都不像我呢?阿四,你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跟誰學的?日后若有親友來訪,你說我怎么好意思把你們兩個拿出手呢?”
荀貞把酒樽撿起,放在案上。荀衢伸手拿過,也不嫌臟,從邊兒上的銅卮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又舀了一勺,連瓢一塊兒遞給荀貞,說道:“來,同飲,同飲!”
荀貞了解荀衢的脾氣,沒有拒絕,接過來,兩人皆一飲而盡。飲完一樽,又連飲兩樽。侍女把劍取來了。荀衢隨手將酒樽又丟到地上,接過劍,分給荀貞一把。他立在亭中,披發執劍,左右觀顧,選好了目標,指著二十步外的一支竹子,說道:“就是它了!”
擊劍之術,分為兩種,一種執劍在手,進退格殺。另一種則是“投擲”,把劍投出去,遠距離殺敵,軍中有喜歡用“短戟”的,投擲傷人,和這個差不多,走的是同一路子。
荀衢最喜好的是后一種。其實如果單是投擲,用短戟更好,但短戟的柄長,投擲較為容易,所以荀衢棄而不用。梅蘭竹菊,君子所好。竹子號為“君子”,荀貞在前世時就挺喜歡這種植物的,於心不忍,說道:“竹子長成不易,損壞可惜。不如換個的靶?”
“又不是你家的竹子,你可惜甚么?”
荀貞還想再勸,荀衢懶得理會,走前兩步,單手執劍,口中叱喝一聲,將劍舉起,拋擲出去。只見那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轉了兩轉,落在地上,卻沒能刺中竹體,偏差了兩分。荀衢懊惱地說道:“都怪你!亂我心神。這次不算,重來重來。”
早有一個侍女奔跑過去,把劍拾起,回來交給荀衢。
二次投擲,荀衢提起精神,先急趨快退,舞了幾式,隨后換了個投法,將劍柄倒握,把劍刃向下,手臂高舉,向后仰身,扔了出去。只聽“咔嚓”一聲,正中竹身。大半個劍刃都刺入了竹中,只剩下個劍柄和小半劍身在外。
竹子能有多粗?隔二十步遠,投擲中的,不能說神乎其技,也是非常了得了。
荀衢哈哈大笑,雙手叉腰,睥睨荀貞,挑釁說道:“怎樣?阿四,你若能如我一樣,刺中竹身,便算你贏!”
荀貞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先請荀衢暫退到一旁,隨后站到前邊,也和荀衢第二次投擲時一樣,先或擊或刺,熟悉了下手中劍的重量、長度,待有了手感后,看也不看那竹子,甩手側身,將長劍擲出。
劍要比箭矢重多了,又沒弓可放,全憑一點感覺。初學者因掌握不好力度,或者投過,或者不及,又或者投偏,又或者不能保持劍尖在前。荀貞也是練習了多年,方才略有心得。
荀衢瞪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看那劍的去向,口中念念有詞:“不要中、不要中,……,啊呀!”
一聲悶響,荀貞投擲出的長劍撞在了先前長劍的柄上,雖將之又往前推進了幾寸,但卻終沒能隨之刺入竹身。
“多日未曾習練,手有些生疏了。這一回,貞自甘下風,仲兄贏了。”
荀衢耷拉個臉,悻悻地說道:“你能刺中我的劍柄,當然比我高明。你看我像是輸了耍賴的人么?輸了就是輸了,算你贏我一局又能怎樣?……,反正自教會你擊劍以來,這兩年我就沒贏過!”他走回亭中,說道,“不玩兒了,不玩兒了!來,來,喝酒,喝酒!”
亭中只有一榻,雖夠兩人坐,但不方便。荀衢干脆也不坐了,靠著亭柱,分開腿,箕踞卮邊,招呼荀貞坐到對面。兩個侍女取回長劍,要去拿酒樽、下酒菜,被荀衢制止,命她們只管繼續鼓樂歌唱。曲尺狀的石磬上清音再發,柔軟的歌喉里挽歌復起。
上午的陽光映入亭內,光線中浮動著微塵。
荀衢箕踞,荀貞跪坐。兩人相對,一個拿酒樽,一個使瓢勺,以美婢為景,用挽歌下酒,皆默不作聲、酒到即干。不多時,酒卮前傾,已將酒喝完。
荀衢雖然好飲,酒量卻很普通,多半卮酒下肚,已然微醺。他伸直了腿,一手拿酒樽敲擊銅卮,另一手揮袖說道:“劍已擊,酒已盡。去,去!”
荀貞復又一絲不茍地跪拜行禮,禮畢,起身自出。
從他見到荀衢起,到他現在辭別,先是等候、繼而擊劍、最后飲酒,在荀衢家待了一個多時辰,荀衢沒問他一句有關亭長的話,而他也沒有主動提及半句。
從亭中出來,走出不多遠,聽見酒樽敲擊銅卮的聲音壓住了磬聲,伴著清亮的擊打,荀衢放聲高歌:“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游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嗟乎!知我如此兮,不如無生!東方未明兮,不能奮飛!”
他聲音高昂,振動竹木,荀貞從中聽出了慷慨悲涼。
他立在亭外,悄然傾聽,心道:“‘東方未明,不能奮飛’。唉,仲兄看似放/蕩不羈,實則胸有大志,奈何如今閹宦當道,朝政黑暗,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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