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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實在是高。

作者:晴了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晴了 | 極品明君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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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品明君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實在是高。

極品明君

第一章新的文字

天色近昏,縷縷狼煙給天空渲染出一道道詭異的陰云,那無窮無盡的廝殺聲仿佛能穿透天穹,一望無垠的原地上,原本黃綠色的土地上盡是斑斑血跡,仿佛連帶染紅了天空,殘陽也被染紅。

精疲力盡的朱震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一塊凸起在小丘草甸上的石塊上大口地喘著氣,身上那件灰黑色披風早已經血跡斑斑。一股股難聞的血腥味讓他想起了曾經見過的屠宰場。此刻,這副養尊處憂的身體簡直就像是一個漏氣的風箱一般,讓朱震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讓人給攆得狼狽逃竄,茍且偷生的敗家之犬。

身上的衣物早已經被汗水浸透,而披在身上的那件灰黑色披風上,也被濺上了不少的血跡,有想殺自己的那些蒙古人的血,亦有想要拚死保護自己的那些侍衛的血,至少朱震已經分辨不出這件普通的披風上,到底沾染了多少陌生人的血肉。

他的身畔,立著一名身形偉岸,滿臉橫肉,面相兇煞得猶如地獄惡鬼般的壯碩武將,手中握著的不再是他最開始使用的武器鐵槌,而是從方才一名被其斬殺的敵將手中奪來的狼牙棒,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性命與血肉的狼牙棒早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上面的尖刺上掛著的破布與碎肉還有那些血漿,足以讓人明白,這名壯碩的武將指掌之間,已然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條敵人的性命。

臉上已滿寫滿了疲憊,但是他那雙發紅的銅鈴大眼仍舊警惕地打量著四周的情形,仿佛隨時都會撲殺出去,消滅一切對手。

還有一個正趴在草地上努力地喘著大氣的太監,另外只有散布在小丘四周,寥寥七八名渾身是血,而且皆都帶傷的帶刀侍衛。

從一開始從大營里逃竄出來時的數百人的小集團,到現如今總數不到十人的不起眼的小隊伍,朱震的心里邊著充滿了悲痛,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就在昨天,自己還只是一個背著行囊,站在土木堡廢墟的大致地點,看著那些已經隱沒于黃土之下的,僅僅剩下一些幾乎看不出來的廢墟,緬懷著這場發生在五六百年前所發生的一場驚天大戰的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

誰能料想得到,自己簡簡單單,看似一次絲毫沒有危險性的失足,就失足到了使得這個古戰場名揚天下的大時代。這具身體留給他的一些靈靈碎碎的記憶讓自己很快明白,自己居然失足成了一個大明朝開國以來僅次于明惠帝這個超級倒霉鬼的另外一個倒霉鬼:明英宗朱祁鎮。

而且,他甚至還來不及坐在那張臨時的龍椅上擺上一回皇帝陛下的譜,就聽到一個接著一個的壞消息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老臣張輔,這位曾橫掃安南威風無比的歷時四朝的名將戰死。

駙馬井源戰死,戶部尚書王佐戰死,兵部尚書鄺野、侍郎、內閣成員……零零總總一大串頭銜顯赫的大明重臣戰死的消息讓他完全傻了眼。

還沒等他哀怨自己為神馬穿越的太不是時候,就看到了身后這位武將提著一柄裹著紅白之物的大鐵錘狀武器,沖進了營帳之中,一道烏光閃過,站在自己身邊的一個老太監腦袋就變成了被砸爛的椰子似的玩意,整個人就倒在了那張紅地毯上抽抽的當口,這位武將就在自己的跟前囂張的狂笑:“王振啊王振,你這個沒卵蛋的奸賊也有今日。老天爺,吾終為天下誅此奸賊……”

嗯,戰場上還擺POSS耍文言文的這位壯碩得過份的武將突然一個獅子擺頭,惡狠狠的目光頓時落到了呆若木雞的朱震身上。

就在朱震考慮自己是不是作雙手捧心狀驚聲尖叫救命,又或者是大叫英雄,以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滿月的孩兒為由以期能夠保住小命的當口。這位武將倒跪倒在了自己的跟前口稱死罪,但是殺了王振這個狗賊,他卻臨死也不后悔,愿意以身赴死,以證明自己對大明皇帝的忠誠。說完這番話,這名武將提著大鐵錘就要往人群里沖去。

就在這個時候,福至心靈的朱震總算是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及時地叫住了這名武將,于是,就在這位名喚樊忠,武力值超高的近衛將軍及一干忠心侍衛的護衛之下,艱難地殺開了一條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這座小土丘上。

“我們已經跑了多久了?”朱震深深地嘆了口氣,咽了咽那干得快著火的喉嚨,聲音亦沙啞得猶如銹了的鋸子。無奈的目光所到之處,是那數不盡的火光與血色交錯,雪亮的刀光時不時地猶如流星閃耀而過,之后便是那滲人心魂的慘嚎。

最開始每一聲凄厲的慘叫,都會讓朱震覺得像是有一柄鋸子在折磨著自己的神經,他干脆自我催眠,把這一切當成一場大片的拍攝現場,而自己只不過是現場的群眾演員。

或許是自我催眠起了作用,也許是因為聽多了麻木了,總之現在朱震已然從一開始的幾乎連路都走不動并且是邊走邊嘔吐,到能夠輕快地小跑,到了剛才,看到半個腦袋飛過來時,腦袋里邊甚至還能聯想起貝克漢姆經典香蕉球的畫面……

看樣子啥事都是物以稀為貴,殺人看多了,也就麻木了,畢竟任誰聽了看了幾個小時的二十余萬人大規模械斗,都會產生嚴重的視覺麻木和聽覺麻木。

“要是回去之后跟學生們說起現在的經歷,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信,怕是多半只會當自己又忽悠他們吧?”朱震看著自己左手手臂上一道淺淺的傷口,不由得在心里邊自嘲道。那是在半個時辰之時,一名蒙古百夫長還是千夫人,連殺了兩個保護著自己的侍衛,沖進了保護圈子里,然后向著自己的腦袋揮下了彎刀。

當時的自己除了下意識地擺出了一個縮頭彎腰抬手的丟臉造型之外,甚至連一絲反擊的勇氣都升不起來,幸好,就是這位樊忠救得及時,要不然,怕不僅僅只是小臂上一道淡淡的傷口那么簡單了。

說不定自己還會成為歷史上最短命的,甚至連在五六百年的泥巴地上寫下穿越者朱震到此一游的機會都沒有的倒霉鬼,指不定時空管理局那幫子惡趣味的混蛋會把自己當成笑料,告訴那些已經挨雷劈和被車撞之類的意外呃屁之后,尚處于準備階段的預備役穿越者們,作為一個典型反面教材,釘在穿越時代大潮的恥辱柱上。

“回陛下,我們已經離開大營足足有兩個時辰了,怕是再有一兩刻鐘,天色就全暗了。”那位喚作樊忠的壯碩武將向著朱震抱拳恭敬地答道。“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逃出這里的機會會更大。”

“陛下,您請用些水吧。”那名倒伏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氣的太監已然跪倒在朱震的跟前,手里邊拿著大約還剩一半的羊皮水囊遞到朱震的眼前。

聽著那晃蕩的水響,早已經口干舌燥的朱震下意識地就伸手接過,不過,周圍那一雙雙透著渴望的目光就像是一束束的探照燈射過來,讓朱震那已經握住了水囊的手不由得頓了頓。

“你們護著我走了這么遠的路,一路奮力殺敵,方才護得我的周全,想必也早就渴了,樊將軍,你和這幾位侍衛把這點水給勻了吧。”朱震,哦不,應該叫朱祁鎮拿著那水囊起身,遞到了身后的樊忠跟前。

樊忠先是一愣,看著那大約只有半袋子水的水囊,不由得下意識地咕嘟咽了口唾沫,可嘴里邊冒出來的卻是相反的話。“回陛下,末將不渴,還是您用吧。”

“朕讓你喝,這是命令。”朱祁鎮舔了舔自己的嘴皮子,瞪了這個樊忠一眼,沙啞的嗓音不由得一沉。

“陛下,還是您用吧,我等真的不渴。”站在另外一頭的一名侍衛頭子也走了過來恭敬地道。

看著這些人,朱祁鎮不由得嘆了口氣,在后世,這種行為怕是跟活雷鋒差不多,二十一世紀和諧社會的優秀青年們更是會把這種行為形容成傻B,腦袋讓驢踢過云云。

而在古代,這種行為被稱之為忠肝義膽,讓無數文人墨客傳誦千古的一種高尚情操,這或許就是古代人與現代人觀念和思想信念的不同。對于來自金錢至上的二十一世紀地朱祁鎮而言,這比什么都讓他感動。

雖然朱祁鎮也很想喝水,但是,他確實不能喝。“今天大家都廝殺了大半天了,卻無粒米入口,如今,若是連水都不用,那你們哪來的力氣保護我?”

“朕要靠你們的拚力廝殺和掩護才能逃得性命,如果能用這點水,讓你們多恢復幾分體力,那我們逃出這里,也就多上幾分把握,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把這半袋水給分了。”朱祁鎮懇切地用雙手將水囊遞到了樊忠的跟前。

“陛下……”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樊忠,這位看著無數袍澤在身畔倒下,身中十數創,殺了數十名敵人連眼也不眨一下的好漢子,僅僅因為朱祁鎮的這個動作,卻紅了眼睛,語氣也變得哽咽起來。

周圍那些侍衛也全都齊刷刷地跪倒在地,甚至有些大漢還在那抹起了眼淚,看到了這一幕,朱祁鎮的眼眶也不由得濕潤了起來。“你們這是做什么,都快起來。”

“謝陛下,請陛下放心,除非末將等死絕了,否則,就算是爬,也要把陛下送入懷來,只要到了那里,陛下就安全了。”樊忠接過了水囊,那張闊口卻僅僅只細細地抿了抿水囊,便遞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手上,每一名侍衛都像是在品抿著世間最為甘美的酒漿一般,輕抿一下,便遞給了下一個人。

足足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樊忠手里時,那半袋水,似乎還是半袋水。

“陛下,我等都用了,您也用一些吧。”依舊顯得沙啞的嗓聲,聽在朱祁鎮的耳中,份外不是滋味。

“好了,我也用了,你也用一口。”朱祁鎮接過了水囊,也萬分珍惜地灌了一小口,由著那股子甘甜與清涼在唇舌之間徘徊之后,這戀戀不舍地吞進了肚中。就把那水囊交給了身邊的太監。

“樊將軍,你快來看。”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在探查著山坡下敵情的侍衛突然臉色大變,向著這邊喚道,聽到了這一聲,朱祁鎮那顆方才平穩的小心肝又不由得狂跳了起來,快步隨著樊忠走到了開闊處向下望去。

這一眼看過去,朱祁鎮突然之間覺得心喪若死。怎么也想不到,山坡下面不知道什么時候聚攏了那么多的蒙古人。

“瓦刺的精銳騎兵,至少有三千人。真該死!”樊忠那張連血跡都沒抹干凈的臉龐變得更加的猙獰,目光絕望地望著那至少是自己這邊百倍之敵在山腳下散開隊伍,圍殺著寥寥的逃到這山坡底下的明軍。

“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看,那些人正在下馬,似乎想要圍上來。”一名侍衛面色鐵青地道,而那柄原本歸鞘的,已經砍出了無數缺口的戰刀再次抽了出來。

“完了……”那名一路隨著朱祁鎮逃到了這里的中年太監此刻面若死灰,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那山腳處的短暫廝殺,嘴里喃喃地道。

這座山坡并不高,最高怕也不超過數十米,而此刻這三千騎兵散開之后,將整座直徑不超過兩百米的小山坡團團圍住,可謂是蚊蟲難渡,而山坡之上,除了寥寥幾顆大樹之外,只有幾處低矮的灌木叢。

“請陛下藏起來,臣等引開這些瓦刺賊寇。”樊忠抹了把臉,短短的幾眨眼間仿佛就恢復了鎮定,看了幾眼那旁邊的灌木叢,目光落在了朱祁鎮的身上。

“引開他們?”朱祁鎮看著這被圍得像鐵桶一般的小山坡,突然有種嘀笑皆非之感,難道自己快要瘋了?明明已進入絕境,居然有種想要捧腹大笑的沖動。

“陛下!”旁邊的侍衛頭子也忍不住開口叫道。

“藏起來又能如何?”朱祁鎮苦澀一笑,指了指坡下的那些瓦刺蒙古人。“就算是你們殺下去,能引開那些騎兵嗎?”

“……”樊忠等人皆盡默然,倒是那名侍衛頭子開了口:“陛下,臣等就算是不能引開,也能為陛下多殺幾個瓦刺賊。”

緊緊地抿著嘴唇的朱祁鎮看著那些山坡底下模糊的人影,大腦卻在極速地思考著。

就憑這十來個人去跟三千精銳瓦刺騎兵拚簡直就是笑話,怕是對方來個齊射,這里的所有人都要呃屁,那自己還真他媽的會變成玩穿越一日游的倒霉鬼。

如果不讓人沖下去,用不到幾分鐘,那些瓦刺騎兵肯定也能圍上到,到了那個時候,怕也逃不掉。

朱祁鎮原本已經有些干爽的衣物再次被冷汗浸濕,怎么辦?生存還是死亡,原本作為一位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朱祁鎮的眼里根本不會出現的艱難決擇,此刻卻顯得那樣地迫在眉睫。

按照歷史,朱祁鎮會被俘虜,之后會被也先那個王八羔子給扔在大草原上呼吸了一年多的清新空氣,嚼了一年多的不添加任何防腐劑的純天然牛羊肉類食品,之后,會被大明朝的忠臣們敲鑼打鼓地接回京師。

而這之后,就會被自己親愛的弟弟關在那所謂的南宮里足足呆了七年還是八年的時間,最終,靠著一票私心作崇的文臣武將,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奪門之變,最終復位成功。

這就是歷史,也就是說,自己如果選擇不反抗,應該能活下去,不過,要先在祖國的大草原上感受一年多的草原風光,然后回到了京師之后,在自己親弟弟的殷切關懷之下,在一座叫南宮的小黑屋里數上七八年的螞蟻。

當然,如果有臺筆記本電腦,有無線網絡,那么自己當個七八年的宅男也沒什么關系,可問題是這是五六百年之前的古代中國,別說無線網,怕是在那囚禁之所里邊連魚網都不會給你一張,但好歹還活著。

而如果自己反抗了,那么,自己真的有可能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玩歷史穿越一日游的倒霉鬼。

自己像個烈士一樣悲壯地倒在祖國的熱土上,然后神神叨叨地念叨著那些什么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豪言壯語?

這種行為,對于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和諧社會,被高昂的房地產價格剝奪了自己獲得小窩的自由,眼睜睜地看著被需要花費大量的票子才能獲得的珠寶轎車奪走了愛情地朱祁鎮而言,完全就是扯蛋的玩意。

木有了小命,愛情,自由啊神馬的都將會變成浮云,穿越成了皇帝,啥好事也沒撈著,沒吃沒喝,又饑又渴地英武偉烈地去主動找死,這樣的事情,就算朱祁鎮大腦塌方、小腦失衡,也絕對不會去干。

“土木堡之戰,乃朕之過也。”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那夾著血腥味的空氣,向著天穹比劃了一根包含著濃濃的情感的中指之后,作出了自己最終的決定。既然老天爺讓我穿越到了這個時代,必定會有他的理由,所以,我要活下去。

重要的是,自己就這么呃屁了,誰知道還有木有再次穿越的機會?作為二十一世紀穿越來的機會主義者朱祁鎮,作出了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最具有前瞻性的選擇:不抵抗。

抵抗個毛啊,老子手無寸鐵,連把AK都木有——淚流滿面的朱祁鎮語。

PS:新書新氣象,求一切!!!好好努力寫。

不過在這之前,必須先說服這一票忠肝義膽,誓死不降的屬下,雖然他們還沒有說話,可萬一哪個不開眼的家伙要自己以身殉國而自己又不想死,這就很容易引起矛盾。

總不能一臉誠懇的告訴他們:哥們,咱們一塊投降得了,也先這個人少數民族兄弟其實也還不錯,不僅不會虐待咱,還能好吃好喝地款待,所謂餐餐有肉,頓頓有酒。等咱們在大草原上玩長途旅行之后,還能回京師去坐坐小黑屋,吃上好幾年的素齋清清腸胃啥的,之后本皇帝會再次發飆,從太上皇又主動降格為皇帝,再給你們封大官做。

這話現在說出來完全就是扯蛋,而且也很無恥,自己的臉上也掛不住。畢竟自己好歹在后世也是為人師表的優秀青年工作者,總不能一到了古代就先把臉給丟個干凈吧?

既然想要活下來,必然有一天會回到京師,那么,自己為什么不趁現在做點事情呢?至少先給自己的好弟弟提前賞上兩顆甜棗,那說不定自己日后蹲小黑屋的時候條件能好一點。

“你們可有紙筆?”心念已定的朱祁鎮轉過身來,向著身邊的中年太監問道。

中年太監一呆,傻了巴嘰地瞅著朱祁鎮。“陛下,奴婢沒帶。”也是,逃得命都差點丟了,誰還記得啥文房四寶,再說了,自己就是個太監,又不是文學青年,隨身帶那些玩意干毛?

“拿刀來。”朱祁鎮知道這現時間緊,拖延不得,伸手向著那名侍衛頭子手中的戰刀抓去。

“陛下不可啊。”侍衛頭子先是一愣,旋及淚流滿面狀跪倒在地。其他人也全都齊刷刷地跪下。轉念之間已知這些人心思的朱祁鎮有些哭笑不得。“放心,我不是想要自殺,而是要寫傳位詔書。”

劈手奪過了刀,掀開了披風,露出了自己身上穿著的明黃色的龍袍,大刀片子刷啦啦幾下,就割下了一大塊的前襟。

“傳位詔書?……”樊忠也愣住了,呆呆地瞅著朱祁鎮割下的那片龍袍前襟。

看著那張在地上鋪開的前襟,朱祁鎮一時之間有些犯難了,沒紙,可以用布袋,沒筆,可以用手指頭代替,可沒墨,總不能吐口水來寫吧?

朱祁鎮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頭,一咬牙,準備把那根臟兮兮的食指遞進嘴里邊,給自己放放血,玩上一把歷史劇上經常出現的經典劇幕:“血詔”的當口。

“陛下,請用臣的血吧。”那名侍衛頭子還真是個知心人,很快就明白了朱祁鎮的難處,很是大方地掀開了自己身上的一處甲胄,露出了一條仍舊在流血的創口。忠臣哪……朱祁鎮看著這位侍衛頭子,禁不住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要是在后世,自己闌尾炎開刀住院,隔壁床的病人沒墨水,自己可絕對不可能主動獻身,要是那丫的敢向自己開口,說是要拿自己傷口的血來寫封情書泡妹子啥的,不被自己揍成豬頭才怪。

“……謝謝了。”朱祁鎮知道要感動,要說一些讓人淚流滿面的話也得看時機,至少現在不是整瓊瑤劇的當口,手指沾了這名侍衛頭子背上那條創口仍舊溫熱的鮮血,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那塊龍袍碎片上寫下了自己穿越到古代當了皇帝之后的第一份詔書:退位暨傳位詔書。

才穿越,就得把皇帝的帝位給交出去,誰他妹的有我悲催?心頭滴血,眼中熱淚盈眶的朱祁鎮手指都顫抖了。

朕無德,偏信王振,致有土木堡之敗,愧見祖宗,今日逢難……即日起,朕決定傳位于皇弟郕王朱祁鈺……這封不長的詔書,很快就寫就,讓朱祁鎮滿意的是自己不僅僅繼承了原本這具身體里的部份記憶,甚至還繼承了他的很多知識,不然,自己寫上一份的簡體字詔書,不讓人當成神經錯亂的瘋子才怪。

落款自然是朱祁鎮的名字,還有一個血淋淋的手指印。寫完了這份簡短并且很白話的血詔之后,朱祁鎮在身上摸了半天,總算是摸到系在自己腰間的那枚貼身小璽,然后將璽印醮血摁在了這份血詔里邊,抬起眼來。

“今日,朕定然無法走脫,你們先聽我說完。如今,朕失陷于外,大明朝可以沒有朕,但是不可以沒有皇帝,所以,必須有人將這份血詔帶回京師。從今日起,我不在是大明的皇帝,大明的皇帝是我的親弟弟朱祁鈺。”朱祁鎮看著跟前的這十數人,一字一頓地道。

所有的人都在哽咽,就連樊忠,也哭得像是個孩子一般,聽得裝模作樣演戲的朱祁鎮也不由得心頭發酸,想想把,剛剛穿越過來當了皇帝,結果自己就轉手把帝位送了人,的的確確有些二,可是不二不行啊同志們。

今天的大踏步退后,是為了日后的大踏步向前,朱祁鎮同志的兒子朱見深如今不過是一個兩歲左右還沒斷奶的小屁孩子,在這種大明朝處在生死存亡,有著改朝換代危機的關頭,傳位給一個啥事也不懂的小屁孩子,哪些向來以與皇帝斗為樂的著名大明文官集團會聽的話,那趴在泥塘里的癩蛤蟆也能吃上天鵝肉了。

所以,朱祁鎮同學不會傻到去冒這樣的險,而是決定順應原本的歷史潮流,直接把位置讓給那位親弟弟朱祁鈺,至少還能搏得一些大臣們的好感和自己弟弟的好感,嗯,按著臺灣政治選舉的說法就叫做加印象分。

畢竟自己對于大明朝的歷史只是大略了解一些,所以,現在還是小心謹慎一點,按著原本的歷史走向走上一段再說。

“樊將軍,此事,怕是只能托付于你了。”朱祁鎮左瞅右瞧,最終把這份血詔鄭重地交付到樊忠的手里,當然,還有那半袋子清水也從那太監的手中拿了過來,一同遞到了樊忠的手中。

PS:第二更,其實編輯讓我星期二或者星期三再上傳的,但是為了照顧大家,所以今天開始上傳了。

“陛下……”樊忠再欲開言,卻被朱祁鎮抬起的手臂阻止了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你們掩藏于此,只要那些瓦刺人發現大明朝的皇帝出現在這里,這些瓦刺賊寇定然會欣喜若狂,生不起仔細搜查之心,等他們退兵之后,你設法將這份詔書帶到懷帶,然后遞入京師。”

“可是陛下,末將怎能忍心見您落入瓦刺賊手?”樊忠咬得牙根咯咯作響,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惡狠狠地盯著那山坡腳下緩緩向上移動的瓦刺人。

“別忘記我之前所說的。”朱祁鎮開口低喝道,好歹拿捏出了一副皇帝的派頭來。遺憾的跑了一天,累的跟條死狗似的,無法震出點王霸之氣,不過好歹起了點作用。“更何況,朕料定也先之輩必不敢對我無禮,你我君臣,必定有相見之期。”

“陛下說的沒錯,大明朝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能作出這樣的決斷,實乃我大明和天下百姓之福祇。臣愿留下,繼續侍奉陛下。”那名侍衛頭子同樣也感動得熱淚盈眶地道。

“可是陛下,那些瓦刺賊子可不認識你,萬一……”那位中年太監的嘴皮子開始哆嗦了起來,臉色瓦藍瓦藍的就跟刷得力邦漆似的。

“哦對,你們誰懂瓦刺人的話?”朱祁鎮一拍腦門,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這可是五六百年前,還沒有實行全國普通話普及的時代,自己就算是耍一口標準的京片子有個毛用。看樣子,普通話普及教育很有必要,不然,連叫聲饒命指不對定對方還以為你要打劫。那可真是倒霉催了……

“臣略懂一些。”那名侍衛頭子趕緊言道。

很好,所有問題都作了解決,嚴峻的形勢容不得再嘰嘰歪歪,而樊忠也知道此刻朱祁鎮以身作餌,是逼不得以的辦法,是為了大明朝美好的今天和明天甚至是未來作出的艱難的犧牲。

樊忠,這位深明大義的沙場狠將此刻虎目含淚,向著朱祁鎮狠狠地叩了三個響頭:“陛下保重,臣就算是死,也會死在京師城下,今日,臣不能再保護陛下,望陛下自己多多保重,若是他日陛下有什么不測,臣當追隨陛下于九泉之下。”說完這話,樊忠恨恨地扔掉了手中那柄狼牙棒,接過了侍衛頭子遞過來的戰刀,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著那灌木叢跑去去,不多時,低矮的灌木叢與那暮色的掩映之下,再也看不到這位原本壯碩而強悍的武將身影。

朱祁鎮頗有些遺憾地苦笑道:“可惜,這里可以隱蔽的地方實在太少了,不然,我真希望你們都能躲起來,這樣的話,多一個人回去,這份詔書就能多一份安全。”

“陛下,他們真的不會對您動刀兵嗎?”那名侍衛頭子緊了緊自己握著武器的手,忍不住又問了一聲。

“只要他們知曉我的身份,拿我這個活著的前大明皇帝去領賞,總比提個人頭要更有份量。”朱祁鎮嘆了口氣。那些個瓦刺人的身影已然越來越清晰。“只是苦了你們了。”朱祁鎮看著這七八名忠心耿耿的侍衛,心里邊暖暖地,如果不是他們,還有那些已經死去的侍衛們的拚死保護,朱祁鎮相信自己怕是剛剛出大營的那會,就已經被那些瘋狂的瓦刺士兵給剁成肉泥了。而現在,自己卻要主動地出現在那些瓦刺人的眼中。

“陛下是為了大明的萬世永昌,我等就算是死,也無憾矣。”侍衛頭子笑道,臉上的笑容那樣地真誠,透著一股子如釋重負。而他身后的那幾名帶刀侍衛也同樣笑了,看著這些視死如歸的好漢子,朱祁鎮心中有種難以言述的震憾,正是這樣的人,才支撐起了大明朝,才能夠把那控制了大半個歐亞大陸的蒙古人趕出中原,并且在此后的數百年間,一直奮斗不息。

誰說中國人的脊梁在宋時就已經滅絕了?看著那些正在奮力向著小山坡爬過來,張牙舞爪嘰哩瓜啦可勁叫喚的瓦刺人,朱祁鎮深深地呼吸著那咸腥的空氣,昂起了頭,任憑著那呼嘯的狂風,吹干自己眼中的那絲濕潤。這一刻,身為一位大明朝皇帝的尊嚴,還有一位漢人皇帝的尊嚴,讓他忘記了所有的恐懼,他站在那里,俯瞰著山下的那些瓦刺騎兵,仿佛那只是一只只令人憎厭的爬蟲而已。

“#¥#&……”侍衛頭子已然拋掉了手中的武器,站在朱祁鎮的跟前,用他那結結巴巴的蒙古語在那大聲的叫嚷了起來。而朱祁鎮只能繼續傻不啦嘰地站在一群聽從他的吩咐扔下了武器變得手無寸鐵的侍衛的簇擁之下站在那里擺POSS。

侍衛頭子的吼叫聲先是讓那些已經逼近了他們不超過二十步遠的那些瓦刺騎兵面面相覷,之后似乎他們在爭論著什么,而有幾個瓦刺騎兵舉著手中的彎刀,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看到這些瓦刺士兵的表現,朱祁鎮的一顆小心肝頓時吊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聲猶如夾生飯一般的漢話從那些瓦刺騎兵之中響了起來。一個披甲精良的大漢推攘開擋在身前的士兵越眾而出,站到了朱祁鎮等人的跟前,一雙細縫眼惡狠狠地審視著眼前這些已經拋下了武器的侍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立在那些侍衛包圍圈子中的朱祁鎮的身上,用生硬的漢話吼道:“誰是大明朝的皇帝,站出來。”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推開了想用身體將自己保護在中央以免受傷的侍衛們,緩緩地走了出來,極力地控制著那兩條軟的快站不住的腿,朱祁鎮一個勁地催眠自己是在進行著一場完全仿真的三維立體個人角色扮演游戲。努力地讓自己能夠站得筆直。“朕乃大明皇帝。”

“你說你是大明朝的皇帝,那些漢人的皇帝?”這名瓦刺百夫長那細縫眼里透著殘忍的兇光,手已然放在了腰間彎刀的刀柄之上。跟前這個高大魁梧地漢人身上地裝束的確顯得異常地華貴,而且衣物的顏色是一般人絕對不敢穿著的明黃色,這讓這員瓦刺百夫長不由得心頭一跳,莫非自己真地撈著了一條大魚不成?

PS:一更,感謝大家的捧場,昨天到今天,居然已經有四位童鞋出現在了粉絲榜上,晴濆大雨、悼武華夏、娘子你真美、幚妳庹內酷。謝謝你們現在就給予了極大的,請諸位同學多多捧場,新書很需要大家的。

“正是朕。”朱祁鎮保持著昂首挺胸之姿,直視著這名瓦刺武將,沉穩地道,不過他那雙藏在袖中緊握成拳的大手已經緊得指節發白。

瓦刺武將桀桀地猶如貓頭鷹一般怪笑了起來,隨后大手一揮,吼了一句朱祁鎮聽不明白的蒙古話。身后那些已然團團圍住朱祁鎮一群人的瓦刺騎兵們就像是一群惡狗一般猛地沖了出來,很短的時間之內,那八名手無寸鐵的大內侍衛還有那名中年太監都被撂倒在草地上動彈不得。

“你這是做什么?”朱祁鎮看到侍衛們僅僅只是被那些瓦刺騎兵俘虜,并沒有宰掉,心頭不由得暗松了口氣,旋及向著那名瓦刺武將沉聲道。

“大明朝的皇帝,怎么可能身邊就這么幾個連武器都沒有的軟蛋,你定然是假扮的!”瓦刺武將突然暴喝了一聲,嗆啷一聲,腰間的彎刀瞬間出鞘,在半空旋出了一道耀眼的寒光,朝著朱祁鎮的面門劈來。

朱祁鎮卻面對著那柄迎面劈下的彎刀沒有絲毫的反應,目光平淡,表情從容,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彎刀在臨近朱祁鎮的面門時陡然一頓。

刀勢堪堪在距離朱祁鎮面門不過數寸的地方頓住,但是帶起的刀風卻吹得朱祁鎮那略顯得散亂的發絲揚了起來。

“……想不到還真是一條好漢子。”瓦刺武將看到朱祁鎮對于自己這一刀居然連半點反應也欠奉,不僅不怒,反而目露敬佩之情。

而直到此時,其實已經被瓦刺武將突然出刀的舉動給嚇傻了的朱祁鎮才回過了神來,聽到了這名瓦刺武將這話,衣襟都已經被冷汗浸透的朱祁鎮牽強地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個比哭好不到哪的笑容,不過聲音卻控制得相當的到位,仍舊是那樣的平穩與鎮定:“朕乃是大明皇帝,刀兵加身,又有何俱?!”

聽到了朱祁鎮這話類似于后世黑社會團伙火拚處于下峰的一方用來撐臺的場面話,那幾名極力掙扎的侍衛都不由得滿臉崇拜與狂熱。陛下果然不同凡響哪……

又有誰能知道,方才的朱祁鎮不過是因為一時間的頭腦混亂根本不及作出反應而傻掉?不過能夠讓這些人作出這樣的誤解,倒也省了朱祁鎮再厚著臉皮去解釋什么刀斧加身我自巍然不動的傻冒理論。

“我雖然敬佩你是條好漢子,但你是不是大明朝的皇帝,我沒有辦法斷定。你且等著。”那名瓦刺武將又朝著四周大聲吼了幾句,立即有人應聲,隨后,朱祁鎮看到好幾名瓦刺士兵朝著那山坡下狂奔而去,看樣子應該是去找更高級的將領來認人。

吩咐之后,瓦刺武將一屁股就坐在了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目光卻一直在打量著朱祁鎮。

經方才那一嚇,已覺得兩腿有些發軟的朱祁鎮也顧不得什么,徑直就在原地盤腿坐下,那些瓦刺士兵看樣子已經得到了交待,并沒有沖上來把自己給捆綁起來,只是緊緊地將自己圍住。

看到那些瓦刺士兵的都死死盯著自己,目光充滿了興奮,好奇,甚至還有幾許疑惑,就像自己第一次跑到動物園里看大猩猩似的。又累又渴,連驚帶喘變得有些神經衰弱的朱祁鎮干脆就閉上了眼睛,努力地讓自己恢復一些體力,也好應對之后未知的一切。一面努力地在這具身體殘存的那些零碎的記憶力尋找著關于瓦刺的一切。

僅僅過了大約一兩分鐘的時間,閉目沉思的朱祁鎮便聽到了隆隆的蹄聲,似乎是一隊騎兵正向著這座小山坡狂奔而來。

伴著一聲由遠及近的暴喝聲響起,擠在小山坡頂上的那過百瓦刺士兵猶如被熱刀子切開的牛油一般,短短的數息功夫,讓出了一條足夠讓數馬齊馳的通道。一彪人馬疾奔而至,為首者,乃是一名雙目烔烔,一身燦然錦袍,胸腹以細鏈甲遮掩的壯碩大漢,身上的健馬雖然已被勒住了韁繩,卻仍舊打著響鼻,四蹄蹬踏不已。

朱祁鎮緩緩地站起身來,負手而立,絲毫不懼地打量著這個坐在戰馬上,從一身裝束便知其在瓦刺軍中身份不凡的蒙古將領。

那蒙古將領伸手輕輕地撫弄著身下戰馬的頸項間的鬃毛,雙眼審視著站在馬前的朱祁鎮沉聲喝道:“你是漢人的皇帝?”他的漢話遠遠比方才那位武將要流利得多。

朱祁鎮卻不答他的問話,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幾眼之后,語氣從容地反問道:“汝乃何人,也先還是伯顏貼木兒,又或是賽刊王?”

此言一出,這名坐在馬背上傲然地打量著朱祁鎮的瓦刺高級將領不由得臉色大變,定定地看了朱祁鎮幾眼之后,跳下了馬來,將手中的馬鞭丟給了身邊的手下,走到了朱祁鎮的跟前,看著這個個頭不算高,身形也并不高大,可是他那挺直的脊梁,從容的表情,都透著一股子難言的雍容氣度,仿佛他不是在面對著一個隨時能將手無寸鐵的自己斬殺的瓦刺大將,而只是在面對著自己的一名臣下。

招手喚過了那名一直守在這里的瓦刺將軍,兩人用蒙古語飛快地交流了一番之后,這名高級將領看向朱祁鎮的目光又多了幾絲精光。

“雖然不能肯定你的身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瓦刺太師也先的三弟賽刊王。”再次站到了朱祁鎮跟前的賽刊王再次開口時,語氣里沒有了方才的據傲,反而多了幾分謙恭。

“原來是賽刊王。不知太師何在?”朱祁鎮暗松了口氣,俗話說得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見著了賽刊王,那么,那些不懂啥叫政治,只管人頭領功的瓦刺蠻子兵們是怎么也不敢傷害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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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眼下正在此地東南的大營,還請……還請先生隨我同往。”賽刊王倒也不敢怠慢,雖然他認不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大明皇帝,但是僅憑此人不凡的氣度,面對刀兵加身時的淡定從容,定然也是大明朝庭中了不得的人物。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先要設法弄清楚他的身份,所以,最好的辦法也就將其帶至大營,稟報自己的兄長也先再說。

“如此,還請引路,另外,這些都是我的侍衛,還望將軍令你的屬下莫要太過難為他們。”朱祁鎮轉過臉來,看著那幾位被拿下了的忠心侍衛,不由得輕嘆了一聲,轉過了身來,向著賽刊王道。

“這個自然。”賽刊王點了點頭,用蒙古語吼了幾聲之后,便使人讓出了馬匹,又吩咐那名方才發現朱祁鎮的蒙古百夫長騰格爾先行趕往大營通稟。

朱祁鎮來到馬前,接過一名神色不善的瓦刺騎兵遞來的韁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爬上了馬背,在這一群瓦刺騎兵的嚴密看守之下,驅馬緩緩前行。

臨下山坡之下,朱祁鎮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山坡之上的灌木叢仿佛被那席卷的山風拂過一般,微微晃動了下,旋及又沉寂下去。

而隨著朱祁鎮一行人的離去,那些自認抓到了大魚的瓦刺士兵們自然也沒功夫在這山坡上盤恒,呼喝聲中,數千騎兵飛快地向著四面散開,繼續去追殺驅趕著那些還在逃竄的大明敗軍……

瓦刺騎兵散去之后約柱香的功夫,天色已然盡墨,天上的陰云讓天地之間的一切都遮掩得昏暗無比,灌木叢一陣搖曳,樊忠小心翼翼地從灌木叢中冒出了頭來,警惕地打量了幾眼四周,辨明了方向,摸了摸胸口甲葉下那團血詔的所在,緊握著手中的戰刀,決絕地沖出了灌木叢,朝著山坡下狂奔而去……

瓦刺軍大營之中,一間不起眼的小帳篷此刻周圍插滿了火炬,將小帳周圍數丈方圓照得燈火通明,而小帳的周圍,被全副武裝的瓦刺精銳團團圍住,方才朱祁鎮見過的那名瓦刺百夫長騰格爾成為了這只看守部隊的首領,警惕地打量著四周,他奉了賽刊王之令,除非有也先太師或者是賽刊王之令,否則,所有接近這座帳篷的人都將會被視為圖謀不軌之人,一律射殺。

騰格爾檢查了一番外圍的情況之下,走到了小帳篷前頓住了腳步,側耳聽了聽,搖了搖頭,徑直掀開了帳篷步入了帳中,卻見那朱祁鎮正手捧著一條炙得金黃噴香的羊腿正在大塊朵頤,對于自己的到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繼續專注地對付著手中的食物。

騰格爾看到朱祁鎮的吃像,實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搖了搖頭,旋及從自己的腰間取下了一個皮囊,拔開了口塞,一股子透著奶香的酒味頓時在帳中溢散開來。

騰格爾自己先傾囊往自己的嘴里狂灌了幾大口馬奶酒,這才向被酒香吸引了目光的朱祁鎮晃了晃手中的水囊,用生硬的漢話道:“喝嗎?”

“若是可以,麻煩你給我倒上一盞,久聞馬奶酒的聲名,不過我還真沒有嘗過這種酒的味道。”朱祁鎮把那只啃了小半的半腿扔回了盤中,點了點自己身邊的一個空盞不亢不卑地笑道,仿佛像是跟友人邀酒一般。

騰格爾微微一愣,下意識地走上了前去,往那盞中傾滿了淡白色的馬奶酒。

朱祁鎮端了起來,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眉頭先是一皺,旋及便將這一盞至少有三五兩的馬奶酒盡飲,連呼痛快,如此豪爽的氣質,看得便是騰格爾也不禁心折。

騰格爾又給朱祁鎮倒滿了一盞之后,忍不住問道:“你被我們瓦刺俘虜了,作為俘虜,你方才怎么還能做那樣的舉動,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就在方才,賽刊王將朱祁鎮送至這里之后,準備把那幾名侍衛和那名太監一同解了束縛,解押在一塊的當口,那名喚作喜寧的太監在嘴中的碎布被拔除之后便大聲地叫嚷了起來,說是朱祁鎮已經寫下了退位詔書,交給了一個潛伏在山坡頂上的明朝將軍,讓他設法帶著那位血詔逃出戰場的消息。

而令所有人驚得掉眼珠子和下巴的是,就在太監喜寧叫出這個消息的當口,一直斯文穩重,氣質不凡的那位自稱大明皇帝的朱祁鎮卻暴跳了起來,徑直沖上去暴打那名叫做喜寧的太監。

要不是周圍的士兵醒悟得快,怕是那太監直接就被武力值突然暴漲的朱祁鎮給活生生打死。

既使被好幾個瓦刺士兵拉住,這位大明的大人物勉強罷了手,但是他那毫不遮掩的殺意,還有冰冷的目光,令得即便是像他這樣,在沙場上不知道取過多少條敵人性命的勇士,也不由得打起了寒戰。

賽刊王喝止了那些欲對朱祁鎮動手的瓦刺士兵,之后又下令將喜寧和一干被俘大明侍衛押往他處,隨即又令人快馬趕往方才擒獲朱祁鎮的山坡,不過,騰格爾很清楚,即使趕過去,此刻那名明朝將軍怕是也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聽到了騰格爾的問話,朱祁鎮笑了笑,抿了口酸中帶著一股澀味的馬奶酒,在他看來,至少這種酒要比后世的葡萄酒更適合自己的口味。“天下何人不懼死?”

“只不過我很討厭那種連自己人都要出賣的混帳,若是不揍他一頓出了氣,怕是我死都會覺得不安寧。”嘴里說著怕,可是聲音仍是那樣的淡定從容,仿佛這位自稱為大明皇帝的家伙還真不把自己的生死當成一回事。

騰格爾眼里閃過欽佩的神采,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我也很討厭那種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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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這個長著一張典型的蒙古人容貌的瓦刺百夫長一眼。

“怎么,你不相信?”感覺到了朱祁鎮審視的目光,騰格爾有些不悅地沉聲道。

“我相信。”朱祁鎮笑道:“如果我不相信你,又怎么會跟你說這些。”

聽到了朱祁鎮的解釋,騰格爾這才面色轉柔。“不管你是不是大明朝的皇帝,你都的確是一條敢做敢當的好漢子。”

而如今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一系列的舉動都只不過是希望能夠遵遁著原本的歷史走向,保住自己一條小命的膽小鬼,居然被這個家伙稱之為好漢子,真不知道自己該得意還是該羞愧。

方才自己沖上去暴打那個叫做喜寧的死太監,不過是由于一時間難以壓抑的憤怒與沖動,被人拉住之后,其實自己也讓自己的沖動行徑給嚇得渾身直冒冷汗,可是捫心自問現在已經變得十分清醒的自己,卻絲毫沒有一點后悔方才行為的沖動。

看樣子老子是被這具身體里殘存的朱祁鎮的意志給蠱惑了,朱祁鎮只能如此解釋自己方才那種置自身安危于不顧猶如黑社會老大教訓小弟一般的行徑。

穩重啊穩重,自己不是二十一世紀拿著教鞭忽悠人的辛勤園丁,更不是拿著木槍指揮著巷子里的小屁孩玩騎馬打仗的孩子王。如今可是皇帝,而且自己還是一個讓人給綁票了的皇帝。

難道是因為朱祁鎮這副身體憋的太久需要渲泄的緣故?朱祁鎮摸著自己那仍舊光溜溜的下巴,不由得胡思亂想到,渾然忘記了跟前那個還在打量著自己的瓦刺百夫長騰格爾。

不過沒過多久,帳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那些守衛著營帳的看守士兵的呼喝聲,騰格爾不由眉頭一皺,一手按著腰間的刀柄,一手撩起了帳簾走了出去。“什么人在這里大呼小叫的?!”

朱祁鎮也回過神來,坐直了身子,估摸著應該是也先得到了消息,只是不知道他是親來還是遣人過來。

不多時,帳簾被撩了起來,騰格爾當先步入了帳中,然后往旁邊一讓,露出了尾隨其進中帳中的兩名瓦刺官員。

那兩名蒙古官員看到了穩坐于帳中的朱祁鎮,先是一愣,旋及兩人都目露狂喜之色,其中一人干脆就大聲地叫嚷了起來,而另一人倒顯得鎮定許多,向著朱祁鎮恭恭敬敬地長施一禮道:“下臣見過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鎮就跟那供在神龕上的雕像似的呆頭呆腦地瞅著跟前這兩個蒙古大臣,沒辦法,主要是這具身體里邊的記憶實在是太過零碎,而自己穿越過來之后忙著逃命去了,哪有閑暇去回憶原本屬于這具身體的記憶。

“你是何人?”朱祁鎮回過神來之后,努力地讓自己擺出了一副深思的神情,一面按照狗血古裝片里皇帝的模樣斜起眼角打量了一番之后裝模作樣地道:“看你的模樣,似乎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你。”

那名蒙古人先是大吃一驚,旋及滿臉歡喜地道:“想不到陛下還記得下臣的模樣,下臣巴達恩,乃是三年前,曾奉也先太師之命,出使大明,陛下還曾詔下臣入宮奏對。”

又指了指那個大聲叫嚷的家伙:“這是當年隨下臣一同出使大明的副使烏力罕。”

“原來是你們二人,想不到,當年我們曾經在大明的皇宮里見過面,而今日,卻是在這瓦刺大軍的營帳之中。”朱祁鎮頗為感懷地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苦笑,順便轉移了話題。

他媽的,老子要是能早穿越兩天,不,甚至是一天,都不可能變成一個囚犯,呆在這該死的也先大帳之中啃羊排,而應該可以直接在京城里邊摟著如花似玉的妃子,吃著山珍海味,可惜,歷史沒有如果,穿越也沒有如果。

這兩人見過了朱祁鎮之后,很快便告退離開了這座戒備森嚴的小帳篷,帶著一臉的興奮,飛快地朝著這只大軍的統帥瓦刺太師也先的中軍大帳狂奔而去。

而此刻,也先大帳之中燈火通明,帳內除了那位朱祁鎮曾經見到過的賽刊王之外,還有十數名瓦刺蒙古貴族將領,而這些人此刻全都把敬畏的目光落在了一位年約四旬出頭,頭戴著圓頂小尖帽的的錦袍大漢身上,此人長得頗為高大,眼窩深陷,兩撇短須微微上翹,雙眼正瞇著,打量著那案頭上的燈火,手指在那案幾上輕輕地敲擊著,敲擊的節奏泄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而那營帳中央跪伏著一名身著明朝宮庭宦官服飾的太監,此人,正是讓朱祁鎮給揍得鼻青臉腫的喜寧,此刻,他正心驚膽戰地拜伏于地,時不時悄悄地抬眼看下四周,也不知道他心里邊正在盤算著什么。

而賽刊王正小聲地跟一位站在自己身邊,身形顯胖,面白無須的錦袍大漢小聲地交談著什么,時不時還比劃一二,那名年紀比賽刊王略長,卻與那也先肖似的大漢緊鎖著眉頭,偶爾又反問幾句,此人,正是也先的二弟,賽刊王的兄長伯顏貼木兒。

方才已經從這個倒霉的太監嘴里邊得知了一些情況,這個叫喜寧的太監自稱是王振手下兼親密戰友,因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大王振被護衛將軍所殺,天子不僅不追究,還隨著這名武將一同逃竄,料想是皇帝已然將此戰的失敗之因,盡數遷怒到了王振的頭上,而自己又是王振的得力心腹,就算是逃回了大明朝,怕是下場比凌遲也好不到哪兒。

PS:嗯,在漲,看樣子大家伙都很給力的。

所以,左思右想之下,他決定拋棄朱祁鎮,為了努力成為一名合格的漢奸,就在方才,他甚至還說了關于這一路至京師的各個重鎮的不少情報,以期能換得也先的另眼相看和重用。

不過也先聽完這一切之后,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緒,一切,都必須等到自己派遣去的那兩個曾經見到過大明皇帝的手下的回稟才能確定。

也先搓了搓掌心因為緊張而浸出的汗水,他甚至在擔心會不會那家伙僅僅只是一個替身,而真正的大明皇帝已經在其他人的掩護之下逃到了距離土木堡不過二十余里的明朝軍事重鎮懷來。

這種等待的煎熬就像是有著一只可怕的野獸,正在咬噬著也先脆弱的心臟,而就在也先覺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的緊要關頭,巴達恩和那馬力罕終于趕到了也先的中軍大帳之中。

“那人是否就是明朝皇帝?”看到這兩人那透著喜悅與興奮的面容,即使不問,也先也知道十有八九應該是了,只不過出于下意識的舉動,他仍舊高聲喝問出聲。

“回太師,長生天保佑,那人的確是大明的皇帝。”巴達恩與那馬力罕同時拜伏于地,激動地高聲喊道,一時之間,原本仿佛一片死寂的大帳之內瞬間就沸騰了起來。

一張張原本都還顯得平靜的嘴臉此刻盡皆扭曲變形,即便是那城府極深的也先,也不禁張揚地舉起了雙手,仰天狂笑了起來:“長生天保佑,實在是長生天保佑我們這些蒼狼的子孫啊,我們終于戰勝了大明朝,甚至連他們的天子也在我的手里……”

剛才負責護送巴達恩和馬力罕前往探查朱祁鎮真假的那名千夫長乃公也興奮地跳了起來,激動地大聲道:“太師,長生天把我們大元的世仇賜給了我們,應該現在就把他給宰了,把他的人頭掛在我們的旗幟上……”話音未落,原本喧鬧沸騰的營帳里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也先聽到了這話,原本還喜氣洋洋的表情不由得一滯,目光落到了這個大腦智商發育不完全的手下身上。同樣表情相當激動的伯顏貼木兒此刻一臉陰梟地走到了這名千夫長乃公的跟前,惡狠狠地道:“此等軍國大事,焉有你一個小小的千夫長說話的份,滾!”

看到也先一臉的面沉如水,而瓦刺二號人物伯顏貼木兒如此火山暴發,這名喚著乃公的千夫長嚇得趕緊連稱太師恕罪,平章大人恕罪,一面連滾帶爬地離開了中軍大帳。

自也先拜太師后掌樞密院,伯顏貼木兒就占據了中書省平章政事一職,官職僅次于也先,兄弟二人把持瓦刺文武權柄,更有賽刊王為大都督,可以說,瓦刺軍政大權盡在其手的兄弟三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瓦刺真正的太上皇。

“這等蠢貨……”伯顏貼木兒恨恨地搖了搖頭道,剛轉過了身來,就聽得另外一名大將叫囂道:“太師,咱們既然活捉了大明天子,又全殲了他們的軍隊,現在他們的京師里邊怕是都沒多少軍隊了,我們應該乘勝追擊,直搗他們的京師,復我大元。”

聽到了這話,剛剛才罵走乃公的貼木兒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個腦袋瓜子里不長腦水只長肌肉的笨家伙一眼。“我瓦刺大軍兵不過五萬,與二十萬明軍激戰數日,早已經是精疲力歇。大明京師之城防,實乃天下最堅固的,就憑著我們如今不足五萬的疲憊之師,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去攻打,你算過需要多久沒有?”

“……而且,土木堡的明軍雖被我們瓦刺殺得尸橫遍野,余者四散,可大明實力仍在,懷來就有重兵把守,還有宣府、大同……與我瓦刺時有交鋒,哪一家不是精兵過萬,若是我們以疲憊之師以襲京師,難道你能保證他們都不敢出戰?”

“二弟言之有理,草原上的鷹也有要休息的時候,蒼狼捕獵之后,都會躲起來舔舐身上的傷口,我們不可因為一戰之勝就太過忘形了。”也先撫著肥嘟嘟的下巴上的卷須,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是啊,也先一開始出兵的時候胃口并不大,也就是想想跟明軍單挑一兩盤,試下水深水淺。居然會出現這樣的結局,不僅僅戰勝了大明二十萬雄師,甚至還逮了個皇帝,那感覺絕對不亞于一個連煙屁股都撿不到的流浪漢突然發現今天有人不僅僅扔給了自己兩大坨的鹵豬頭肉,甚至還有一大麻袋的百元大鈔掉在腳邊。

沒有因為喜極攻心而四肢抽搐暈厥過去,已經算是也先的心理素質相當過硬了。

說實話,一大麻袋的百元大鈔跟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來算個啥?別說是一麻袋百元大鈔,就是幾牛車黃金都沒有朱祁鎮的一根腳趾頭珍貴,這可是個真正的聚寶盆,只要自己押著這張超級肉票在大明朝疆域內的各大城市進行游行,怕是不僅僅能收獲大量的財富,指不定還能獲得更多的東西。

正在費盡唇舌地向諸位瓦刺將帥們解釋為什么不進攻大明京師的理由,總算是說服了這一票瓦刺蠻子轉變了思想的伯顏貼木兒抹了抹嘴邊的白沫,拿起了一盞馬奶酒正要潤喉,卻看到自己兄長正坐在主位上,金芒四射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望著遠方,油光滿面的肥臉上盡是淫蕩而貪婪的笑容,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陣眼暈,他很清楚自己這位貪婪程度足以令大草原的地皮淺上三尺的兄長在想些什么。只好努力地干咳兩聲,提醒自己的兄長,堂堂的瓦刺太師不要太過失態了。

也先終于從美夢中驚醒了過來。“二弟言之有理,你向來多智,若是有什么法子,只管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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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今日得此大勝,又獲明皇,實乃天之幸也,明皇如果既陷于我手,明朝必然舉國震動,天下惶惶,而我等當可取此時機……”伯顏貼木兒壓低了聲音緩緩地言道,大帳之中,時不時傳來幾聲會意的得意笑聲,而這一切,自然不是朱祁鎮這位被俘虜的大明皇帝所能知曉的。

飽餐一頓之后,心神稍稍松慚下來的朱祁鎮便覺得渾身開始酸痛難當,便干脆斜靠在那張簡陋的行軍床上胡思亂想。或許是朱祁鎮如今的這副身子弱不禁風,連驚帶嚇地跑了小半天的路,然后又飲了酒,這酒意一散發開始,自是不支,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陛下,記得早點回來,妾身每日都會在這里為您祈福。”嬌憨甜美的嗓音,約約綽綽地在耳邊回蕩著,朱祁鎮不由得驚醒了過來,卻看到了一雙眼睛,一張水亮而慧詰的眼眸兒正癡癡地凝望著自己,偏生又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你是誰?為什么我會在這里。”朱祁鎮抬起了頭打量著四周,恍然發現自己居然是身處于北京的紫禁城中,這里似乎是一座大殿,而自己此刻似乎正睡在榻上。

“陛下連妾身也忘記了?”那雙如水雙眸頓時變得哀怨起來,仿佛如那纏綿不盡的蠶絲一般,一絲絲、一縷縷地,隨著她的眼波,繞在朱祁鎮的心里,越繞越緊,越繞越密。

“不對,我覺得你很熟悉,可我好象又想不起你是誰了。”朱祁鎮坐起了身來,一臉的惶恐,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去觸碰那張隱匿在迷霧之中的面容,又像是要撕開那遮蔽著這女子面容的迷霧,可是卻徒勞無功。

雙眸里似乎有清淚在流淌著,凄婉的嗓聲讓朱祁鎮心痛如鉸。“陛下您莫非忘記了,我們曾經相約過,一輩子都要在一起,永不相負,永不相負的……”

“不對,我記得你,我明明記得的……”朱祁鎮手用力地捶著自己發漲,發暈的腦袋,大聲地叫喊了起來,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出現,有的只是那張似乎越來越朦朧的面容,還有那雙似乎快被淚水淹沒的明眸。

“……記得……記得……你應該記得,你離開的時候,妾身曾經說過,會一直在這里,我會在這里等著你回來……”聲音漸漸地小了,那女子仿佛此刻就要變成了團煙氣,消散得無影無蹤,聲音也愈發地顯得焦灼起來。

朱祁鎮聽到了這一句話,大腦里邊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轟地一聲,無數的畫面與記憶,在這瞬間,猶如那濤天的巨浪一般全都灌了進來……

此刻,守在那頂帳篷之外的百夫長騰格爾只隱隱地聽到了朱祁鎮似乎低喚了一聲“一娘”還是“一良”之類的,可是旋及再無聲息,騰格爾擺了擺腦袋,繼續擔負起自己看守大明朝皇帝的責任,已然明確了帳內人的身份之后,騰格爾更加不敢怠慢,生怕稍不懈怠出了什么事,怕是自己腦袋搬家都不管用……

大明帝都北京紫禁城內的坤寧宮內,一位年約二十許,體態豐盈的清麗女子陡然從床榻上坐了起來,光潔的額頭上盡是密密的細汗,一雙水眸驚惶不定張望著左右。

“娘娘,您怎么了?”就在榻前侍候,正打著瞌睡的一名宮女不禁驚醒了過來,趕緊問道。

“我夢見陛下了。”驚魂未定的清麗女子正是當今天子朱祁鎮的正妻:閨名一娘的錢皇后。她撫了撫額上的冷汗,緊了緊身上的白色的縟衣,勾勒出了她那充滿著女性魅力的美好曲線,一雙清亮得仿佛能倒映夜空星月的水眸里透著一股難言的心悸與慌亂。“他一直在看著我笑,可無論我怎么問他,他卻一句話也不答我。”

那名宮女先是一愣,旋及笑著寬慰道:“娘娘,陛下心里邊最疼的便是您了,而娘娘您心里裝的也盡是陛下,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見陛下也沒什么。說不定這會子,陛下正在夢里邊想著皇后娘娘您呢。”

接過了宮女遞來的水飲了一口,潤了潤干澀的喉嚨。聽了宮女這番話,錢皇后臉上不禁多了幾分光彩。望著那窗外閃爍的星河,錢皇后一雙水眸之中的纏綿與思念更甚,低聲地喃喃自語道:“希望老天爺與祖宗保佑,陛下能夠早日班師才是……”

夜色份外的漆黑,天空之上的星月被烏云所籠罩,翻卷的烏云之中,透著隱隱約約在其中穿梭的雷電,越來越震耳的驚雷聲,仿佛預示著一場傾盆大雨即將來臨,而黑幕籠罩之下的大地上,一只只的火把在疾風中飄搖,隨著隆隆蹄聲還有蒙古人的呼喝聲,在漆黑的夜里劃出一道道的明晰的光痕。

在一處生長著幾株大樹處,縱馬狂奔了近個時辰的蘇合滿口污言污語地跳下了戰馬,將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插在松軟的草地里,一面解著褲帶,一面詛咒著該死的上司,這么黑的野外,去搜捕一個身材高大的戰俘,這可能嗎?

就算是大草原上最有名氣的獵人,也不可能找到,蘇合悻悻地吐了口唾沫,開始對著那幾株大樹放起了水來。就在這個時候,有幾名蒙古兵縱馬經過蘇合的身邊,為首者大聲地喝道:“蘇合,快點,西邊發現有明軍敗軍的動靜,千夫長令所有人都往西方搜捕,你最好快點,不然,可是要挨鞭子的。”不待蘇合回答,徑直縱馬向西狂奔而去,如果從高空望過去,很明白能看到,那黑蒙蒙的天空下,無數的光點,正向著正西方匯集,而隱隱約約傳來的廝殺與慘叫聲,與那天空的驚雷交相輝映。

就在蘇合放水結束,愜意地哼著蒙古小調,扎著腰帶的當口,一道粗大的赤白閃電撕裂了漆黑的天穹,把那蘇合給嚇得一個哆嗦,就在他張口欲嘟囔幾聲的當口,原本睜大的眼珠子陡然一僵。

PS:二更到,大伙慢瞅。

赤白的電光之下,那幾株樹木之間的灌木之顯露出了一對血紅的銅鈴大眼,目光溢散著透骨的殺意釘在他的身上。一股冷意陡然從腳底涼到了心口,頭皮發炸。

一聲低吼,低矮的灌木中猶如竄出了一頭壯碩得可怖的黑色猛獸,惡狠狠地撲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的蘇合。

雙腳在草地上瘋狂地蹬踏著,翻騰的草屑和那腳后跟深犁出來的痕跡足可見他已經拚盡了全力。張著大嘴,努力地想要呼吸空氣,又或者是發出絕望的求救聲,卻都被那只粗壯得驚人的胳膊狠狠地扼在了喉嚨里面,大腦越來越漲,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在他失去最后一絲意識之前,借著一道橫空而過的閃電,似乎看到了一張滿是血痂,猙獰粗曠的臉龐……

半刻不到的時間,終于收拾掉了那十數名殘余明軍的蒙古騎兵終于發現了不妥,等他們打馬趕回了蘇合所在的地方時,只看到那只已然快要熄滅的火把,還有那下身透著一股子難聞的腥臭,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翻折著的蘇合。

而就是為首者再次怒吼著下達搜捕命令時,雷暴雨已然傾盆而下,距離這些聚集成團的憤怒的瓦刺騎兵東南方數里處,身形魁梧壯碩的樊忠正俯身于那原本該屬于蘇合的座騎身上,任那豆大的雨打在身上那些猶自滲血的創口上,雙目烔然地盯著前方隱隱約約的地平線,打馬狂奔,向著那已經不足十里的大明軍事重鎮懷來狂奔而去……

披盔帶甲,手按腰間戰刀刀柄,正領著親兵在大明軍事重鎮懷來城頭巡視的守將孫之瑞看著那城墻外漆黑猶如死地的野外,心里邊焦燥無比,但是他卻又無可奈何。

雖然他很想領軍親自去救援天子大軍,但問題是,懷來守軍不過五千,而且多為步卒,騎兵不足千騎,瓦刺韃子可全是精通弓馬的精騎,不足千騎去援天子,那完全是找死。

況且,孫之瑞之前已經遣出快馬,前往天子大營報訊,請天子速速移駕懷來,畢竟懷來雖然兵少,但是皆是精銳,加上懷來乃大明重鎮,城高墻厚,戳力死守,莫說是數日,便是半月也能守得住,到了那時,各地兵馬必然聞訊勤王,那天子的安危就有了保障。

但是,現在距離最后一次遣出信使已經過去了足足一個時辰,到了現在居然仍舊沒有回轉,孫之瑞的心越來越涼。“老天爺行行好,保佑我大明天子平安。”

孫之瑞乃是孫太后族親,天子的外公孫忠的侄孫,剛剛年過三旬,一來頗有武略勇力,深得孫忠疼愛,又得孫太后親眼,以而立之年,成為懷來守將。

算起來,天子還是他的表弟,對于天子貿然出兵北伐瓦刺,孫之瑞也是反對的,不僅僅上了奏本,還寫了私信與叔公孫忠,奈何天子執意如此……

心里邊沉甸甸的孫之瑞站在東門城樓之上心緒雜當之時,突然聽到了一陣驚蹄震地之聲,不由得眉頭一揚,轉過了身來,不多時,看到了被自己委派鎮守北門的心腹部下臉色惶急地沖上了城樓,孫之瑞的心也不禁提了起來。

北門守將湊到了孫之瑞的耳邊一陣細語,孫之瑞當即臉色白如霜雪,顫聲追問道:“你說什么?!”

那名心腹部下左右看了幾眼,聲音壓得更低:“將軍,此人自言,身懷天子血詔,末將怕有差池,著人將其先鎖拿住,正關押在末將北門內的空宅之中,還請將軍……”

孫之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左右,皆是自己的心腹親衛,自然不怕此消息泄露。陰沉著臉點了點頭:“爾等著力守城,莫要讓瓦刺韃子摸進城來,若是敢有懈怠者,立斬!”

看到那些守軍齊齊凜然聽命之后,孫之瑞這才領著一眾親衛快步下了城頭,翻身縱馬朝著北門狂奔而去。

一盞昏黃的油燈在屋中搖曳著,一個高大魁梧的樊忠此刻正被捆綁在榻上,見到房門被推開,樊忠奮力地掙扎著坐了起來,這一用力,原本身上有些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泊泊流血,但是樊忠卻渾然不顧,一雙虎目怒瞪,死死盯著那陰沉著臉,推門而入的孫之瑞。

“樊忠?!是你?”孫之瑞怎么也沒有想到,推開門看到的壯漢,居然真是天子身邊的心腹親將,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瞬間如同掉進了冰窟之中。“陛下呢,該死的,陛下在哪兒?!”孫之瑞搶上兩步,抓住了捆著樊忠的繩索極力地壓抑著低聲怒吼道。

“陛下被瓦刺韃子抓了。”樊忠虎目之中淚花涌現,有些哽咽地低吼道。

親耳聽到了這個消息,孫之瑞險些站立不住,幸好那位鎮守北門的心腹部下已然步入了屋中,趕緊伸手挽住。

“到底怎么回事?若是有一言不實,老子要你的狗命!”孫之瑞推開了那名心腹,兩眼充血,猶如一頭發狂的野獸,手已然緊握于腰間戰刀之柄,半截寒光從鞘中透出,滲人骨髓。

朱祁鎮端坐在一輛蒙古人遷徙時最常用的交通工具篷車上,不過,他并沒有坐在篷車里面,而是與馭手坐在一起,不顧那周圍正在行進的瓦刺士兵們好奇并充滿了戒意的目光,自顧自地眺目望著遠處。

“陛下,日頭太毒,您還是先進去吧。”這輛篷車的馭手一身灰撲撲,甚至有些地方還沾染著已成了污黑色血跡的大明錦衣衛裝束,四十出頭,一雙粗糙滿是老繭的大手,一張曬得紅黑,透著敦厚的臉龐,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大明老百姓,若不是他那雙透著精光的雙目,還有那精瘦卻透著精悍的身形,任誰也不會覺得他是一名身懷絕技的,被委為為天子宿衛的精銳。

PS:一更到,今天發現文需要修下,所以傳晚了,不好意思、

他姓袁名彬,本是一名在土木堡之戰中因傷被俘的錦衣衛宿衛,被伯顏伯木兒從戰俘營里調了出來,讓他去侍奉朱祁鎮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

除了他之外,另外還有通事哈銘。通事哈銘是蒙古人,自幼便隨其父居于漢地,其父任通事,之后其亦為此職,前些年出使瓦刺時便被扣壓,而今,被派到了朱祁鎮的身邊,侍候于朱祁鎮左右。

而現在,一身蒙古袍服的哈銘正徒步在馬車的一側緩步前行,哈銘長著一副典型的蒙古人圓臉和細眼,一臉的絡腮長須,頗為威武壯實,可誰也沒辦法想到,就是這位相貌粗豪的蒙古漢子,卻是一位中過秀才的讀書人。

“無妨,倒是你身上的傷未痊愈,該多多休息才是。哈銘,你上來趕馬,袁彬你進去休息一會吧。”朱祁鎮搖了搖頭,看到他那胸前仍舊浸著淡淡血痕的繃帶,向著那位喚著哈銘的通事吩咐道。

袁彬雖然不愿,卻扼不過朱祁鎮,不過,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來,朱祁鎮這一舉動,讓他實在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看到袁彬總算是乖乖地進了篷車里躺下休息,朱祁鎮這才稍松了口氣,繼續眺望著那仿佛看不到盡頭的異族軍隊,心里邊不由得一陣唏噓

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原來的那個朱祁鎮所造成的,但是自己既然穿越到了他的身上,那么之后的所有責任,就得由自己來背,不管如何,土木保之戰的恥辱,已經穩穩當當地罩在了自己這個倒霉的穿越者身上。

五十來位大明重臣的戰死,數萬大明將士的戰死,這一仗之后出現的一系列的惡果,自己也只能一聲不吭的生生咽下,只因為,自己現在已經是那位明英宗朱祁鎮。

今后的日子,自己也無法去改變這段已經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的記載,一想到自己在后世在論壇上撈衣挽袖地對這段歷史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的過往,一想到無數與自己同樣喜歡沖歷史發射無盡怨念和唾沫星子的同胞們,朱祁鎮不由得有些想要淚流滿面的沖動。人生哪,這就是充滿了各種杯具與洗具的人生……

臥槽泥馬的,這只歷史的大黑鍋,看樣子老子這輩子背定了——滿懷憤忿的朱祁鎮語。

這已經是離開土木堡那個令所有大明人黯然神傷的戰場的第二天了。距離朱祁鎮被俘已經是第三個白晝,八月十五日那夜的夢境,讓朱祁鎮覺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輩子那么長的夢。

夢中,關于那位朱祁鎮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并不清晰,這一切猶如流光逸彩般一閃就過,而唯一令朱祁鎮從睡夢中之清醒過來之后,猶自深刻難忘的,只有一個女子。

就是那天夜里最開始出現在自己睡夢中的那位女子,現在,從記憶里,朱祁鎮知道了那個令他魂系夢牽的女子的姓名:錢一娘,那不僅僅是明英宗的皇后,更是他心中,最放不下的人。

即使現在閉上了雙眼,朱祁鎮似乎就能回憶起自己與錢一娘第一次在紫禁城里相遇的情景,她第一次沖自己笑,第一次與自己說話,當然,更忘不了大婚之后,成為了皇后的錢一娘,仍舊一如如見時那樣的溫柔,那樣地善良,她的美麗與嬌媚似乎都只為自己一人而綻放,朱祁鎮甚至能回憶起他們在一起時的那一幕幕的快樂昵暔時光,她說話時那溢散著江南水鄉味兒的清雋與溫軟,還有她那透明得讓人心疼的耳后那枚宛若滴血的小痣……

雖然朱祁鎮仍舊能很明確地認定自己是一位穿越人士,但是,經過了那一天一夜的睡夢的催眠或者是明英宗殘存的執念的灌輸之后,朱祁鎮對那位與自己未曾蒙面的錢一娘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好感與欣賞。

或許是在夢中經歷的那一切,讓朱祁鎮這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穿越人士看到了古代中華女性那溫宛而善良的一面,更看清了她與英宗之間白首之約的堅貞,還有她對英宗無私無悔的愛。

這些,都讓前世談過了幾位女朋友,卻都因為這樣那樣的阻礙,最終都沒能走到一起的朱祁鎮無比地忌妒。而在完全地接收了這具軀體殘留的記憶之后,錢一娘的音容笑貌,仿佛已經被人給深深地銘刻在了自己的腦海里,思維中,甚至讓朱祁有一種自己轉世輪回到這個時代,就是為了與她重逢,相守一世的錯覺。

朱祁鎮為自己會出現這樣的念頭而感到份外地荒誕,可內心里仿佛又有些許的認同。不過令他遺憾的是,自己穿越之前不是學明歷的,而是搞近代史研究的,平時的興趣也僅僅只是中國古代軍事史,而非是關注于某朝某代皇家的事務,所以,朱祁鎮只知道明朝歷史上有明英宗這個打錯一仗,殺錯一人,先當皇帝,然后被人綁票,之后變成太上皇,結果又在數年之后再奪皇位的倒霉鬼,卻不清楚這位錢皇后最終的結局,更是不知道當她的摯愛明英宗被俘虜之后,她是怎么熬過來的。

朱祁鎮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小命都還捏在也先這個時代最著名的綁匪頭子手里,哪有閑功夫去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還不如祈禱一下今天晚上的晚餐除了羊肉之外能夠多一點其他的佳肴。連續數日的羊肉吃下來,朱祁鎮這張前世吃遍大江南北美食的刁嘴還真有些膩味了。

身為戰俘的朱祁鎮很是沒心沒肺地胡思亂想起來,周圍,那些瓦刺鐵騎卻絲毫不敢懈怠,因為這個人,甚至要比等重的黃金時和寶石還要珍貴千萬倍。

第二更到了,謝謝大家,不過似乎不夠給力,嗯,不過是新書,還沒有高潮什么的,所以很正常,我會爭取努力寫得更好看一點讓大家看得過癮。

天色漸暮之時,大部隊緩緩地停歇下來,沒有軍寨,有的只是一間連著一間的帳篷,一蔟蔟的篝火在營帳之中燃燒了起來,將這片大地渲染得猶如星辰倒映一般。

而朱祁鎮還真沒有一點俘虜的自覺,背負著手,心情頗為輕松地在營帳附近溜跶。本就是蒙古人的通事哈銘很熟悉地侍弄著一堆篝火,篝火上,是用木柴搭起的一個粗陋的架子,放置著一口鐵鍋,鍋內的水已然開始翻漲,這口鍋中那切得大塊大塊的羊肉和羊骨開始冒出了肉香。

而周圍的那些瓦刺士兵們也同樣在操持著篝火,烤炙或者是在煮著食物,有些人甚至還唱起了蒙古小調,蒼涼而悠遠的曲調,配上這樣的場景,要不是還有數十名瓦刺士兵手握腰間刀柄,警惕而不善的眼神一直在盯著自己,倒有可能會讓資深驢友朱祁鎮有種已經踏足大草原的感覺。

至于袁彬,正站在朱祁鎮的身后,警惕地打量著周圍那些瓦刺士兵,繼續履行著他身為作為大明天子宿衛的職責。營帳內外滿是那充滿了動物糞便的臭味和燒烤煮食牛羊肉的香氣交雜在了一起,讓不習慣游牧民族生活的袁彬不由得有些皺眉。

看到袁彬表情變化的朱祁鎮以為是袁彬牽扯到了傷口,不禁關心的問了幾句,得知是因為這股子怪味而有些不適,朱祁鎮的表情不由得多了幾絲古怪。

說實話,這種味道對于常年在租住房里聞慣了樓下每晚都會熏騰一夜的地溝油混雜著燒得焦糊的燒烤散發出來的異樣濃香,還有白天那無處不在,無處不聞的汽車尾氣、裝修材料味道,還有能讓人倒盡幾天胃口的沙塵暴的朱祁鎮而言,這種氣味實在是算不得什么,甚至還讓朱祁鎮回味起了自己小時候住慣的農村二伯家。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親切感讓朱祁鎮險些忘記了自己是身在敵營。

我是不是太沒有大漢民族榮辱感以及敵我是非觀了?看著這一望無盡的連綿篝火,聽著那時不時傳來的異族小調和朗朗笑語,嗅著那濃濃的羊肉湯的香味,口水差點滴出來的朱祁鎮很是捫心自問道。

“陛下,莫要走得太遠了。”這個時候,袁彬看到朱祁鎮出神地信步直行而言,那些瓦刺士兵們的目光已然全都聚焦在了朱祁鎮的身上,趕緊拉了正在走神的朱祁鎮一把道。

“哦,好的。”總算是回過了神來的朱祁鎮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向著袁彬溫言勸道:“其實你不用這么緊張,你身子尚未大好,此時應該在營帳中休息才是。”

“陛下,隨侍天子,乃是微臣的職責與本份,如今我們身在敵營,更是不能輕忽。”

看到袁彬那絲毫也不愿意妥協的表情,朱祁鎮也只能徒勞地揮了揮手,繼續在營帳外溜跶作為飯前運動,作為資深美食家,朱祁鎮知道羊肉是最飽人的,所以,餐前最好能盡量地活動開身體,而且不能吃十分飽,最多七八分,好讓羊肉能有在腸胃里膨脹的空間,另外就是餐前和餐后都要進行適量的運動,這樣才能不至于漲著腸胃。

看看,這就是一個毫無敵我是非觀與被俘天子自覺的穿越者,如果此刻袁彬能夠了解到自己所守護的陛下腦袋瓜子里居然有這樣荒誕的想法與念頭,不知道他會不會直接吐血三升,扒拉根草繩直接了卻殘生。

不過還好,等著吃晚飯等地閑得蛋疼的某位被俘君王總算是想起了正經事。“對了,營中,被俘者,大約有多少人?”

“怕有四五千之數。那些傷重之人,要么被棄之原地,要么……”袁彬的聲音顯得有些陰郁,聽到了這話,朱祁鎮的內心也同樣不好受。“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啊……”自己已經成為了明英宗,自然,這個黑鍋也只能自己背了,可是當著別人的面承認的時候,朱祁鎮仍舊覺得心里邊有點怪怪的。你妹的,自己這算是啥,自己跟自己講義氣嗎?

“陛下切莫如此說,土木堡之敗,實為王振之過也。”袁彬倒是怕朱祁鎮想不開,趕緊替朱祁鎮開解道。

聽了這話,原本還有一些內疚的朱祁鎮也覺得很有道理,連連頷首,很有同仇敵慨的架勢。不錯,要不是這個沒蛋沒鳥的家伙瞎搞,老子說不定這會還在京師里左擁右抱,吃香喝辣,搞搞大明封建社會大躍進啥的盡盡穿越人士的責任,順便布布種啥的。

就在朱祁鎮胡思亂想的當口,卻見那邊不遠處行來了一彪人馬,為首者乃是一個一身錦袍,外裹鐵甲的蒙古貴族還是將軍,近至近前,勒馬于朱祁鎮身前數步之遙,晃悠著手中的馬鞭,很無禮地上下打量著朱祁鎮。

袁彬已然攔在了朱祁鎮的跟前,烔烔雙目不某示弱地瞪著這群騎士。

這名目光陰梟的蒙古貴族冷冷一笑,懶散地用生硬的漢話問道:“你就是南人的皇帝。”雖然他的口音并不準確,但是,在場人等還是聽明白了他的問話。

南人,乃是昔日元朝之時,對于漢人的蔑稱,元代劃分的四等人之第四等。指南宋統治下的漢人以及當地各少數民族人民,一般是指淮河以南的南宋境內的人民。在元朝,他們地位最低,最受壓迫和歧視。聽到了這個污辱性的稱呼,隨其而來的那些瓦刺騎兵都不由得張揚地狂笑了起來。

而朱祁鎮手下的諸人皆怒目以視,哈銘雖然是蒙人,但是兩代居于京師,世為通事一職,自然文卷典籍常常誦讀閱覽,也算得上是詩書傳家,早就把自己當成了大明人。

袁彬的臉色陰黑如鐵,雙手緊握,兩眼幾欲噴火,若不是天子身邊無人,自己便是拚卻性命也要當場格殺此獠!

“哪家的野狗,叫喚得實在難聽。”一聲懶洋洋,透著一股子閑靜安祥味道的話語,從一直默然不言的朱祁鎮口中吐出……

PS:嗯,上一本書給了我一個沉重的教訓,還是老老實實寫書,低調做人的好……

而朱祁鎮的好心情也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臥槽泥馬的,戰俘也有戰俘的尊嚴,更何況老子還是天底下回報價值最高的戰俘,你丫什么東西,居然敢來羞辱老子。

“哪家的野狗,叫喚得實在難聽。”朱祁鎮冷冷地看著這個武孔有力的蒙古貴族,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在地溝的污泥里邊拱來拱去的蛆蟲。

“混帳!你居然敢辱我。”聽得這話,那名蒙古貴族頓時給氣的面色發紫,手中的馬鞭直指朱祁鎮,目中兇光連閃。

朱祁鎮卻絲毫不怯地推開了護在身前的袁彬,對于那些大聲呼喝的瓦刺騎兵視而不見,目光冰冷如刀。“朕乃是大明皇帝,便是賽刊王、伯顏貼木兒,還有也先太師,在朕的跟前,也不會如此放肆。你是什么東西,莫非你以為你的權位和實力已經在也先太師之上嗎?”

朱祁鎮話音剛落,心機靈巧的哈銘立即將朱祁鎮的話用蒙古語大聲地呼喝了一遍,原本還群情洶洶的瓦刺騎兵們不由得面面相睽,便是那心生殺意的蒙古貴族剛剛放到了腰間彎刀上的大手也不由得一僵。

“脫爾遜,你來這里做什么?!”就在此時,提著一條啃了一半的羊腿的騰格爾從圍觀的人群之中跑了過來,沖著這個叫做脫爾遜的蒙古貴族怒吼道。“他可是太師的客人,你若是要胡鬧,只管到其他地方去。”

“騰格爾,你不過是剛剛晉升的千夫長,你有什么資格沖我大呼小叫。”脫爾遜一臉惱羞成怒地向著那匆匆趕過來的騰格爾喝道。

騰格爾咧了咧那油汪汪的嘴,目光同樣桀驁不馴:“我奉的是太師之令看護明朝皇帝,若是軍中敢有無禮者,我自會稟予太師決斷。”

聽得這話,再看到四周逐漸圍過來的騰格爾的部下,心知自己討不了好的脫爾遜不由得悶哼了一聲,咬著牙根低喝道:“太師有令,著爾請明帝往中軍大帳赴宴,令我已經傳到了,走!”說罷,脫爾遜恨恨地瞪了朱祁鎮一眼,勒馬轉頭朝來處而行,那一彪騎兵也盡數隨其狂奔而去。

“陛下還真是好膽量,在我們瓦刺營中,居然還敢如此。”騰格爾把那半截羊腿扔給了身邊的士卒,轉過了臉來,沖朱祁鎮笑道,臉上的表情也頗有幾分欽佩。

“他若是以禮相待于我,我又何必如此?”朱祁鎮搓了搓手心的冷汗,臉上的表情倒仍舊顯得那樣地英武偉烈,絞盡了腦汗,總算是憋出了一句文言文來。“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袁彬等人都不由得一臉的崇敬與欽佩,不過朱祁鎮已經是大明朝的皇帝,比主公還主公的皇帝。所以,他們自然用不著哭著喊著撲過來抱著朱祁鎮的大腿高喊主公,只能眉目傳情?眉目之間傳遞著那濤濤不絕的仰慕之情才對。

隨著那騰格爾行至了戒備森嚴的中軍大帳前,朱祁鎮看著那瓦刺士兵掀開的簾帳,不由得輕嘆了口氣,硬著頭皮在騰格爾的催促之下進入了這間傳出歡歌笑語的大帳。

而在朱祁鎮這位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蒙古人的白凈小生一出場,原本喧鬧的大帳之內頓時像被人按了電源形狀一般啞了火,便是那方才還在張揚的大笑的也先也不由得一愣,張了張嘴,卻似乎一時間想不起該怎么說話似的。

“不知太師差人讓我來此,有何要事?”朱祁鎮看到帳內的人全都像是一堆泥塑菩薩似的,只得先行開了口。

也先總算是回過了神來,趕緊把手中的食物扔在案幾上,站起了身來,正欲向朱祁鎮行禮,方自覺得不妥又坐了回去,拿腔捏調地道:“來人,請陛下坐。”表情很興奮,目光很灼熱,看向朱祁鎮的眼神就半年撈不著一票,已經窮得前胸貼后背的香港綁匪突然看到了李澤楷孤身一人地在附近閑逛。

聽不明白也先在嘀咕啥子的朱祁鎮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你妹的,老子雖然已經是你的肉票,好歹你也算是一個小國首相級別的人物,拜托你的眼神不要那么赤裸裸行不行?

而跟前朱祁鎮入了營帳的哈銘趕緊向朱祁鎮翻譯了也先的話,朱祁鎮倒也不客氣,主要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客氣,自己可是被也先這個王八羔子給俘虜過來的,沖他客氣,萬一被這些家伙以為自己露怯怎么辦?再說了,好歹也是皇帝,那么做似乎有損國體吧?

看到朱祁鎮淡定從容地端坐于席案之前,仿佛這里是他的行宮大殿,連半點俘虜的自覺性也沒有,讓那些個瓦刺軍官與貴族都不由得一愣,旁邊的伯顏貼木兒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朱祁鎮一番,不得不說,朱祁鎮也算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儀表堂堂,唇紅齒白,劍眉星目,透著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雖然還顯得很年輕,而在面對這么一大群生殺予奪的大元(自封的)文武時,卻仍舊顯得像是步入自己家中一般,這等膽氣,伯顏貼木兒自認做不到。

他哪里知道跟前的這位皇帝身體里邊隱藏著一個無恥的穿越者,知道歷史走向的朱祁鎮自然是料定這些家伙肯定不會為難自己這張超級肉票,所以才能這般自如自在。

“陛下,不知道這幾日在我營中,過得可還習慣?”也先笑瞇瞇地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向朱祁鎮問道。

“還不錯,有吃有睡,倒也算得愜意,不過,吃的似乎單調了些,除了羊肉還是羊肉,朕有些膩味了。”朱祁鎮翻了翻眼皮,很不客氣地道。

哈銘目光瞬間凝固,張開的嘴卻連個字都吭哧不出來,朱祁鎮不由得瞪了哈銘一眼,你倒是翻譯啊。

哈銘壓低了聲音又快又疾地道:“陛下,這是不是……”太囂張了吧老大,雖然您是皇帝,可現如今您可是階下囚,太囂張了你就不怕這些蠻子著惱吃虧?

朱祁鎮怒了,虎軀,不,龍軀一震,再瞪一眼哈銘。“照朕的原意翻。”

PS:第二更到達,大伙慢瞅,嗯,因為簽約編輯還沒把我的作品狀態改過來,所以只能進行評價,不好意思,已經跟編輯作了溝通了,應該明天就會改過來。

而朱祁鎮的好心情也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臥槽泥馬的,戰俘也有戰俘的尊嚴,更何況老子還是天底下回報價值最高的戰俘,你丫什么東西,居然敢來羞辱老子。

“哪家的野狗,叫喚得實在難聽。”朱祁鎮冷冷地看著這個武孔有力的蒙古貴族,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在地溝的污泥里邊拱來拱去的蛆蟲。

“混帳!你居然敢辱我。”聽得這話,那名蒙古貴族頓時給氣的面色發紫,手中的馬鞭直指朱祁鎮,目中兇光連閃。

朱祁鎮卻絲毫不怯地推開了護在身前的袁彬,對于那些大聲呼喝的瓦刺騎兵視而不見,目光冰冷如刀。“朕乃是大明皇帝,便是賽刊王、伯顏貼木兒,還有也先太師,在朕的跟前,也不會如此放肆。你是什么東西,莫非你以為你的權位和實力已經在也先太師之上嗎?”

朱祁鎮話音剛落,心機靈巧的哈銘立即將朱祁鎮的話用蒙古語大聲地呼喝了一遍,原本還群情洶洶的瓦刺騎兵們不由得面面相睽,便是那心生殺意的蒙古貴族剛剛放到了腰間彎刀上的大手也不由得一僵。

“脫爾遜,你來這里做什么?!”就在此時,提著一條啃了一半的羊腿的騰格爾從圍觀的人群之中跑了過來,沖著這個叫做脫爾遜的蒙古貴族怒吼道。“他可是太師的客人,你若是要胡鬧,只管到其他地方去。”

“騰格爾,你不過是剛剛晉升的千夫長,你有什么資格沖我大呼小叫。”脫爾遜一臉惱羞成怒地向著那匆匆趕過來的騰格爾喝道。

騰格爾咧了咧那油汪汪的嘴,目光同樣桀驁不馴:“我奉的是太師之令看護明朝皇帝,若是軍中敢有無禮者,我自會稟予太師決斷。”

聽得這話,再看到四周逐漸圍過來的騰格爾的部下,心知自己討不了好的脫爾遜不由得悶哼了一聲,咬著牙根低喝道:“太師有令,著爾請明帝往中軍大帳赴宴,令我已經傳到了,走!”說罷,脫爾遜恨恨地瞪了朱祁鎮一眼,勒馬轉頭朝來處而行,那一彪騎兵也盡數隨其狂奔而去。

“陛下還真是好膽量,在我們瓦刺營中,居然還敢如此。”騰格爾把那半截羊腿扔給了身邊的士卒,轉過了臉來,沖朱祁鎮笑道,臉上的表情也頗有幾分欽佩。

“他若是以禮相待于我,我又何必如此?”朱祁鎮搓了搓手心的冷汗,臉上的表情倒仍舊顯得那樣地英武偉烈,絞盡了腦汗,總算是憋出了一句文言文來。“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袁彬等人都不由得一臉的崇敬與欽佩,不過朱祁鎮已經是大明朝的皇帝,比主公還主公的皇帝。所以,他們自然用不著哭著喊著撲過來抱著朱祁鎮的大腿高喊主公,只能眉目傳情?眉目之間傳遞著那濤濤不絕的仰慕之情才對。

隨著那騰格爾行至了戒備森嚴的中軍大帳前,朱祁鎮看著那瓦刺士兵掀開的簾帳,不由得輕嘆了口氣,硬著頭皮在騰格爾的催促之下進入了這間傳出歡歌笑語的大帳。

而在朱祁鎮這位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蒙古人的白凈小生一出場,原本喧鬧的大帳之內頓時像被人按了電源形狀一般啞了火,便是那方才還在張揚的大笑的也先也不由得一愣,張了張嘴,卻似乎一時間想不起該怎么說話似的。

“不知太師差人讓我來此,有何要事?”朱祁鎮看到帳內的人全都像是一堆泥塑菩薩似的,只得先行開了口。

也先總算是回過了神來,趕緊把手中的食物扔在案幾上,站起了身來,正欲向朱祁鎮行禮,方自覺得不妥又坐了回去,拿腔捏調地道:“來人,請陛下坐。”表情很興奮,目光很灼熱,看向朱祁鎮的眼神就半年撈不著一票,已經窮得前胸貼后背的香港綁匪突然看到了李澤楷孤身一人地在附近閑逛。

聽不明白也先在嘀咕啥子的朱祁鎮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你妹的,老子雖然已經是你的肉票,好歹你也算是一個小國首相級別的人物,拜托你的眼神不要那么赤裸裸行不行?

而跟前朱祁鎮入了營帳的哈銘趕緊向朱祁鎮翻譯了也先的話,朱祁鎮倒也不客氣,主要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客氣,自己可是被也先這個王八羔子給俘虜過來的,沖他客氣,萬一被這些家伙以為自己露怯怎么辦?再說了,好歹也是皇帝,那么做似乎有損國體吧?

看到朱祁鎮淡定從容地端坐于席案之前,仿佛這里是他的行宮大殿,連半點俘虜的自覺性也沒有,讓那些個瓦刺軍官與貴族都不由得一愣,旁邊的伯顏貼木兒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朱祁鎮一番,不得不說,朱祁鎮也算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儀表堂堂,唇紅齒白,劍眉星目,透著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雖然還顯得很年輕,而在面對這么一大群生殺予奪的大元(自封的)文武時,卻仍舊顯得像是步入自己家中一般,這等膽氣,伯顏貼木兒自認做不到。

他哪里知道跟前的這位皇帝身體里邊隱藏著一個無恥的穿越者,知道歷史走向的朱祁鎮自然是料定這些家伙肯定不會為難自己這張超級肉票,所以才能這般自如自在。

“陛下,不知道這幾日在我營中,過得可還習慣?”也先笑瞇瞇地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向朱祁鎮問道。

“還不錯,有吃有睡,倒也算得愜意,不過,吃的似乎單調了些,除了羊肉還是羊肉,朕有些膩味了。”朱祁鎮翻了翻眼皮,很不客氣地道。

哈銘目光瞬間凝固,張開的嘴卻連個字都吭哧不出來,朱祁鎮不由得瞪了哈銘一眼,你倒是翻譯啊。

哈銘壓低了聲音又快又疾地道:“陛下,這是不是……”太囂張了吧老大,雖然您是皇帝,可現如今您可是階下囚,太囂張了你就不怕這些蠻子著惱吃虧?

朱祁鎮怒了,虎軀,不,龍軀一震,再瞪一眼哈銘。“照朕的原意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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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朱祁鎮的好心情也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臥槽泥馬的,戰俘也有戰俘的尊嚴,更何況老子還是天底下回報價值最高的戰俘,你丫什么東西,居然敢來羞辱老子。

“哪家的野狗,叫喚得實在難聽。”朱祁鎮冷冷地看著這個武孔有力的蒙古貴族,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在地溝的污泥里邊拱來拱去的蛆蟲。

“混帳!你居然敢辱我。”聽得這話,那名蒙古貴族頓時給氣的面色發紫,手中的馬鞭直指朱祁鎮,目中兇光連閃。

朱祁鎮卻絲毫不怯地推開了護在身前的袁彬,對于那些大聲呼喝的瓦刺騎兵視而不見,目光冰冷如刀。“朕乃是大明皇帝,便是賽刊王、伯顏貼木兒,還有也先太師,在朕的跟前,也不會如此放肆。你是什么東西,莫非你以為你的權位和實力已經在也先太師之上嗎?”

朱祁鎮話音剛落,心機靈巧的哈銘立即將朱祁鎮的話用蒙古語大聲地呼喝了一遍,原本還群情洶洶的瓦刺騎兵們不由得面面相睽,便是那心生殺意的蒙古貴族剛剛放到了腰間彎刀上的大手也不由得一僵。

“脫爾遜,你來這里做什么?!”就在此時,提著一條啃了一半的羊腿的騰格爾從圍觀的人群之中跑了過來,沖著這個叫做脫爾遜的蒙古貴族怒吼道。“他可是太師的客人,你若是要胡鬧,只管到其他地方去。”

“騰格爾,你不過是剛剛晉升的千夫長,你有什么資格沖我大呼小叫。”脫爾遜一臉惱羞成怒地向著那匆匆趕過來的騰格爾喝道。

騰格爾咧了咧那油汪汪的嘴,目光同樣桀驁不馴:“我奉的是太師之令看護明朝皇帝,若是軍中敢有無禮者,我自會稟予太師決斷。”

聽得這話,再看到四周逐漸圍過來的騰格爾的部下,心知自己討不了好的脫爾遜不由得悶哼了一聲,咬著牙根低喝道:“太師有令,著爾請明帝往中軍大帳赴宴,令我已經傳到了,走!”說罷,脫爾遜恨恨地瞪了朱祁鎮一眼,勒馬轉頭朝來處而行,那一彪騎兵也盡數隨其狂奔而去。

“陛下還真是好膽量,在我們瓦刺營中,居然還敢如此。”騰格爾把那半截羊腿扔給了身邊的士卒,轉過了臉來,沖朱祁鎮笑道,臉上的表情也頗有幾分欽佩。

“他若是以禮相待于我,我又何必如此?”朱祁鎮搓了搓手心的冷汗,臉上的表情倒仍舊顯得那樣地英武偉烈,絞盡了腦汗,總算是憋出了一句文言文來。“敬人者,人恒敬之,辱人者,人恒辱之。”

袁彬等人都不由得一臉的崇敬與欽佩,不過朱祁鎮已經是大明朝的皇帝,比主公還主公的皇帝。所以,他們自然用不著哭著喊著撲過來抱著朱祁鎮的大腿高喊主公,只能眉目傳情?眉目之間傳遞著那濤濤不絕的仰慕之情才對。

隨著那騰格爾行至了戒備森嚴的中軍大帳前,朱祁鎮看著那瓦刺士兵掀開的簾帳,不由得輕嘆了口氣,硬著頭皮在騰格爾的催促之下進入了這間傳出歡歌笑語的大帳。

而在朱祁鎮這位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蒙古人的白凈小生一出場,原本喧鬧的大帳之內頓時像被人按了電源形狀一般啞了火,便是那方才還在張揚的大笑的也先也不由得一愣,張了張嘴,卻似乎一時間想不起該怎么說話似的。

“不知太師差人讓我來此,有何要事?”朱祁鎮看到帳內的人全都像是一堆泥塑菩薩似的,只得先行開了口。

也先總算是回過了神來,趕緊把手中的食物扔在案幾上,站起了身來,正欲向朱祁鎮行禮,方自覺得不妥又坐了回去,拿腔捏調地道:“來人,請陛下坐。”表情很興奮,目光很灼熱,看向朱祁鎮的眼神就半年撈不著一票,已經窮得前胸貼后背的香港綁匪突然看到了李澤楷孤身一人地在附近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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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知道跟前的這位皇帝身體里邊隱藏著一個無恥的穿越者,知道歷史走向的朱祁鎮自然是料定這些家伙肯定不會為難自己這張超級肉票,所以才能這般自如自在。

“陛下,不知道這幾日在我營中,過得可還習慣?”也先笑瞇瞇地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向朱祁鎮問道。

“還不錯,有吃有睡,倒也算得愜意,不過,吃的似乎單調了些,除了羊肉還是羊肉,朕有些膩味了。”朱祁鎮翻了翻眼皮,很不客氣地道。

哈銘目光瞬間凝固,張開的嘴卻連個字都吭哧不出來,朱祁鎮不由得瞪了哈銘一眼,你倒是翻譯啊。

哈銘壓低了聲音又快又疾地道:“陛下,這是不是……”太囂張了吧老大,雖然您是皇帝,可現如今您可是階下囚,太囂張了你就不怕這些蠻子著惱吃虧?

朱祁鎮怒了,虎軀,不,龍軀一震,再瞪一眼哈銘。“照朕的原意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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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銘腦門上的汗水刷的一下子下來了,不過一咬牙,還是照著朱祁鎮的原意給翻譯了過去,雖然這些蒙古貴胄之中也有懂一些漢話的,朱祁鎮的聲音不大,再加上語速很快,所以根本聽不明白,而等哈銘翻譯過來之后,嘩啦一聲,幾個脾氣不好的瓦刺軍官就頓時給氣的跳了起來,這貨也太囂張了吧?你可是階下囚,居然還敢像山大王似地挑肥撿瘦?

“都給孤坐回去!”也先先是一愣,旋及臉色陰沉了下來,掃了一眼那幾個跳將起來的屬下喝道,那幾個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

也先雙目死死地盯著朱祁鎮。“陛下,你是我也先的俘虜,你這樣的態度,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太師此言差矣,太師詢我衣食住行,我以實相告之,怎么可能不禮貌,若是我以虛言答之,豈不是有相欺于太師之嫌?”朱祁鎮目光毫不示弱地盯著也先,一字一句地沉聲道。“朕可是以誠待太師,莫非太師不愿?”

聽到了朱祁鎮這話,哈銘原本提到了嗓子眼的小心肝瞬間落回了胸腔,趕緊飛快地將朱祁鎮的這番話給翻譯了過去,果然,聽到了朱祁鎮這話之后,原本一臉陰沉的也先面色頓時陰轉多云漸晴的趨勢。

“當然不是,此事既然陛下提了,還請陛下寬心,既日起,除每日供羊一只外,每五日供牛一頭。”也先的吩咐,下面的人也只能悻悻接令。

而伯顏貼木兒此時端著一杯酒站了起來,顯胖的身形挪到了朱祁鎮的案前,笑瞇瞇地道:“陛下果然好膽色,難怪在萬馬軍中被刀斧加身之時,仍能面色自若,如今,下臣真信了。”

“不敢當,其實我也很害怕,只不過,既然是大明的皇帝,就要有大明皇帝的尊嚴。”朱祁鎮笑著拂了拂自己的衣袍,昂起了首來,坦然自若地答道。“朕雖然膽子很小,不過,骨頭還算硬朗,無論如何,總不能丟了我們朱家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的臉和風骨。”

哈銘聽得這話,一時之間,頓覺得像是有一股子熱氣沖入了胸中,沖得兩眼發熱發亮,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他翻譯得份外地明晰與果斷,甚至聲音都高了幾分。

營帳之中的呼吸聲也不由得微微一滯,一票瓦刺貴族與武將的臉色又多難了幾分,太祖朱元璋,那可是從一個小小的乞丐,可到了最后卻把大元給趕出中原的花花世界的主。

至于世祖朱棣,更別說了,又是一個閑得蛋疼但是又超級狠的猛人,天天沒事就拉兵馬到大草原上來玩十日游啊,一月游啊神馬的,拉著幾萬人甚至是十幾萬人的巨型旅游團跑到大草原上欺男霸女,已經分裂的蒙古哭著喊著救饒,可是這家伙卻蠻不講理,逮誰揍誰。

把當年縱橫歐亞大陸的蒙古鐵騎打得像是一群夾尾狗一般地狼狽。

聽了這話,在場的瓦刺貴族們全都惡狠狠地瞪向了朱祁鎮,那目光,就像是一群隨時會撲上來,把獵物撕得粉碎的惡狼。也先的臉也禁不住有些抽搐,雙眼里邊兇光閃閃。“不錯,大明的太祖和世祖,本王也很敬仰,陛下一心向往,亦不為過。不過如今,陛下可已是孤的階下囚了,不知還有此心否?”

聽到了也先的嘲諷,在場諸人全都夸張地大笑了起來,目光之中盡是奚落與鄙夷之色。

“穆公曾三敗于晉,勾踐被俘吳國,韓信尚有胯下之辱。勝負,可不光是一場戰事……”朱祁鎮淡淡地笑了笑,毫不在意這些投過來的目光,聲音沉穩,可是那些話,偏生像是一塊塊巨石,陡然從天空砸落下來,把這些瓦刺貴族與官員的囂張全都壓回了喉嚨里卡住。臉上的表情,讓人感覺此刻這里是一群重癥便泌患者的聚會。

朱祁鎮心中連連冷笑不已,老子雖然是戰俘,可就你們那些小樣難道還以為能從嘴上羞辱得了我不成?也不想想哥是啥人?

嗯,一股子穿越人士的過人優越感此時由然而生。

伯顏貼木兒定了定神,不由得彎起了嘴角:“陛下這等膽氣,果然非我等凡人可比。下臣以酒敬陛下,望陛下保重龍體。”

飲罷,貼木兒歸位而坐,順便又遞給了自己的兄長一個眼色,也先撫著那濃須清了清嗓子向朱祁鎮道明了此番請其前來的來意。“陛下,瓦刺與大明本是友好之邦,兄弟之國,然此次之戰事,本不過是普普通通的貿易之爭罷了,奈何陛下不聽我瓦刺使節之承情辯解,興大軍洶洶而來,我瓦刺乃是迫不得已,起兵迎戰,唉……”

朱祁鎮一面傾聽著哈銘翻譯著也先的一堆無聊的廢話,一面品嘗起了桌案上的美食,在朱祁鎮未穿越的前一年,乘著暑假的空閑,朱祁鎮就特別去了趟內蒙古,感受了蒙古兄弟們那熱情的執行,足足在內蒙古大草原呆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才離開,能夠再次品嘗到蒙古族的各種特色美食,倒還真讓朱祁鎮胃口大開。

“……也先太師明日便會驅大軍至宣府,到時,會將陛下交予明將,以示太師和瓦刺的赤誠之心。”晚餐還沒用的哈銘吞著口水,看著朱祁鎮斯文卻又敏捷的吃像,好幾次差點翻譯出了問題。

“多謝太師美意,若是太師能如此,那朕當衷心以謝,日后,定會責成臣下,凡予瓦刺之貿易往來,必會多加留心,以免再發生這樣的誤會。”朱祁鎮將一根不知道是什么鳥,總之不是雞的骨頭給扔進了盤子里,拿起了一張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膩,目光真誠而又包含感激地向著也先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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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不這樣,太師既有心送朕回歸大明,何不今日宴罷,便著人準備,一來,可安大明軍民之心,二來,方不誤會太師其實向與我大明交好通常之意?”朱祁鎮漫不經心地擺弄著一根牙簽,那模樣,那口氣,就像在在飯館里剛剛飲餐了一頓,正在喊小妹來結果帳的架勢。

“……”也先咧了咧嘴,摸著下巴看著朱祁鎮,雖然這家伙從表情到語氣都顯得非常的誠懇,但問題是也先卻覺得他不夠地道。可話卻不知道怎么來說,畢竟自己好歹也是一國太師,總不能赤裸裸的說,哥們,老子可是綁匪,你不給點金錢財寶啥的,就憑著空口白牙的幾句話,想讓我放你回去那是不可能滴。

當然,也先現如今是打死不會放朱祁鎮走的,畢竟好不容易撈著這么一個大明皇帝,絕對是這個時代,世界上最寶貴的一張肉票,奇貨可居啊,哪能那么輕易放走,那些話不過是拿來忽悠朱祁鎮這個小年青,以便到時候憑著他來誆開大明軍事重鎮的城門。

奪下了宣府,那么就等于是自己的瓦刺大軍再無后路無憂,進可攻,退可守,可從容布置,馬踏大明帝都不再是夢,自己甚至有可能完成無數蒙古人再現大元帝國雄風,重臨九州大地的遠大夢想。

“陛下,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此刻,伯顏貼木兒不得不站了出來,他很清楚自己兄長長著一顆金子般的心,腦袋里邊除了權勢之外剩下的地方大概也是金色的,他貪婪的程度絕對比那草原冬天的暴風雪還要可怕。看到兄長那赤裸裸的眼神,伯顏貼木兒就已經明白自己的大哥想要干嗎。

伯顏貼木兒不愧是也先的智囊,在他的嘴里邊,土木堡之戰本是一場不該發生的戰事,揪其原因,乃是因為朱祁鎮身邊那些心懷叵測的臣下們想要破壞大明與瓦刺兩國的正常邦交,破壞明、瓦兩國長期以來固有的友誼……

而這一場戰爭,最終導致了瓦刺勇士的慘重傷亡,以及大量的戰爭物資的損耗,而大明作為挑起戰爭的一方,好歹應該破點財,割點肉,這才能繼續維持兩國之間長久的和平與友誼。

哈銘咬牙切齒地將這番話轉譯于已經酒飽飯足,正在回味著這頓美食的朱祁鎮后,朱祁鎮笑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但是,想從哥們這里撈錢,你以為是那么簡單的嗎?

朱祁鎮臉上頗顯得有些無奈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愣,不過很快這些家伙放肆地笑了起來,大概都猜到了朱祁鎮笑的原因,自然也以笑來回應,別說朱祁鎮笑,就算是哭爹叫娘也沒用,一句話,你現在就是一張肉票而已。

哈銘不禁一臉怒容,正欲開口之時,卻看到朱祁鎮向自己搖手示意,轉眼間,哈銘就聽到了朱祁鎮那沉穩語氣,磁性而富有張力的嗓音。

朱祁鎮認為,伯顏貼木兒說得的確很有水平,而且切中要點,經絡明晰,相當的具有建設性。

我們兩國之間的的確確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糾其原因,畢竟我們兩國之間國情不同,文化背景各異,兩國人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等都有差異,才造成了之前所出現的誤解和矛盾。

但是,不得不承認,從兩國的經濟角度和政治深度來看,共同利益很多,相互之間互補作用也是很大,商貿往來應該更進一步,更制度化,更透明化……

正因為如此,我們就該本著互諒互讓的精神,愿與瓦方一道,扎扎實實地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一談,尋找問題,解決問題,共同進步,求同存異……

尋求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解決方案,來加強互信,增進合作,不斷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確保兩國關系長期健康穩定地……

哈銘結結巴巴,絞盡腦汁,時不時還大起膽子問朱祁鎮某個新鮮詞匯的含義,總算是在把自己完全弄暈之前將朱祁鎮的這番長篇大論給翻譯完畢,此刻,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因為心力憔悴暈過去的哈銘用很敬畏的眼神仰視著朱祁鎮這位意猶未盡的大明天子。

他雖然完全翻譯過去了,卻也是云山霧罩,哈銘心里邊覺得十有八九怕是陛下在敷衍這些瓦刺蠻子,只不過能說成這樣,讓哈銘覺得天子的文采實在是只能用兩個成語來形容,一個是高深莫測,一個是高山仰止。總之是高,實在是高!

一眾瓦刺蠻子比起哈銘這位品學皆優的大明士子(因為人家哈銘好歹還中過秀才,屬于文化人之流)來更是不如,眼里幾乎全是圈圈,個別人士嘴咧得跟個馬猴似的,連口中含著的馬奶酒都滴到了身前的皮袍上猶自未覺,表情猶如一群智力殘障病患。

伯顏貼木兒咧著嘴,臉上的笑容擠成了一團難看的爛泥,又像是剛剛讓菜販子踩了幾腳的癩瓜,可他只能硬著頭皮時不時點點腦袋出聲應和,仿佛他也覺得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的講話不僅僅有厚度,更有深度,是值得廣大地瓦刺土老冒們學習和理解的典范。

不大會的功夫,別說是伯顏貼木兒,就連那位翻譯官哈銘也徹底地傻了眼,他實在是沒辦法翻譯下去,因為天子業已經進入了一種像是鬼附身的狀態,一雙手夸張地配合著他那中氣十足的嗓音,一個接一個他鬧不明白也聽不懂的詞話噴薄而出。

不過到了最后,一屋子死寂,所有人都目光呆滯地瞅著唾沫橫飛指手畫腳的朱祁鎮一人在那發表篇幅極為亢長,并且內容極為深奧的關于瓦刺與大明兩個大國之間的過去、現在,以及對于未來的遠境展望和規劃藍圖報告會。

講到興奮處,朱祁鎮看著這些傻了吧嘰的聽眾,不由得得意地咧開了嘴。臥槽泥馬的,讓你們抓老子,先惡心惡心你們這些王八蛋先,哥以后有的是招收拾你們這些傻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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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連手中的酒盞失手砸在了地毯上都猶自未覺,目光從一開始的輕蔑,到凝重,到迷茫,到現在眼珠子就像是那曬干的咸魚一般呆滯。

要不是到最后某個不識趣的瓦刺貴族發出的呼嚕聲打斷了朱祁鎮那抑揚頓措的語言節奏和演說氣場。指不定這場已然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大明天子個人報告會至少會讓絕大多數智商貧乏,文學水平等于零的瓦刺韃子的神經徹底崩潰掉。

被驚醒過來的伯顏貼木兒趕緊乘機打斷了朱祁鎮的發言。“陛下之言,實在是感人肺腑,我等惶恐。本想再聽陛下垂訓,不過時間不早了,我等就不叨擾陛下的休息。兄長……”伯顏轉過了臉來,看到自己那位面色枯槁,兩眼無神的兄長,忍不住高聲提醒道。

“對對,二弟說的太有道理了,來人,還不快請陛下去休息,孤與一眾下臣恭送陛下。”也先總算是回過了神來,趕緊連連點頭,看向朱祁鎮的目光也不由得帶上了幾絲敬畏,太害怕了,真不知道這位大明天子那張嘴是怎么長的,怕是再說下去,自己很有可能會先崩潰掉。

“既如此,那朕就先告辭了……”再飲了一盞馬奶酒,抹了抹嘴角的白沫,朱祁鎮意猶未盡地打量著這些讓自己的發言給摧殘得接近崩潰的瓦刺蠻子,不由得大感念頭通達。你妹的,看你們暈不暈。跟老子繞彎子,看老子不把你們從蒙古大草原繞到索馬里亞大平原老子就不姓朱。

這就是天馬行空、所向披靡的言語藝術——某無恥穿越皇帝如是說。

“怪不得咱們蒙古人不喜歡讀書人,看來是有道理的。”伯顏貼木兒忍不住又抹了一把自己額頭的冷汗,

也先中軍大帳之內,此刻酒宴已然散場,此刻,帳中只剩下也先兄弟三人,便是貼身侍衛,也全都被趕到了帳外,牛油大燭滋滋地燃著燈芯,映照著三張有些相似又同樣顯得很迷茫的面容。

至于最小的弟弟孛羅,那個家伙只長肌肉不長腦水,留下來指不定還干擾他們這個三人集團的思路,所以把那家伙給趕回了自己的營帳。

“二弟,那明皇到底都說了些什么?為兄怎么有些聽不明白?”也先把自己的金頂小尖圓帽給扔到了一邊,伸手摸著那刮得發青的腦門,臉上的油汗還有一臉的迷茫卻怎么也抹不掉,就像是為了裝逼而剛剛去聽了一場縣鄉級政治學術研究報告會的暴發戶。

“這個。”向著素來以智計著稱的伯顏貼木兒砸砸嘴,帶著一絲猶豫道:“那明皇之意,大概是同意了我的提議,好象還對小弟的提意表示了一些稱贊,而且似乎還希望大明與瓦刺兩國能精誠合作吧……”

伯顏貼木兒的解釋總算是讓也先松了口氣,還好,自己連猜帶蒙也覺得是這個意思,看樣子,英雄所見略同,怕也就應該是這么個意思了。不過也先仍舊覺得有些心有余悸。“這些南人也是,說起話來咬文嚼字,酸不溜丟的忒不痛快,聽得為兄頭皮都覺得麻了。”

“大哥說的對,小弟也是聽得莫明其妙的,幸好咱們瓦刺沒這樣的,不然……”不然老子還不得憋死?賽刊王一想到這,不由得下意識地掏了掏耳朵,一臉的慶幸。

伯顏貼木兒好歹智商發育較高,大概明白,嗯,他自覺自己文化水平達不到大明朝文學老青年(特指年過四十的哈銘)的程度,即使哈銘全都翻譯了過來,他也只能連猜帶蒙的,雖然有些地方和翻譯過來的詞匯不甚了了。

可總不能告訴朱祁鎮,咱文化水平不高,那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到底是是什么意思,希望他再說清楚點吧?

好歹也要維護自己的面子,要不然勝利者的姿態還怎么擺?贖金還怎么要?一念及此,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好象明皇那家伙從頭到尾就沒提過關于贖金的事。

“我找他去!”一向身體行動快過大腦運動的賽刊王頓時拔身而去,卻被伯顏貼木兒一把拉住。

“二哥你干嗎?”

伯顏貼木兒看著這個年近三十的弟弟,一臉無奈地道:“你找他,你想說什么?說咱們想要金銀珠寶,還是綾羅綢緞?”

“我們本來就是要這些,莫非那些南人還能給我們牛馬羊群不成?”賽刊王覺得二哥這話根本就是在污辱自己的智商。

也先很傷腦袋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三弟,咱們可是瓦刺的重臣,不是那些草原上的馬賊流寇,那些南人最恨的就是當面提那些玩意,說那些是什么來著?……”

“阿堵之物。”伯顏貼木兒趕緊補充道。很慶幸自己好歹也讀過幾本漢人的書,能在自己的兄弟之間顯擺下,更證明自己智商于三兄弟集團的重要性。

“對!”也先一拍大腿,很欣慰地看了自己最聰明的二弟一眼,轉過了臉來嚴肅表情沉著臉向賽刊王道:“那些南人最重的就是名聲和面子,那大明天子你也瞧見了,脾性甚為剛烈,你要說得太那個了的話,挑著他的痛處,要是有個萬一,咱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哥這話說得太對了,三弟啊,做人不要太沖動了,要冷靜,此事不用急在一時,反正他在我們的手里邊,你怕還沒時間把這事給挑明白嗎?”伯顏貼木兒總算是恢復了準噶爾部綽羅斯氏三弟兄中智者的氣度和風儀。

賽刊王見兩位兄長都如此,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能悻悻地坐了回去,抬起了一壺馬奶酒狂灌一氣。“該死的,原本還以為抓著這家伙是件好事呢,沒想到居然這么麻煩,還不如宰了痛快,那樣的話,今天也不用遭這份罪。”

“……”聽了此言,也先與那伯顏貼木兒也不禁心虛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看到了彼此額角處的冷汗,他們也比賽刊王好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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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我們這才是兄弟,正所謂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若無我兄弟三人東征西討十數載,哪有今日瓦刺之盛。”也先隱蔽地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很親切地拍了拍賽刊王那強壯的肩膀,轉過了臉來正色道:“大明天子于我們瓦刺可是一件有大用之物,切不可有絲毫的閃失。三弟勇猛果敢,卻少些謹慎和冷靜,所以我想從明日起,把那明皇交給你二哥,由你二哥來看守。另外……”

伯顏貼木兒聽得頻頻頷首:“大哥這話說的沒錯,不過,小弟還有個主意,最好能尋一些與南人之間有生死之仇的……”

瓦刺的三名重量級大人物在營帳內時不時發出滲人的奸笑聲,就像是三個剛剛撿到了一疊百元大鈔而喜極攻心的窮鬼。

近衛將軍樊忠跪倒在偏殿的地板上,此刻穿著的是一身錦衣衛裝束,雖然精神猶好,不過那袖口和領口隱現的繃帶似乎在提醒著所有人他所經歷過的可怕磨難。

當天夜里冒著暴雨終于趕至了懷來城,之后,懷來守將孫之望在看到了樊忠懷里的那份血詔之后,他第一時間作出了最為正確的決定。

首先遣自己的心腹親兵,趕到了京師,告之了自己的族叔公,當今天子的外公,鄭太后的父親孫忠,天子未死,留有傳位血詔之事。之后又才遣出了信使趕往京師,告之朝庭土木堡之戰朝庭大軍潰敗的消息。

孫忠雖然年過六旬,卻仍未糊涂,不敢怠慢,立即進宮找到了孫太后,密議此事,很快,喬裝打扮了的樊忠被懷來守將的親兵密秘解至孫忠府中,之后,被秘密送中了宮中。

“此物,真是陛下親手交予你的?”年過四旬,卻仍舊保養得極好,未顯老態的孫太后面現悲容,微顫的手仿佛都快沉不住那張分明就是從皇帝龍袍上撕下來的布片。

鮮血所寫就的字跡雖然被雨水浸潤得有些模糊,但是孫太后仍舊能夠看清楚上面的每一個字,而那一方醮著血跡落成的璽印,孫太后一眼就認出那是出自皇帝從不離身的那枚貼身小璽的印跡。

“……這么說,陛下還活著?”孫太后閉上了眼睛,忍住了那險些奪眶而出的晶瑩,問出了一個自己最害怕答案的問題。

樊忠雖然是一員勇將,卻并非代表他嘴笨舌拙,很快就把他所經歷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告之了孫太后。

“你為什么不去救陛下?”就在樊忠道出一切的時候,一個女子疾步從殿外沖了進來,站在了跪在地板上的樊忠跟前,憔悴的絕色俏臉居然顯得有些猙獰,一又妙眸里沒了往日纏綿蕩漾的水波,有的只是濤天的怒火,她正是朱祁鎮的正室,當今的皇后錢一娘。

孫太后不由得眉頭一皺,沉聲低喝道。“皇后,來哀家身邊坐下。”

“可是母后……”錢一娘轉身望向鄭太后,一臉的無助與哀怨。看著那梨花帶雨般的錢一娘,鄭太后心中不由得一悲,又險險掉下淚來。終究還是強忍著向錢一娘招了招手。“皇后,哀家知道你對陛下的心意,如今,卻不是亂發脾氣就能有效果的時候。”

“是,母后。”錢一娘忍著淚水,坐到了孫太后的身邊。

“除了這份血詔,陛下都跟你說了些什么?”孫太后深吸了一口氣,向著樊忠繼續詢問道。

“當時情況緊急,陛下沒來得及多說什么。”樊忠看到孫太后和錢皇后的表情,心中一動,定了定神趕緊道:“陛下只是匆匆地吩咐微臣,望太后和皇后保重身體,他必無性命之憂,君臣、母子之間必有相見之期。”

“陛下真是這么說的?”孫太后不禁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一臉的迫切。

“陛下的確是這么說的,而且微臣藏身之后,曾見那瓦刺太師之弟賽刊王趕至君前之時,對陛下禮遇甚恭,不敢有絲毫越舉之禮,看來,陛下必須是有很大的把握。”樊忠再次以頭觸地,肯定地道。

聽到了這話,原本就戰戰兢兢的錢皇后就覺得心口里一股子氣一松,身子軟軟地倒在了椅子里,嚇得身邊的貼身侍女趕緊扶住。

“樊忠,你對大明有大功,哀家甚慰,不過,如今朝堂紛亂,國將不寧。今日之事,切切不可告之于人,明白嗎?”鄭太后沉吟了半晌,終說了出這樣一番話來。

“太后放心,微臣定然一字不漏。”樊忠用力地點了點頭低聲應道。“可是太后,咱們不救陛下嗎?”

“救是要救,只是,需要籌措……好了,你先下去吧,自會有人帶你回去,好好養傷,什么也別想,日后,自會有用你之時。”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望太后、皇后保重。”樊忠虎目含淚地離開了這間并不引人注目的小殿,在鄭太后的心腹宮人的引領之下,悄然離開了紫禁城。

“唉,當初陛下要是早聽哀家之言,又何至于此。”拿著那份血詔,孫太后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旁邊,錢皇后手中緊緊地握著那份蓋著朱祁鎮的私印的血詔,猶如捧著一件天下最難得的珍寶一般,淚水猶如珍珠一般頻頻而落。

兩個女人,一個為自己的兒子傷心,一個為自己的丈夫落淚……

最終,孫太后與錢皇后兩人商議一番之后,決定拿出一批金銀珠寶,差人送往也先營中,不論能不能換回朱祁鎮,至少也能讓也先對朱祁鎮這個倒霉孩子好一點。

足足兩駕大車的事物,悄然地由孫忠遣府中心腹,送出了京師,追尋著那也先大軍的腳步而去。

PS:今天三更,第一更到達,大伙瞅,昨天晚上朋友生日,去喝酒了,結果一喝就二了,向大家鞠躬道歉,另外風凌大大那風騷的背影,實在是很讓人神往啊!還有好幾位親愛的童鞋居然已經在打賞了,愛你們!我會動力!

皇帝兵敗土木堡的消息在第二天傳回了大明帝都北京,大明朝野,讓這個消息給震得全都傻了眼,誰也想不到,堂堂大明朝御駕親征的二十萬大軍會戰敗,居然在僅僅距離那大明朝軍事重鎮懷來不過二十里處的土木堡傻了吧嘰地呆了足足兩天,最終灰飛煙滅。

二十萬大軍,死傷及被俘者過半,余者四散,五十余大明朝文武大員戰死,這等大敗,乃大明立國至今未有之事。而因天子出征而被委為監國的郕王朱祁鈺讓這個消息給雷得外焦里嫩,京師里的文武百官也全都傻了眼。

想守,京師三大營和附近的兵馬因天子親征幾乎抽調一空,想出戰?嗯,誰敢提這一茬誰就是二百五的十六次方。

也有人提出了南遷,不過,此等建議立即遭到了許多重臣的反對,許多大臣都引經據典,拿北宋南遷之舉來作對比,總之一句話,誰敢南遷,就是天字第一號的敗家子,大明帝國的罪人。

朝堂之上又暫時陷入了一片死寂,監國的郕王彷徨無計之際,而孫太后終于出手了,親自出面,召百官定計,她表示皇帝率六軍親征之時,已下令郕王在京監臨百官。

如今國難當頭之時,任何事情都要分個主次,大明不可一日無君,雖然如今皇帝北狩,但皇帝有子,所以,下詔立朱祁鎮那個剛剛出生沒多久,還在吃奶的皇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命郕王輔佐監國,諸臣自然是也沒什么話說,畢竟孫太后的這個處置就目前而言乃是最為恰當的。

而朱見深這個胎毛未褪的小孩子被立為皇太子甚至沒有什么儀式,畢竟這會子最重要的是能夠訂下名份才是最關系的,所以,孫太后和群臣的意見出奇的一致,詔令一下,朱見深的腦袋上邊憑空出現了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皇太子。當然這只是形容,總之詔令下之后,便通告天下,朱見深已經是皇太子了。

而第二天,不是正式皇帝,沒有資格御正殿的郕王在偏殿舉行了第一次朝會,郕王終于見識到了號稱史上第一好斗團體:大明文官集團的威力。

朝會還沒宣布開始,懷來守將又遣來了信使抵達了朝堂,告之朝庭,也先遣使往懷來相告,天子被其請在自己的軍帳之中,瓦刺軍民都對這位大明天子懷著友好而恭敬的心情侍候著這位大明天子。

幾乎所有人剛剛松了口氣,小心肝又被提到了喉嚨口,一雙雙的眼珠子頓時鼓了起來,毛啊,皇帝居然沒死,還讓人給綁票了,這事咋辦?

大明重臣們立即放棄了原本想要乘著那些重臣死傷大半的當口,進行搶班奪權分派利益的念頭,轉而齊心協力地,聲淚俱下地,異口同聲地共同聲討王振那個死太監傾危宗社。

畢竟天子被俘源于王振,這個時候雖然這家伙死了,可畢竟是一只品像絕佳的替罪羊,畢竟誰也不敢跳將出來,直接說朱祁鎮的罪過,所以,王振自然成為了所在朝堂大臣們踩踏的第一對象。

郕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向來都把仁義禮智信掛在嘴邊的彬彬重臣如今居然一個二個像是一群小巷里賣菜的潑婦似的跳將出來要郕王下令滅王振全族。

有咄咄逼人的,有痛哭流涕的,也有捶胸頓足的,總之現場氣氛哀沉悲壯,哭聲連天,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里邊不是在開朝會,而是在搞遺體道別儀式暨批斗大會。

郕王的心里也毛了,慌亂之中悄悄地起身離座,想要離開,去找孫太后請示,誰知道這些大臣非要郕王當場表態。

郕王也很無奈,最重要的是這些大臣實在是太無賴,步步近逼之下,郕王也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青年,平日里除了在自己的王府里邊吃喝玩樂,就是跟老婆,小老婆之類的玩躲貓貓游,努力造人,哪見過這等陣勢?早已經嚇得小臉煞白的他不得不舉雙手贊成了這些大臣們的意見,下令指揮使馬順去查抄王振的家。

說來,馬順還真是點背,身為王振的死黨,他可是王振一手提拔到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要害部門的心腹,錦衣衛是干啥的,想必大伙都知道,郕王也知道,抄家的重任自然要由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來擔當。

一聽到馬順的名,幾乎所有非王振系的大臣都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個別反應敏捷的大臣直接跳將了出來指明馬順乃王振一黨,要郕王換個人去抄。

傳旨太監金英也有點二,看到郕王都嚇成那樣,也已經答應了你們抄家,還在這嘰嘰歪歪搞毛,立即板起了臉叱令眾臣退朝。腦門冒火的百官這個時候頓時炸了窩,爭相上前想扭住金英這個不開眼的死太監,先揍他一頓再說!眼冒金星的金太監見勢不妙,連滾帶爬地竄出了內殿,哪里還敢留下來找抽。

郕王乃是眾人注目的焦點,看到這些大臣們一個二個表情猙獰的模樣,想動卻兩腳已經被嚇得軟得跟蝦子似的。

而剛剛得了郕王命令的馬順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長歪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敢跳出來,揚眉厲聲喝斥道:“爾等著實無禮,如今,王振已死,而等卻還在此喋喋不休,意圖趕盡殺絕,這也罷了,你們居然還想脅迫郕王不成?”

喝斥之聲一出口,一雙雙噴火的眼珠子全惡狠狠地瞪到了他的身上。“奸賊,你這個與王振那個奸宦朋比為奸的賊子,若不是爾等把持朝綱,欺瞞、蠱惑天子,焉有今日之事,爾居然還敢在此大放厥詞?!”一名文官抬手并指如劍,直指那牛高馬大的馬順,厲聲斥道。

“郕王駕前,你休得無禮!若是壞了朝堂的規矩,本指揮使不介意讓你們嘗嘗手段。”馬順陰著臉,冷冷地笑道。在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作威作福慣了的馬順又豈是泥捏的,他的手中,不知道粘染了多少斑斑血跡,哪會害怕文官的叫囂與威脅。

那些原本自以為硬氣無比的官員到了錦衣衛的手中,到最后,還不都是趴在自己的腳邊哭著求饒?

PS:第二更到達,今天還有第三更,謝謝大家理解和,

這句話猶如在原本就不平靜的朝堂里丟了一枚炸彈,轟的一下子,朝堂幾乎就炸了窩了,那些原本還在捶胸頓足指責王振的文官也都停下了表演,惡狠狠地盯向馬順。

“奸賊,我大明的文官,可沒有一個怕死之士。”年富力強的給事中王竑搶將了出來,站到了那馬順的跟前,一臉不屑地打量著那足足高他大半個腦袋的馬順,目光輕蔑得就像是在看一條陰溝里蠕動的蛆蟲。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宰了你?!”馬順覺得自己腦袋嗡的一下子差點就炸了,怒火差點讓他失掉最后一絲理智,伸手把王竑的腦袋給擰下來。

“賊子爾敢!”看到馬順目露殺意,蠢蠢欲動的架勢,向來文質彬彬,張口孔子曰,閉口孟子云的這些文官們全都紅著眼珠子,向著那馬順逼了過去,哪里還有半丁點的文人士子風范,倒像是一群餓到了極點,看到了一根帶肉骨頭的野狗,目光貪婪而暴虐。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站在他跟前,年富力強的給事中王竑施展了平身力氣一把拍飛了馬順的官帽,勢一伸手拽住了馬順的頭發,還有不知道哪位大臣扒拉下了自己的官帽也砸了過來,大聲痛罵這個王振余黨,馬順身為武人,自然不甘示弱想要反擊,可是有第一個人動手,其他人自然不甘人后,百多號文武竟然一捅而上,哪里還有他反抗的余地。

挨了三拳兩腳,驚魂未定地躲在內殿的金太監看到這一幕,眼珠子頓時鼓得就像是重癥甲亢,怎么也想不到,這些朝庭重臣打起架來是如此的兇悍。

六十多歲,白發蒼蒼的尚部尚書王直威風凜凜地拿著朝笏狠勁地朝著那馬順的后腦勺狠抽,其他的大臣們也沒一個閑著,總之馬順瞬間就被掩沒在了人群之中慘叫連天,而有些沖得晚的大臣干脆在外圍問候起了馬順的所有異性親屬,個別好斗者還往人堆里施展拳腳,不過大多都落在了那些擠在最里圈正打得痛快的官員身上。

那些屁股上挨了同伴的三拳兩腳的文官,自然就更加地憤怒與暴虐,雖然他們的斗毆場面既沒有賞心悅目的招式,更沒有力拔山矣的氣概,但卻都無師自通地耍得一手王八拳。

馬順一開始還害怕,生怕自己下了死手,真要把人給打死在朝堂之上,到時候自己這個原本就是王振余黨的錦衣衛指揮使怕是也吃不消。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些個平日里文質彬彬,見了刀棒,兩腿就會發軟的文官們今日就都像是被黃豆塞住了屁眼的老鼠,不把眼前的東西撕碎,他們就不會罷休。

臉上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踩了多少腳,甚至是被抽了多少朝笏的馬順甚至想栽倒在地板上都沒有辦法,因為那些瘋狂的文官甚至已經開始用嘴,就個像是一條條惡狠狠的野狗,在撕咬咀嚼著那尚且還活著的獵物。

馬順絕望地奮力掙扎著,哪怕是他身上有九牛二虎之力,卻也沒有辦法掙脫這些完全瘋狂了的瘋子。不知道是誰的手,一開始輕輕地落在了馬順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龐上,然后,五指就像是地獄中伸出來的魔爪,狠狠地摳下去……

一只眼球被生生摳出了眼眶的馬順張開了嘴,絕望地嘶嚎了起來,最終,他還是被淹沒在了一堆之中……

大臣們仍舊憤怒地踩踏著那個已經沒有了一絲氣息的馬順,用盡一切方式,仿佛不這樣,不足以讓他們這些平日里受錦衣衛監視和威脅性命的文官們發泄自已內心的暴虐。

而在外圍的那些還不能盡興的大臣們挽起了胳膊,吐掉了嘴中的碎肉,拔下了自己的朝冠,揮動著手中的朝笏,在朝堂內咆哮著。“還有誰?!還有誰?!”

“對,王振那個奸宦的死黨,宮里還有!那些誤國誤國的奸宦,快把他們都交出來!”咆哮聲此起彼伏著,

“金公公,這如何是好?這些大臣……”金英身邊的另一位太監也給嚇得膽膽皆裂,險些就哭出了聲來。

剛才被揍得眼圈發青的金英總算是靈醒,聽到了那些意猶未盡的大臣的咆哮聲,眼珠子一轉,招來了一名心腹,在其耳邊一陣耳語,那人立即心領神會,招呼了一票人馬,瞬間消失在遠處。

“瘋了,都瘋了……”郕王完全地癱倒在了案幾后面,因為看到那馬順的眼珠子被生生摳出來而嘔吐變得青白的臉龐上的肌肉在不停地顫動著。

目光呆滯地望著這些仿佛剛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魔般的暴徒,他從出生到現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又哪里會知道,這些大臣,竟然是如此的可怖與猙獰。

看著那些又跳又叫又罵又打的大明朝庭重臣們,心里沒來由的升起了一個念頭,說不定自己的兄長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這樣的場面,才會同意王振的建言,離開京師,怕就是希望能夠離這些家伙遠一些,耳根子能清凈一點吧?

既然朝堂玩開了全武行,打死了一個馬順,人多肉少,剛剛活動開的群臣熱血沸騰起來,沒理會嚇得癱坐在原位自言自語的郕王,要求內宮立即要出王振的心腹死堂,毛貴和王長順。

王、毛兩個太監幾乎是應聲滾出,兩人雙手已被捆住,鼻青臉腫的,原本還在破口大罵金英。轉眼之間卻看到那些平日里文質彬彬的朝庭重臣們此刻就圍在身邊,全都用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

“打死這些禍國秧民的王八蛋!”一位走起路來都顫顫微微的老大臣叫囂了這么一句,所有大臣們就像是一群餓到極點的惡狼,甚至連臉上沾著的血跡都來不及擦拭,就瘋狂地向著那兩個面色死白,目光絕望的太監撲了上去……

PS:第三更抵達,大伙慢慢瞅,總算是完成了對大伙的承認,

金碧輝煌的朝堂之內溢散著濃烈的,嗅之欲嘔的血腥氣。精神亢奮到了極點的官員們早已把君子遠庖廚的圣人教導忘記得一干二凈,他們就像是一群不知道什么叫禮義廉恥,在屠宰場里為了幾條畜生的屠宰權而拚命地屠夫。

郕王無力地趴在長椅上,屁股早已經從椅子上滑落到了冰涼的地板上,跟前的地板上,已經吐得沒有東西可吐,只能在那干嘔的郕王大腦一片混亂。

耳邊還在回蕩著那些官員的咆哮聲,怒吼聲,甚至是興奮的尖叫聲、撞擊聲,還有約約綽綽,已經微弱到快要完全消失的求饒與哭喊聲,都努力地往郕王的耳中鉆進去,折磨著他那脆弱無比的神經。

身邊的內宦早跑得一干二凈,那些膽敢還留在此地的,除了那些處于瘋狂狀態的官員之外,就只有一些禁軍心驚膽戰地守候在殿門外,看著這些大臣們瘋狂的表演生裂大活人。

郕王終于作出了一個最佳的決定,輕輕地移動著四肢,就像是一條狼狽到極點的夾尾狗,悄悄地向著那大殿的后門處爬過去,仿佛那里是天堂的入口,也是安全的庇護所,只有到了那里,他才能脫離恐懼,遠離這些讓人心悸的尸體和可怕的屠夫。

眼看距離那后門越來越近,門后的金英也看到了郕王,悄悄地把后門打開了一條細縫,拚命地向著那郕王招手,似乎在給他加油鼓勁,郕王勇氣倍增地加快地四腳爬行的速度,就像是那能夠在賽道上戰勝兔子的烏龜。

就在他距離那扇門不過數步之遙時,一道黑影,橫在了他與那道后門之間,一只有力的大手伸到了郕王的眼前,郕王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強自鎮定地抬起了頭,用他那快抖成風中落葉,比貓叫大不了多少的嗓音叫道:“孤乃郕王,爾想對孤作什么,你們是想造反嗎?!”

抬起了頭,看清了來人之后,郕王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松,是于謙,這位有名的忠直之臣從一開始沒多久,就來到了自己的案幾前,把那些靠過來的官員推開,要么喝斥,要不是這樣,怕是郕王自己也要受到波及。

于謙看到郕王緩緩地起身,沒有再向后門逃去的意思,不由得暗松了口氣,可是看到那些官員卻還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景況,于謙暗暗搖了搖頭,向著郕王恭敬地長禮了一禮后高聲喝道:“郕王殿下,百官毆殺的,皆是敗壞朝綱的王振余黨,不殺,不足以平民貧,不殺,亦不足以安人心。諸位臣工雖然行為過當了些,然臣等皆是一片公心,一心為國,沒有他意,望郕王為臣等作主!”一聲中氣十足的喝聲,在大殿之中回落,嗡嗡作響。

聽到了此言,那些仿佛還意猶未盡的官員們都不由得一僵,看著那朝堂之中滿地的血腥,還有那幾具已經沒有辦法分辨出原本到底誰是誰的尸體,官員們終于驚醒了過來。

看到了那被于謙阻攔在距離后門數步之遙的郕王,這些官員都不禁覺得仿佛被人辟頭蓋臉地澆下了一桶冰水,寒得沏骨,一個原本熱血沸騰的心肝瞬間涼到了屁眼。

“殿下,老臣同意于侍郎之言,此三賊,皆是人人可誅之輩。望殿下為臣等作主。”人老精,鬼老靈,活了六七十歲的老王直連嘴角的血跡都沒來得及抹,就那么徑直跪伏于地,大聲高喝道。

官員們的理智也都恢復了,紛紛拜下,齊聲聲討那幾具已經變成了尸體的玩意,看到郕王的表情仍舊驚惶不安,半天都不吭一聲,于謙只得再次開口道:“殿下,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內監毛貴、王長順乃王振死黨,罪當誅之,今日,群臣義奮,雖然舉措略有不當,然皆是為大明,還請殿下……”

郕王看著這些拜得畢恭畢敬的大臣們,心里邊很是憤怒這些大臣們這種分明就是在威脅自己的舉動。可問題是,萬一自己不答應,這些還沒瘋夠的大臣激動起來,也把自己狂揍一頓咋辦?

到時候,指不定他們又會新推薦出一位監國親王,那自己豈不是死得無比地憋屈和冤枉?

“卿等快快請起,孤知道諸卿之意了,孤當稟明太后,請太后斷處。”郕王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說道。

“不可,如今郕王殿下監國,懇請郕王代天下詔,以詔諸賊之罪,以安我等臣子之心。”另外一位大臣也喝了出來。

聽出了于謙的意思的郕王終于臉上恢復了些血色,長出了一口氣之后,作出了決定。

王振乃罪魁禍首,不抄家不足以平民憤。眾臣雖行為過當,皆一心為國,沒有他意。而馬順等人罪大惡極,當誅。故此,百官各歸其位司其職,朝庭不會再事后去追究大家的責任。

并且,作為監國的親王,郕王不得不在當朝諸臣的要求,甚至可以說是協迫之下,寫出了這樣一份詔令,諸位大臣這才緩了口氣,放任郕王離開。

此刻的郕王哪還有走路的力氣,最后還是兩名太監,戰戰兢兢地進來扶著這位監國親王,像是逃一樣地跑出了大殿。“孤總算是還活著……”出了殿門的瞬間,那兩名攙扶著郕王的小太監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這位尊貴的王爺帶著哭腔的聲音。

同樣被這場驚變給嚇得心驚肉跳的孫太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并且于當日下午詔令百官及郕王,隨后,拿出了朱祁鎮的那份傳位血詔。

心情尚未平復,又聞驚變的郕王接到了手中,看著那份血詔上的文字,腦袋里邊卻不停地浮現著今日那些朝庭重臣們如狼似虎的猙獰嘴臉,耳似似乎還在回蕩著那些朝庭重臣們猶如潑婦罵街的叫罵詛咒之聲,還有慘死在這些重臣拳腳之下的那三具猶如破布娃娃般的尸體,不由得眼前一黑,一個猛烈的獅子擺頭,直接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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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郕王被群臣連哄帶嚇,半是威脅,半是恭請之下,戰戰兢兢地同意了登基為帝的時候,朱祁鎮正已然隨著那瓦刺的大軍,晃蕩到了大明的軍事重鎮:宣府。

“這就是宣府?”坐在牛車上的朱祁鎮瞇起了眼睛,打量著那座近在咫尺的堅城,宣府歷史悠久。戰國至秦漢屬上谷郡,唐代置武洲,文德元年,設文德縣,始建宣化城。遼改武州為歸化州,金改歸化州為宣德州,元中統四年(1263年),始置宣德府。

明洪武三年,朱元璋改宣德府為宣府。次年,置前衛、左衛、右衛,遣將卒把守。洪武二十七年,重筑宣府城,邊長“六里十三步”,周長達二十四里。次年皇子朱橞受封谷王,就藩宣府,宣府成為邊防重地。明正統五年,城垣包磚,六年后竣工,城高池深,氣象雄偉。

那新砌的城墻似乎也漸漸地沾染了絲絲的風霜,上面的墻磚和石塊上都約約綽綽能看到一些痕跡,看樣子,這座堅固的重鎮周圍,并不平靜。而這其中,怕是就有瓦刺的不少功勞吧?

而現在,自己就在站這座邊關要塞之前不過數百步的地方,照也先的話來說,他是本著和平的意愿,護送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來到宣府,準備將自己送歸大明,當然,朱祁鎮好歹也是大明皇帝,自然宣府一干文武必須開門迎駕,方能顯示出雙方的誠意云云。

所以,也先遣了使臣,著令宣府守將楊洪率宣府文武開城門迎天子。

看到了朱祁鎮默然不語地望著那宣府城頭,也先拍了拍身上的愛馬,向著那乘著牛車的朱祁鎮笑道:“陛下愁眉不展,莫非是在擔心什么不成?”

“呵呵,太師此言差矣,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朕還有什么可怕的?”朱祁鎮咧了咧嘴角,你妹的,老子丟臉都已經丟得穿越歷史時空長河了,還擔心個毛?就算是擔心又能如何。等著把,總有一天,本天子會像唐太宗一樣牛逼,甚至比他更牛逼。

不把你們瓦刺的貴族都變成老子這個大明皇帝的門衛,老子就不姓朱,改姓豬算了。

“不過,有件事情,朕倒是有些好奇,若是那宣府鎮守官員不開城門,太師意欲如何?”頓了頓之后,朱祁鎮冷冷地刺了一句回去。

也先臉色一冷,旋及冷笑道:“那本王就請陛下到城下叫門,想來,陛下您也辦法拒絕吧?”

“朕拭目以待。”朱祁鎮不咸不淡地應了一句,臉上卻連一絲表情也沒,也先自討了個沒趣,卻也不怒,呵呵地笑著撫著頷下短須,看著那疾奔至宣府城門吊橋前的使者,仿佛他已經看到了宣府士氣大跌,舉城而降的盛大場面。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也先原本張揚的笑容漸漸地變成了疑惑與不耐,而乘馬立于其旁的伯顏貼木兒沉著臉地打量著那緊閉的城門。

“該不會發生什么變故吧?”一名瓦刺將領不由得小聲地嘀咕了這么一句,也先狠狠地瞪了這家伙一眼,繼續焦燥地等待著城內的回應。

終于,一直停留在那城門下的使者有了反應,不多時,一行人縱馬狂奔至也先等人身前。

“如何?”也先迫不及待地喝問道。

“太師,我等照陛下之命,令那守將開門,不想等了許久,卻只來了一名小校說,楊將軍有言,臣只知道為皇上守城,其他之事不敢從命。”那名使節拜伏于馬下,戰戰兢兢地答道。

聽到了這個答案,也先的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他們真是這么說的?”

“小人不敢欺瞞太師。”那使節的頭俯得更低了。

“豈有此理,那些明將簡直就是在羞辱我等,太師,末將愿領人馬,攻打宣府,定教這些明人見識我瓦刺勇士的神勇。”一名武將不勃然大叫道。

也先目光落在了朱祁鎮的臉上,卻看到朱祁鎮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后連半分表情也欠奉,就好象一切與他無關一般,不禁一陣牙癢。“陛下,那宣府守將居然違帝命而不遵,陛下不知有何感想?”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的目光第一次落到了也先的身上:“太師言之有理,然天下皆知瓦刺精騎來去如風,如今瓦刺大軍數萬之眾聚于宣府之下,磨刀霍霍,如此兵威之下,哪一國之將領敢輕言開了城門,能敵得住瓦刺精兵?”

“陛下,本太師所為者,是希望送你回明,如今,你的手下不但違令拒不開門,你反而替這等逆臣開脫,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吧?”也先的表情不由得陰沉了許多,一雙毒辣的眼睛醞釀著濤天的怒火。

“太師息怒,陛下確也言之有理。”這個時候,伯顏貼木兒笑呵呵地站了出來,也先不禁一愣望向自己最信任的二弟。

便是朱祁鎮也不由得微微一愣,通過這幾日的了解,他深知伯顏貼木兒可是這準噶爾部綽羅斯氏三弟兄中的智囊,也先能夠掃蕩蒙古,一統瓦刺,多有伯顏貼木兒的大功,故此,也先對這位二弟幾乎是言聽計從。

而至昨日起,自己身邊那些看押自己的瓦刺士兵全都換了,變成了那位怎么瞅自己都不順眼的千夫長脫爾遜,以及許許多多與大明有死仇的瓦刺士卒,不是父兄,便是有親戚倒在大明將士刀下的蒙古人。并且還將看押朱祁鎮的地盤轉移至了那伯顏貼木兒帳下。

朱祁鎮就算是用小腳趾頭思考問題都能猜得出來,此策定是伯顏貼木兒所出。而現在他卻為自己說話,實在是讓朱祁鎮有些難以置信。

“二弟你……”也先也有些蒙了,伯顏貼木兒笑著策馬到得朱祁鎮近前:“不過陛下,您可是大明的天子,如今,卻呆在我瓦刺軍中,莫非陛下就沒想過要回大明,回到你那個巨大的京師宮殿中繼續享受您的榮華富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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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這話頭,朱祁鎮不禁有些悲中從來,含著一包熱淚感慨萬千,正所謂:生在社會主義國家,長在黨和紅旗下,天天看著高干玩小三,花姑娘都跟著企業家,勞動人民算個啥?

而自己,就是千千萬萬勞動人民之中的一員,父親早亡,母親也在自己大學畢業之后的第二年去世,家里住的是單位的小產權集資房,安葬了母親之后,賣掉了那套小縣城里的小產權集資房之后,轉身進入了大城市打拚。

本想拿著那點錢,奮斗出一番事業,爭取一年回本,兩年連鎖,三年上市……

結果一年之后險些連褲子也當給門面東家的朱祁鎮不得不揮淚灑別了商場,轉而投入了光榮的教師隊伍,為祖國、為社會培養合格、有用的人才。

就憑那點兒破工資,只能居住在環境寧靜,光線幽暗,猶如墳墓一樣的地下室里,數著手中那除掉食吃住行之后,還剩下的寥寥鈔票,工資天天都在吼提高,三年時間里,自己的工資長了一千多,是被國家統計局增長的……

房價天天在吼打打壓,三年多的時間里,已經都快要翻上一番的房價有一天終于聽同事說降了,一睜眼,才知道是在做夢……

本來一穿越,一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黃袍加身,左右對自己五體投地連稱陛下,文武大臣分列左右,而自己居中而坐,身下是一張鎏金龍椅,想不到自己一個二十一世紀和諧社會的貧下中農級別的倒霉鬼居然穿越成了皇帝,正自喜極攻心的當口。

卻跳出一個大臣來稟報,陛下,我們怕是逃不出去了。接著樊忠就跳了出來,一棒槌就收拾掉了王振仰天狂笑,朱祁鎮才明白,自己真個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老子自打二十歲起要是享過一天的清福你就是我孫子——淚流滿面的朱祁鎮語。

看到朱祁鎮一臉悲戚之容,只當自己的話打動了朱祁鎮的伯顏貼木兒不由得心中暗喜,清咳了一聲,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陛下,下臣可是為您著想啊。”

“既然如此,你說怎么辦?”朱祁鎮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淡淡地道。

“還請陛下命你左右往宣府城下一行,告之那揚洪,天子落難至斯,流落至此,他們莫非連點表示都沒有不成?”伯顏貼木兒看到了自己兄長,還有那些個瓦刺將領們那紅通通的目光,笑容越發地和藹起來。

“伯顏之言不無道理,袁彬何在?”朱祁鎮喚出了袁彬,一本正經地道:“朕命你往宣府城下,令洪揚二人大開宣府城門,也好迎回朕這個大明天子。唔,如果不開門的話,至少也要表示表示,好歹給朕送點衣裳啊,蔬菜啊什么的,明白嗎?”

聽到了朱祁鎮的這個命令,袁彬硬是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伯顏貼木兒咧著嘴,手中的馬鞭直接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本正經下命令的朱祁鎮。

“陛下,您這么做,實在是……”伯顏接過了身邊侍衛給自己撿起來的馬鞭,臉上的肥肉也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哆嗦。

“莫非伯顏方才不是這么建議朕的嗎?”朱祁鎮一臉的莫明其妙。

“陛下,您莫非是想一直留在我瓦刺大營之中,不再歸明?”也先聽得手下的翻譯,頓時給氣的火冒三丈,七竅生煙,縱馬沖到了朱祁鎮的跟前獰笑道。

“朕歸不歸明,不是朕說了算,而是太師您。”朱祁鎮臉上的笑容更甚,可口氣卻絲毫不軟,雖然咱可能沒有古人的氣節,可好歹也知道什么叫大義。自己既然能穿越這一回,指不定還能再穿越,咱怕你個鳥。

“你!”也先手中的馬鞭直指朱祁鎮,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無比。伯顏貼木兒也是一臉陰沉如水的死盯著朱祁鎮。

那賽刊王不耐地縱馬而來惡狠狠地道:“陛下,你們漢人可是有言,識時務者為俊杰!望陛下你莫要自誤才是。”

“是啊,我們漢人是有這話,”朱祁鎮跳下了牛車,緩緩地向前行了數目,眺目望著那用她巍峨而又堅實的懷抱,保護著它身體里數萬華夏兒女的宣府堅城。

想著這些日子往宣府行來,一路上看到的大明村鎮,要么被這些瓦刺蠻子劫掠一空,要么就是早就毀于兵災之禍。

而現在,只要一想到城門大開,或許就會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場面,朱祁鎮就覺得自己心里邊像是被人塞入了一顆正在燃燒的火球似的,燙得心口發疼,發恨。

自己雖然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穿越者,若不是想著忍辱負重,能夠有一日回到大明,利用自己穿越者的優勢,讓這個歷史上最后一個漢人建立的龐大帝國能夠千秋萬世,哪里還會跟這些王八蛋廢話?指不定早就懷著干掉一個夠本,搞掉兩個賺翻的心思跟這些王八蛋拚了。

只是,若是自己一步接一步地退讓,總以忍辱負重為理由安慰自己,可若是自己連自尊都失去,到了那時,自己還能剩下什么?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罷了,其實,我也很怕死,但是,怕又何用?朱祁鎮突然自釋一笑,仿佛卸掉了心里某種沉墊墊的負擔。

大風席卷而過,枯樹黃葉翻卷,朱祁鎮身上的長衫被吹得烈烈而舞,涼意浸骨。目光所及,平原之上瓦刺鐵騎殺氣騰騰,一雙雙滿是貪婪與占有的眼睛,都惡狠狠地盯在那宣府鎮高大巍峨的城墻上,他們知道,那是宣府之所以能夠屹立在這兵家必爭之地的保障。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卻怎么也浸不到自己那越灼越熱的心胸。“不過,我們漢人還有一句話,不知道你們知曉不知曉:寧折,不彎!”

望著那巍峨的宣府城,朱祁鎮的聲音悠然隨風而蕩,語氣平和安寧,但他的心中的意志已然堅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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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目的陽光撒在他的身上,臉龐上,一如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讓他整個人仿佛蕩漾起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迎風而立,袍袖烈烈飛揚。

“你莫要逼本王殺你!”也先瞇起了毒辣無比的雙眼,手中寶刀出了半鞘,雪亮的刀光,透著浸骨的寒意,磨牙的出鞘聲,猶如那地獄惡鬼噬血的呻吟。

“舍身取義,正當其時。朕的大好頭顱在此。君若取,請自便!”朱祁鎮的脊梁插得筆直,迎著那烈烈狂風,一臉的輕松暢快的笑容,聲音激昂,便是那烈風也撕不爛,扯不碎,就像是那千鈞重槌,狠狠地在砸在一干瓦刺韃子的心頭,壓得他們險些喪失了呼吸和思考。

恍然間,袁彬仿佛看見了那百多年前,站在元大都刑場之上,慷慨之士高聲吟誦著那千古傳唱的絕句,慷慨地舍身取義的場面,淚水不知道何時模糊了雙眼,跪倒在了朱祁鎮的身前,伏地久久不語。

哈銘沉沉拜下,主仆三人,一立兩跪,從那陽光的背面望去,身形高大魁梧的朱祁鎮猶如那仿佛千百年來,本就該聳立在這宣府城外的山坡之上的傲然巨石……

大風吹得那瓦刺的戰旗烈烈作響,戰馬的輕鳴聲在這在曠野之中回蕩,也先看著那一主二仆,那出了半鞘的彎刀,仿佛比那宣府的城墻磚石還要沉重,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這一剎那,也先竟然有種自己才是朱祁鎮腳邊卑微地戰俘的錯覺。

“是條好漢子……”瓦刺大將阿刺小聲地嘀咕了句,暗暗地搖了搖頭,勒韁,縱馬轉身而去,他覺得自己不想再去面對那個身影,仿佛多看上一眼,自己的眼睛就會被耀花,晃瞎。

伯顏貼木兒望著那朱祁鎮挺得筆直的脊梁,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宣府城頭上,那同樣招展,同樣傲然筆直的戰旗,顯得那樣的醒目,雄壯……

“我瓦刺實在是小看天下英雄矣……”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顯得有些落寞地拍了拍身下的愛馬,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嘆息。

城頭之上,一身普通明軍士卒打扮的宣府守將楊洪手中拿著一柄木槍,努力地想要看清那百步之外,身披明黃衣袍的身影,雖然他聽不到那處傳來的對答。

但是他還是看到了那名瓦刺軍將抽刀的場面,而那個明黃色的身影就那么傲然而立,像是那被陽光散滿了的青松般筆直,楊洪不禁眼眶發熱,緩緩地跪倒在城墻之上,緊握著那木槍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甲把手指都摳出了血,但是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楚。他知道,今日這一幕,他到死也不會忘記,也不愿忘……

接近秋天了,廣袤的平原上,到處都是沉甸甸的金黃,成熟的風韻,可這一路行來,只見得那瓦刺士兵前呼后擁呼嘯往來,全然不見那些面露喜色的農人,在田間地頭玩耍的童子,還有那本而寥寥漸漸地炊煙。

看著手中那束沉甸甸的金穗,在那些瓦刺騎兵們不耐的催促聲中,朱祁鎮站起了身來,再次緊了緊自己的手,淡淡地掃了一眼脫爾遜等人,邁開了步子,繼續沿著大路行去。

“這個南人皇帝,還真是不想活了。”瞪著那朱祁鎮的背影,回想起數日前,朱祁鎮昂然站在那山坡之下的場面,脫爾遜沒來由一陣泄氣,脫爾遜揚起了馬鞭,發泄似地虛劈在空處,悻悻地想道。轉身喝令手下,繼續向前,務必不能讓朱祁鎮一行人離開視線。

“陛下,累了就上車休息一會吧?”正在趕著牛車的哈銘看到朱祁鎮那略微顯得有些踉蹌的腳步,不禁又再次喚道。

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無妨,多走一走,就能習慣了,說來,這些日子下來,我走路的時間可是越來越長了,說不定哪一天,憑著雙腿,也能走回大明,走回京師。”

聽到了這話,緊跟在朱祁鎮身后的袁彬沒來由地胸口一熱。“陛下一定能夠回去。”

“當然。只要我們活著,就一定能夠回到大明。”朱祁鎮笑了,心情上的愉快,甚至讓他忽略掉了腳底傳來的刺痛。

車馬緩緩而行,旅程仍舊在繼續,但是今天,朱祁鎮仍舊如前幾日一般,并沒有坐在牛車里,而是用自己的雙腿,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著,直至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才會回到那牛車中休息一番,之后,再跳下牛車,繼續前行。

他的周圍,那些瓦刺士兵們冷眼旁觀著這個大明天子這種古怪的行徑,甚至有些人還在那肆意地交談著,時不時發出挑釁而囂張的笑聲,懂得蒙古話的哈銘的面色都陰沉如鐵,但是每一次他想要開口反駁或者是回罵之時,卻都被朱祁鎮的目光所阻止。

“我雖然是大明天子,但是現在我們身處敵營,我能夠保證你們在我身邊時的安全,卻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不受到羞辱,畢竟,我們的身份如今不過是一群俘虜。”

“不過我發誓,今日,我們在瓦刺營中所受的任何羞辱,他日,將百倍還于他們!”朱祁鎮在三人私下相對時,惡狠狠地發誓道。

無論哈銘與袁彬如何相勸,朱祁鎮都沒有再乘那牛車,并不是自己發神經要折磨自己,而是作為一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資深驢友,很明白身體健康不是坐出來的,而是需要自己強迫自己鍛煉出來的。

大明的皇帝似乎除了朱元璋和朱棣這兩個戎馬一生的牛人之外,剩下的似乎沒幾個長命的,不管是不是遺傳疾病的原因,把自己的身體鍛煉好這才是最主要的。朱元璋年輕的時候可是成天率軍東征西討。而朱棣也不差,臨到老了,還經常組織殺人放火自助旅游團去大草原上旅行,所以體質也頗為強悍。

而這之后,自己的祖父和父親,這兩位肯定常年不運動,身體得不到鍛煉自然會變得虛弱多病,所以很短命。

作為后世穿越來的優秀穿越者,對于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這句話,朱祁鎮可是向來都奉為經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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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自己可是戰俘,即使現在受到禮遇,可是,當這些瓦刺人發現自己不能夠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益時,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讓自己跟普通戰俘一般待遇。

不得不說,朱祁鎮長了一副好身板,高大魁梧,身體也算是健朗,但畢竟是個嬌生慣養的皇帝,平日里怕是運動也不多,要自己不多鍛煉鍛煉,怕是在這戰俘的旅途上,還沒餓死都得累死,總之一句話,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就在朱祁鎮埋頭趕路的當口,聽得身后遠傳來了密集的蹄聲向著前方疾奔而來,不禁抬頭向后望去,看到了一桿大旗,正在一群瓦刺騎兵的簇擁之下筆直地向著自己沖了過來。

“陛下,你這是……”伯顏貼木兒看到兩腳泥濘的朱祁鎮站在牛車旁,不禁一愣。雙眉一攏,轉臉向那脫爾遜望了過去。

雖說大明天子是他們瓦刺的戰俘,但是再怎么說也是堂堂一國之君,況且自己也僅僅只是吩咐脫爾孫一行嚴加看守,卻從未有失禮之意。

看到了伯顏貼木兒沉下來的臉色,心知不妙的脫爾遜趕緊解釋道:“平章大人,此事絕非末將所為,乃是陛下自己非要步行。”

伯顏貼木兒不由得愣了半天,這才跳下了馬來,把那馬韁隨手扔給了自己的下屬,走到了朱祁鎮的跟前,看到他腳上那雙已然滿是泥濘的鞋子,不由得眉頭又皺緊了些。“陛下怕是已經走了不少路了吧?”

“回平章大人,陛下這幾日都在走路,頭兩天走的時候較少,這幾日來,卻是越走時間越長。”脫爾遜趕緊答道,證明他這名看守者還是很盡職盡責的。

看到伯顏貼木兒疑惑的眼神,朱祁鎮淡淡地笑了笑,并不解釋,主要是沒有什么好解釋的,別說老子喜歡走路,就算我喜歡倒立,迎風尿尿又能怎么的?像咱這樣還算是好的,是遇上個行為藝術家穿越,今天屁股上吊兩秤砣,明天腦袋瓜子上頂口炒菜鍋,不把你們的視覺思維給折磨瘋才怪。

伯顏貼木兒不禁微微搖了搖頭,招來了一名親衛,低聲地吩咐了句,不多時,就從一匹戰馬的背囊中取了一雙嶄新的牛皮靴子遞了過來。

“陛下若是喜歡走路,還是穿此物吧,終歸是比你們的布鞋耐磨得多。”伯顏貼木兒親手遞到了朱祁鎮的跟前。

朱祁鎮倒也不客氣,接過之后,徑直坐到了牛車邊緣,將腳上的那雙已然有些破損的錦緞布鞋脫掉,將那雙牛皮靴子套在了腳上試了試。

“不錯不錯,謝謝。”朱祁鎮活動了下腳之后,很驚喜地發現還是挺合腳的。

聽到了朱祁鎮開口說謝,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呆,下意識地欠身道:“不敢當。”

朱祁鎮扯了扯嘴角道:“雖然你們瓦刺與我大明如今是敵對之國,不過你我之間并無私怨,而今你送我靴子,解我行長路之憂,一句謝謝,還是當得起的。”

若不是敵人,怕他應該是一位值得深交的友人。看著這位仿佛任何時候都顯得那樣沉穩與平和的朱祁鎮,伯顏貼木兒忍不住浮起了這樣一個荒誕的念頭。不過他也聽得出來,朱祁鎮的謝意也僅僅只是針對這一雙靴子。

“……陛下,下臣觀你雙眉緊鎖,是否有什么心事,可否相告于下臣?”伯顏貼木兒像是起了談興,由著護衛勒馬緩行于身后,與那朱祁鎮并肩緩行,指著那些行于大道之中的瓦刺精銳騎兵道。

“我在想,這片已經獲得豐收的田地,它們的主人究竟在哪兒?”朱祁鎮抬起了頭,望著那片似乎沒有盡頭的金黃,干燥而顯得有些沙啞的嗓聲透著一股難言的陰郁。

伯顏貼木兒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看到朱祁鎮那雙雖然疲憊,卻仍舊明亮的眼睛,沒來由地,伯顏貼木兒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大軍途經,難免有擾民之舉,相信大軍過后,那些大明農人,肯定會來收割他們的糧食。”

“是啊,希望他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朱祁鎮澀澀一笑。

伯顏貼木兒緊趕一步:“再過數日,我瓦刺大軍便可直抵大同城下,只要陛下愿意配合我大軍,陛下歸期自然不遠,而我瓦刺大軍自然也能安然撤出明地。”

“配合你們做什么?就如此在那宣府城下一般嗎?”朱祁鎮帶著一絲嘲弄的語氣道。

“自然,若是陛下不配合,我等又如何將陛下送還明庭?”伯顏貼木兒笑道,不過,洪亮的聲音怎么也掩不住那虛弱的底氣。

“這話你覺得我會信嗎?”朱祁鎮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對著伯顏貼木兒。

“信不信,做不做,那都是陛下的事,下臣不過是提醒陛下罷了。”伯顏貼木兒心中微嘆了一聲,臉上仍舊一臉親切的笑容。“陛下莫要忘了,您在宣府城下的那番作為,已經惹惱了我兄長,若是您一直不愿意與我們瓦刺合作的話,怕是,下臣也實在不好幫陛下在兄長跟前說話。”話中隱含的威脅之意,猶如那藏在鞘中的刀鋒,仿佛會隨時暴起噬人。

“平章大人有心了,其實,平章大人幫忙不幫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汝兄也先太師想拿朕當撞門槌,搖錢樹。只要朕還有利用價值,那他就不會殺我。”朱祁鎮笑道,目光落在了那些瓦刺騎兵的身上。淡淡地道:“聽說前日有一馬隊從京師而來,送來了數車金銀珠寶,欲以此來交換朕,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這個……”伯顏貼木兒咧了咧嘴,心里邊暗罵了一聲該死,看到那只車隊的人沒有一萬也有七八千,那些部下哪里有什么保密意識,一傳十,十傳百,不傳進這位大明皇帝的耳朵里邊才叫見鬼。

“你兄長若是想殺朕,當日宣府城下就該動手,又何必今日使你來威脅朕,這有用嗎?”朱祁鎮嘴角微彎,似乎隱隱透著一股子淡淡地嘲諷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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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們不愿意放我,這我能理解,畢竟,太師覺得留著朕,說不定還能收獲更多的財富對吧?”朱祁鎮自釋一笑。反倒站在綁匪的角度來分析,侃侃而談,渾然沒有一絲人質肉票的自覺。

“……所以,平章大人不必用話來誆朕,等到你們覺得朕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你們自會放朕,而現在,別說是太師,就算是朕自己,都覺得還不是時候,平章大人以為呢?”

“……”伯顏貼木兒看著朱祁鎮那略顯得有些蹣跚的身影漸行漸遠,愣住原地半晌作聲不得,既有這等心機才智,而且性格果決剛烈,這樣的大明天子,怎么會對那王振言聽計從,又怎么會有那土木堡之敗?

“平章大人,您怎么了?”旁邊的脫爾遜看到伯顏貼木兒瞅著那朱祁鎮的背影呆呆地發愣,不由得問道:“莫不是那南人皇帝惹惱了您,要不要末將讓他長點……”

脫爾遜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那伯顏貼木兒投向自己的目光變得異常的森冷,不由得心頭一寒,下邊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好好的看好陛下,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過份,都可以滿足他。”伯顏貼木兒丟下了這么一句話,接過了手下遞來的馬韁翻身跳上了馬背之后,又俯低了身子,向著那恭身應諾的脫爾遜道:“記住了,你和你的部下不得對陛下無禮,明白嗎?”

“末將遵命!平章大人放心,末將絕對不敢難為大明天子。”脫爾遜趕緊拜下,身邊的諸將士也都恭敬地領命。

“知道就好。”伯顏貼木兒大喝一聲,縱馬向前狂奔而去,卷起的煙塵蓋得那拜倒在地,滿腦子霧水的脫爾遜灰頭土臉……

車馬邐邐,蹄聲震天,看不到盡頭的隊伍正在華北平原大地上馳騁,并不平坦的道路時不時顛簸著車輛,使得車軸發出怪異的聲響。

樹枝上殘存著幾片干的葉子,曾經繁茂的土地上業已一片荒蕪,枯死的雜草硬硬地把頭探向天空或地平,不論多少次的腳步和馬蹄的踩踏,斷了一茬又一茬的枯草仍舊固執地將殘葉伸展開來,似在向仍存活的生命證明,它們擁有著頑強到極致的生存能力。

前方終于見到了那座插著伯顏貼木兒旗號的大帳。“想不到轉眼之間,已經都入冬了。”跳下了牛車前櫞,踩在那發出斷裂聲響的枯草上,打量著周圍蒼涼景致的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已然發涼的空氣,徐徐地吐出,仿佛要把所有的煩惱都發泄掉,那張已經被太陽曬得開始顯得紅黑的臉龐透著一股子風霜割裂后的堅韌,比起兩個月前,現在的朱祁鎮不但沒有因為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變得虛弱不堪,反倒是越發地顯得健碩起來。

身子骨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打熬,也不再如當初一般,走個一兩里路就喘得像條隨時都會倒斃路邊的死狗。現在,朱祁鎮輕輕松松能走上十來里地不帶喘氣的,而且,高蛋白高脂肪的食物能夠很充份地滿足他消耗的養分,越鍛煉,越健康這個真理在朱祁鎮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再加上原本朱祁鎮的身材就頗顯得高大魁梧,此刻看上去,倒不像當初那般給人一種虛胖,而是漸漸地透出了一股子結實與剽悍的味道。

別說是那袁彬和哈銘,就算是那伯顏貼木兒和也先對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那種隨遇而安,而且還能甘之如飴的生活態度給狠狠地震懾了一把。

態度決定一切——人質生涯越活越滋潤的朱祁鎮如是說。

而在哈銘和袁彬的眼中,朱祁鎮不愧是大明天子,在敵營之中坦然自若,從容淡定的生活態度實在是讓人側目,形象在他們的心目中是愈發地高大,更是讓他們聯想到了千古名句: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下臣參見陛下。”不知何時,伯顏貼木兒已然行至了朱祁鎮的跟前,向著朱祁鎮恭敬地行禮道。

“不必多禮,嗯?……”朱祁鎮回過了頭,卻不想居然在伯顏貼木兒的身邊看到了一位身材豐碩,容貌端莊秀美的盛裝蒙古婦女,不由得一呆。這貨干啥,美人計?不過這位美人雖然姿色不錯,不過似乎太老了點吧?

“這位乃是下臣的妻子其其格。”伯顏貼木兒樂呵呵地指了指那位蒙古婦女向朱祁鎮笑道。“今日邀得陛下來此,我妻子也對陛下仰慕已久,所以,今日下臣特地攜妻同來拜謁陛下,還望著陛下勿怪。”

其其格用她那不遜色于伯顏貼木兒的漢話向朱祁鎮行禮至意,倒是讓朱祁鎮不由得吃了一驚。領著朱祁鎮往那大帳行去的伯顏貼木兒向朱祁鎮解釋,自己婆娘之所以漢話能說得這么好,那是因為自己自從娶了婆娘之后,就都耐心地教自己的婆娘說漢語。

大帳之中燃著一個火爐,將大帳之內的空氣給烤得暖和無比,帳中還掛著不少的毛皮還有蒙古人喜愛的各種裝飾品,當然,刀槍這類的武器也不少,不過最令朱祁鎮驚訝的還是那營帳中的一側擺了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邊還擺了不少的書籍。

“下臣仰慕漢人的文化久矣,早年曾拜一位精通漢學的長者為師,這些書籍,便是我那位老師留給我的遺物。”看到了朱祁鎮的目光落處,伯顏貼木兒笑道。

這讓朱祁鎮不由得對伯顏貼木兒這位心慕漢學的瓦刺重臣另眼相看。不僅自己學習漢語言文學,還指導自己的婆娘也學習漢文化,這位放到后世鐵定是一位想要蹭華夏綠卡的國際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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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乃堂堂大明天子,你們漢家的大儒有言,千金之軀坐不垂堂。更何況像陛下您這樣的萬乘之軀,卻因大明與我瓦刺小小的磨擦,親臨戰陣,實在是讓下臣想不明白。”敬了朱祁鎮一盞酒后,伯顏貼木兒忍不住把自己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給提了出來。

而伯顏的夫人揮手示意讓侍者離開了營帳,自己親自給朱祁鎮斟酒,這倒真讓朱祁鎮有種受寵若驚之感,畢竟,主婦親自給自己倒酒,不僅僅是伯顏在表示對自己的尊敬,更是一種親厚。這倒越發讓朱祁鎮看不明白伯顏貼木兒這個人了。

聽到了伯顏貼木兒的問題,朱祁鎮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無奈。不提這個問題還好,一提起來,朱祁鎮就會有種淚流滿面的沖動。偏生還不能向人解釋自己其實只是個背黑鍋的。

郁悶的朱祁鎮連干掉了兩盞酸中帶澀,卻又回味甚烈的馬奶酒后,這才苦笑道:“其實怎么說呢?當時朕真的是昏了頭,居然聽信了王振的饞言,才揮師北伐,以至落得如此下場。”

“我不相信。”伯顏貼木兒徑直搖了搖頭,對于這個答案,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至少他覺得跟前這個大明天子不會是愚蠢到那種地步的笨蛋。

“說實話,我也不相信我自己那時候居然會愚蠢到那種地步。”朱祁鎮也難以相信明英宗能二到這種地步,好歹是個皇帝,再次也是個一國之君,都已經是個有家有業的成年人了,居然讓個死太監給忽悠得團團轉,甚至還把幾十萬大軍的指揮權交給一個根本沒上過戰場的死太監。

這完全就是一副送死的架勢,可惜啊,自己要早失足那么一兩個小時,早穿越那么一個時辰的時間,那么肯定能趕得及在那王振下達命令之前把這丫挺的給收拾掉接掌指揮權,憑著自己多年豐富的大規模軍事集團運動作戰指揮經驗(紅警啊,帝國啊,星際啊,空襲啊神馬的),說不定就能夠改變土木堡之戰的結局。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一想到了這,朱祁鎮不禁含著一包眼淚悲傷滿懷。

伯顏貼木兒撇了撇嘴,可看朱祁鎮那副懊惱無比的神情卻又不似作偽,只能把土木堡之戰的勝利歸結于這一戰乃是長生天保佑。

“其實今日請陛下來,一來,是為我兄長當日在紫荊關前的失禮之處,向陛下致歉,二來嘛,奉我兄長之命前來與陛下商議,希望陛下能夠配合我們,詔令大明朝庭,退出北京。與我瓦刺劃江而治……”

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不變,但是目光漸漸地清冷了許多,淡然地打量著跟前侃侃而言的伯顏貼木兒。

“……我知陛下認為下臣乃是大放厥詞,其實不然,土木堡之戰,大明精銳盡為我瓦刺所敗,而今鎮守大明京師的將士,皆不過是一群比普通老百姓強不到哪的預卒罷了,若是我瓦刺大軍相攻之,怕是京師旦夕可下。不知陛下以為然否?”

“你們覺得你們能攻下大明帝都?”朱祁鎮放下了酒盞,深深地吸了一口讓爐火烤得暖烘烘的空氣,偏生覺得心底一片冰冷。

“不是我們覺得,而是包括那些被我瓦刺所俘的大明士卒亦如此想。”伯顏貼木兒看著跟前猶自硬氣的朱祁鎮,不由得把語氣放緩。“陛下應該知曉紫荊關之戰乃是何人所獻之策吧?”

“除了喜寧,還能有誰。”朱祁鎮的聲音冷若寒冰,若是知道喜寧居然是這么個背主求榮的死太監,當時還未被俘的朱祁鎮說不定在樊忠把王振給揍成爛西瓜的時候,就該順便讓樊忠順便把這家伙也給收拾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剛剛穿越到了明朝,就見過兩個太監,而這兩個太監居然沒一只好鳥,呃……似乎他們根本就沒鳥,看樣子,生理上的變態,也導致了他們心理上的變態。

就在數日之前,那喜寧向也先獻策,讓也先誘使朱祁鎮寫下詔書以誘使紫荊關守將出迎朱祁鎮,朱祁鎮卻拒絕了那也先的提議。

沒想到的是,喜寧那個死太監居然冒充使節假傳旨意,紫荊關守備都御史孫祥,都指揮韓青領一千精兵出關迎架,不料遇上了早有準備的瓦刺伏兵,雖經奮力廝殺,奈何瓦刺兵多,最終都指揮韓青戰死,守備都御史孫祥自刎身亡,失了守將,原本就已經實力不足的紫荊關在瓦刺大軍強攻了兩天之后,最終告破。

自從得知這個消息之后,朱祁鎮足足氣了兩天,卻又徒呼奈何,畢竟自己雖然穿越成為了大明天子,可如今身陷敵營,除了身份高貴,不受難為之外,根本就沒有什么發言權,自然也不可能干掉喜寧以泄心頭之恨。

不過,經歷了這么多之后,朱祁鎮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也會有一天,恨一個人恨到渴望將他置之于死地的地步。當然,現在僅僅只是一個愿望,不過,如果有機會,朱祁鎮甚至很樂意親自動手,把喜寧給宰掉,以泄心頭之恨,以其頭顱去祭奠紫荊關的那四千大明將士。

“那喜寧可是陛下您身邊的人,正是他告知了我兄長,如今,京師三大營皆沒,現如今正在從各種抽調一些預卒來防守京師,而我瓦刺大軍乃是天下有數之精銳,取京師并不難。”

“只不過你我兩國交兵,傷的皆是貧民百姓,陛下于心不忍,我兄弟也不心安。故爾,兄長特地囑我前來見陛下,希望陛下不要再執念拒不合作。”

看到朱祁鎮不為所動,猶自沉吟,伯顏貼木兒覺得怕是自己說到嘴皮子起泡,怕是這位大明天子都不會有分毫反應,決定把最后一層虛偽也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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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陛下也該知曉,你們大明的京師,本就是我大元的帝都,如今,望陛下能顧念天下蒼生,詔令明庭,將大都賜還我瓦刺。”

聽得這話,朱祁鎮端在手上的酒盞險些想往伯顏貼木兒那張圓呼呼的胖臉上砸過去,臥槽泥馬,見過無恥的,還沒見到過這么無恥的。

朱祁鎮極力地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冷笑道。“平章大人還真是好口才,不過,你覺得我這個已經被迫遜位,成為太上皇帝的過期皇帝的旨意,會有人聽嗎?”

“聽不聽在其次,只要陛下您愿意就好。”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嘆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與表情。“我等知陛下乃仁厚之君,故爾,奉吾兄之命,相邀陛下,正是為了少造殺孽。”

看著那營帳中冉冉地冒著淡淡煙氣的爐火,朱祁鎮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腦海里邊卻不停地回放起了紫荊關那一幕幕血腥凄慘的畫面,那些倒斃在關隘上,城門下,大道上的大明將士,貧民百姓,那一雙雙猶自不甘圓睜的雙眼,憤恨而充滿恐懼的面容,殘陽如血,當那桿代表著大明的團龍旗從那紫荊關上被砍斷,搖曳而墜時,當耳邊聲是瓦刺人興奮而噬血的咆哮時,朱祁鎮覺得自己就像是已經在地獄里走了一趟來回。

“朕不下詔!”朱祁鎮抄起了桌上的酒壺,狠狠地灌了幾大口馬奶酒,雙目灼灼,猶如兩柄剛剛從熔鐵之火中抽出來的利刃,刺得伯顏貼木兒不禁打了個寒戰。

“……不過,朕會親臨京師城下,當面下旨!”說完這句話,朱祁鎮拔身而起,不待那伯顏貼木兒有所反應,徑直拂開了帳簾,迎著那初冬透骨的寒風,向著停在不遠處的牛車行去。這一刻,朱祁鎮邁出的步伐前所未有的堅定。伯顏貼木兒完全沒有看到,朱祁鎮雙目之中的猙獰與絕決。

“他還真答應了?”端著一個酒盞,愣了半天,伯顏貼木兒這才反應過來,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地問向身邊的夫人。

看到其其格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伯顏貼木兒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卸掉了心頭的一副重擔,可是眉頭卻緊攏在了一起。“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這么輕易的應承此事?”

其其格從丈夫的手中接過了那酒盞放到了案幾上,甜甜地笑道:“想來應該是夫君您的大義之言打動了他吧。”其其格一口標準的漢話,便是對自己丈夫的稱呼也用的是漢人夫妻之間的稱呼。

“或許吧,可我心里怎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伯顏貼木兒沖自己美麗溫柔的妻子笑了笑,可一想到朱祁鎮離開時那冷冽如刀的目光,還有那絕決的背影眉宇之間的疑慮卻怎么也消散不掉。

“來人,告訴脫爾遜,給我看好大明天子,若是天子有絲毫異動,即來報我,另外……天子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要他的腦袋。”

“大明天子真的應下了?”也先一臉的驚喜地站起了身來,目光中的貪婪絲毫不加掩飾。“哈哈哈……長生天保佑,長生天保佑啊!”

小心侍候在也先身邊的喜寧第一個拜倒在地,一臉喜色地大叫道:“恭喜太師,賀喜太師,那大明的帝都已然唾手可得矣。”

帳中的那些瓦刺大臣和將軍們皆不由得露面喜色,貪婪的目光與表情就像是一群想要廝殺掠奪一切財富的暴徒,歡呼雀躍聲此起彼伏。

伯顏貼木兒不禁皺起了眉頭:“兄長,我擔心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大明天子應該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您覺得呢?”

伯顏貼木兒這話一出口,營帳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也先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深思之色。“二弟言之有理,那天子性格剛強,今次為何答允得如此痛快?”

“莫不是那大明天子怕我瓦刺多傷大明子民的性命,才答應得如此痛快。”賽刊王撓了撓頭皮問道。

“大明天子仁厚,這倒也是,咱們這一路行軍,若是稍有與大明百姓沖突,他必定要站出來說項,若說是為了那些百姓……”也先點了點頭,一臉的認同。

這個時候,那喜寧忍不住又站了出來賣弄道:“太師言之有理,其實朱祁鎮愿意不愿意都無妨,如今,那朱祁鎮在我瓦刺之手,去不去說降京師,自然是由不得他。”

“再者,只要將那朱祁鎮押到京師城下,只要那些明見其天子為我瓦刺所擒,必會士氣大泄,到那時,太師領我瓦刺數萬精銳,揮師相攻,那些守城的明軍,必定會如土雞瓦狗一般,不足道哉……”喜寧說得滿面紅光,就連手指都習慣性地捏起了蘭花指在那晃悠個不停。

看著喜寧這個死太監我們瓦刺如何如何,有幾名瓦刺大臣倒是聽得滿臉喜色,頻頻點頭,可更多的瓦刺重臣卻都表情越發地難看,目光里邊透著不屑與鄙夷,更別提越來越敬重朱祁鎮為人處事的伯顏貼木兒。

“住口!”一聲包含著憤怒的低吼回蕩在大帳之中,把那還在那濤濤不絕描繪著瓦刺大軍美好前景的喜寧給嚇得打了個激靈,愣愣地看著那踏步走到了跟前,怒目而視的伯顏貼木兒。

“……平章大人,您這是?”喜寧看到伯顏貼木兒那雙險些噴火的眼睛,不由得心頭一寒,趕緊伏低了身形,小心翼翼地道。

正聽得眉飛色舞的也先也不禁一呆:“二弟你……”

伯顏貼木兒雖然算得上是蒙古人中的文化人,可骨子里頭那種厭憎分明的性子終究不是幾本四書五經就能磨得平順的,當下就一腳先踹得那喜寧向他滾倒,豎眉怒喝道:“放肆!大明天子終究是一國之君,我與兄長皆敬之,豈能容你指名道姓的呼喝?”

“平章大人,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知道錯了,望平章大人饒命,太師饒命……”喜寧哪里敢跟伯顏貼木兒計較,聽得伯顏的喝問,知道自己急于把自己當成一名瓦刺優秀國民的心思太過了,強忍著腹如刀絞的疼痛,一個勁地在頻頻求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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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也查覺了些什么,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了還欲動腳的伯顏貼木兒笑道。“好了二弟,莫要為一個區區的太監氣壞了身子。小小的太監,不知禮儀尊卑,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喜寧,還不謝過平章大人的不殺之恩?!”

喜寧哪里還不明白也先這是在為自己開脫,暗松了口氣,語氣更加地謙卑。“多謝平章大人不殺之恩,小人愿肝腦涂地,以報效平章大人和太師。”

伯顏貼木兒冷著臉,雙目死死盯著這個像條癩皮狗般趴在地毯上的太監,半晌才松開了握住腰畔彎刀的大手。冷哼了一聲:“若非是看在我兄長的份上,今日就取了你的狗頭。”

“多謝平章大人教誨奴婢絕不敢忘。”喜寧深深地埋下了頭,那雙眼里卻透著無邊的恨意,當然,像他這樣正在抱瓦刺粗腿的走狗自然不敢對大權在握的伯顏貼木兒有一絲無禮,他所恨的,正是那被俘的大明天子朱祁鎮,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流落瓦刺,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可能險些被伯顏貼木兒給宰掉。

怨毒的恨意讓喜寧越發地痛恨那個落難的大明天子,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陛下,您不應該答應他們。”袁彬足足啞然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才緩緩開口道,略顯得顫抖的嗓音透著一絲悲涼與絕望。以前,袁彬從來沒有注意過天子的性情,但是這兩個多月的相處下來,他很清楚,天子絕對不會彎下頭顱,那么,到時候必然會激怒瓦刺人,這種后果,袁彬甚至不愿意去想。

“是啊陛下,您這么做,完全就是把自己置于死地,微臣愿代陛下往京師城下。”哈銘跪伏在朱祁鎮的跟前哽咽道。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算什么?你們眼里,還有朕這個天子嗎?都給朕坐好了。”扶了半天,安撫了半天,卻毫無效果的朱祁鎮忍不住冷臉喝道。

“臣不敢。”袁彬與哈銘趕緊坐得筆直,可是他們的表情仍舊是如喪考妣。

“你們對朕的關切,朕如何不知?只是如今,朕不得不這么做。”朱祁鎮輕嘆了口氣,看了眼那身剛剛被送來的嶄新明黃色龍袍衣冠,臉上露出了一絲絲苦澀的笑意。“朕不想,你們以為,也先等人,就不敢難為于朕嗎?”

聽到了這話,袁彬與哈銘的頭不由得垂得更低。

“如今,京師虛空,多是各地所調來的備兵,兵無戰心朝臣也人心惶惶……大明有此危局,說來,還不是因朕而起,而到時,京師城下,便是朕彌補自己之前所犯過失的機會。”

“臣等也隨陛下以死殉節。”袁彬一咬牙,再次拜下,哈銘也同樣無所畏懼地拜倒在朱祁鎮的身前。

看到兩人如此果斷,朱祁鎮不由得心頭一熱,嘴角緩緩地翹了起來。“起來罷,朕又沒說朕會死,你們急什么?而且,你們不能去。”

“為什么?!”哈銘不由得大急道。

“因為朕是皇帝,是大明的天子,他們不敢在京師城下向朕動手,否則,二十萬烏合之眾,也必成令天下栗栗的哀兵。”朱祁鎮心里邊雖然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這一刻,他的表情卻顯得那樣地堅定。“但是你們不一樣,可若是他們到時,無處泄憤,卻欲殺爾等以泄心頭之恨,朕又如何阻之?”

聽了朱祁鎮這么一說,袁、哈二人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再加上朱祁鎮一力堅持之下,他們只能放棄了追隨朱祁鎮同往那京師城下一游的打算。

“陛下放心,若是陛下……臣等絕不獨活。”

“除非你們親眼看到朕的尸體,否則,朕不允許你們自盡,留待有用之身,幫朕!”朱祁鎮伸出了手,用力地拍了拍兩人的肩頭……

兩天之后,正統十四年十月十一日,位于華北平原北端的大明帝都城頭上,終于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煙塵,還有那猶如驚濤拍岸般的隆隆蹄聲。

整整五萬七千余瓦刺精銳,以一種囂張而橫蠻的資態,至那共武元年八月,被大明第一名將徐達率軍攻陷昔日的元大都,今日的大明京師以來,歷經了近百年的時間之后,蒙古人的鐵蹄,再次出現在了華北平原的北端,蒙古人的旗幟再次高高飄揚。

“八十一年,整整已經過去了八十一年,我們這些蒼狼白鹿的子孫,又再一次地站在了這座大都的城墻之下。”也先,這只瓦刺大軍的最高領導人,此刻,正不顧儀態地望著京師那高大巍峨的城墻淚流滿面。其他的瓦刺將領和大臣也同樣是喜極而泣,痛哭流涕不已。

至從大元至正二十八年八月被明軍攻陷元大都,元惠宗北逃開始算起,蒙古人的鐵騎就再也沒能看見這讓無數的蒙古勇士最為向往的故都,代表著游牧民族奴役農耕民族的標志性城市。

望著那高大的城墻,看著那城墻上那些驚惶失措的大明守軍,也先意氣風發地拿著手中的馬鞭直指京師。“來到這里的仍舊是我們蒙古人,但是這一次,卻不是那些已經沒有了血性和權威的孛兒只斤氏,而是我們準噶爾部的綽羅斯氏。”

“終有一天,我們綽羅斯氏定能取代孛兒只斤氏,成為新一代的黃金家族。”激動萬分的也先一想到美好的未來與前境,雙眼不禁濕潤了。

瓦刺鐵騎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他們興奮地嚎叫著,猶如一頭頭饑餓到了極點,卻看到了美味的肥嫩羔羊已經被困鎖在它們捕獵范圍之內的惡狼。

這一刻,幾乎所有瓦刺人都堅信,至元惠宗北逃,大元帝國沒落之后,他們這些蒼狼白鹿的子孫,將會在長生天的保佑之下,再一次光臨這片肥沃的土地,成為那些漢人的主人。

甚至有些瓦刺鐵騎恨不得現在也先就下達進攻的命令,讓那些懦弱的明軍,見識見識昔日令整個歐亞大陸都為之戰栗的蒙古鐵騎的雄風。

“兄長,您還是先下令扎營吧。”揉了揉眼眶中的溫潤,伯顏貼木兒還是很盡責地承擔起了一位軍師的義務,省得自己老哥在這瞎激動,以至讓明軍打個措手不及,又或者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冒然攻城,那可真就還不來了。

“扎營?二哥,現如今您看這城頭之上,士卒驚惶失措,旗幟雜亂,分明就是一群嚇破了膽的小羊羔子,咱們不乘著這個機會拿下大都城,難道還要等他們有所準備不成?”賽刊王此刻激動地擦著眼角的淚花大叫了起來。

同父異母的弟弟孛羅也同樣不甘地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大哥,下令吧,我愿為前鋒,第一個沖上大都的城頭,把我們瓦刺的戰旗,在今天,插在大都的城頭之上,讓那些南人知道,我們蒙古人,仍舊是這天下的主人!”

“對!王爺,下令吧!讓那些漢蠻子知道誰才該擁有這片土地。”旁邊,很多的瓦刺將軍都把了一雙雙赤紅色的眼珠子投了過來,就像是一群饑腸轆轆見到了肉骨頭的惡狼。

也先那雙略呈三角形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旗號雜亂的京師城樓,目光貪婪得就像是那想把占個世界都占有在自己腳下的魔鬼,看著那些驚惶失措,約約綽綽的人影,也先也開始猶豫了。

伯顏貼木兒本想再勸,但是看到現場如此群情洶涌,而且那賽刊王之言也不差,所以,他也沉默了下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也先,這位瓦刺實際權力掌控者的身上。

也先艱難地將目光從那城頭上收了回來,掃了一眼周圍皆是一臉求戰心切的部下,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伯顏貼木兒的身上。

“二弟,你以為如何?”也先強自鎮定地問道,但是他那粗重的鼻息,還有那不停起伏的胸膛,都代表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伯顏貼木兒的表情顯得無比地凝重。“兄長,此事需慎重才是,如今,我大軍以至大都城下,城中雖多為老弱殘兵,然墻高城厚,想要攻下來,絕非易事。”

“難道真要放棄嗎?”也先安撫著身上那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心情而變得異常煩燥的愛馬,忍不住又再次問道。“我大軍突然而至,眼下明軍正自驚惶失措,這么好的機會若是不把握的話……”

“我軍兵馬今已聚齊,若是兄長執意,也非是不能,只是……我怕傷亡太大了。畢竟如今我們只帶了幾架草制的攻城車和數百云梯。”伯顏看到也先的表情,不由得暗暗搖頭,看樣子,恐怕自己再多勸也是無益。

“老夫覺得稍休息一日,明日再攻便是,既可讓孩子們解解乏,二來,也能多造器械,這樣攻城更為穩妥。大都有九門,明日我們只需在其他幾門前虛張聲勢,定可拖住大量的明軍,到時,我大軍以精銳突擊大都北面的德勝門和安定門,當可一擊奏效。”旁邊,一位重量級的老將軍阿刺緩緩開言道,這是一位也先父輩的老將,追隨也先之父脫歡東征西討,為蕩平一切反對勢力,可是為綽羅斯家族立下了汗馬功勞,在瓦刺內部,也是頗有聲望與實權的人物。

他這一開口,原先那些鼓燥的年輕一輩都只能熄了火,伯顏貼木兒也暗暗松了口氣,出聲附合。

也先也只能頷首應允,頓時開始喝令分派人馬,分駐各城門外扎營,以防備大明君臣突圍,二來,遣出使節往城下喊話,順便把朱祁鎮這張好牌給甩了出來,就算是今天不攻城,也要惡心惡心大明君臣。

“待明日我軍作好準備,便讓他給本王去城下叫門,就算是他不愿意開口,本王倒要看看,那些明軍老弱看到他們的天子居然為我瓦刺所擒,會有何感想。”也先不禁張揚地狂笑了起來,周圍附合之聲不絕于耳,興奮的吼叫與笑聲此起彼伏著,仿佛他們已經開始提前慶祝攻陷大明的帝都。

就在那也先抹去了激動的淚水開始安排人馬的時候,昔日的大明天子,如今的太上皇帝,其實是個倒霉的穿越者的朱祁鎮,同樣淚流滿面地打量著那雄偉高大的北京城。

或許是因為朱祁鎮身體里殘留的記憶撥動了心弦,當第一眼見到這座整墻完整無缺,透著一股子蒼桑與凝重的古代北京時,那種陌生而熟悉的視覺沖擊,讓朱祁鎮沒來由地心頭一酸,瞬間熱淚滿眶。

為啥自己偏偏穿越到了土木堡這個時間點,要是當穿越的時候,時間點能提前該有多好,說不定自己這會子正呆在這座城廓仿佛永遠也不會被攻陷的大明帝都里吃香的喝辣的,跟那些好斗的大明臣工和心理變態的宦官集團在那玩斗地主游戲。

“不知道老子呃屁之后,有木有人給我燒上兩刀錢紙……”一想到自己最多一兩天之后,就得在大明京師城下進行一場要么名垂千古,要么遺臭萬年的勸說或者演講,身為穿越者,缺乏一種時代認同感的朱祁鎮就愈發地止不住那奔涌不絕的淚水。

“陛下,莫要太過傷悲了,傷了身子那臣等萬死莫贖。”看到朱祁鎮的異樣,袁彬不禁有些哽咽地拜倒在地。重回到大明帝都城下,他何嘗不是望眼欲穿,但是心里邊卻很清楚,那一堵堅固的城墻,還有那些游弋在左右的瓦刺游騎,已經滅絕了他與天子平安歸家的路途。

“沒事,只不過見到了有城墻的北京城,所以心里邊的感慨有些深重罷了。”朱祁鎮伸手扶起了袁彬,看著這位忠心耿耿的錦衣衛校尉,還有那同樣一臉關切望向這邊的通事哈銘。

在心里邊,他已經完全地把這兩位當成了自己的兄弟,畢竟,在后世那種利益與金錢至上的社會觀念下成長起來的朱祁鎮份外珍惜這兩人對自己無私的付出和保護。

PS:我也在努力,各位親們的確給力,至少晴了菊花保住了一整天的時間,善哉,希望能再接再勵。

剛剛這張出了點小問題,已經修改。

或者形容詞讓人聽得會有一種渾身雞皮疙瘩的歧義,但是,朱祁鎮卻很明白,如果不是這兩人總會在第一時間站在自己跟前遮風擋雨、噓寒問暖,他們每時每刻地為自己開解,一切事情,他們都渴望能夠讓自己得到最好的享受,哪怕是冒著被瓦刺看守痛打的危險,也寧肯潛出營地,去給自己改善伙食。

自己的心態哪里能保持得像現在這般的平靜,那里還有什么風儀和姿態去展現大明皇帝的英姿,怕早就給折磨成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勞改犯了。要么那副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身體早就給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你們兩人的恩情,朕深深銘記,今日種下的因,他日必能結果。”朱祁鎮拍了拍兩人的肩膀,他知道現在自己沒辦法給出什么更好的承諾,但是這話不僅僅是在告訴他們,更是在告訴自己,提醒自己,永遠也不要忘記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

朱祁鎮背負著雙手,望著那城頭迎風迎迎的大明團龍旗,不遠處,還有那業已經準備好的雙馬所拉的一駕大車,正在進行著最后的改裝,似乎是要在那大車上構結出一個四方形猶如囚籠一樣地籠子,雖然裝飾得富麗堂皇,可仍舊只是一個困鎖自己的囚籠。

那將會是自己明天所乘坐的車駕,明天,自己就將會在里面呆著,讓那些大明的將士和文武百官們看到,他們曾經的君主,是何等的落魄……

“明日,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生有輕于鴻毛,死有重于泰山。”朱祁鎮的手,拍打在那車轅之上,輕輕地,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周圍那些蒙古工匠們雖然聽不明白,但是卻都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陡然之間肅殺起來,浸人骨髓……

朱祁鎮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大明帝都的城頭,前兵部侍郎,如今的兵部尚書于謙正率數十文武立于城頭之上,面沉如水地打量著那些在北京城下來去如風,穿梭不停的瓦刺鐵蹄。

年過半百的于謙兩鬢飛霜容貌憔悴,卻怎么也遮掩不住他那雙仍舊烔烔有神的大眼透射出來的精干與果決。至郕王登基以來,國事多委予于謙,不僅僅因為他有能力,更重要的的是他有擔當,而且在大臣之中聲望頗重。

不過,即使剛強如于謙,此刻看到那城下那如山如海的瓦刺大軍,心里也不禁沉甸甸的。

“這至少得有二十萬之眾吧?”一名文官此刻面色發灰,便是脫口而出的嗓音也顯得誨澀暗啞。

“絕不可能,瓦刺向來是一騎兩乘或者三乘,而且他們的補給糧食多為牛羊,一路行,一路帶著,所以,看起來軍容極其龐大,實則不會超過五到六萬之眾。”站于于謙身后邊的石亨瞇起了雙眼,仔細地盤算了一番之后這才沉聲道。

作為一位常年巡守塞外,與瓦刺大軍多次交鋒,被視為與邊關守將楊洪一般智勇雙全的武將的,便是石亨,雖然于數月之前,也先大舉進攻大同時,石亨和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等大戰于陽和口,宋、朱二人陣亡,石亨僅以身免。

不過,終究因為他乃是大將之才,且又在戰后收攏敗兵,總算是能立功贖罪。而在郕王登基之初,便受于謙推薦掌管著京師五軍大營,如今短短兩個月間,已然官至右都督,受封為武清伯。

升官之快足以令人咋舌,不過這也從另外一個側面證明了石亨還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不可能從那么多的留守京師的武臣之中這么快便脫穎而出,成為于謙最信重的武將,掌握京師五大營。

“五六萬之眾……”聽得那石亨的分析,幾乎所有大臣都心底暗松了一口氣,畢竟,瓦刺以數萬之眾,破大明二十萬精銳的噩夢還繚繞在他們的頭頂上,如果這里有個一二十萬的瓦刺大軍,憑著這短短一個來月臨時拼湊起來的二十萬大明軍隊,那么京師保衛戰很可能會成為一樁歷史笑話。

一名文官站了出來,強自鎮定地作指點江山狀:“瓦刺雖可稱精銳,然其在我大明疆域之內東逃西竄近兩月,如今業已為驚弓之鳥,只要我王朝能守住京師,到時,諸路勤王之師一至,也先此獠必然只能束手就擒。”

“大人果然高見,下官也覺得這些瓦刺蠻子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爾,想我大明立國之初,中山王和開平王哪個對付這些蒙古賊子不是手到擒來,常常以少勝多,以寡擊眾,終奪大都,定鼎中原……”

一幫子文臣這個時候似乎都恢復了利索的嘴皮子,開始相互之間吹噓以壯自己的膽氣。

長須及腹,面膛紅黑的石亨眉頭皺了皺,目光露出了一絲不屑之色,而于謙卻像是沒有聽到身后傳來的不和諧雜音一般,繼續地審視著那些城下的瓦刺鐵騎。

“于大人您快看,那邊有一哨人馬向著咱們德勝門過來了。”都督孫鏜突然大喝一聲,手指向了德勝門西北方向,原本顯得有些喧鬧的諸位大臣很快安靜了下來,都把目光投了過去,果然看到一只人數不過數十的瓦刺騎兵打著旗號向著德勝門筆直地馳來。

看著那只被也先遣出的使團,卑躬屈膝站在也先身后的喜寧陰笑了起來,他想看一看,自己所瓦刺太師也先所獻的這一策,大明朝庭會如何應對,能如何應對。明庭如果應允,自己有功,如果明庭粗暴的拒絕,那么,照也先的脾氣,很有可能會遷怒到那朱祁鎮的身上,一想到這,喜寧就覺得渾身舒泰,自己雖然只是一名五體不全的太監,可照樣能把你們這些位高權重的肢體健全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你說什么?!”剛剛登基不足兩個月的朱祁鈺不由得站起了身來,目瞪口呆地望著跟前正在開口說話的新任兵部尚書于謙。

“陛下,那瓦刺太師令人在城下高呼,太上皇帝在其軍帳之中,著令我朝遣使相迎。”于謙只得又重復了一遍。

朱祁鈺的臉色不由得一白,目光有些散亂。“那諸卿以為如何?”

“陛下,此乃瓦刺賊寇之毒計也,若是我大軍緊閉城門,不聞不問,必會被那些瓦刺賊子拿此為由,大作文章,而且,對太上皇也不利。”白發蒼蒼的吏部尚書王直越眾而出,大聲地進言道。

王直此言一出,朝堂之內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太上皇朱祁鎮這個話題,在新皇朱祁鈺的跟前可是一個忌諱的話題,但是現如今,卻又不得不提出來。

朱祁鈺沉默了,兩眼灼灼噴火地看著年過六旬的王直,藏于龍案之下的雙拳已然捏得指節發白。他很憤怒,是的,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怒火。

從八月中旬至今,自己的哥哥從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轉眼之眼變成了瓦刺蠻子的俘虜,而自己同樣由一個無權無勢,大約只能在自己的王府里邊郁悶而平淡地渡過一生的王爺,突然被人給拽了出來,幾乎是用暴力的手段,強迫著自己登上了這個本屬于自己兄長的位置。

不過,原本非自愿登基的朱祁鈺很快就發現了成為皇帝的好處,那些原本對身為王爺的自己不屑一顧的朝庭重臣們都變得俯首貼耳,只為能夠加官進爵,自己不再是那受困于王府之中,除了在王府里邊躲貓貓造人玩其他啥事也不能干的王爺,而是一位能夠主掌天下權柄,威臨大明的帝王。

身份的轉變,令朱祁鈺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適應并且無比地愛戀如今的地位,他終于發現,君臨天下,是何等的榮耀和光彩。既便現如今大明處于危急存亡之秋,他卻再也舍不得已經到手的東西,那原本高高在上的帝位已然是自己的,任何人,包括那位遜位于自己的親哥哥也不行。

但是現在,看看那些大臣們,在聽聞了丟臉丟到大草原的親哥哥,如今的太上皇又出現在了北京城下時,那些大臣們看似平靜的表情,卻怎么都讓他覺得是心懷鬼胎。

朝堂之中的靜寂之下,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詭異氣味,而這個時候,都御史王文看到了侍立于皇帝身邊的朱祁鈺的心腹太監王誠打來的眼色,當下心中已有計較的他越眾而出,張目喝道:“那依王大人的意思,是要遣使以迎太上皇嘍?哼,若是瓦刺賊子有詐城之念,乘我迎太上皇之期裹挾而攻京師,那該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重臣哪一個不是耳明目聰之輩,都是渾身上下長心眼的人物,頓時接連有幾名大臣站了再來出聲附合王文之言。

不過,贊成王直之言的也不少,雖然大臣們都表現得很斯文,都引經據典的濤濤不絕,可不大會的功夫,原本靜寂的朝堂之上又吵成了一片,面紅脖子粗有原形壁露的架勢。

朱祁鈺的臉色這才漸漸地好看了些,望向王文的目光也多了幾絲贊許,這位王文,正是心腹太監王誠引薦之后,由他自己親手提拔上來的,如今,果然起了大用。而如今站出來的那些大臣里邊,其中就有不少是自己登基之后提拔上來的大臣。

朱祁鈺不由得暗暗慶幸自己的親哥哥親征時帶走了大量的文武重臣,不如此,怕是自己還真難得有那么多的官位來提拔那些心腹。

“陛下,臣有一言!”這個時候,一聲清朗而渾厚的嗓音讓朝堂之中的雜音陡然一滯,發言者,正是那最開始稟報這個消息的兵部尚書于謙。

“于愛卿有何良策,但言無妨。”對于其他人,朱祁鈺或許信不過,但對于于謙,朱祁鈺有種莫明的信任,于謙讓朱祁鈺明白了一個道理,他于謙是一位對大明朝庭忠心耿耿的良臣,而且還是一位懂得權變,懂得揣摩人心的臣下。

于謙恭敬地答道:“陛下,也先在我大明疆域之內流竄月余,向來是以太上皇為餌,以期能獲大利。若是也先想釋太上皇,早就該釋放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況且,放了太上皇,他手中無質,我大明北疆數鎮之雄兵即可再無顧忌……”

聽到了這話,不管是反對接太上皇還是愿意接太上皇回京師的大臣們全都露出了一副深思與恍然,朱祁鈺的表情亦越加的和悅起來,因為于謙分析的實在是有道理,至少朱祁鈺也覺得,如果自己是也先,除非智商突然喪失為零,否則,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親哥哥給這么輕易地放回來。

朱祁鈺掃了一眼朝堂之內陷入了沉默的大臣們,和顏悅色地道:“于愛卿言之有理,那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若不遣使回應,天下人還以為我大明怕了他區區瓦刺,所以,臣以為當遣使。臣這里在有兩個人選,望陛下恩準。”于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頭埋得更低了一些。

“你且說來。”

“臣舉薦通政司參議王復,中書舍人趙榮。”

“……”所有人全都把眼珠子給瞪得溜圓,朱祁鈺也好不到哪兒,兩眼發直地望著還在那一本正經侃侃而言的于謙。

王直的雙目不由得微微地瞇起,望向那于謙,于謙的頭卻一直垂著,誰也看不清楚他真實的表情,只不過,他的聲音卻顯得那樣地穩定與從容。“此二人,皆是國家之棟梁,足可擔當此重任,望陛下恩準。”

“臣附議!”都御史王文站出來,昂首高喝道,緊接著,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齊聲附議,朱祁鈺那僵硬的臉龐上笑意愈發地濃厚了起來。“于愛卿所奏,乃老成謀國之言,朕準了。”

聽到了天子答允了于謙的進言后,有十數名未站出來附言的大臣、勛貴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雙眼,表情顯得那樣的無奈與失望,上皇的性命怕是……

PS:今天第一更,呃,大高潮總是由許多小高潮連接在一起的,那位書評區吊著的親,不要著急,要一點一點地來哈,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那啥哆嗦……

“廷益賢弟,老朽在此恭候多時矣……”就在散朝之后不久,于謙被朱祁鈺留下來商議了一番,剛剛離了皇宮,便看到了那吏部尚書王直向著自己迎面走來。

“不敢當,不知老大人有何吩咐?”于謙趕緊上前施禮恭敬地道,對于這位耿直而向來對自己親睞有加的老臣,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廷益哪,老朽有句話,不吐不快……”王直輕嘆了口氣道:“今日你所獻之策,幾乎等于是將太上皇置之于死地啊……”老王直的聲音壓得極低,但是,王直出口之言仍舊仿佛讓周圍的氣壓陡然一凝。

“老大人,于謙亦有句話,也想要知會于老大人。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我大明江山社稷正處危急存亡之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于謙這么做,一,安天子之心,堅天子抗瓦刺之心,二,息朝臣之爭,三,絕也先妄圖挑撥離間我大明君臣之念……”

看著跟前的于謙,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原本鑌須如鐵的于謙居然也兩鬢飛霜,長須浸雪,王直不由得眼眶微潤。“老朽知廷益拳拳之心,只是那太上皇……”

于謙深深地看了王直一眼。“下官敢問老大人,在您的眼中,大明江山與大明天子,誰輕誰重?”

王直略有些黯然地點了點頭:“自然是大明的江山。”

“不錯,比起百姓和江山社稷,天子只能列于其后,為了大明,應該有人來作出犧牲。”于謙的眉頭緊緊地鎖著,聲音也干澀無比,但是卻那樣地堅定。

“太上皇既能在危險存亡之關頭,以果決之念,寫下血詔遜位于當今陛下,足見上皇心懷民、國之心意,今日,于謙所作所為,想來,太上皇也能理解……”于謙抬起了頭,望著那碧空如洗的天穹,悠悠地道。

“希望吧……”王直抬起了手,在那于謙挺得筆直的肩頭輕輕地拍了拍,顯得有些蹣跚地轉身離開,坐在那暖轎中,低垂著雙瞼的王直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心里邊很清楚,于謙這么做,幾乎等于是把太上皇逼入了絕地,也等于是把他自己的后路斬絕。

第二天巳時時分,就在瓦刺兵將都開始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大明的來使,終于珊珊遲來。

兩名六七品的文官,被臨時授職為四品之后就被告之了重任,而當得知了這兩明文官的真實真份之后,也先憤怒了,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瓦刺太師,怎么也是正一品的大員,可大明居然拿兩個六七品的官員胡亂蓋上四品官職的戳子就拖自己跟前。

敷衍,絕對的敷衍,完完全全就不把自己看在眼中,瓦刺諸將都憤怒了,作為也先同父異母的弟弟孛羅第一個站了出來,揚言要讓大明朝那些心高氣傲,眼高手低的重臣們見識到瓦刺鐵騎的厲害。

結果,孛羅率領一千精銳,驅趕近萬從京師近郊擄來的百姓,向著西直門發動了一次報復性的進攻。卻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西直門近郊,遭到了西直門守將劉聚所遣明軍的突襲,短短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勃羅狼狽的領著數百殘兵逃離了西直門,而那過萬百姓卻在那些空襲出來的明軍的掩護之下,安然地逃入了京師。

看到孛羅狼狽不堪地沖進了大帳,身披堅甲的也先滿是期待的雙眼里滿是不可置信之色:“孛羅,你這是怎么了?”

“大哥,我們中了明軍的伏擊,那些明軍士卒一個二個全都像是瘋子一樣,根本不顧我們瓦刺勇士劈在他們身上的彎刀,就算是那些被我們的勇士砍翻在地的明軍士卒,居然臨死都還要去抱住我們的馬腿……”孛羅羞憤不甘地捶地道。“……至于那些漢人百姓,也被他們給救入了京師。”

“看樣子,那些漢人是決意死守了。”大將阿刺撫著花白的長須道。

“死守,就憑他們那二十萬烏合之眾?”也先不屑地拿鼻子哼道。四下一招,目光如電地落在了凝目深思的伯顏貼木兒身上。“二弟,依你我們該如何應對?大明朝庭安敢如此辱我瓦刺,而今,孛羅新敗,若是我們再沒有什么反應,士氣必會有所影響。”

“兄長之言甚是有理,只是……大軍剛剛扎營于京師城下,人困馬乏,現下就令大軍攻城,是否太早了些?”說實話,伯顏貼木兒也還真看不上明軍的戰斗力,或者應該是說至土木堡之戰后,瓦刺大軍在大明的疆域內游行了近兩個月,愣沒有一只明軍敢跳將出來,已然上瓦刺全軍至上而下都起了驕慢之心。

想想也是,大明最強健的二十萬精銳而今已灰飛煙滅,天下,還有哪一只軍隊敢繼續在野外跟瓦刺精銳單挑?

“可若是我瓦刺毫無動靜,這豈不會讓天下英雄小瞧我們瓦刺鐵騎?”賽刊王很是躍躍欲試地望向了也先。

“是啊太師,無論如何,我們蒙古人絕對不能夠接受這樣的屈辱,我愿意領著孩兒們,第一個把我們瓦刺的旗幟,插在那高高的城頭,讓我們蒙古人的榮耀,重新回到中原。”

瓦刺的重臣們全都開始紅了眼,一個二個地唾沫橫飛地叫囂起來,仿佛那堅固高大的京師只不過是一只已經燒得焦黃的羊羔,正等待著他們拿起刀叉品嘗的美味。

原本希望讓軍隊多休息一日再進攻的也先也不禁猶豫了起來,而這個時候,喜寧站了出來:“太師,奴婢以為,咱們瓦刺勇士收拾區區一座北京城不過手到擒來之事,不過此時明軍小勝一仗,士氣正盛,不如……”

也先聽著那喜寧在耳邊的進言,不由得眉飛色舞起來,當下連聲淫笑:“好,正該如何?二弟,你速速去讓那大明天子前來,今日正是用他之時,一會,本太師要他親往京師城下喊話。再傳令各路大軍,進逼北京各門,而太師親領一軍,親臨德勝門。”

“是,我這就去準備。”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那日,朱祁鎮答應自己時,那雙閃爍著瘋狂與狠厲的目光,心里邊那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地強烈了起來,

另外,感謝所有已經打賞和正在打賞的親們,沒想到,現在居然已經有將近百親們在粉絲榜上露臉了,雖然限于篇幅不能一一感謝,但是晴了還是在這里向所有我的親們三鞠躬,嗯,當然是滿還欣喜的那種鞠躬。可不系沉痛哀悼,都表想歪了哈。

“不錯!”也先傲然拔身而起。“朕倒要看看,那些大明的臣民們看到他們那位被我瓦刺所俘的天子之后,會有什么想法。”

聽到了這誘,伯顏貼木兒也不禁點了點頭,被俘的天子要是出現在大明帝都城下,肯定會讓明軍士氣大泄,更利于瓦刺大軍的速戰速決,畢竟,進逼京師本就是一步險棋,不早作決戰,若是四面的大軍勤王之師齊聚,那到時候怕是瓦刺的這只精銳就要有大麻煩了。

當那王復與趙榮被趕出瓦刺大營的時候,聽著跟前瓦刺通譯驕傲萬分的宣布將會押被俘天子到京師城下巡游時時,看著那隆隆向著京城城下近逼的瓦刺大軍,兩人的面容頓時白若死灰。一種絕望的念頭不由得升了起來。

“陛下,請移駕吧。”脫爾遜走到了朱祁鎮的跟前,畢恭畢敬地道,他身后的瓦刺士卒自動地讓開了一條通道,筆直地通向那輛華麗無比的囚車,那些瓦刺士卒,望向朱祁鎮的目光里,透著憐憫,也透著一股子興奮,他們似乎在期待著大明天子在京師城下的表現。

“微臣恭送陛下。”袁彬與哈銘在帳前拜下,虔誠地以額觸在那在枯黃的草墊上。

“別擔心,朕很快就能回來。”朱祁鎮笑了笑,拂了拂身上的明黃色龍袍昂然地向著那囚車行去,這一刻,他已然確定了自己的選擇。

會讓你們看到,更會讓你們聽到,朕他媽的也是一條漢子!

“麻煩了……出大麻煩了。”收到了消息,匆匆地披上了一身盔甲朝著德勝門城樓上疾步行去的于謙此刻面色鐵青得怕人。他的身后,數十員文武大員的表情也同樣十分地難看。

于謙搶步沖上了德勝門城樓之后眺目望去,卻只見到遠處沙塵漫天,幾座高聳的簡陋箭塔似乎有了向前移動的跡象,但是,尚未看見逼近城下的天子駕攆,不由得暗松了口氣。

“這些狗日的瓦刺賊子,此計實在是太過毒辣。”老王直須發皆張,恨恨地掌擊在那堅固的城頭之上。

誰也沒有料想到,也先居然會用這等手段,這不僅僅是在羞辱被俘的天子,更是在羞辱整個大明帝國,其所造成的后果,便是于謙等人,也難以想象。

沉吟良久,于謙花白的劍眉一立,拔出了腰畔寶劍向著身后那些揣揣不安的大臣喝道:“如今,國家已經到了此等危急之關頭,若是此戰失敗,我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轍,諸君有何面目去見我大明諸位先人,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之人?來人,立即給本官去查探,所有守衛將官是否皆已到職?令著人在城中宣告,凡有甲具兵刃而不上城堅守者,斬決!另召集百姓中武孔有力愿為國效命者前來守城。”

“諾!”十數名親兵齊齊領命,飛快地趕往各處,大臣們也受到了于謙這話的激勵,一臉愧色之余,目光也毅了起來。

這個時候,年過七旬卻仍舊老當益壯,建文二年武進士出身的胡濙,這位經歷了明惠帝、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被俘天子朱祁鎮和現任天子朱祁鈺共計六朝,歷時近五十載的六朝老臣,朱祁鈺登基之初更是被拜為太子太傅。此刻,胡濙收回了望向城外的目光,瞇眼略一沉思,撫著長須湊到了于謙的耳邊低聲言道:“依老朽之見,除命各門嚴防死守之外,最要緊的,乃是請天子御駕親臨。”

聽到這位老大人之言,原本面沉如水,殺氣騰騰的于謙兩眼陡然一亮。對啊,朱祁鎮這位天子被俘了,可皇城里邊還有一位新登基的天子啊。

皇帝親臨城頭,士氣必然一振,雖然不敢說能讓全軍上下效死,但是至少能抵消到朱祁鎮露面的許多不利影響,一句話,王對王!

“此策大善,來人,不行,于某親自去迎天子前來。”于謙本想命人前去,可是轉念一想到當今天子軟弱而且多疑的性情,決定親自前往說服。

“不可,如今天子將守備京師之要務全全托付于廷益,你切不可輕離職守,老朽出的主意,就讓老朽出面便是,放心吧,老朽雖年過七旬,卻還能騎得快馬,當不誤事。”胡濙趕緊阻止了于謙勸道。

身邊的王直兩眼一眨,也湊了上來小聲地道:“既如此,何不遣人先告于太后,太后乃明大理之人,定會相勸于天子……”

“既如今,此重任,就拜托兩位老大人了。”于謙看著這兩位都過了花甲的老大人,如此年紀,卻還有受這等動蕩波折,為了大明,晝夜辛勞,不由得心頭一酸,長揖一禮到地。

一隊又一隊的明軍士卒在長官們的喝斥之聲中紛紛向著京師的各門飛快地跑去,雜亂的腳步聲,攪得京城里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皆人心惶惶,原本向來是行人接踵的京師大街上此刻卻份外地蕭條,凜冽的寒葉吹起的落葉讓人心底充滿了寒涼。

身形纖弱,面色青白得怕人的朱祁鈺不由得又緊了緊身上的明黃色厚綢外披,身下的御輦正在飛快地向著那德勝門移動,朱祁鈺怎么也沒有想到,短短的兩個月的功夫,自己將會再次面對自己的兄長,那位已經遜位于已的兄長朱祁鎮。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大明朝此刻的危機遠遠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想到方才老太傅胡濙痛哭流涕的舉動,朱祁鈺不由得悶哼了一聲,若不是孫太后親臨,自己絕對不會離開安全的紫禁城,去爬上那該死的德勝門城樓上冒那么大的風險激勵什么士氣。

“也罷,朕如今才是大明的天子,兄長,你別想把已經送出去的東西,再搶回去。”朱祁鈺的拳頭緊緊地握著,握到那指尖發白猶自未覺。

自己的兄長朱祁鎮不就是因為御駕親征才倒血霉的嗎?憑什么自己也還要來上這么一回。

“那些大臣非要讓我們兄弟二人相見,這倒底是何等居心,我的好兄長,既然你有志為大明而領軍出戰,有了這等膽氣,又為何還要偏偏受那被俘之辱……”朱祁鈺的心里邊忍不住把所有的不滿全都推到了朱祁鎮的身上,恨不得朱祁鎮當時就陣亡在那土木堡下,又何至于今日。

就在朱祁鈺胡思亂想的當口,身下的御輦漸行漸緩,一個尖細卑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陛下,已經到了德勝門下了,請陛下下輦吧……”

而距離朱祁鈺御輦約里許的大道之上,滿臉淚痕的前皇后錢氏,正與那孫太后坐著鳳輦,也向著那德勝門趕來。

“皇上,臣妾來看您了……”這些日子越發顯得憔悴的錢一娘正癡癡地望著那道路盡頭的高大城門樓,喃喃地低語道,孫太后何嘗不是老淚縱橫,若不是錢一娘苦求,她又豈會親臨此地,徒增傷感。

“也好,哀家也能多看一眼我那不孝皇兒……”

“快看,那邊在干什么?”一名正站在德勝門城門樓上警戒的大明士卒突然指著前方低叫了起來,身邊的什長頓時探身向外望去,看到了一群瓦刺精騎正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地向著德勝門馳來,約約綽綽能看到那輛馬車之上坐著一位身著明黃色袍服的身影,什長不由得微微色變:“該不會是陛下吧?”

驚呼聲在大明帝都的城墻之上此起彼伏,而此刻,臉色青白的朱祁鈺亦剛剛踏足德勝門城樓之上……

“想不到,原來北京城的城墻居然如此高大雄偉……”正坐在那輛緩緩向著北京城德勝門近逼的馬車之上的朱祁鎮出奇地沒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反而頗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巍峨的大明帝都。

這駕馬車的造型份外的獨特,里面裝潢得份外的奢華,但是在這馬車的四周,卻用粗如人臂的木閑給釘成了一個罩子,一如囚車,前方坐著一名瓦刺馭手,控制著四匹健馬,拉著這駕堪稱這個時代最華麗的囚車,向著德勝門進發。

此刻簇擁著朱祁鎮的車駕緩緩前行的正是奉伯顏貼木兒之命看守他這位大明天子的脫爾遜一行。此刻,脫爾遜看到朱祁鎮仍舊神色如常,心里暗暗敬服之余,又隱隱感到幾絲不安。

近千精騎,縱馬隨著這輛馬車朝著德勝門漸行漸近的當口,朱祁鎮突然所有感應的抬起了頭望向德勝門城樓之上,他看到了代表著皇帝現身的皇帝儀仗在那城樓之上高高地飄揚,先是一愣,轉念之間便已想通了自己的弟弟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對于這位自己素未謀面的弟弟,朱祁鎮還真是有一些好奇,歷史上,朱祁鎮就是讓這位好弟弟給關在一間小黑屋里邊整整八年,如果不是有幾名大臣乘朱祁鈺病重之期,擁著朱祁鎮搞了一場奪門之變,怕是朱祁鎮這輩子都只能躲在角落里邊畫圈圈。

城頭之上的大明團龍旗迎著那凜冽的寒風翻飛席卷,城頭之上,無數的身影在奔走,兵刃的撞擊聲,甲葉的摩擦聲,還有時不時傳來的驚呼聲,一切都令朱祁鎮覺得份外地親切。

城頭之上,數十文武大臣全都立于那女墻跟前,看著護城河那一側的囚車之上的明黃色身影,幾名老臣子此刻已然是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于謙面色發紅,兩眼死死地盯著那只押送著朱祁鎮的瓦刺精騎,目光仿佛要噴出火手,握著腰畔長劍的手已然指節盡白。

朱祁鈺坐在一張臨時搬來的椅子上,頭微微地垂頭,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有侍奉在朱祁鈺身邊的心腹太監王誠才知道,朱祁鈺那正在撫摸著腰間玉佩的手在微微發抖。

不論是城頭還是城下,此刻都是一片的死寂,就連那些浮燥的戰馬此刻也止歇了蹬踏的四蹄,溫順地左顧右盼。

在遠處的高坡之上,一身錦袍金甲的也先拍著身上的戰馬,臉上的笑容有說不出的暢快與得意,他的身后,那些瓦刺大員也全都是一臉的喜色,輕松地交談笑語,仿佛那座堅城不值一提,旦夕可下。

伯顏貼木兒臉上泛著淡淡地笑容,不過,當看到了那馬車之上朱祁鎮緩緩站起來的背影時,伯顏貼木兒頗有些不忍地歪開了頭……

“城頭上有何人在?!”朱祁鎮站直了身子,努力地用袖子把自己身上的袍服拍打得干凈一些,這一身龍袍也屬于是瓦刺人的繳獲戰勝品,而自己原本穿在身上的那件早已經破爛得不成形,前些日子,也先特地遣人送來的,算是給自己出場演出的戲服吧,朱祁鎮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朱祁鎮的嗓聲略略顯得有些沙啞,但是還算宏亮,在這曠野里顯得份外的清晰與高昂,可是,當他吼聲過后,城頭上卻沒能傳下一絲的回音,哪怕是朱祁鎮能從女墻的縫隙看到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里透著驚訝,透著憐憫,透著冷意,透著輕蔑,透著同情一張張年輕或者蒼老的生動臉龐,卻硬是聽不到一聲回應。

朱祁鎮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城頭上還有天子,自己不過是一個讓瓦刺人給俘虜了的大倒霉鬼,而現在自己出現在這里,用貪生怕死來形容自己亦不為過,更何況,想來城墻上的文武大臣,還有自己那位親弟弟都該明白,自己此來,為的不就是打擊大明守軍的士氣嗎?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又比之方才高昂了許多。“朕知道城頭之上有人在。”

身畔的瓦刺鐵騎一點也不緊張,全都斜起了眼,用輕蔑,甚至近乎可憐的目光打量著這位正在喊話的大明天子。

風,呼嘯著從地面,河面刮過,卷起的沙塵和草屑險些迷住了朱祁鎮的眼。一片死寂,令朱祁鎮覺得無比心酸,甚至是寒心得透骨的心冷。

這就是我一心渴望回到的故鄉嗎?朱祁鎮不由得喃喃地低聲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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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答嗎?原本心里邊有著無數豪言壯語,想要在這一刻宣告出來的朱祁鎮突然之間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與可笑,城頭之上數萬將士,過百文武,還有自己的親弟弟,可是這些人卻連回應都不屑,就像是一群人在圍觀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猴子。

這個皇帝,還真是當得夠失敗的。萬念俱灰的朱祁鎮甚至有一種自己為什么在穿越之初不干脆抄起一把刀子把自個給了斷的懊惱。

“……陛下!陛下!臣妾在這里。”就在朱祁鎮心如死灰的時候,城頭上突然傳來了充滿了驚喜的嬌呼聲。

朱祁鎮猛一抬頭,就看到了一位女子正在女墻處向著自己拚命地揮動著手臂,待朱祁鎮看清了她的容貌的瞬間,頓時如遭雷隕。“一娘,你就是一娘?”那個無數次在自己的睡夢里出現過的倩影頓時與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重合在了一起。

每每深夜輾轉反側,是她的倩影不棄不離的在夢中相隨,她那甜潤癡纏的嗓音在耳邊繚繞徘徊,在夢中,她無數次深情地呼喚,而今天,當那夢境與現實碰撞在一起的時候,朱祁鎮驀然之間才發現,這個一直印留在自己心靈深處的女子,仿佛與自己已經深戀了千百年。

“……這世上,終究是有個人還記得我。”這一刻,朱祁鎮完全地放松了下來,不再從心中隱隱地抗拒和鄙夷這副身體與如今的身份。前世的靈魂與今生的肉體,終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我就是那個倒霉的皇帝,也是那個幸福的皇帝啊……”朱祁鎮昂起了頭,陡然之間大笑了起來,心頭無比暢快。是的,自己來到了這里,不就是為了不再犯相同的錯誤嗎?

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如今身陷敵手,悲中從來的錢一娘恨不得以身代之,若不是孫太后喝止得快,那些太監和侍女阻攔及時,怕是這位癡情的皇后說不定真要從那女墻上躍下。

看到朱祁鎮在那城下瘋魔般的狂笑,于謙也禁不住眼眶發熱,再也憋不住內心的焦燥,大聲厲喝道:“太上皇請回,臣等恭送太上皇。”

原本有些紛亂的城頭上再次陷入了死寂,旋及,數名大臣一咬牙,不管那朱祁鎮是否能夠看到,徑直拜倒在城墻之上。“臣等恭送太上皇……”

“你!于謙,你想做什么?!你想逼死陛下!!”錢一娘停止了掙扎,不可置信地瞪圓了杏眼,指著那面無表情的于謙。

“請太后節哀,臣這么做,乃是為了我大明江山與黎庶……”于謙轉過了身來,向著那錢一娘拜下,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額頭與那堅硬的磚石的碰撞,頓時裂開了一道猙獰的血口。

朱祁鎮聽著那城頭之上嘶啞的哭叫聲,看著那些圍在囚車四周的瓦刺騎兵,看向身后遠處那戰旗遮天蔽日的瓦刺大軍,還有這一路上那些大明將士的鮮血,怒火就像是那即將噴發的火山,灼得心頭和大腦都發燙。朱祁鎮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是爺們,就該活出一條屬于爺們的路來,況且,咱還是當過皇帝的爺們!

你妹的,前世老子就沒狠過,今生,又豈能再那般地熊包?這一刻,個人的生死,在此時完全被朱祁鎮拋在了腦后,他站在那困鎖住他自由的囚車之中,厲聲高喝道:“城頭上的大明文武,還有朱祁鈺,你們都聽著,朕雖然已經遜位,但是還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們……”

貪婪地看著那凝重而透著歷史蒼桑的帝都城墻,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明朝京師,看著那城頭之上飄揚的大明旗幟,大腦里邊回蕩著那土木堡連天的血海與大明將士的絕望,隱隱約約,仿佛又看到了華夏衣冠千百年來重復來去的苦難。

這一刻,熱血終于讓朱祁鎮拋卻了自己對未來的最后一絲恐懼,向著那高聳的城門上方,那數萬將士,過百文武,高聲厲喝道:“朕,今日下最后一詔:大明朝從今往后,上至帝王,下至黎庶,皆必尊之: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大明朝從令往后,上至帝王,下至黎庶,皆必尊之: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喝聲如驚雷,驚得云潮翻卷……

“攔住他,別讓他說話!”一直在注意著朱祁鎮的蒙古通譯終于臉色大變,奮力地大叫起來。

脫爾遜也不由得臉色大變:“住口,你還不住口!”

幾名瓦刺精騎跳下了戰馬,朝著那輛大車沖了過去,有人的手已然按到了腰間刀柄之上,脫爾遜不由厲聲高喝,揮出了手中的馬鞭抽了過去大罵道:“混帳,不得傷了陛下!”

朱祁鎮臉上掛著古怪的笑容,用力地搬起了那裝潢得份個奢華的馬車之內的雜物,惡狠狠地朝著那些沖過來的瓦刺士兵砸過去,甚至一腳從那木柱間的縫隙把最先沖上前來的瓦刺士兵給踹得一個跟頭翻倒在地。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額頭仍舊在淚淚流血的于謙渾身陡然一僵,那城頭之下,朱祁鎮的厲喝聲仿佛在他的耳邊炸響,一字猶如一驚雷,炸得那德勝門城樓上的過百文武近萬將士齊齊色變。

蕭蕭寒風烈烈,磨刀霍霍的千軍萬馬前,巍峨高大的城池下,此刻卻只一人,在這片天地之間,喝聲猶如驚雷。撼人神魂心魄。

朱祁鈺就像是被定住了身形一般,面色愈發地灰白,手中愿本緊握的玉佩從指縫中滑落,砸在那堅實的磚石上,價值千金的溫玉玉佩盡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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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老王直站起了身來沖到了女墻前,看著那狀若瘋魔的朱祁鎮拿著那張短案努力地打砸著那些想要沖上馬車的瓦刺精騎,繼續在那聲嘶力歇的狂吼:“……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臣等遵旨!”不知道是何人在此聲嘶力歇地大吼道,瞬息之間,城頭之上過百文武異口同聲地大喝道:“臣等遵旨!”

聽到了那異口同聲的回應,朱祁鎮臉上的笑容又添了幾分,惡狠狠地把手中的馬扎朝著一名抓住了自己腳的瓦刺士兵的腦袋上砸下,他再次抬起了頭:“有違旨意者,必受天下人之唾棄,為天下人共誅之賊,老子就是死了,也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不忠不孝之徒,朕日你奶奶的,滾開!你個二B養的……”

“他瘋了!快,把馬車拉回去!”面色發白的脫爾遜終于明白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沖進那完全釘死的囚車阻止朱祁鎮說話,如果不傷其性命,想要他閉嘴,這簡直是癡心妄想,只得憤憤地指揮著手下趕著那輛馬車飛快地后撤。

但是馭手卻讓朱祁鎮這個瘋子皇帝從囚車的縫隙一大腳給踹滾了下去,想要操縱馬車,就得接受這位瘋子皇帝的暴打,在脫爾遜焦急的喝罵聲中,更多的瓦刺精騎跳下了馬,一面詛咒著朱祁鎮,一面直接跳上了拉囚車的戰馬,艱難地轉移方向。

“陛下……”皆發如雪的老大臣胡濙老淚縱橫,雙手不停地拍打在那城墻之上。

于謙已然沖至了女墻,看著那正在努力廝打著意圖靠近囚籠,一面高吼的天子,于謙有種恨不得拔劍刺進自己心口的悔恨。

數萬將土都呆呆地望著那城廓之下,護城河邊,那位沒有一絲天子威儀的大明天子,像瘋子一般地奮力地手腳并用地廝打著一個個敢于接近囚籠的瓦刺士卒。一面語不成句、斷斷續續地怒吼著:“一娘!你記住,好好活著,為了我!朕命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我會回來找你……”

錢一娘沒能掙脫那些太監和宮女的手,含淚的雙眸癡癡地望著那城下的馬車,用力地點著頭,她終究再次見到了自己的丈夫。甩開了一個拉著她手的太監,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向著那城下大聲地叫喊道:“陛下,妾身會好好的活著,等你回來……”

孫太后摟緊了錢一娘,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不由得老淚縱橫,張了張嘴,千萬句的埋怨,無數的擔憂,盡數化成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哭喊:“母后也等你回來,好好的活下去……”

朱祁鈺不由得松了口氣,原本的擔憂,盡數散去,心里邊,對這位身處于囚室,亦能傲骨嶙峋的皇兄,多了一絲敬佩,更多的卻是慶幸。“這樣也好,今日你也算是將功責罪吧。”朱祁鈺小聲地自語道,仿佛這一刻,已經身為天子的他,很仁慈地寬恕了自己兄長的喪權辱國之罪。

城樓之上,那些大臣們嚎啕痛哭的表現,又讓朱祁鈺心里邊浮起了許多的不滿,如果不是自持天子的身份,說不定他會跳將出來,指責這些大臣,現在自己才是天子,才是大明朝的皇帝,你們剛才遵哪門子的旨意?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不知何時,德勝門的城門樓上傳來了這樣激昂的吟誦之聲。

于謙霍然轉頭,看到了戶部給事中王竑,這位性情剛烈的文官的額頭還還滲著血絲,他頭上的官帽也有些歪斜,面容之上,盡是熱淚奔流。但是他那挺直的脊梁,還有他那雄渾的吟誦之聲,吸引著更多的人一同吟誦了起來,短短十數息之間,浩然之聲,隆隆如雷,轟鳴于京師城上……

“……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朱祁鎮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欣慰地望著那風云翻涌的大明帝都,那朗朗的吟誦之聲,仿佛回落在他的靈魂深處,那是名垂千古的華夏忠烈文天祥的心血,那代表著中華民族數千來以來不屈的胸懷,那代表著中華民族寧折不彎的氣節。

“老子他媽的也快成英烈了吧?不過還好,自己這個倒霉的穿越者總算是沒丟咱堂堂中華男兒的臉。”朱祁鎮自嘲地笑道。他那疼得厲害的嗓子已經再也吼不出一個字,不過,他的心中卻在慷慨激昂地應和著那首令無數中華兒女傳唱千古的《正氣歌》

數萬將軍涕淋而下,過百文武聲嘶力歇,卻讓數萬瓦刺精銳啞然失色,失聲,失膽。

“殺了他!”遠在里許之外,卻也聽得真切的也先臉上再沒了一絲的喜色,大聲地咆哮了起來,手中的馬鞭朝著身邊的護衛狂抽下去。“快去,給我殺了他!”

“大哥,使不得,若是現在殺了他,那二十萬眾明軍必成哀兵!”臉色同樣無比難看的伯顏貼木兒伸手攔在了也先的跟前。

“那你倒是說說,我們該如何做?!”也先雙目幾欲噴火。

“進攻!兄長,就現在,我們不能再等了。”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看著那高聳的京師城墻。

蒼涼的號角聲在京師的四野烏咽回蕩,高聳的箭塔發著難聽的吱嘎嘎聲向著京師城頭近逼,從極高處向下望去,無數的煙塵猶如惡魔一般,正向著大明的心臟狠狠地擠壓過去……

激蕩人心的聲音在大明帝都的上空回蕩著,那些原本躲藏于家中的百姓們紛紛地探出了頭來,安定門內成賢街的國子監內那些年輕的書生士子不由得紛紛地走出了房間,禁不住輕聲地應和,到最后大聲地吟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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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國效命者,守護京師之百姓……”那些奉命在京師街頭巷尾宣讀召集令的錦衣衛和差役們都早就吼得聲嘶力歇,但是卻仍舊堅守著他們的職責,繼續地呼喚著,希望能夠召來更多的力量鎮守城池。

一戶民宅打開了門,一位年近五旬,身上的衣服都還打著補丁的駝背老人提著一把菜刀沖了出來,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漲紅著臉,拿著一把木劍正從旁邊的民宅走出,卻被喝住,走出來了一個中年大胖子,一手提著把雪亮的短刀,另外一只手慈祥地拍了拍那少年的腦袋,轉身向著里屋喝道。“把這小崽子給老子看牢實了,今天,老爺我也要爺們一回……”

更多的民宅打開,有屠戶,有商販,甚至還有一些肩膀上的抹布還沒來得及扔掉的店小二,更有提著裝飾意義大于實際的佩劍的文弱書生……

“華夏多有慷慨悲歌,拔劍侍立于野的志士。”一位文弱書生,看到甚至連那妓館里都沖出了幾個潑皮無賴,他們的手中抄著短刃或者是棍棒,但是這一次他們不是去欺壓善良,而是要去面對那國家之敵。

“國家之興亡,匹夫亦敢有擔當,我等亦不能落于人后。”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儒大聲地疾呼道。

“文丞相乃一書生,國難當頭之時,尚敢揮劍向北,我等莫非連效法先賢之膽都沒有嗎?!”國子監內的一名監生憤憤地舉起了手臂,高聲厲喝道。

“天子北狩,國家有了靖康之難,我等皆是大明之士,若是此時不知報效家國,他日,有何面目面對我華夏之先賢?!”另一位監生也忍不住振臂疾呼起來。

“土木堡之戰,如前朝靖康之難,難道諸生皆無岳鵬舉之志不成?!”最先開口的那名監生忍不住抄起了先生桌上的戒尺,怒氣沖沖地向著那國子監大門沖去。一人沖出去,十人沖出去,不大會的功夫過千學子,猶如一股洪流,涌出了國子監,向北而行……

距離那國子監不遠處的一所宅院里,一位一身素衣神色黯然的中年人正端著一盞酒,望著那亭院中的一株老松癡癡發呆,左臉上有著一道淡淡的刀疤,那是他在土木堡留下的紀念。

他叫李賢,字原德,鄧州人,明宣德七年舉鄉試第一,次年中進士。到河津等地視察蝗災后,授吏部驗封主事。正統十年,升任考功郎中,后任文選郎中。

“土木之變”后,英宗被擄,李賢脫難回京。卻至今仍舊罷職于府中。日日借酒消愁,此刻府墻外隱隱傳來的聲音讓李賢不禁昂起了頭。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聲音越發地宏大,仿佛天地之間,盡被這浩浩然正氣之音所覆蓋。李賢那被酒意熏得迷茫的兩眼漸漸地明亮了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胸膛里醞釀著,發酵……

把手中的酒盞一丟,頓身爬了起來,連那酒壺被衣襟帶倒在地板上亦顧不上去扶,甚至顧不上穿上放在階前的木屐也來不及穿,便那么沖出了房間,穿越走廊,在一眾下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沖出了院門。

他看到那些士子手里邊拿著戒尺,木凳,甚至是菜刀,磚頭,昂揚地大步向著那安定門方向涌過去,他們的身后,跟著無數的手中拿著棍棒的平民百姓……

聲聲誦吟之聲不絕于耳,激昂之色盡顯,即使是那些不通文墨的百姓,亦大聲地應和起來,仿佛那些文字,能夠烙印在他們的神魂之中,領會那華夏錚錚傲骨的真髓。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李賢喃喃地重復著這一句,看著那些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貴的人們那堅定的目光,心里邊仿佛有一樣東西猛然崩裂開來。

臉上忽紅忽白李賢憤憤地一頓足,霍然回身:“拿老夫的劍來,老管家,讓府中所有的家丁拿上府中的刀具,跟老夫同往!木土堡,老夫丟了大明的臉,丟了咱們漢人的臉,今日,不能再丟了,再丟,便是連家國社稷都丟了!”

德勝門內的一處民宅之中,一位牛高馬大的男子向著跟前的默默垂淚老婦叩了三個響頭,抄起了身邊的一柄戰刀,沖出了家門,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所民宅前大聲地吼道。“吳七,老子知道你在家,給我滾出來,咱們這些爺們能從土木堡逃回來,已經是賺了一條命了,今天,咱們殺瓦刺賊子去!”

“滾你個狗日的,老子可是把總,你的頂頭上司,你叫個鳥。”那戶宅門還沒等他的吼聲止歇便被撞開,走出來一個剽形大漢,一身錦袍上披著的盔甲破爛無比,那是他從土木堡逃回來時的紀念品,現在,又披到了身上。“今天老子也豁出去了,不宰幾個瓦刺賊子,又怎么對得起咱們那些死去的弟兄。”

京師原本整潔的大道之上涌出了無數的黑點,向著那京城的九門狂涌而去,匯成了一道道難以阻擋的洪流。那原本用來阻攔著瓦刺鐵騎的城門,似乎將會被那一股股人潮匯聚成的洪流給擠碎,

立于城頭之上的于謙早已經感覺到了京師城中的異動,看著那一條條大道之中匯聚而來的人流,于謙明白,是時候了,霍然轉身按劍:“傳令,著安定門守將陶瑾發信號予石都督,令其所部騎兵即刻出擊,再令各門守將,領軍出城,于野與瓦刺接敵!令藏身于安定、德勝門外民宅內的神機營諸將士,配合出城之兵馬,相機殺敵……”

于謙壯實的身體上那晃動的盔甲甲葉錚然作響:“我大明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大明軍民死戰之時!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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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軍令一出,城頭之上諸人不由得心頭一凜,朱祁鈺亦不由得臉色大變。“于愛卿不可!大軍若出,何人能御瓦刺攻城?”

于謙緩緩地轉過了頭來,看到面色蒼白如紙的朱祁鈺,不由得心頭微嘆,相比起那太上皇方才的表現來,天子的膽氣,實在是……

不過這個非常時間,于謙也不愿意多想,向著那朱祁鈺長施了一禮目光掃過城頭諸位文武道:“陛下,此值我大明危機存亡之際,如今,上皇拚卻性命以激勵我大明軍臣之膽氣,京師軍民上下一心,滅瓦刺賊子正當其時也,泱泱之大明,二十萬雄兵,若是連出城接敵這點膽氣都沒有,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轍,我等有何顏面去見天下人,如何對得起上皇以死激勵將士死戰之心?!”

一想到那之前朱祁鎮在城下的場面,還有那些兇名赫赫的瓦刺鐵騎,對于生存的渴求,還有害怕到手的皇位會失去的恐懼讓朱祁鈺跳了起來:“爾等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天子?!憑此堅城,任他瓦刺有多少兵馬,又怎能攻得破?”

“陛下,天下間沒有攻不破的堅城,我大明立國至今,還沒有一位天子,會對敵膽怯,望陛下能記住方才上皇之言。”一位老大臣拜倒在地泣道。

“你!”聽得這話,面色由青白陡然漲得發紅甚至有些紫的朱祁鈺恨極,卻偏生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

“臣請陛下下旨開城擊敵!”老王直當先拜倒在地,但是他那顆白發蒼蒼的頭顱卻未俯下,而是高高地昂著直視朱祁鈺。

“臣等共請陛下下旨!!”城頭之上,所有文武齊齊拜下,一雙雙烔亮的眼睛,全都死死地釘在朱祁鈺的身上,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朱祁鈺恍惚之間,似乎回到了那日群臣徒死數名王振死黨的大殿之中。

這些臣工,不像是一群本該俯首貼耳的臣子,倒像是一群窮兇極惡的豺狼。都御史王文張了張嘴,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朱祁鈺與群臣唱反調,他很清楚,這些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大臣們發起飆來絕不是好玩的。

朱祁鈺目光掃過了這些大臣,努力地壓抑住內心的憤怒,還有恐懼,極力平靜地道:“你們,你們莫非就不怕瓦刺人殺入京師不成?!”

“不勝,大明則亡,勝之,大明則昌!”胡濙這位年過七旬的老臣霍然起身,拔出了腰畔佩劍,須發皆張:“老朽今日,亦甘為一頭卒,為國效死!請陛下下旨!”

“為國效死!”十人,百人,千人,萬人的怒吼,震得那城樓瓦礫顫顫,戰旗烈烈……

這一群原本似乎已經在自己跟前收起了猙獰嘴臉的大臣再次暴發出來的氣勢壓得朱祁鈺有種快要呼吸不過來的錯覺,孫太后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哀家雖是女子,然也見識過昔日世祖皇帝的風采,望皇上能夠效法先帝。”

聽到了孫太后之言,原本還欲再說話的朱祁鈺的臉色不由得一變,卻只能強忍住內心那憤忿欲狂的不甘,澀聲道:“母后教訓得是,皇兒知道怎么做了。”

朱祁鈺無力地倒坐回椅上。雙眼死死地盯著那于謙等一干大臣。“朕允爾等所請,不過,若是京師陷于敵手,爾等必為我大明之罪人!”

“謝陛下!”對于朱祁鈺的后半句話,這票獸血沸騰,將生死置之于度外的文武大臣完全當成了放屁。

“臣遵旨!”于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躬身拜下,旋即拔身而起,佩劍出鞘,雙目電光烔烔直視那些文武。“諸將聽令!開城迎敵!”……

京師九門緩緩打開,城頭之上,一根根粗大結實的青銅炮管和鑄鐵炮管伸出了女墻,開始發威,灼熱的焰團在炮口不遠處翻卷,嗆人濃密的白煙猶如妖魔鬼怪般幻化不停。

鳴若驚雷一樣的火炮怒吼聲響徹原野,步兵輕捷的腳步聲,戰馬狂奔的重蹄聲,士兵們憤怒的吼叫或者驚恐的嘶吼,還有那頻頻擊發的各種火器刺耳的鳴爆聲都在朱祁鎮的耳中炸響。

身邊,那些原本負責看押自己的瓦刺騎兵們紛紛驚慌失措地打馬狂奔,喝斥著那些駕車的馬匹努力加速,努力想要逃離到火炮的射程之外。

朱祁鎮精疲力盡地坐倒在囚車內,他看到了那德勝門城門緩緩洞開,涌出無數揮刀執旗的大明軍人,他更看到了城外的那些民宅里探出了一根根漆黑的鐵棍,從鐵棍的前端噴吐出一道道的白煙與黃焰,漆黑的鉛丸猶如雨點一般噴灑在那些瓦刺鐵騎的身上,戰馬悲鳴著荒亂的走避,騎兵們絕望地捂著身上那一個又一個的血眼,無力地墜落到馬下,被后續狂奔而來地袍澤的坐騎毫不憐憫的踩踏成泥。

涌出來的那些大明將士毫不畏懼地向著那些兇名赫的瓦刺騎兵沖去,撞在一起,既使被戰馬撞得翻飛在地,偏體鱗傷,卻猶自不顧地抹抹嘴角泌出的鮮血,惡狠狠地再次爬起來揮起手中的戰刀或者長矛再次撲上去。

甚至在那些涌出城門,與瓦刺士兵接敵的大明將士中,夾雜著不少普通百姓,他們手中的武器是那樣的可笑與古怪,有板凳,有菜刀,有鋤頭,有扁擔,有磚塊,甚至還有士子們用來點綴身份,尚未開鋒的佩劍。

他們瘋魔一般,不顧及生死地向著那些手中舞動著雪亮彎刀的瓦刺騎兵沖過去,哪怕是手中的武器被磕飛,哪怕是身上已然受傷,他們仍舊無畏地用拳頭,用牙齒,狠狠地那些想要掠劫他們家園的強盜咬過去,揍過去……

“這就是大明啊……”朱祁鎮不禁再次大笑出聲,眼眶中滿是熱淚,華夏兒女的血性尚在,大明的子民們仍舊沒有忘記數十年前,他們就是這樣面對著裝備無比精良的蒙古統治者,一次又一次地擊敗他們,驅趕他們,最終,再次重新成為了自己的主人……

“這就是我的大明……”朱祁鎮在那尖嘯的炮彈飛行聲中,在那些瓦刺看守們驚恐的嚎叫聲中,無比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大明的魂魄猶在,華夏的風骨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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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己的前鋒居然被那些大明的步卒給死死阻在沖往德勝門的大道上,在那些潛伏于德勝門外民宅之中的神機營的伏擊下驚惶失措的主力,孛羅憤怒了,揮舞著馬鞭抽打著周圍的士兵和將領,呼喝著,敦促他們繼續向著。

被上司的怒罵和羞辱激起了血性的瓦刺騎兵們嚎叫著再次縱馬狂奔向前,一柄柄雪亮的彎刀高舉了起來,揮下去,帶起的是一潑潑刺眼的血漿和斷肢殘臂……

“能不能打中他?”就在距離勃羅不過十數丈遠的一處已然半塌的民宅里,一名右胸的甲葉已然翻卷,露出了一道深可見肉創口的明軍士卒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至于顫抖。

正將一桿連珠銃小心翼翼地架在那窗臺之上的神機營士兵露出了一個看似憨厚,實則猙獰的笑容,輕輕地吹了吹手中的線香,瞇起了一只眼睛,打量著那身著華麗鎧甲的瓦刺大將孛羅,嗓音陰沉得猶如那浸在冰窟之中的鉛丸在撞擊。“老子要搞不死他,老子的姓就倒過來寫。”

這話一出口,那名胸前有道傷口的明軍士卒禁不住艱難地低笑了起來,因為笑,牽扯了傷口,他的笑聲嘎然而止。努力地喘了幾口氣之后,憤憤地吐了口帶著血絲的唾沫星子低罵道:“你個狗日的王三,你那名倒過來寫還不照樣是王三。”

“嘿嘿,吳老哥,瞧好了,老子要他三更死,他肯定活不過五更,不然,老子神機營第一神銃手的名號干脆拿去浸茅坑得了……”瞇著眼睛的王三,看到那孛羅的座騎緩緩地在一群瓦刺騎兵的簇擁之下漸逼漸近,手中的線香,亦離左手扶著的那只連珠銃那短到不能再短的引錢越來越近……

嘣的一聲,就像是有什么人拿一枚大炮仗丟進了水井里發出的悶響聲陡然響起,卻又在眨眼間被那上空經過的火炮炮彈的尖嘯聲所掩蓋。

孛羅心中一悸,下意識地略一轉頭,看到了那十數丈外那半塌的民宅里噴出的淡淡煙氣,緊接著就覺得像是有人拿一柄子千均重錘惡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砸得孛羅魁梧的身軀不由得一陣搖晃。

孛羅錯愕地低下了頭,就看到自己的左肋處那擦得錚亮的鎧甲上多了一個指頭大的洞,一股股透著腥氣的鮮血正從那里涌出來。嘣……又是一聲,孛羅身畔的一名親衛發出了難聽的吼叫,目光驚懼地看著自己那提刀的右手手腕上出現了一個猙獰的創口,而手指正在無力地抽搐著,雪亮的彎刀已然斜墜下馬。

王三冷靜得就像是一頭侍伏于叢林之中的惡狼,左手輕巧地再將那連珠銃稍稍轉動,線香再次湊上去,又是一聲炸響,尖嘯而去的鉛子輕易地穿透了那名中了一槍,卻一臉茫然的瓦刺大將的頭顱,王三甚至看清了那飛盔被穿透大腦的鉛丸崩飛向天空時,散亂地四飛的腦漿和血滴。

“死了?”那名胸口被重創的明軍士卒沒有力氣攀到窗沿去看,他只能詢問那位還在繼續開火的同伴王三。

“死得不能再死了……”

“將軍你看,瓦刺的后軍亂了……”

“……將軍,好象是潛伏在民宅中的神機營弟兄把他們的將軍給干掉了。”

“弟兄們,瓦刺的大將死了,我們殺過去!”

“殺光他們!”

瘋狂了,這個時候,便是連那些原本躲藏于民宅之中伺機開火的神機營將士們全都興奮地嚎叫了起來,連珠銃,大連珠銃,霹靂銃,甚至炮兵防身用的手把口手銃也全都齊齊開火。

轟的一聲,一所民宅就像是被埋進了炸藥里邊一般發出了可怕的轟鳴聲,面對著那擁堵在一起的瓦刺鐵騎的那面墻體向外崩飛開來,盞口將軍炮噴吐出來的數百粒鐵丸,彈雨遮天蔽日尖嘯著深深地扎進了那些脆弱的人體之中。帶起了一蓬蓬的血雨和碎肉。

幾乎每一次眨眼,都會有一座民宅在坍塌,而每一次的坍塌都會冒出一尊猙獰巨大的盞口將軍炮,這種專門用于野戰的散彈炮每一次的發射,都會對密集的人群造成極其可怕的殺傷。

它那略成喇叭的炮口噴灼出來的濃煙與熾焰就像是那地獄里噴發的巖漿,掩沒了那些想要在大明的土地上掠劫一切的強盜。

神機營,乃是屬于京師三大營中唯一一只專業操作使用熱兵器作戰的部隊。

他們的武器裝備可以說是世界上第一只完全使用熱兵器作戰的軍隊,全營五千人,除一千為騎兵之外,余者上至營最高指揮官,下至普通一兵,皆使用火器擊敵。其中三千六百桿步兵火銃,另有大連鐵銃兩百桿,另有盞口將軍炮一百六,炮兵防身用手銃四百桿。

但是現在,出現在這里的神機營將士大多都是從未上過戰場的新兵,原本神機營那些身經百戰的精銳,多數都倒在了土木堡的戰場之中,逃回京師者,神機營騎兵六百余,步、炮士卒不過三百之數……

短短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在老兵們的教導之下,這些新兵已經能夠做好作為一名神機營士兵該做的一切,但是,沒有經歷過戰火的洗禮,誰也不知道現在神機營到底能發揮多大的威力。

而在新任神機營提督內臣樊忠的強烈懇求之下,于謙決定給神機營一個機會,一個證明他們仍舊是那只曾追隨明成祖縱橫大漠,令無數游牧民族心驚膽寒、兇名赫赫的神機營。現在就是機會!

嗆人的硝煙彌漫了整個德勝門外的戰場,時不時爆起的一團火光,總會令無數的瓦刺騎兵傷亡慘重,在失去了孛羅的指揮之后,在神機營配合著沖出城來的大明將士的瘋狂進擊之下,這只原本以寡擊眾,擊潰了二十萬大明精銳,似乎再次無敵于天下的蒙古鐵蹄終于于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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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殘暴與貪婪的野心被大明將士的彈雨槍林撕得粉碎,就像是被敲開了堅硬外殼的核桃,他們的軟弱和恐懼全都流露出外,拚命地四散,想要逃離這足以困繞他們一生的可怕戰場夢魘。

“這怎么可能?!”也先看著那原本去勢如濤,如狼似虎的瓦刺鐵騎,居然在德勝門外短短的柱香功夫,就變成了一條條倉皇奪路而逃的夾尾野狗,不由得驚呆了,隨之而來的,便是那種仿佛被人羞辱的憤怒充滿了他的大腦。

伯顏貼木兒也不禁目瞪口呆,看著那城衡之上不停噴吐著妖魔一樣的白煙的火炮,還有那些表情因恐懼而扭曲變形的勇士,伯顏貼木兒那顆原本熱血沸騰的心臟瞬間涼到了腳底。“這怎么可能?!”

至一開始被神機營伏擊,拍了大將孛羅之后沒多久,大明軍士九門其出,就像是瘋子一般地狂撲向那些意欲攻城的瓦刺大軍。

瓦刺士卒本就不多,總共不到六萬兵馬,而也先又把主要攻堅目標放在了城北,光是德勝門及安定門兩地便擺下了近三萬大軍,其他城門外的瓦刺士兵多不過數千,少則只有千余騎兵看守。

對于跟大明最精銳的二十萬大軍硬碰硬大獲全勝,還俘其天子的瓦刺勇士而言,京師之中的那些老弱殘兵還真沒放在眼中。

又哪里料得到大明將士居然會棄城墻不守,沖出來作戰,一來是措手不及,二來是驕慢之心過甚,不想卻遇上了這只懷著必死之志的哀軍,結果自然不言而喻。要不是見勢力不妙,瓦刺人又是騎兵,怕是連個活人都逃不掉,饒是如此,東南北三個方向硬是丟下了三千來具尸首才撤了下來。

而瓦刺集了重兵的北面也不好過,石亨,這位大明朝如今算得有數的悍將親領裝備遠遠比瓦刺精良的過萬大明鐵騎兵,硬是先殺退了本想進攻安定門的瓦刺大將阿刺所部,緊接著馬不停蹄,直逼德勝門,五萬原本雄心馬踏中原的瓦刺大軍,到頭來卻被揍得狗血淋頭,連退十數里,也先本想聚集兵將再戰,卻不料于謙這廝也夠歹毒,居然將那城中可移動的火炮盡數集中,以車馬運至距離也先大營里許之地,一頓狂轟濫炸下來,瓦刺士氣盡泄,也先等瓦刺高官也阻止不了炸營的士卒,無奈之下,只能隨著殘兵敗卒,連夜望西而逃。

直至逃到了那遣兵留守的紫荊關下,驚魂未定的瓦刺大軍這才堪堪松了口氣。紫荊關守備府中,幾乎是一天一夜未眠方逃到此處,衣歪甲斜,腦袋上的金盔也不知道飛到哪個國家去的也先聽著各路將軍稟報來的損失,臉色是愈發地難看,當聽說回到紫荊關下的兵馬不過三萬余,越想越覺得忿憤欲狂的也先惡狠狠地將手中的黃金酒盞猛擲于地,拔出了腰間那柄鑲嵌著無數寶石的黃金彎刀怒吼不已:“今日之敗,他日,本太師必定要大明以十倍之血來償。”

比起先前進雄心壯志想要一戰而定的五萬精銳大軍,如今,逃至紫荊關下的不過三萬余兵馬,連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孛羅也戰死于城下。一想到這,也先便有種熱淚盈眶的悲憤沖動。

看到那些大臣將領都都在那扮泥塑菩薩,伯顏貼木兒無奈地硬起了頭皮勸慰道:“兄長不要太過傷心了,當時情形太亂,我大營又在京師之北,所以,不少將士當時倉皇而退,不及兵歸大營,想來如今也在退往此地的路途之上,料想再過三五日,必可歸來。”

“是啊是啊,平章大人所言有理,掐算下來,我們一路疾行,怕是至少有萬余兵馬失散了,那明軍雖然在京師城下小有斬獲,那不過是一時之勇,必不趕輕易揮師西來,所以,走散的兵馬應該不會有大礙。”老將阿刺也站起了勸說道。

也先悻悻地收刀入鞘,接過了侍衛遞來的馬奶酒一飲而盡,抹了抹長須,仍舊一臉的恨意:“想我也先率大軍東征西討十數年未逢一敗,今日卻敗在一群殘兵之手,著實可恨。不報此仇,孤此恨難消,諸位有何妙策?”

損兵折將,原本的糾糾雄兵如今跟一群瘟雞似的,還想報仇?這不是打燈籠進茅房,典型的要找死嗎?

再說了,瓦刺雖然說立了國,可仍舊是部族之力為主,也先雖有太師之名,掌瓦刺之軍政大權,可是,兵卻不是他一家的,而是各種部落湊出來的,如今在京師下就折了近萬兵馬,再搞下去,再死點人,怕是有些倒霉的小部落就只變成寡婦部落了。

各懷心事的瓦刺重臣與大將們開始推諉起來,如今恰逢大敗,軍心不穩,再加用來作軍糧的牛羊四散,怎么的也得先把這些事情搞定再說,至少之后還跟不跟大明打,嗯,到時候再說。

也先越聽,臉色越黑,卻也無奈,一雙兇光四溢的牛眼一轉,落在了身畔不遠處的身影身上,正是那個生命力猶如小強般不死的喜寧。

不看還好,一看到這廝,也先火氣更大,怒從心生,一腳就把這個家伙給踹了一個跟斗。“你個死太監,若非是你巧言令舌,說什么以大明天子為質,當可削明國之膽,漲我瓦刺軍威,如今可倒好,害我瓦刺近萬將士性命。”

喜寧挨了一大腳,卻不敢嚎哭,連滾帶爬地沖到了那也先的腳下,一臉的悲容:“王爺饒命,奴婢此策出了差子,實非奴婢之責啊,分明是那明天子的過錯,若非是他,今日王爺早就在那紫禁城中笑看風云了。”

“大明天子,好一個大明天子!”聽了這話,一想到那日也先心頭的怒火愈發地旺盛了起來,咬著牙根一字一句地恨聲道,而腰間的寶刀再次映著寒光出鞘。

PS:第二更到,殺朱朱,不殺朱朱,明天揭曉,你們會發現歷史是多么地富有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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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人世,只為求一場夜盡天明……

王府中的小人物,連睡眠都成為一種奢望,因為他們的命運低賤,隨時可能在黑夜之時獲得永寐。

丹爐中重獲新生的少年,睜開那一雙漆黑無比的雙眸,冷漠凜冽!

誅天下,唯天下鋒芒!

看此情形,伯顏貼木兒不由得大驚失色,搶上前一步,一腳把那喜寧又踹滾到了一邊,捉住了也先握刀的大手道:“兄長不可如此。”

“放手,二弟,今日任何人都休得阻我。”也先兩眼幾欲噴火地瞪著伯顏貼木兒,殺氣騰騰地道:“若非大明天子在城下那番作為,大明士氣焉能大漲,我瓦刺焉有此敗?!”

伯顏貼木兒不由苦勸道:“兄長,如今我大軍在敵國之腹地新敗,稍有不甚,就有會覆沒之險,此非常時機,切切不可如此沖動。”

“不殺他,孤心頭之恨實難消減,來人!速速備馬,孤要親自過去。”也先那張圓臉上滿是猙獰的殺意。侍衛領命之后,沖出了廳門。

此言倒是讓在場諸將皆盡一臉認同之色。“淮王言之有理,不然,咱們瓦刺的好漢子豈不是白死了?!”

“對,殺了他,拿他的頭,來祭奠咱們瓦刺男兒。”

伯顏貼木兒張了張嘴,卻也只能頹然地放棄,群情洶洶之下,自己又能如何,要怪,也只能怪朱祁鎮自己……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了一聲轟然炸響之聲,驚得廳中諸人都不由得臉色大變。“炮聲?!怎么回事!”也先大步沖到了廳門口氣極敗壞地厲聲大喝道。

“淮王,不是炮聲,你看!”守在廳門外的侍衛一臉懼色,抬手指向了天空。原本沖出來的瓦刺諸將也紛紛抬起了頭望向天穹,不知何時,正漸漸被黑夜所吞沒的天空,已然黑云翻卷,云隙之中,一道道赤白色的電蛇在其中穿梭不停。

“這怎么可能?這個時節,怎么可能有雷。”阿刺不由得訝然出聲道。話音未落,便見一道熾白的電鏈蜿蜒穿梭而下,直接沒入了紫荊關關城之內,隨時而響起的,是一聲震得諸人心跳險些鄹停的雷暴之音。

一道接一道的雷霆紛紛降下,可就固定地擊打在城中的一個區域之內,仿佛那里有什么令雷神憤怒,以致要趕盡殺絕的敵人一般。

“長生天,這是怎么一回事……”也先不禁后退了數步,一臉的驚懼,天地之威,實在是讓人心驚恐懼。

不大會的功夫,一場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季節的雷暴雨傾盆而下,就在廳門諸人尚自驚魂未定的當口,幾個面色慘白,表情驚恐得就像是剛剛被食人魔輪了大米的瓦刺士卒狂奔至階下拜倒。為首的千夫長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太師,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快說!”也先惡狠狠地瞪著那欲言又止的千夫長喝道。

“方才太師的侍衛哈赤前去取馬,不想,天上驚雷連連擊下,哈赤連人帶馬,盡被擊成焦碳,馬棚之中太師您的座騎,也皆盡……”

聽到了這話,幾乎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下巴差點落了一地。

“這怎么可能……”也先的嘴皮子有些發顫,身形搖搖欲墜,就像是中風的老農,看到了手中的鈔票變成了一堆廢紙一般驚恐。大步下階,一腳將其踹倒在地。“安敢欺孤?!”豪雨之下,原本就衣甲散亂,披發而立的也先面容猙獰得猶如那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又像是一個輸得連婆娘都已經當掉的絕望賭徒。

“小的豈敢胡說。”這位不知道是被天雷之威還是讓也先的怒火嚇得面色青白得怕人的千夫長連滴落在臉上的雨水也顧不得抹,大聲地道:“大師若是不信,小的愿意帶太師去那馬棚。”

“走!孤倒真想看看。”也先怒哼一聲,緊跟著那飛快地爬了起來向著門外跑去的千夫長朝著大門外行去,廳內諸人也都顧不上那冰冷刺骨的豪雨,紛紛地沖了出去,重要的是,他們怎么也不會相信天下間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剛剛也先才說去要干掉大明天子,讓人去牽坐騎,結果居然讓天雷給劈死,這種巧合,實在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點。

馬棚就在這所守備府外左側的一個院子里,當也先諸人沖了過去,看到了一具焦糊扭曲,難以明辨的尸體,還有兩具身上還冒著騰騰熱氣的焦糊馬尸前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也先瞪圓了眼睛,掃過那幾具尸首,目光落在了馬棚里,地面上還有好幾個焦黑的印跡,讓人仍舊感受到那那些閃電之威。

伯顏貼木兒伸手努力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仿佛想要努力地看清眼前的一切,最終不得不承認所看到的凄慘場面是那樣地真實和猙獰。

同樣趕到了這里來瞧熱鬧的那些瓦刺諸將亦不由得臉色又多難看了幾分。你妹的,老天爺該不會是聽到哥幾個剛才的談話了吧,莫非那家伙真有神靈庇護不成?

“兄長,這場怪雨實在是太大了,還是先回府中再說……”塞刊王的那不知道是凍還是嚇得有些發紫的嘴皮子都有點哆嗦了,目光有些神經質地時不時望向那天空仍舊在云層之中穿梭的雷電,生怕突然又落下來一梭子,那瓦刺大軍,怕是鐵定要群龍無首了。

聽得此言,同樣心驚膽顫的諸人也紛紛應和,而也先轉身的時候,腳下一軟,若不是身邊的伯顏貼木兒見機得快,怕是真有跌個狗啃屎不可。

廳中顯得一片死寂,只有那已經點燃的牛油大燭時不時燭芯發出輕微的爆鳴聲,廳外,那雨水擊打在房頂和屋檐上,猶如那奇異的鼓聲,將諸人的心跳也敲得忽快忽慢。

也先瞪著那雙血紅的眼珠子,死死地直視著那腰間那柄已然入鞘的彎刀,仿佛是在醞釀殺意,可又像是在驚懼。

“該不會是長生天發怒了吧?”有個弱不經風的細小聲音在人群里響起,所有人的腰背就像是一條條被鞭子抽中的野狗,瞬間抽搐了下。

同樣聽到了小聲議論的伯顏貼木兒眉頭皺得更緊,站起了身來向著那發呆的也先開口言道:“兄長,小弟以為,今日出了這等奇事,若是再動刀兵,怕是不祥啊,望兄長暫且忍耐,召集潰兵,商議大軍后續行止,方為上策。”

塞刊王頓時也跳了起來附合道:“不錯,區區一個被俘的大明天子,殺之于事無補,兄長,咱們還是應該先考慮一下大軍新敗之后如何收拾才是。”

原本叫囂著要拿朱祁鎮人頭來泄憤這個決策的堅決者塞刊王的反水就像拔鳥無情的老嫖客一般熟練。

PS:史載,瓦刺北京城下大敗之后,也先欲殺英宗泄憤,會夜大雷雨,震死額森(也先的另外一個稱呼)乘馬。使得朱朱仍舊像小強一般地奇跡生存了下來,并非晴了瞎編,此乃已經發生的史實。

這點,我也曾經查到過一點資料,不過不知道出處了。另外,明月的歷史功底我也很深感佩服的,他也提到過此事。所以,我認為至少這場雷雨雖然是個巧合,但是它應該是發生了的,而正是因為這個巧合的出現,扭轉了悲摧帝朱朱的命運。

那些原本叫囂著要讓那朱祁鎮去見閻王的瓦刺諸將也立即轉了口風,起了伯顏貼木兒的建議來。

“怕是長生天在警示咱們瓦刺,要以大局為重,至于那些細枝末節之事,不提也罷。”某神秘主義信仰者立即跳將了出來,假巴一二地分析起雷擊原因來,不過,即使如此牽強地解釋,卻出乎意外地獲得了廳中諸人的一致贊同和好評。

鬼神之說,在瓦刺原本就極為流行,可以說,這個時代,還真沒有幾個無神論者,而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雷暴雨,還有那幾具凄慘猙獰的尸體,讓他們熄了想宰掉朱祁鎮泄憤的心思。

也先掃了一眼廳中的諸將,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這才緩緩地道:“也罷,今日就看在二弟你的面子上,暫且放那明天子一馬,待本王勝上一兩仗,再作處置。北京城下之辱,我瓦刺不能不報!”

“太師言之有理,京師一戰,不過是因為我瓦刺太輕敵所致,若是我們準備周全,南蠻子那二十萬老弱病殘又豈會是我瓦刺的對手。”老將阿刺一臉憤憤不平之色,當日在京師城下,幾乎是相同兵力的戰斗,自己居然被明國的騎兵打得狼狽逃竄,這等羞辱,讓老將阿刺直至今日仍舊覺得兩頰火辣辣的。

“不錯,待我們聚齊兵馬,定要讓那些南蠻知道我等的厲害。”

數日前被打得狼狽逃竄的瓦刺將軍們紛紛踴躍發言,恨不得現在就揮兵往東而去,再抵京師城下,來上一層京師大會戰,當然,這不過是嘴上叫叫而已,畢竟,他們可都是久經廝殺的老人,哪里不明白,經此一敗,雖然瓦刺大軍已然傷了筋骨,過萬將士戰死,還有萬余居然嚇得連大隊都跟不上,四散于野,這樣的情況之下,想要再回頭去京師城下,那完全就是打燈籠進茅房,找死的數路。

“二弟,你以為如何?”發泄了一通之后心情略顯舒暢了點的也先看到伯顏貼木兒卻眉頭緊皺,不由得開口問道。

聽得也先略帶嗔意的喝問聲,伯顏貼木兒略一遲疑,決定還是直言相告。“兄長,我大軍新敗,傷亡過萬,潰者亦有萬余。明軍京師城下一戰,軍心士氣大漲,我消彼漲,這么短的時間之內再行攻略之事,我怕……”

“平章大人莫要漲那些漢人的士氣,滅了我們瓦刺的威風,若不是我瓦刺大軍當日立功心切,連續趕了數日的路途,全軍勞頓,再加上全軍上下驕慢過度,不然,豈會敗于那些漢人從各地抽調而來的烏合之眾。”一名大將不滿地道。

“二弟之言太過謹慎,不過,也有些道理。”也先撫了撫頷下的濃須,最終還是決定要打上一仗,好歹也要撈回點面子來,省得讓明人看清瓦刺。

不過,因為伯顏貼木兒的建議,所以也先決定留伯顏貼木兒本部人馬五千鎮守紫荊關,他自領精兵兩萬,北上居庸關,意圖奪取居庸關,以打通通往草原的捷徑,使大軍不需要繞行宣府,便可直入草原。

也先的這個主意獲得了在場絕大多數瓦刺將軍的認同,伯顏貼木兒雖然打心里不希望再次冒險,可這個時候,他也只能隨大流,同意也先遠征居庸關。

這場顯得那樣詭異的雷雨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影響到某個沒心沒肺的家伙,除了最開始那聲驚雷時,在帳篷里翻了個聲,嘴里邊念叨了句:“打雷了,要下雨了,快收衣服。”

之后繼續酣睡過去,弄得原本一直為朱祁鎮擔驚受怕的袁彬和哈銘面面相睽。

“陛下太累了,也太緊張了,都說胡話了。”伸手替那朱祁鎮掖了掖被角,回身坐到了火塘邊的哈銘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左手處還滲血的沙布,那是今天在瓦刺大軍敗退時,他與那袁彬趕到了天子所在的囚車時,被不知道哪里飛來的半截斷刃所留下的印記。

記得當時,就有一枚炮彈落在十數步外,幾名瓦刺騎兵就像是被巨人暴力撕扯的破布娃娃般四分五裂,若不是當時下意識地抬手擋了這么一下,被炮彈崩飛過來的這半截刀刃,怕是就會狠狠地扎在他的咽喉處。

一想到當時困鎖天子的囚籠的圓柱上深深插入了好幾塊破碎的尖刃,哈銘的心頭就不寒而栗。“想不到那些大臣,居然如此歹心,幸好天佑大明,天佑陛下。”

“話可不能這么說,其實當時,怕是陛下就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袁彬的臉被那身邊的火塘冒出的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深邃漆黑的瞳仁里映射著那躍動的火焰。“不然,陛下又豈會在城下那般……”一想到天子當時的表現,至今袁彬仍舊覺得自己的血是沸騰的,若不是心中牢記著天子的嚴令,說不定當時他寧可暢快地拚掉性命,多殺上幾個瓦刺韃子。

幸好,天子活了下來,真像是奇跡一般,既沒有被那德勝門城樓上那密集若雨點般的炮彈傷害到,而那些瓦刺韃子,似乎對天子更加地敬畏還是什么,既然是在那漫長的潰逃途中,脫爾遜等人也沒有再對天子有任何的無禮舉動,這倒是讓袁彬和哈銘暗中松了口氣。

不過那狂奔了一天的馬車,還是讓天子身心憔悴,以至于來到了紫荊關下,方自扎下營帳沒多久,天子便不住,沉睡了過去。

夢中,那面迎著烈風,裹夾在硝煙之中的大明團龍旗,還有那一直死死地站在城墻上,癡癡地凝望著自己,一直在笑著流淚的一娘,份外地清晰,清晰得就像是有人刻意地在用刀,用斧篆刻在他的夢境之中,靈魂深處一般。

“等你回來……”那聲清脆高昂得甚至顯得凄婉的呼喚,猶自在他的耳中徘徊著,久久不能散去……

睡夢中的朱祁鎮握緊了拳頭,用力得甚至那手指關節都是在發白。“一娘,朕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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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開京師有多久了?”身上披著一件熊皮所制成的大衣的朱祁鎮跺了跺腳,抬起了頭,望向那位于東方的紫荊關關墻,高聳的關墻上仍舊殘留著斑斑的暗漬,那應該是明軍將士們與瓦刺大軍死亡鏖戰時留下的血跡,經過了昨夜傍晚時分那場突如其來的豪雨的沖刷,仍舊殘留其上,關墻好些地方都有些破損,并沒有人來修補,想來蒙古人恨不得中原大地上見不到一磚片瓦的城廓,哪里會去在意這座被他們攻破的關隘完整與否。

“陛下,怕是有兩個來月了吧。”袁彬想了想答道。

“兩個來月了,沒想到,我來到這里,居然也已經過了兩個月了。”朱祁鎮深吸了一口寒涼的空氣,自嘲地笑道。腳下的野草已然盡枯,一腳踩下去,除了頑莖還略有些韌性之外,余處盡變成了碎屑,隨著那揚起的寒風卷向遠處,更襯顯出冬日的蕭瑟。“在土木堡的時候還是仲秋,如今卻已經入冬了。”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袁彬與那哈銘的步履都不由得一滯,臉上浮現戚色。

“你們這是做什么,朕不過是胡亂感慨一番罷了。”朱祁鎮揮了揮手,阻止兩人的思緒繼續往悲傷的方向進行,抬手點了點遠處的山巒。“想來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要離開紫荊關一帶,前往大草原了,哈銘,你身為通事,想來草原應該熟悉吧?”

“微臣曾經三次隨我大明使節出使瓦刺,總共在草原上呆了近一年有余。”哈銘答了話之后,忍不住又道:“陛下,微臣以為,京師城下,陛下孤身斥敵,朗朗之聲威震乾坤,使瓦刺軍兵惶恐,大漲我大明之膽氣,使我大明能勝此頑敵,然陛下萬金之軀,豈能輕易涉險?如今陛下已陷于瓦刺,如此行徑……”洋洋灑灑,唾沫橫飛,一身蒙古人裝束,長著一副典型的蒙古人身坯和臉孔的哈銘,偏生能孫子曰,孟子云,引經據典地扯上一兩柱香的功夫,莫說是穿越之前沒有啥子古文底蘊的朱祁鎮聽得兩眼直冒金星,便是那生于這個時代并且長于這個時代的袁彬此刻也是兩眼發直,一臉的敬畏,看向哈銘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崇拜。

“……請陛下莫要再行此等冒險之舉。”說到最后,呅文嚼字說得熱淚盈眶的哈銘干脆拜伏于地,一副朱祁鎮要不答應他就準備跪在這里變成化石的堅決表情。

“愛卿快快請起,卿的諫言,朕已經知道了,下次定不會再行這等冒險之舉。”朱祁鎮苦笑著扶起了哈銘。不過,根據朱祁鎮腦海里邊可憐的明中歷史,想來除了這一次的危機,自己應該用不著再繼續拋頭露出去充什么英雄好漢了。

聽得朱祁鎮當面允諾,哈銘這位蒙古士子這才斯斯然地起身。

不遠處,瓦刺人的營帳外,正燃著熊熊的大火,火堆上架著兩只正在炙烤的肥羊,肉類的焦香混合著香料的味道傳了過來,朱祁鎮不由得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星子,這才省起自己沒吃早餐。

或者應該說自打當了穿越開始,自己就沒嘗過豆漿油條,又或者餛飩、面條的滋味。早上餓了,最多也是拿熱水沖上一些伯顏貼木兒著人送來的肉松,再加點鹽晃當晃當直接倒進了嘴里充饑。

朱祁鎮砸了砸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省起快到晚餐的點了,正要吩咐哈銘今晚烤肉串的時候記得把香料和鹽撒得均些的當口,卻看到了那脫爾遜帶著略顯得拘束的笑容正向著這邊行來。

“脫爾遜見過大明天子。”脫爾遜掃了一眼一臉警惕打量著自己的袁彬與哈銘一眼,向著那朱祁鎮恭敬地長施了一禮道。

看到那平日里不甚友好的脫爾遜居然擺出了這等低姿態,朱祁鎮不由得微微一愣,抬手示意哈銘與袁彬讓開,緩步上前,看著那低下了頭的脫爾遜溫言笑道:“脫千戶……”

聽到了朱祁鎮對自己的稱呼,脫爾遜不由得臉色一變,不過看到朱祁鎮臉上并沒有一絲戲弄的意思,不由得泄氣地道:“小的不姓脫,請陛下喚我作脫爾遜就是了。”

“哦……”朱祁鎮有些尷尬地撓了撓發癢的頭皮。“脫爾遜,不知道你過來,可是有事相詢?”

脫爾遜也有些尷尬,平時跟朱祁鎮說話,他可從來不會小聲,更不會客氣。而現在,自己一客氣起來,對方這位大明天子似乎很懂得一禮還一答,這讓脫爾遜心里也隱隱地感動,至少對方沒給自己臉色讓自己難看。“這個……我們方才烤多了羊羔,看到陛下還在閑逛,所以,想請陛下品嘗一下我們的手藝,還望陛下能賞光。”

“陛下,營帳之內,還剩下半只羊,我們還是……”袁彬聽到了這話,眉頭一緊,小聲地道。誰知道這家伙現在突然變臉是好心還是又打什么壞主意。

聽到了袁彬這話,脫爾遜不由得臉上一變,頗有些惱羞成怒地喝道:“怎么,莫非你覺得我們蒙古人烤的羊羔味道不美?還是怕我們蒙古人待客不周?”

朱祁鎮掃了一臉激憤之色的脫爾遜一眼,目光落在了火堆旁邊的蒙古士卒身上,他們的表情平靜之中帶著幾絲期盼,要知道這些看押自己的蒙古士卒跟自己等人的關系一直都不融洽,想不到今日脫爾遜居然做出這等主動示好的舉動。這讓朱祁鎮亦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朱祁鎮短短的思量了一番之后便作出了決定。“無妨,既然千夫長誠心相邀秦,朕若是推辭,那就是太看不起人了,既然如此,朕就不客氣了。”

見那朱祁鎮毫不客氣地當先而行,脫爾遜不但沒有惱意,反而是一臉的欽佩之容,搶出兩步當先領路。“陛下請……”

幾名站在那脫爾遜帳前恭身相迎的蒙古百夫長此刻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陛下請……”

PS:起晚了,更新晚了點,不好意思,向親們道歉!

到得火堵邊,那十數名瓦刺將士紛紛主動讓出了一條道路,進了脫爾遜的營帳中,朱祁鎮坐在攤開的皮褥上,看著跟前那張居然擺上了一套明顯一看就知道屬于是大明風格的瓷茶具,只不過從那茶壺里透出來的茶香滲著濃濃的奶香。

抿著奶茶,朱祁鎮淡然地看著那脫爾遜在營帳口門招呼著什么,從那掀起的帳簾空處,看到了一名蒙古壯漢拿著短刀飛快地在一頭已然炙烤成了焦黃色的烤羊羔身上下刀如飛。

不多時,那盤羊肉便被送了進來,脫爾遜親自接過了這一木盤的烤羊肉,恭敬地擺到了朱祁鎮身前的案幾上。“請陛下用全羊。”

“全羊?”朱祁鎮微微一愣,看著那木盤里頂多也就是一兩斤重的羊肉,怎么可能是全羊?

不過哈銘這位在大草原上生活了近年光陰的通事不由得臉色微變,看到朱祁鎮的表情,趕緊小聲地在朱祁鎮的耳邊簡略的解釋了啥叫全羊。

也就是烤出來或者是煮出來的羊羔肉,從其頭、頸、胛、肋骨和尾骨上削來的肉食,湊成一盤敬客,被蒙古人當作最敬之食品,非王爺不可享此等款待。

心中微動的朱祁鎮看了一眼脫爾遜,便抄起了那哈銘遞過來的小刀,毫不客氣地削下了一塊炙烤得焦黃的羊肉,放進了嘴中,隨著牙齒的合攏,烤得略酥的羊肉下是一層噴香溢味的油脂,朱祁鎮不由得眉頭飛揚,一臉的享受。

看到朱祁鎮如此,脫爾遜和幾名陪坐于帳內的百夫長的臉龐上也多了幾分喜色,紛紛開始拿起小刀分解品嘗著自己案前的美食。

淡白色的馬奶酒酸中略甜,帶有著淡淡的腥味,回味起來有些發澀,不若中原的酒美,再者,度數也不高,頂多也就是比那啤酒高不了多少度。

對于瓦刺百夫長們的敬酒朱祁鎮毫不客氣,幾大杯的馬奶酒下肚之后,只覺得肚子略漲,卻絲毫沒有醉意。

“陛下真是豪爽,我等佩服。”脫爾遜不由得笑道。

“不錯,大明天子的膽色果然不同尋常,這些日子,達楞多有得罪,還望大明天子不怪達愣粗俗無禮。”席上,一名百夫長一臉愧意地站了起來,向著朱祁鎮長施了一禮。

另外幾名百夫長也順勢而起,齊齊向朱祁鎮施禮,脫爾遜也同樣拜下。“陛下,我等當日因私怨而苛待陛下,陛下卻從不與我等計較,的確是個大人大量的好漢子,那日在京師城下,陛下能夠視我瓦刺數萬之眾如無物,談笑自若……我們蒙古人最敬重的便是好漢子,而陛下您更是。”

看著這些一臉愧疚或者是懇切拜下的蒙古將領,朱祁鎮的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熱,瓦刺與大明,那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仇,不過,這些耿直的蒙古漢子厭憎分明的作派,倒是讓朱祁鎮心里邊浮起了一絲溫暖,至少自己之前在京師城下冒著丟掉小命的危險表演的那一幕壯烈行為能夠贏得作為敵人的蒙古人將士的敬重,這也等于是承認自己之前的一番作為總算是沒有白努力。

等朱祁鎮親自扶起了脫爾遜等人后,脫爾遜灌了一大杯的馬奶酒,抹了抹嘴角嘆道:“陛下莫要怪我等之前的失禮,說來,我等皆是與大明有深仇之人。若不是如此,太師也不會把我等調來,專門看押陛下。”

原來,脫爾遜與這些百夫長,不是父輩死在與大明的戰爭中,就是自己的親族慘死在大明軍兵的刀下,每一個人都與大明有著刻骨的深仇。

這也是一開始脫爾遜等人看朱祁鎮很不順眼的由來,況且朱祁鎮信用奸宦,領大明二十萬精銳打了一場憋屈無比,慘烈異常的敗仗,自然更讓脫爾遜瞅朱祁鎮的態度上又多了幾分輕蔑與鄙夷。

不過,他們沒有想到,朱祁鎮被俘之后的一系列的表現實在是太出乎他們的預料,在那宣府城下的昂然之言,面對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太師也先跟前絲毫不懼,后一路上無論對誰都顯得那樣地不卑不亢,特別是一路之上,這位嬌生慣養的皇帝居然在短短的一兩個月的時間里,能夠用雙腿每日步行二三十里也不叫一聲苦。

堅毅而果決,還有那份身處敵營安之若素的從容,讓脫爾遜等人漸漸地對朱祁鎮的看法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而北京城下之時,朱祁鎮拋卻自身榮辱,以命相激明軍將士的作派,更是讓脫爾遜這些向來敬佩英雄的蒙古人對他的感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于是,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很奇怪的心思,讓朱祁鎮感動之余又頗覺得有些古怪,明明就是生死之敵,卻偏偏就坐在自己的跟前,對著自己大肆吹捧贊揚,這樣的敵人,怕是比后世職場的同事都要顯得可愛許多。

那些蒙古漢子一個接著一個地上來敬酒,朱祁鎮也痛快地放下了戒備之心,放懷暢飲了起來,看樣子朱祁鎮的這副身板不僅僅高大魁梧,對酒精的耐受性也頗強,至少十數盞酒灌下去之后,稍稍覺得肚漲,絲毫沒有其他不適。

看到朱祁鎮酒到杯干,毫不扭捏,談笑自若,倒是惹這些爽直的漢子頻頻喝彩,眼中的敬佩更濃。酒至半酣,袁彬與哈銘也放下了警惕之心,開始對著桌上的美食大快朵頤,而一干蒙古漢子們干脆也都放開了拘束,甚至還有人唱起了蒼涼悠揚地蒙古典調。

脫爾遜面色發紅地哼起了一首蒼涼的蒙古曲調,讓人仿佛置身于那低頭見牛羊,仰首見風霜的大草原,怎么都透著一股子凄涼,朱祁鎮也不由得微微動容,原本熱鬧的營帳之中氣氛陡然顯得有些沉悶了起來。

脫爾遜似乎也查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勁,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兩聲:“陛下匆怪,小人是想起了過世的父親,二十年前,我父親曾經與大明在大同一帶作戰,就再也沒有回來。”

“如果我們之間沒有戰爭就好了。”朱祁鎮抿了一口馬奶酒,拈起了一塊奶酪丟進了嘴里嚼著,頗為感慨地嘆道。后世民族大團結搞得就不錯,至少自己有不少同學都是蒙古族,而且曾經到過大草原邊緣,感受過蒙古牧民的熱情,不過,那些記憶此刻顯得那樣地遙遠與模糊不由朱祁鎮不感慨。

“誰愿意打仗,還不是你們漢人欺人太甚。”一名喝得面紅耳赤的百夫長聽得這話,忍不住開口叫道。

“到底是我們漢人欺人太甚還是你們蒙古人欺人太甚?”袁彬也禁豎眉喝問道:“我大明立國至今,你們蒙古人常年襲擾我大明疆界,擄我百姓,奪我財物……”

“還不是你們漢人欺我太甚,你們的世祖皇帝在位之時,年年向我蒙古進犯,使我們多少蒙古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另外一名同樣顯得有些醉熏熏的百夫長也跳了起來。

“那還不是因為當年你們蒙古人在中原作惡太多。”袁彬同樣不甘示弱地跳了起來。

“夠了!”朱祁鎮不禁眉頭一皺,你妹的,本天子不過發了一句牢騷,你們倒好,連蹦帶跳的,又不是辯論大賽。再說了,漢人跟游牧民族之間的仇恨可不是憑兩張嘴幾個時辰就能理得清,分得明的。

“阿古拉,你們也都坐下來,在陛下面前不得無禮。”脫爾遜也忍不住沉聲喝止了那幾名跳將出來的百夫長,有些慚色地向朱祁鎮致歉道:“陛下,我等失禮了”

“無妨,蒙古人與我們漢人之間的恩怨,又豈是一句對錯能分得清的?”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掃了帳中諸人一言,看到他們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之色。

“誰愿意打仗,還不是你們漢人欺人太甚。”一名喝得面紅耳赤的百夫長聽得這話,忍不住開口叫道。

“到底是我們漢人欺人太甚還是你們蒙古人欺人太甚?”袁彬也禁豎眉喝問道:“我大明立國至今,你們蒙古人常年襲擾我大明疆界,擄我百姓,奪我財物……”

“還不是你們漢人欺我太甚,你們的世祖皇帝在位之時,年年向我蒙古進犯,使我們多少蒙古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另外一名同樣顯得有些醉熏熏的百夫長也跳了起來。

“那還不是因為當年你們蒙古人在中原作惡太多。”袁彬同樣不甘示弱地跳了起來。

“夠了!”朱祁鎮不禁眉頭一皺,你妹的,本天子不過發了一句牢騷,你們倒好,連蹦帶跳的,又不是辯論大賽。再說了,漢人跟游牧民族之間的仇恨可不是憑兩張嘴幾個時辰就能理得清,分得明的。

“阿古拉,你們也都坐下來,在陛下面前不得無禮。”脫爾遜也忍不住沉聲喝止了那幾名跳將出來的百夫長,有些慚色地向朱祁鎮致歉道:“陛下,我等失禮了”

“無妨,蒙古人與我們漢人之間的恩怨,又豈是一句對錯能分得清的?”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掃了帳中諸人一言,看到他們臉上都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之色。

“陛下,今日那些瓦將兵將對陛下感觀大改,臣愿意暗通脫爾遜等人,對其曉以大義……”帳外寒風呼嘯,隱隱約約能聽到那帳外遠處傳來的馬嘶之聲,還有那些值夜的蒙古士卒的喝呼聲,帳內那油燈的火光讓那哈銘的雙眼發亮。

聽到哈銘這話,朱祁鎮不由得咧了咧嘴。“愛卿切切不可如此,若真如此做,必誤了我等性命。”

“陛下言之有理。”盤腿坐在火盆邊上袁彬也頷首贊同道:“那些蒙古人佩服陛下的膽氣,可并不代表他們會放過陛下。”

“為何?”哈銘有些不滿地掃了那袁彬一眼,有些泄氣地道:“難道就真沒有一點可能不成?”

朱祁鎮苦笑著替袁彬向哈銘解釋道:“愛卿莫要忘記他們可是蒙古人,他們的親族可都在大草原上,我們真要逃走了,你莫非以為他們不擔干系?”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哈銘眼中的亮光一下子變得黯然無比。“陛下圣明,是微臣想差了。可惜那日京師明軍居然沒能追上來,若不然,天子當可還都。”

“是啊……”袁彬也禁不住大手握拳在身上的毛毯上狠狠地捶了一拳,哈銘亦是一臉的愁苦之色。

看到兩人如此,朱祁鎮知道不能讓他們如此泄氣消沉,輕聲言道:“放心吧,我們終究會回去的。在這之前,我們既然被迫留在敵營之中,卻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聽得此言,兩人都不禁一愣,齊齊看向朱祁鎮。

朱祁鎮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其實,削弱敵人的手段,不僅僅只有戰爭。終有一天,我會讓也先明白,他把我留下來,是多大的錯誤。”

看到一臉自信,目光陰森的被俘天子,袁彬與哈銘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戰。

“等著吧,害哥剛一穿越就從皇帝變成階下囚的魂淡們,哥不把你們給拾綴得雞飛狗跳,哥就不姓朱。”朱祁鎮暗暗在心中朝天比劃起了中指惡狠狠地發誓。

“看來,形勢于我瓦刺愈發的不利了。”抖了抖手中那份剛剛收到的情報,留守紫荊關的伯顏貼木兒眼底多了幾絲怎么也抹不去的陰霾。

“想不到,居庸關居然有這等良將,想出這等奇策,以水潑墻,將整座居庸關墻凍結如冰城一般,咱們的勇士根本沒有落腳手攀之地,短短數日之間,居然就折扣了過千兵馬。看來王爺此番出師,怕是只能徒勞無功了。”身邊,正在品抿著從周邊的漢人村鎮里掠來地烈酒的萬夫長巴拉也不禁有些悻悻地拍著大腿嘆道。

“是啊,我大軍秋季進兵大明,如今已是初冬,天氣愈發寒冷,補給開始顯得艱難。而周邊之明軍已有蠢蠢欲動之向,若是再繼續耽擱下去,我瓦刺五萬大軍,就等于是自陷死地了。”

“看來,想要一舉滅明,非其時也。”伯顏貼木兒端起了一杯清亮如水,然酒味卻辛辣如火的漢人佳釀一飲而盡,瞇起了眼睛,感受著那股子灼熱順著喉嚨直入腹中,半晌這舒服地吐了口酒氣,看著那廳中架起的巨大火盆,感覺著那迎而傳來的炙炙熱力,伯貼貼木兒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心腹侍衛身上。“這些日子,大明天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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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一,在這一年的冬天第一場雪降下的時候,也先終于很無奈地率領著因攻打居庸關不成而損兵折將士氣低落的大軍回到了紫荊關下,經過了短暫的停留之后,也先終于聽從了伯顏貼木兒的進言,決定結束這場已經持續了近三個月的戰爭,率領大軍繞行紫荊關出,十一月中,回到了已然是風雪連天的草原。

在興和城下,脫脫不花這位瓦刺蒙古名義上的君主親自率領百官出城相迎也先一行,并且于當日夜,在那興和城內臨時的行宮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功晚宴,而朱祁鎮,這位倒霉的穿越者兼被俘大明天子,作為也先勝利的標志物,也于宴會進行到了一半時,被也先遣人邀來入席。

也許是因為知道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脾氣不好,也許是為了照顧大家的面子,總之,朱祁鎮入席之后,席間并沒有再繼續談論關于這一些瓦刺大軍的豐功傳績。

不過,那坐在主位上的脫脫不花顯然對朱祁鎮相當地有興趣,這位對漢學也略通一二的瓦刺天子在態度上顯得頗為親厚。

“陛下此番隨淮王赴大漠,遠離故都,若是有什么不便之處,盡管與朕言之,朕定當一一滿足。”年不過三十,白白凈凈,像個白臉書生多過蒙古人的脫脫不花向著坐在自己身側案幾后的朱祁鎮溫言笑道。

“……另外朕聽聞陛下身邊只有幾個粗人在侍奉,實在是不合陛下的身份,若是陛下不棄……”

此言一出,坐于朱祁鎮正對面的也先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臉色也瞬間變得陰冷了起來,看到也先的表情變化,已然明了兄長想法的伯顏貼木兒站了起來笑道:“大汗放心,淮王對大明天子禮遇甚恭,并無不敬之處。這一路雖是行軍,但是淮王亦是沒有怠慢之意。”

“原來如此,是朕誤淮王了,還望王爺莫怪才是。”脫脫不花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強自笑道。

原來一片喧鬧的酒宴此刻顯得死寂無聲,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也先的身上。

也先嘴角微微一彎,長身而起,地向著那高居于主位的脫脫不花敷衍一禮后毫不客氣地道:“老臣不敢,不過大汗,今日佳宴已畢,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另外老臣有一事向大汗稟明,興和城距離明境太近,常有明這襲擾,并不安全,故老臣欲請大明天子往沙城暫居。請大汗恩準。”

看著那也先烔烔的雙目,脫脫不花表情微微一僵,旋及露出了笑容,很謙恭,猶如下級討好上級的笑容。“既然王爺一心要走,那朕也就不留了,陛下,此去一路風霜甚寒,望陛下保重。”

看了半天戲的朱祁鎮站起了身來點了點頭,他心里邊對于這位脫脫不花說不上有什么好感,不過,對于這位在這個時代頗有悲劇性代表的高級路人甲,還是有一絲絲同病相憐之感。

因為在歷史上,自己這位倒霉皇帝被也先俘虜了大約一年多之后,就會被釋放回大明,而這之后,就算是屁事也不干,仍舊能再登皇位,重新成為大明的統治者。

而這位脫脫不花,卻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杯具。因為血統貴為黃金家族,這才被也先奉推為瓦刺之主,則實不過是一個倒霉透頂的傀儡,一件用來表榜和代表也先權勢的展覽品,除了掛著大汗的名份,遵照也先的命令和意志,去當人形圖章之外,其他的時間,就是蹲在自己的里邊享受錦衣玉食,跟老婆和小老婆躲貓貓玩造人游戲,每時每刻一舉一動,都會在也先的心腹地監視之下,怕是上廁所的自由都木有,大約也就是在幾年之后,也先就會把這家伙給宰掉自立為皇。

“看來,我穿越到朱祁鎮這個倒霉鬼的身上,也總比穿越到脫脫不花這個蒙古族杯具同胞身上要好得多。”走出了大廳之時,朱祁鎮下意識地回頭望去,看著那位強裝笑容,繼續跟諸位瓦刺臣工們吹牛打屁的脫脫不花一眼,禁不由有些暗暗慶幸。心情也不由得大好起來。

至少哥還有機會發奮圖強。朱祁鎮不由得感謝起了他詛咒過無數遍的時空管理局工作者們。

“陛下,看來那瓦刺也不是一塊鐵板哪。”聽得朱祁鎮講述了酒宴之上的經歷后,袁彬小聲地笑道。“想不到那也先居然跋扈至斯,也不知道那脫脫不花怎生忍得下來。”

“不忍又能如何?”朱祁鎮搓著那在火前已然回暖的手淡淡笑道:“那脫脫不花能成為瓦刺的君主,本就是那也先一力,若是真要惹惱了也先,他這個大汗,不僅是當不當得成的問題,就連性命怕是……”

哈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也先敢弒君不成?”

袁彬笑著扒拉了下火堆,讓那發紅的木炭燒得更旺一些。“這有什么稀奇的,黃金家族的血脈至今已有百余年,雖然不能說多得到處都是,可是,拿下一個不聽話來,再挑一個聽話的出來,想來憑也先的實力和手段,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正所謂,君不君,臣不臣,這瓦刺,便是真實寫照啊。”朱祁鎮笑著總結道。

“可惜了,聽陛下之言,那脫脫不花地陛下禮待甚恭,想來是有心要結好我大明,若是其實力強勁,我們或許能利用其身份,使陛下能早回大明,不過眼下看來,怕是不成了。”哈銘掃了一眼年輕的朱祁鎮,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天子現如今比之當初被俘之時顯得黑了許多,但是卻也顯得結實強健了許多,原本雖然高大魁梧,但是身子骨卻不怎么的結實。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天子反而越發地顯得精力充沛,而且性情也越發地果決,思考問題也不像是一個久閉于深宮,兩耳不聞外事的年輕皇帝,倒像是一位久經世事的老鬼。

PS:嗯,這個星期推薦不好,居然也能一直在新書榜第二徘徊,甚至上了周點榜,謝謝親們的努力,晴了也在努力中!

雖然平日天子話不多,但是很平易近人,現如今,便是那些瓦刺士卒,也皆為天子的氣度所傾倒,不復當初的桀驁與難纏,甚至于,天子還跟那脫爾遜等人學起了箭術和騎術。脫爾遜等人不僅僅很是熱心地教授,甚至還給天子講解起了他們蒙古人的騎射之術的特點來。

天子在被俘之后,只有過短短的數日消沉,在那之后,哈銘發現天子就再沒有流露過哪怕是一絲的沮喪。

不論是在宣府城下,還是刀爺加身的大同城下,又或者是身陷囚籠的京師城下,天子都顯得那樣的無畏與果敢。一想到那日天子于京師城下的所作所為,天子滿口粗話漫罵不停,一面隔著囚籠毆打著那些瓦刺看守的場面當時讓哈銘與袁彬吃驚得險些咬掉自己的舌頭,但是,反而更讓兩人,以及那些當日看到這副場景的大明戰俘們覺得天子的形象更加地高大與偉岸,而且還多了一絲親切感。

這樣敢向面對刀斧加身而奮不顧身的天子,如何不值得自己追隨?從那一刻起,就算是朱祁鎮要他去死,哈銘的心底就再沒有哪怕是一絲的猶豫。

“無妨,現如今就算是我真能回去,怕也不是什么好事。畢竟,我已然遜位于我弟弟。”朱祁鎮淡淡地說了一句之后讓那袁彬搬來了一張小幾,袁彬知道天子又要開始每日一次的功課,很快就把筆墨紙硯給準備好。

研著墨,看著天子手里邊拿起的大雁飛羽所制的管筆,那不過是天子在那些瓦刺韃子射下的大雁身上親手取下來的大雁的飛羽,并且親手制作的簡陋到極致的寫作工具,一想到這里,袁彬就覺得心里邊犯酸不已。

想想天子在宮中,用的文房四寶,哪一樣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御制貢品?而今,卻只能用一塊最為普通的硯臺,普通的墨,粗糙的紙張,簡陋到另人發指的筆。

不過,作為穿越者的朱祁鎮絲毫沒有受到袁彬地悲傷的影響,拿著那羽毛筆,看了一眼昨天所抄錄到的內容,又開始向袁彬和那哈銘訊問起了他所想知道的一切。

……衛所軍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戰時由朝廷臨時調兵遣將。不過,在我的眼里,倒是跟唐時的府兵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或者應該說,本朝的衛所制度是唐朝府兵制度的隔代延續。

例如此次土木堡之戰,除了抽調京師三大營還從周邊各衛所抽調了近數萬兵馬,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土木堡一戰后,京師及周邊地區的軍事力量等于是被瓦刺除干掃凈。

這也是為什么整個京師變得防御空虛之后,只能從周邊地區抽調大軍和各種預備兵種來守京師的原因,這完全是迫不得已的舉動。

一面聽著兩人的相互補充,朱祁鎮一面飛快地在紙上落筆,用心得就像是明天就要高考的大學生。

因為,朱祁鎮很清楚自己的未來,但是他又不想去重復著那段歷史,那么在這之前,他必須努力地去吸收一切可用的知識,畢竟,干一行就要愛一行,自己既然要干皇帝這一份高風險的職業,并且還要在未來面對無數明里暗里的反對者甚至是敵人,所以,早一天準備,自己才能多一份把握,在保住自己小命的同時,去逆推那原本的歷史進程,讓它變軌,至少要讓它歪屁股,走向不同的道路,這就是無恥得近乎卑鄙地優秀穿越者們最愛干的光榮偉業。

而朱祁鎮同樣也是穿越者一員,自然也不會甘于人后,一句話:“哥來了,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就該隨著哥而旋轉,任由哥揮毫潑墨……”無恥穿越者者朱XX寫在自己的抄錄筆記第一言上的豪言壯語。

對于朱祁鎮所抄錄的這些近乎白話一般的文字記錄,讓袁彬與哈銘很難理解,讓他們所想不到的是,天子有些時候提出來的問題讓他們覺得無比郁悶,比如內閣大學士幾品官員才有資格干,都指揮使到底是干嗎的,戶部尚書管不管財政問題等等無比幼稚甚至白癡的問題。但是他們還是十分努力地配合,絞盡腦汁,設法去回答朱祁鎮提到的每一個問題。

不過,讓他們敬佩的是,再累,再苦,夜里,朱祁鎮都會抽出一個到兩個時辰來抄錄或者是提問,甚至有時候,他還把那脫爾遜給喚來,給這位瓦刺韃子奉上馬奶酒,和言悅色地向他詢問著許多關于大草原的話題,以及很多關于瓦刺蒙古的事情,甚至連蒙古人的生活習俗他也要一點一滴的仔細詢問。

脫爾遜雖然是一位瓦刺中層將領,但是,卻絲毫沒有戒心,或者說他認為這些根本就沒有什么需要保密的,有許多時候甚至還主動地透露出許多的信息,比如,蒙古人喜好烈酒,每次南下掠劫,同伴之間甚至會為了一壇美酒刀兵相向,烈酒雖然不屬于貿易禁售品,但是,這項貿易的份額并不高,畢竟烈酒需要大量的糧食才能釀造,大明雖然不缺糧食,但是糧食也不可能奢侈到全事后來造酒,而大草原上可沒有什么糧食作物,自然無法釀造,所以大多數蒙古人所能飲用的都是自釀地低度馬奶酒。

每個部落之間經常都會發生各種各樣地摩擦……總之,袁彬和哈銘怎么也沒有想到,天子居然就用這種很簡單的方式,讓他們聽到了許多原本覺得應該屬于是機密的東西。

而天子在算術上的造詣,讓他們瞠目結舌到了極點,例如天子只需要在一小張白紙上用古怪的符號寫上每個瓦刺士兵所需要消耗的肉食和茶葉以及馬奶酒的數量,然后很快就能得出數萬瓦刺大軍每日的消耗量。

怕就算是最老辣的帳房,也比不過天子的聰慧,在那一刻,原本天子那一系列顯得幼稚的舉止,在他們的眼中漸漸地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PS:親們給力,破萬,哇哈哈哈……爽!一娘并非是敗筆,而是一種期待,哥的書哪有可能只有一個妞,皇帝要就一個妞,不讓人笑死才怪。哥寫的可不是言情,

另外,有人說哥虐主,哥笑而不語……

第二天一早,持續了近兩天的風雪終于停歇,而也先也率大軍再次拔營,向著那興和城的北面,距離興和城不過數十里的沙城趕去,一路疾行,堪堪過了午時,朱祁鎮也隨大軍趕至了沙城之下。

沙城不過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城鎮模樣,比之興和城沒有多大的區別,畢竟這里僅僅屬于是瓦刺蒙古勢力范圍的邊緣,而沙城和興和城在數年前都只是漢人的村鎮,不過,自瓦刺崛起之后,相繼為瓦刺人所據,作為與大明接觸的橋頭堡。

而現在,也先雖然連敗兩場,卻仍舊沒有死心,再加上如今已臨嚴冬,所以,大軍也就停駐于這一帶,以便來年再作打算。

大隊在距離那沙城約還有一里之遙的時候便停了下來,朱祁鎮撩開了車簾探出了頭來,一股子像刀子刮臉般的冷風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緊了緊身上的皮袍,又把那頭上的帽子向下拉了拉,這才好過了點。

立在那車轅上,看著那低矮的沙城城墻,還有在沙城周圍往來的牧民和羊群,還有那些狂奔向大隊,呼喚著親人名字的老幼。朱祁鎮心頭也不禁顯得輕松了些。

而隊伍又開始緩緩地向前移動,不過,隊伍的一側卻顯得有些騷動,一隊騎士逆行奔來,不多時,便已趕至那朱祁鎮一行人的跟前,還沒等朱祁鎮有所反應,就侍立于一旁戰馬上的脫爾遜當下滿臉異色地趕緊深施了一禮:“見過郡主。”周圍的瓦刺士卒也紛紛行禮致意。

郡主?朱祁鎮不由得一呆,目光落處,那為首者一身錦袍緊裹,外罩一件色白如雪的狐裘,修長筆直的小腿露在那狐裘之外,踩在那馬蹬之上,俏臉因為那衣裘的遮掩,只能瞧見一雙彎月般的柳眉之下,微碧的明眸靈動無比,鮮艷而豐滿的紅唇與那潔白的狐裘形成了色澤鮮明的反差,俏臉上的膚色卻絲毫不遜于那身上裹起的潔白狐裘。

手里邊把玩著一根金絲纏繞著的馬鞭,腰畔別著一柄鑲嵌著珠玉的名貴彎刀,馬股之上亦掛著一柄角弓還有兩壺箭,身上的坐騎也份外的神駿,高大的身姿遠非矮小的蒙古馬可比。

而馬背上的這位郡主看來也身量頗長,坐在這樣一匹高頭大馬上并不見得嬌小,打量著這一人一馬,朱祁鎮的腦海里邊冒出了一個很后現代的稱謂:大洋馬。

郡主,王爺之女稱為郡主,跟前這位少女看模樣大約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莫非她就是那也先的閨女?

“脫爾遜,那個被我大哥俘虜的大明天子在什么地方。”這位蒙古貴女把玩著馬鞭,一雙明眸好奇四下張望著問道。聽到她這話,朱祁鎮嘴角不由得一裂,你妹的,居然是也先的妹子……還真沒想到,也先三兄弟一個二個全是牛高馬大武大三粗的模樣,倒是這個妹妹卻像花兒般地水靈粉嫩,實在是很難讓人把他們聯系在一起。

“回郡主,這位便是大明天子。”隨著脫爾遜的示意,這位瓦刺郡主的目光落在了朱祁鎮的身上。

“你就是大明的皇帝?”這位郡主很是好奇地打量起了從車里探出了頭來張望的朱祁鎮。“就是那個帶著二十萬大明軍北征我瓦刺,結果讓我大哥給打得全軍覆沒還被俘虜的漢家天子?”

聽到了這位瓦刺郡主之言,袁彬與那哈銘禁不住面色發黑,向著這位口不擇言,張嘴就揭人老底的小妮子恨恨地直瞪眼。

朱祁鎮也禁有些老臉微紅,你妹子,自己算是臭名遠揚了。

“不錯,我就是,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是皇帝了,只不過是一個被你大哥俘虜的漢人倒霉鬼罷了。”朱祁鎮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爽快地承認了,畢竟,再丟人也丟不到哪去了。

聽到了朱祁鎮的回答,這位郡主先是一愣,旋及發出了一陣銀鈴一般悅耳的笑聲,歪著腦袋,毫無忌憚的打量了朱祁鎮兩眼,很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不過終究沒能保持住,笑著贊同道:“倒霉鬼,咯咯咯……還真夠形象的。”

“郡主,請不要太過失禮了。”旁邊的脫爾遜一臉尷尬之色地道。

“知道了,我就只是好奇而已。脫爾遜,你一會告訴我的哥哥們,我去獵幾頭黃羊,來為他們慶功。”話音未落,這位郡主單手提韁,身上的駿馬昂頸轉身之后,放開四蹄朝著那被冰雪所覆蓋的原野狂奔而去,身后,數十騎精銳騎兵也一同狂奔而去……

“這位是我們草原上最美麗的鮮花娜仁郡主,就算是天上的蒼鷹見到了她,也要盤旋長鳴,她的腳步踩過的野草都會綻放出一簇簇美麗的花兒……”目光顯得有些癡呆的脫爾遜看著這位名字叫做娜仁的郡主,嘴里邊滿是對她美貌的贊歌。

看到這位年過三十地蒙古大叔的猥瑣嘴臉,朱祁鎮不由得暗暗撇嘴,不過,至少前世閱女無數(閱,按其原意,而非肢體語言。)的朱祁鎮眼中,這個小妮子的模樣長的的確算得很水靈,特別是那雙微碧的雙眸,讓他想到了庸倦的波斯貓兒,身材似乎是也應該不錯。

天空藍得滲人,只有少許絲絮狀的薄云在天空之上緩緩地飄蕩著,偶爾有一兩只叫聲響徹天穹的雄鷹伸展著巨翅在天空翱翔而過。

一只渾身發色發灰的野兔輕盈而機敏地在那還未盡數化開的雪地上輕輕地蹦跳著,時不時嗅嗅殘雪,奮力挖也一些細嫩的草莖或者根枝,美美地大快朵頤。

遠處,是一面鏡子般寧靜的湖泊,湖面上,偶爾還能見到那尚未完全融化的晶瑩冰塊。

一條魚兒,小心翼翼地用它的嘴觸碰了下那水面,似乎想要去感受一下水面上的空氣的清涼,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靜寂的湖面微微地輕顫了顫,接著,蕩漾起了魚鱗般的漣漪,小魚兒受驚地飛快潛入了水下那光線難及處,但是水面的波瀾卻越發地明顯了起來。

PS:第二更到達,謝謝親們這個星期的無私!

那只爬出了洞穴來覓食的兔子也似乎查覺到了危險的信號,飛快地向著遠處的巢穴邁開四肢狂奔而去。就在這瞬間,一聲尖嘯,一只利箭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穿梭而至,將那只野兔飛奔的身形狠狠地挾制住,箭尖不僅僅把野兔扎了個對穿,還狠狠地扎入了泥土里,野兔的四肢毫無規律的抽搐著,帶動著那箭尾的雕羽輕顫,仿佛昭示著它生命的脈動將要終結。

“平章大人好箭術。”一身蒙古人裝束打扮,面膛紅潤,身形越發顯得魁梧的朱祁鎮勒停了馬頭,看著數十步外那只倒霉的兔子,禁不住有些羨慕地道。

“陛下過獎了,今日獵獲之物,臣可是比陛下多了不少啊。”伯顏貼木兒大笑著把手中的角弓扔給了身邊的侍衛,轉過了臉來向著朱祁鎮笑道。“原本臣還擔心陛下不適應北地的寒苦,現如今倒覺得是臣想差了。”

朱祁鎮將手中那柄硬弓給插回了弓鞘之中,笑了笑后答道:“不歷風雪,不知人世艱辛,你們蒙古人不是常說,再壯實的小馬駒,如果不經歷長途的跋涉,終就成不了良馬。”

伯顏貼木兒不由深深地看了朱祁鎮兩眼,看來,這位大明天子果然不是凡物,久為戰俘,仍舊心志堅毅得不像話。一想到今日朱祁鎮邀請自己出來狩獵,伯顏貼木兒不禁有些疑惑,畢竟,朱祁鎮絕對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不過,自己也有些事情,正要跟這位大明天子討教。

很快,在湖畔便燃起了幾堆旺旺地篝火,侍衛們嫻熟地在湖邊處理著那些尚余體溫的獵物,以便能夠讓那兩位盤膝坐在火邊的毛皮上的貴人能夠享用到美味。

“咦,陛下,您的仆人在做什么?”兩人剛剛坐下,連那端上來的奶茶都尚未來得及品嘗,那伯顏貼木兒便被哈銘和那袁彬的舉動給吸引住了,只見那哈銘飛快地肢解了一只黃羊的后腿之后飛快地將那些肉切成了薄片,而袁彬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羊皮口袋,倒出了一些漿糊一般深色的液體。

旁邊,那位職責是看守朱祁鎮的脫爾遜此刻卻猶如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學生一般,聽從著那袁彬的指揮,將那些肉片和著液體在那努力地攪拌著。

“哦,那是朕一時閑著無聊,讓他們搭配出來的一種專門用于燒烤的調料。”朱祁鎮笑著解釋道。這些調料,確實花了朱祁鎮不小的功夫,好些東西,都是通過脫爾遜才獲得的,比如白糖和醬油以及生姜這類的調味品,在大草原上可沒這些玩意。

不過當那脫爾遜品嘗過這種腌制過來烤肉之后,這位差點把自己的舌頭也給咬掉一截的蒙古漢子很是熱淚盈眶了一把,從那天開始,這家伙幾乎天天跑朱祁鎮那里去蹭飯。而對于朱祁鎮提出來的一些小要求,他更是無條件地加以滿足。

“平章大人,一會您嘗到就知道了,小的還真不知道原來烤出來的肉,居然能有這等的美味。”脫爾遜樂呵呵地一面攪拌著肉和調料,一面回過頭來大聲地叫道。

“哦,看脫爾遜那小子,怕是已經嘗過鮮了,既如此,那我倒真要好好地嘗嘗。”伯顏聽到這話,不禁好奇地道。

朱祁鎮笑了笑之后說道:“那是自然,今日請平章大人來此,一來嘛,就是欲請平章大人品嘗一下這等美味,二嘛,請平章大人嘗一嘗一種由馬奶所釀造出來的好酒。”

“馬奶釀造出來的好酒?”伯顏貼木兒聽到了這話,禁不住喉結一動,對于喜飲善飲的蒙古人而言,美酒比什么都都更具有誘惑力。

“一會平章大人便知。”看到伯顏貼木兒目光流露出來的朱祁鎮那張曬成了健康的小米色的臉龐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兩排潔白的牙齒在陽光底下,份外的晶亮,一如兩柄閃著寒光的刀鋒。

一串串的肉串看起來不僅僅油光錚亮,色澤幾近金黃,而且已經腌制之后再進行燒烤出來的這些肉串所散發出來的香味則顯得更加地濃郁與誘人,原本還在跟朱祁鎮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扯的伯顏貼木兒的目光完全被這些用木盤子盛著的羊肉串子給吸引住了。

這個時候,袁彬也從一旁邊拿出了一口精巧的銅壺,傾出了潔白透亮的晶瑩酒漿,一股子濃郁的酒香頓時溢散了開來,伯顏貼木兒的喉結鼓動得更加地厲害。

一盞烈酒,伯顏貼木兒直接一傾入喉,原本紅黑的臉龐瞬間有些扭曲,似乎有些發紫,半天才回過了氣來,眉舒眼開的伯顏貼木兒禁不住搖了搖頭:“好烈的酒,實在是……來,再來一盞。”

往喉嚨里倒下了三盞酒,似乎才心滿意足的伯顏貼木兒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近乎討好的笑臉:“陛下,這真是用奶酒釀造出來的烈酒?”

“這個自然,平章大人若是不信,盡可問脫爾遜千夫長。”朱祁鎮笑瞇瞇地指了指旁邊同樣可勁地吞著唾沫星子的脫爾遜道。

品嘗著美味的肉串,飲用著那烈辣的美酒,脫爾遜把事情源源本本地道來。

是朱祁鎮聽聞大草原上沒有自釀的烈酒,但是草原上的勇士們都十分喜愛烈酒,有一次朱祁鎮不經意間說漏了嘴,就是奶酒也可以釀造成烈酒……

“……小的便遵陛下之命,往戰俘營中選調了幾名懂得釀酒的漢人,在陛下的指點之下,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做出了用來專門蒸釀奶酒的器具。”

“……小的也親自操作了一番,十分簡單,卻可蒸出不遜色于中原的烈酒。”

伯顏貼木兒越聽兩眼瞪地就越發地夸張。“陛下,陛下還真是天縱之才,連這等器具都能……下臣實在是佩服得無話可說了。”

朱祁鎮端盞輕抿了一小口之后,臉上的笑容仍舊那樣地淡定:“其實也沒什么,昔日我在宮里的時候,也很喜好美酒,故爾,稍稍知道一些百姓釀造之法,這些日子以來,脫爾遜等人對朕禮遇甚恭,朕就想著幫一幫他們,倒是沒有想到,還真做到了。”

略一沉吟,伯顏貼木兒抬手揮退了脫爾遜,目光掃了一眼四下,周圍的侍衛也知機地退得遠遠地,只留下朱祁鎮與他對案而坐。

“敢問陛下,這種蒸釀奶酒的器具若是要做出來難不難?”伯顏貼木兒瞇起了那雙看似真誠實則奸詐的眼睛,腦袋里邊不知道正在盤算著什么東西。把伯顏貼木兒的表現全都看在眼中的朱祁鎮嘴角勾起了一個古怪的弧度,笑意越發地和藹起來:“說實話,其實這些蒸釀烈酒的器具其實并不復雜,而且,到目前為止,除了幾名漢人匠師之外,再無旁人知曉,哦,還有脫爾遜,其余人等,尚未知曉此物。”

“陛下圣明,這物若是流出,怕是草原之上,定然處處烈酒飄香啊……”伯顏貼木兒聽聞此言,不由得拍著自己的大腿大笑了起來,聲音暢快之極。“來,下臣再敬陛下。”

“……這等烤肉,的確風味比之以往更加地濃郁,想不到陛下如此多才。實令下臣汗顏爾。只是下臣有個疑問,還望陛下解之?”

“平章大人不需問了,其實這烤肉的方子和這蒸釀烈酒的方子,都是朕送給平章大人的禮物。”朱祁鎮臉上不動聲色地道,不過聽到了朱祁鎮此言,伯顏貼木兒的呼吸一時間不由得粗重了許多。

伯顏貼木兒號稱瓦刺第一謀主可不是吹出來的,而朱祁鎮送給他的這兩個方子,烤肉的方子倒還沒甚子,但是這用奶酒來蒸釀烈酒的方子,那簡直就是萬金無價。

因為,大草原上的男子沒有一個不嗜酒的,便是女性,偶爾也會喝上幾口。

奶酒的釀造工藝完完全全可以用粗糙兩字來形容。雖然歷元朝對其釀造工藝加以改良,但是工藝仍舊顯得太過復雜和繁瑣,開始釀造到成酒耗費的時間極長,除了少數的貴族才能享受得到。

但是現在,作為后世穿越而來的無恥人士朱祁鎮卻不會去理會什么高度烈酒傷身的問題,他所需要干的就是用最簡單的方法,讓釀造出來的酒以最快地速度完全發酵之后進行蒸釀。

有了朱祁鎮的指點,使得蒸釀的密封性能得到了改觀,同樣,使得蒸釀出來的奶酒的度數超過了所有人的估計,兩次精蒸之后,奶酒的度數已經讓朱祁鎮品嘗到了后世高度烈酒的滋味,反正至少在四十度以上。

若是再蒸再釀,朱祁鎮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搞出酒精來,不過那樣的話,指不定不需要一個月,瓦刺的高層就會因為酒精中毒而死掉大半。

雖然這樣一來讓朱祁鎮覺得很解氣,但是那樣卻會引起一系列讓人難以預料的后果,說不定自己這位原本可以回到大明繼續開創新未來的皇帝指不定就要死在那些跳出來搶班奪權的瓦刺韃子手里邊,所以,陰謀需謹慎,凡事要一步步地來,朱祁鎮所需要的效果只是削弱瓦刺等游牧民族,以便自己在未來能夠更輕松地把華夏一統。

“陛下如此厚待下臣,下臣感激涕零,卻不知以何為報。”伯顏貼木兒的雙眼里盡是那令人不可逼近的金光,不過,他仍舊努力地保持住了頭腦的清醒和理智。

烈酒在大草原上相當滴有市場,可以說,大草原上的男人幾乎沒有不飲酒的,而其中,絕大多數的勇士都喜好烈酒。再加上北地苦寒,一到嚴冬,若是要出門在外,或者遷徙的時候更需要用烈酒來驅寒。

但是,烈酒這玩意卻很難通過與漢人的貿易獲得,而大草原上本身的烈酒產量又實在是太低了點,況且釀出來的精品連供應高官貴人都不足,哪里會輪到那些貧民或者是中下層人士飲用。

但是現在,朱祁鎮卻告訴自己,能夠將奶酒用更簡單和快捷的方法釀制出更多的烈酒,這不由得伯顏貼木兒不動心,只要把那幾個漢人釀酒師握在手中,那么,這些烈酒,絕對是一條舀不盡地金河。

朱祁鎮這么做的原因,必然有圖謀,但是不得不說,朱祁鎮扔出來一個絕妙的誘餌,讓他不得不接招。

“其實,朕的確想跟平章大人做一個小小的交易。”朱祁鎮將自己跟前的美酒拔到了一邊,抄起了一串烤肉嗅了嗅之后卻又放下。

“哦。”伯顏貼木兒的眉頭不禁微微一跳,心里邊飛快地盤算著朱祁鎮那所謂的小小交易到底是什么。“陛下,非是下臣不敬,陛下在我草原客居,著實為沒奈何之事,若是朝庭愿意迎陛下回去,我們自然是不會阻攔的,當然這其中……”

“朕不會拿自己來當條件。”朱祁鎮淡淡地道,目光落在了遠處的地平線上,似乎有獸群正在那處徘徊,將那天空的碧色與大地的雪白分隔開來。

聽了這話,伯顏貼木兒暗松了一口氣,畢竟,雖然他很喜歡財富,但是,朱祁鎮絕不是財富所能比擬的無價之物,更關系到瓦刺的未來。

“是下臣誤會了,還望陛下恕罪,若是陛下有何需求,一并言之,只要下臣能做得到的,一定會為陛下辦到。”伯顏貼木兒向著朱祁鎮賠笑道。

“其實這事對于平章大人來說,的確一點兒也不難,只不過,此事若要辦成,怕是還需要淮王點頭首肯。”朱祁鎮笑了笑說道。

對著伯顏貼木兒那雙滿是疑惑的眼睛,朱祁鎮緩緩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朕希望平章大人能說服淮王,釋放土木堡之戰中,所俘獲的漢人,如此,也能稍減朕內心之歉疚。”一想到那些如今仍舊被囚于瓦刺之后的大明戰俘,朱祁鎮就覺得自己的心里邊仿佛被壓著一塊巨石,壓得自己仿佛隨時都喘不過氣來。

土土堡一戰,大明損兵戰將之慘,足令世人駭然,潰逃之后,卻仍舊有數千之眾為瓦刺所俘,一想到這數千條鮮活的生命很有可能就這么在大草原上為俘為奴,直至老死異鄉,朱祁鎮實在是不甘心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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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事的確不是什么難事,只是,那些戰俘之中有不少已經賣予那些部落頭人為奴……”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呆。怎么也沒有想到,朱祁鎮拿出這個東西來作為交易,既不是換取自由,當然他就算是想換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卻也沒有拿這個來交換點更切實相關的東西,比如給予他一個帝王應有的待遇,而不是只給一頭羊,五日給一頭牛這種不高也不低的生活待遇,還有再要點侍女啊什么的,這些條件在伯顏貼木兒的眼里才覺得正常。

但是,朱祁鎮卻沒有,而是想著交換那些戰俘,這讓伯顏貼木兒在吃驚之余,不由得他不重新正眼打量起了跟前這位身材高大魁梧,容貌俊朗的大明天子。

“所以,朕才希望平章大人和淮王幫這個大忙。”朱祁鎮長嘆了口氣道:“其實,土木堡之敗,非將士之過,而朕之罪也。每每思及當日,朕日憂夜思,輾轉而不能寐,如今,大戰已息,兩國間既已罷兵,瓦刺再扣押這數千敗降之軍士已是無用。”

“若是淮王欲與大明交好,還望淮王能大發慈悲之心,釋眾還家,既可成全他們親人相思之苦,也能讓朕稍減罪孽。如此一來,也能消減兩國敵對之心,畢竟,大明與瓦刺,并不需要分出個你死我活才能消停。”

朱祁鎮看著沉吟不語的伯顏貼木兒,知道這家伙怕是已經心動,不過還需要再加一把力氣。“我們漢有人一句古話,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嗯?陛下此言何意。”伯顏貼木兒總覺得此事似乎有很大的利益,但是偏巧又說不出利在何處,正絞盡腦汁地深思的當口,聽得朱祁鎮此言,伯顏貼木兒心頭不由得一跳。

“淮王和平章大人,是希望與一個仇恨瓦刺的大明共處呢?還是希望能與一個與瓦刺可以坐下來談的大明共處?”朱祁鎮烔亮的雙眼微微瞇起。“若是朕有歸明之時,今日瓦刺的示好之舉,朕必有厚報于淮王與平章。”

啪,伯顏貼木兒一掌拍在自己油光錚亮的腦門上,朱祁鎮這句話,頓時讓他明白了自己剛才沒能想通的一些東西。

這些戰俘,留在瓦刺,最多也就是拿來當奴隸用,但是放歸明朝的話,那用處可就實在太大了,至少,這些人就算是不會對瓦刺感恩,但肯定會對朱祁鎮這個為了他們的自由而甘愿俯身向瓦刺低頭的被俘天子死心塌地到極點。

只要這其中操作得好,到時,這些被俘的人回漢地時,肯定會大肆宣揚朱祁鎮的事跡,那么如此一來,既顯得瓦刺對朱祁鎮的尊重和禮遇,又能讓那些明人清楚朱祁鎮這位被俘天子的高尚品德,必定舉國稱誦,怕是他那位弟弟的皇位坐得更不安穩。

而瓦刺卻獲得了朱祁鎮的友誼,到時候若是朱祁鎮能重新奪回大明朝庭的最高權力,那樣瓦刺還能從中獲取更大的利益也說不一定。

看著鎮定自若的朱祁鎮,伯顏貼木兒很清楚朱祁鎮肯定同樣清楚這些于瓦刺無用的戰俘放歸明地之后所造成的影響力會是何等的巨大,這些人,將會變成朱祁鎮最忠實的追隨者,這些人中可還有不少曾經是明朝的中層官吏和軍官,絕對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陛下之舉,實在是讓下臣不得不說一個服字。”伯顏貼木兒搖著腦袋苦笑道,既然想通了,他必然要順著朱祁鎮的心思去做,因為那對于雙方而言,都有著巨大的好處。

“平章大人不愧瓦刺第一良臣,朕亦為瓦刺能有平章這等一心為瓦刺大局謀福者深為感慨啊。”朱祁鎮終于放下了心頭的大石,臉上的笑容顯得無比暢快。

兩人舉盞相敬,看著這兩位重量級人物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后開始歡聲笑語,脫爾遜等人不禁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而深知內情的袁彬與哈銘兩人卻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內心的狂喜與激動。

而這個時候,天際那約約綽綽的黑點已然越來越近,不多時,如雷的蹄聲已然近在耳邊,為首者是一名一身紅袍,外裹白披風的女子,朱祁鎮不禁瞇起了眼睛仔細打量了半天才想起這個女人是誰。

“啊哈,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們綽羅斯氏最美的鮮花,我親愛的妹妹娜仁來了。”伯顏貼木兒站起了身來大笑著朗聲道。

英姿颯爽的娜仁輕盈地跳下了座騎,她那雙明媚的碧眸水波流轉,落在了身著蒙古袍服,臉龐曬成小麥色,笑容猶如那刺眼的陽光般地朱祁鎮身上。“二哥,果然是你在這兒,咦?……這位是誰。”

“呵呵,舍妹不識陛下言語恐有冒犯之處,還望陛下恕罪才是,這位是我最心愛的妹妹娜仁,還不向大明天子行禮?”伯顏貼木鐵表情顯得有些無奈地苦笑道。

“二哥,他真是那個大明天子?”娜仁眨巴著那自然卷的又長又濃的睫毛,一雙碧瞳里滿是吃驚與好奇。當日看起來顯得那樣狼狽不堪,猥瑣地躲在馬車里邊的大明天子怎么也跟今天這位站在跟前,高大魁梧,一臉陽光的英俊男子對不上號。

“沒錯,我就是那個郡主口中那個帶著二十萬大明軍北征瓦刺,結果讓你大哥給打得全軍覆沒還被俘虜的漢家天子。”朱祁鎮很是一本正經地將那句至今讓他記憶猶新的話給重復了一遍。

畢竟,讓人鄙視不是什么好事,讓一個鮮花般嬌嫩的美女鄙視,更能令人記憶深刻。

這句回答,頓時讓娜仁很是吃驚地微啟豐滿地紅唇,一臉地難以置信,一又充滿了異國風情的嬌媚碧眸里全是不可思議。

“小妹不可胡鬧,難道大明天子還有假不成?”伯顏貼木兒不禁有些頭痛地沉聲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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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大明天子。”娜仁聽到了兄長的不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丁香小舌:“不好意思,真沒想到,你會是這般模樣,可是比當日好看多了。”

“……”朱祁鎮在后世不是沒見過開放的妹子,也不是沒在影視劇里邊看到過大膽熱辣的女性,可實際生活中還真沒有遇上過當面夸自己長得好看的美女,這話讓朱祁鎮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作何表現。

看到朱祁鎮原本陽光燦爛的臉龐瞬間石化,似乎還帶著一絲羞澀,娜仁禁不住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真如那草原上的百靈鳥般動人,顫抖的雙肩讓那雪裘滑落,散落出披風的那一頭自然卷曲的金色發浪,內里那件緊身的紅色錦袍,裹著那曲線勁暴火辣的嬌軀。

這個容貌透著異國風情、性情爽直地小妮子那高挑婀娜得猶如S形的身材,再配上那雙而是長而斜往上挑至眉角,狐媚無比奪人心魄的碧瞳,一頭金色的波浪長發猶如那太陽四射的光芒一般,亮麗卻又不刺目,還真是人如其名,娜仁在蒙語里,就是太陽的意思。

放后世絕對又是一宅男女神,而且是頂尖的貨色,怕是不輸于那些神馬足球寶貝,英超女神。讓朱祁鎮險些忘記自己俘虜的身份而吹出一聲輕佻的口哨。

“小妹。”伯顏貼木兒實在是一臉的無奈,對于這個讓人心疼的妹子,他的確是沒有太好的辦法管教,或者說,他們兄弟幾個都舍不得讓這個格桑花般嬌艷的妹子受到一丁點的委屈。

“好吧,是我不對,諾,這是我獵的一只鹿,便當作賠禮如何?”娜仁掩了掩嘴,那雙又大又圓的碧眸彎成了兩道弦月,偏生讓你覺得那眸眼兒水汪汪地透亮之極。

娜仁的漢語說的并不標準,倒真有些老外學說中國話的味道,不過搭配她那又軟又脆的嗓聲,反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朱祁鎮看到了娜仁座騎背上搭著的野兔,不由得笑了起來:“那就多謝了,方才我與你兄長不過獵了幾只野兔,烤了之后尚且不夠,現如今再加上郡主所賜,那倒真可以吃個痛快了。”

聽到了這句絲毫不顯矯情的話,娜仁越發地覺得那日看到的那個大明天子說不定是旁人,不然,怎么會跟今日的他看起來是那樣地截然不同。

聽到了朱祁鎮招呼的袁彬等人自然又趕了過來,開始新一輪地處理和腌制工作,倒是惹得那娜仁份外地好奇,當聽聞是朱祁鎮指點的手筆時,看向朱祁鎮的目光里禁不住又多了幾絲欽佩。

品嘗著那那些腌制過之后再炙烤的肉串,娜仁忍不住稱贊了起來。“真是好吃,沒想到那些顏色黑呼呼的醬汁腌制過來肉串更加的美味。對了陛下,能不能把那些醬料也送我一些,我好拿去給大哥和娘也嘗嘗。”娜仁很是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朱唇,讓朱祁鎮想起了舔食著咸魚的波斯貓兒。

“這沒問題,只要郡主您需要,盡管拿去就是。”而她那不經意間香舌輕舔珠唇的動作,讓朱祁鎮的眼神瞬間像是要吃人似的,不過他很快就掩飾得好好的。繼續一臉正人君子地跟那喝得已經面紅耳赤的伯顏貼木兒吹牛打屁。

不過,娜仁仍舊有所查覺,朱祁鎮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狼口下走了一遭的小羊羔,這種心悸的感覺,讓娜仁禁不住覺得臉蛋陡然之間有些發燒。這個漢家的天子,目光怎么那么燙人?跟那前些日子在野外遇上的惡狼似的。

“那謝謝陛下了,對了,我聽人說,您還懂得好多好多稀奇的東西,還能用羽毛來作筆,是真的假的?”娜仁那長長的濃睫眨動著,就像是那兩扇撩人的雨簾,唇角微微地上翹,仿佛隨時都在向人展露著甜得裹蜜的笑容。

“這自然是真的,畢竟我只是一名俘虜,有些東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所以只能就地取材,一句話,人都是逼出來的。”朱祁鎮咬了口肉串,細細地咀嚼著解釋道。

與其說是逼,倒不如說是朱祁鎮更喜歡用雁羽筆,畢竟朱祁鎮雖然也會書法,但是手腳實在是太慢,對于抄錄筆記這一類需要長時間地抄錄的舉動而方,怕是寫上一天一夜,也趕不上玩一個小時的雁羽筆。

眼前的伯顏貼木兒已然趴在了那案幾上,看樣子,這酒的度數還真不低。醉了也好,省得你個大男人在跟前,哥還真有點不好意思當著你的面泡妹子。朱祁鎮看了眼自己跟前那盞晃蕩著水波的烈酒,心里邊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惡作劇成功般的得意。

“你可真夠可憐的。”娜仁沒來由地從心底升起了一絲憐憫,很是同情地打量眼前這位又帥又高的漢人皇帝,很難想象得到,一位高高在上,有著無上權威的帝王,不僅僅失去了所有的軍隊,還成為了個倒霉的俘虜,過上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甚至還被自己的臣民拒之于門外。

聽到了這話,看著這位美麗的郡主那雙透著憐憫的碧眸,朱祁鎮不由得心頭一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其實,經歷了這樣一場失敗,未嘗不是好事,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娜仁有些結巴地重復著這句膾炙人口的經典名言。“我怎么聽不明白?”

朱祁鎮耐心地給娜仁解釋起了這個經典的古代故事,憑著他那張如簧的巧舌,倒是把這個故事說得活靈活現地,聽得娜仁頻頻點頭不已:“的確有些道理,可是我怎么不覺得這事跟陛下您有太大的關系,畢竟您丟的可是二十萬大軍還有皇位,莫非這也是好事?”

朱祁鎮被娜仁的問題給哽的白眼亂翻,差點就心肌梗塞,這軟妹子怎么老是這么尖銳。就算是你可憐我也用不著這么刺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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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錯了嗎?陛下。”長得性感火辣,偏生又一副清純無知表情的娜仁無辜到極點的眼神頓時讓朱祁鎮有種崩潰的沖動。

“你也沒說錯,不過,有些事情總是要經歷過,人才會變得成熟起來。”朱祁鎮惡狠狠地又在娜仁那火辣的身材還有那濕潤豐滿的紅唇上盯了幾眼以示報復,這才繼續裝扮出一副哲人的模樣感慨道。

“陛下這話好深奧。”娜仁歪著腦袋想了想才點頭一臉崇敬地道:“不過聽起來似乎又覺得很有道理。”

“還是不要叫我陛下了,若是郡主不嫌棄的話,喚我一聲朱大哥吧。”朱祁鎮摸了摸鼻子干笑道。

“真的?”娜仁那雙水靈靈的碧眸微微地彎了起來,嬌艷得像那格桑花般的笑容讓朱祁鎮覺得醉人之極。“當然是真的。”

“那以后我就叫你朱大哥了,朱大哥。”娜仁的嘴唇很豐滿,而且上唇微微上翹,露出了一點點白瑩瑩的貝齒,看起來特性感,讓人總有種想要咬上一口的沖動。雖然她的聲調有些古怪,但是嗓音卻優美得就像是那新蒸出來的桂花糕似的,又甜又糯。

“嗯,郡主。”朱祁鎮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也不許叫我郡主了,就叫我娜仁吧,我的哥哥們都這么叫我的。”娜仁嗔怪地瞪了朱祁鎮一眼,不經意間的,一大捆異國的秋天菠菜就把朱祁鎮給砸得有些眼暈。

“好吧,娜仁。”

“嗯,朱大哥。”紅潤潤的朱唇開合,長長的睫毛如雨簾般撩起,撩得朱祁鎮小心肝癢酥酥的。忍不住心里一陣騷動,你妹的,還真是個勾死人的妖精,班花、校花啊神馬的跟這妞比起來,別說是浮云了,怕是浮塵才恰當。

朱祁鎮嘴皮子很是能說會道,不大會的功夫,便把那娜仁逗得笑地花枝招展,而因為高興過頭結果喝多的伯顏貼木兒用他的呼嚕聲來表達不滿時,娜仁這才驚覺已然在這里呆了不少的時候。“哎呀,我都跟娘說好了要回去了。二哥,二哥你快起來。真是的,居然又喝醉了。”

“既然如此,我們也該回去了。希望下次有機會再跟郡主相見。”朱祁鎮意猶未盡地長身而起,任由著伯顏貼木兒的侍衛們將這位抬上了馬背,很有風度地向娜仁道別。

“嗯,一定的,若是我娘和我大哥喜歡,到時候,我還會來向陛下討要。”娜仁看了眼那袋已經轉交到了自己手下的醬料袋,轉過了頭來向著朱祁鎮一笑,金發簇擁著嫵媚地笑容,就如同那冬未從那雪地里頑強掙扎露頭,綻放出艷彩的無名野花。

“脫爾遜,為何你們郡主的長像跟你們太師和平章似乎差別很大?”看著那娜仁送其兄伯顏貼木兒的大隊人馬離開之后,朱祁鎮也在一群看押他的瓦刺騎兵的簇擁之下,踏上了歸程,不過他心里邊的疑惑仍未稍減。

“那是因為她的母親是欽察汗國,也就是金帳汗國的君主博剌汗的女兒,十八年前嫁給我們淮王的父親老太師順寧王脫歡,不過在十年前老太師回歸長生天的懷抱之后,淮王就迎娶了這位頭發像太陽一般耀眼,眼睛像海子一般碧綠的博刺汗的女兒……”

朱祁鎮聽到了脫爾遜的解釋,頓時兩眼發黑,頭皮發炸,你妹的,也先這家伙也太惡心了吧,居然娶自己的后媽?

看到了朱祁鎮的表情變化,脫爾遜趕緊解釋了游牧民族父死子娶的風俗,這才讓朱祁鎮回過味來,趕情這并不是也先貪窺那娜仁母親的美色,而是一種風俗。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男女婚配交合,是天賦的權利,與生俱來。所以一群之中,男人不應孤鰥,女人也無須守寡。男人視所娶之女子同輩同行者,都可當做妻子;女人視所嫁男子同輩同行者,都可當做丈夫。平日男女之間的性交往很自由,父母、丈夫或妻子多不干預。那么,兄死弟娶嫂,父死子娶后母就是很平常的事,不以為怪了。

而且長子迎娶了自己父親的側室,也就代表著他接替了自己父親的權勢,很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

那娜仁見了自己的母親該叫什么呢?而她母親跟也先生的娃又該喚娜仁什么呢?這種問題朱祁鎮自己都覺得太過邪惡與八卦,以至于八卦的朱祁鎮只能悻悻地把這個疑問埋在了心頭。

你妹的,幸好自己用不著為這種復雜到令人發指的關系頭疼——暗暗慶幸自己穿越到文明時代朱祁鎮語。

“人都睡下了嗎?”屋里點著三盞油燈,齊齊并排擺在這坑頭的案幾上,雖然油燈的光線不足以將朱祁鎮的房間里照得亮堂,但是借這點燈光來寫晚抄寫卻已完全足夠,而且還能不傷眼睛,畢竟朱祁鎮還年輕,可不想早早地就在自己鼻梁上架副黑框瓶底眼鏡,嗯,這個時候可還沒眼鏡這玩意,真要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光線不足而引發重度近視,那可就太讓朱祁鎮得不嘗失了。

所以,朱祁鎮每每夜晚秉筆之時,都要求一定要有足夠的光線,對于朱祁鎮要求三盞油燈照明,脫爾遜倒是沒什么意見,而哈銘和袁彬也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然知道大明的富貴與官宦之家怕是一個房間里亮上數十盞的都有。

“脫爾遜他們都已經各自回屋睡下了,值夜的瓦刺韃子都不會進內院。”剛剛推門進來的袁彬也壓低了聲音道。

朱祁鎮笑著拍了拍坑面,待那袁彬也上了坑和哈銘擠在朱祁鎮的對面之后,朱祁鎮“上來坐吧,坑上暖和一些,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們倆了。今天此事能成,說來,還是因為有你們倆在朕的身邊啊。”

聽到朱祁鎮這話,面露感動之色的哈銘按捺住內心的激動低聲道:“我等不過是聽從陛下的指派罷了,若非是陛下有先見之明,哪有今日?將這些戰俘釋歸大明,實乃大明百姓之幸,陛下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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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哪有什么功勞,朕如今所做,不過是想要彌補自己之前所犯的錯罷了。”朱祁鎮苦笑著搖了搖頭。“那伯顏貼木兒確實是個信人,今日脫爾遜告訴朕,明日起,將會開始釋放被囚的大明將士,朕已經著脫爾遜伯顏貼木兒,到時,讓哈銘去盯著,雖然此事我們不能主導,至少也要做到心中有數。若是那伯顏貼木兒敢虛應世故的話,朕日后定然饒不了他。”

“臣一定用心辦事,不會讓那些韃子做手腳。”哈銘用力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過,那留在陛下您身邊侍候的人……”

“無妨,朕也有手有腳,不至于連事情都做不了。”朱祁鎮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笑道。

袁彬撫著頷下的短須,眉頭卻緊緊皺著:“可是陛下,這些日子以來那喜寧那奸宦接連出謀,使瓦刺相攻我大明各處邊鎮,可是越發地得那也先信任。喜寧此人,對陛下恨之入骨,臣雖不怕他對陛下不利,可就怕他于此事從中作梗。”

聽了袁彬的顧慮,朱祁鎮也不禁雙眉緊鎖,是啊,這個死太監現如今在也先的手下頗受重用,若不是因為是個被切了小雞雞的死太監,指不定這會子都成為瓦刺的官員了,即便如此,這家伙可是從那也先手中得了不少的好處。

這家伙絕對是鐵桿級,鐵了心一條死路走到頭的漢奸。若是再讓他這些肆無忌憚地搗亂,對于朱祁鎮甚至大明,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惜如今此人身邊有那也先所遣的護衛,不然,臣恨不得親手手刃此賊。”袁彬恨恨地道。

朱祁鎮沉吟半響之后緩緩言道:“喜寧已隨瓦刺大軍南下,欲為攻大同而出謀劃策,一來一去,也要月余的光景,這段時間,足夠我們做釋放戰俘之事了,至于喜寧,且讓他多活一些日子。”

“但是,朕不會讓他這么逍遙地在瓦刺活下去。”聲音不高,卻透溢出了一股深寒徹骨的殺意,穿越到這個時代以來,朱祁鎮第一次有種親自動手用一把雪亮的屠刀,把一顆人頭吹下,憑著血從頸項沖出,以償心頭快意的沖動,這一切,都是因為那該死的太監喜寧。

哈銘與袁彬的呼吸都不由一滯,頭俯得更低了些。天子聲音不高,可是那毫不掩飾的殺意,讓他們甚至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冰窯之中一般。

看著跟前這兩位忠心耿耿的手下,朱祁鎮既幸福,又苦惱,幸福的是,哈銘此人雖然是通事出身,卻因為常年與外族打交道,思想并未如那些死讀書的讀書人一般僵化,甚至可以說是其在為人方面十分精明,而且很有算術頭腦。

而袁彬,這位世襲錦衣衛校尉為人要比哈銘沉穩,而且善于思考,更重要的是,總能給自己提出合適的建議,因為世代都為錦衣衛,所以,對于錦衣衛十分地了解。

可以說,這兩人雖然不是什么才華冠絕之輩,但若是發揮他們的特長,那么都會成長為不錯的干材。

自己如今被困于瓦刺,尚未歸國,朱祁鎮可不希望自己回到了大明之后,還要被自己親愛的弟弟給關在小黑屋里邊一關就是七八年。

朱祁鎮絕對不會借助瓦刺的力量來重登帝位,那樣的做法完全就是自毀前程,所以在還沒有回去之前,盡量地做好所有的準備,這個時候自己可做的便該是培置心腹以用之,培養心腹之外,還可以暗中擴張自己的勢力。

在功利主義社會下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功利主義者朱祁鎮只相信把主動權握在手里邊,自己才能爭取到自己該得和著自己需要的東西,其他的一切都是他妹的浮云。

比如那些戰俘,就是極好的人選,朱祁鎮可不會有什么利用人的羞愧之心,可以說,朱祁鎮甚至覺得很理所當然,因為這一切后果都是朱英宗那個倒霉鬼干的,自己不過是替他擦屁股的穿越倒霉鬼而已。

草原之花,瓦刺最驕傲,也是最美麗的郡主娜仁,正坐在那朱祁鎮的對面,雙手托腮,毫不顧忌的用她那雙碧波如水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正在埋頭用鵝毛筆寫字的朱祁鎮。

最初看到這位漢人皇帝的時候,娜仁覺得他那狼狽樣兒跟他的戰俘身份還真是很班配,可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娜仁才發現,自己當時說不定是眼花了。

高大魁梧,即使是身為戰俘,卻敢在自己的兄長面前談笑自若,一舉一動,既沒有蒙古人那種太過夸張的行止,也不像普通的漢人一般唯唯諾諾。

而且,他的確很不一樣,脫脫不花也是皇帝,也長得很好看,可是,卻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說話的時候也唯唯諾諾,跟自己身邊的奴才也好不到哪兒。

娜仁的目光里的水意似乎又多了幾分,有些迷矇地落在似乎很專注,卻又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的朱祁鎮的臉龐上,這位漢家天子的眼睛很大很黑亮,眉毛不算濃,但是就像是兩柄鋼刀一般,倍添英氣。

而且鼻梁高挺,嘴唇經常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在笑,有時候很溫柔,有時候看起來又覺得很壞……

畢竟也是,當了皇帝,娶的老婆怎么可能丑得了,幾代的基因改良下來,皇帝要是不帥哥,除非是返祖現象嚴重。

當然,容貌英俊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他很健言,能說會道,仿佛每件事,每樣東西到了他的嘴里邊都能夠說出故事來,就像是那無所不能的大薩滿一般。

經過了最初的幾次接觸之后,娜仁越發地往拘押朱祁鎮的小院走得更勤了,很喜歡來到這里,品嘗一些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美食,聽他說那些美麗的,或者是凄婉的故事,雖然他矢口否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但是娜仁卻覺得他不過是在掩飾,也許是喜歡看到他的模樣,也許是喜歡他沖自己笑時的表情,又或者,是想聽他那溫和卻又不失厚重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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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很是一本正經的朱祁鎮這個流氓也同樣在胡思亂想,心思根本沒辦法放在筆墨上,因為,坐在他正對面的娜仁身材實在是夸張火辣,偏生這小妮子又喜著緊身錦衣,華麗的描金紅錦裹著她那發育勁爆的身材,還拿雙肘夾著那兩團豐盈擱在案幾上,嗯,注意是“擱”在上面,讓朱祁鎮差點把眼珠子給瞪成兩把錐子。

雖然假巴一二地擺出了一副需要思考一個宏偉計劃,寫上一副壯麗詩篇的架勢,可是那雙賊溜溜的眼珠子卻忍不住老往那兩團擱在案幾上的豐盈上轉。

“娜仁,你要是再這么盯著我看,怕是朱大哥我真的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終于,按捺不住的朱祁鎮嘆了口氣,干脆就把筆擱下,抬起了頭來,再不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朱祁鎮甚至懷疑自己的小兄弟有可能會把案幾給頂起來練舉重了都。

“哦,有嗎?”娜仁仍舊雙手捧腮,眼波如水的望著朱祁鎮,嘴里邊下意識地道。那模樣,真個讓朱祁鎮想到了一個后世的形容詞,花癡,不過,這么漂亮,性感火辣,而且身份高貴的花癡,實在是少見。

至少她的表現滿足了前世長相普通,體格如柴的朱祁鎮不禁有些得意忘形,雖然這具身體是穿越所得,但是,終究是要陪伴自己一身的,誰不渴望自己有副好皮囊,至少朱祁鎮就覺得自己現在這模樣順眼多了。

放在后世,怕是不知道有多少無知與懵懂少女會眼冒桃心,尖叫著來抱自己的牛仔褲吧,至少通過娜仁的表現,自戀之男朱祁鎮就覺得很有可能。

“當然,是我的臉上有什么東西嗎?”朱祁鎮聽到了這小妮子的回答,不由得一陣渾身無力。

“沒有啊,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沒多什么東西。”

“那你這么看著我,該不會是喜歡上朱大哥了吧?”朱祁鎮笑瞇瞇地隔案朝著湊過去,直至湊到了距離那兩眼迷離的娜仁不足一尺的距離,嗅著那娜仁呼吸間噴吐的溫熱,露出了一個很是邪惡的笑臉。

娜仁的臉上幾乎可以說是應聲見彩霞,原本白晰透著嫩紅色的俏臉上仿佛讓人拿抹布刷上了一層胭脂,一張俏臉趕緊側開,仿佛要躲避朱祁鎮那像兩盞會灼人地探照燈般的目光。直至此刻,朱祁鎮才知道,原來這位大膽潑辣,行事無忌的少女居然也知道害羞。

娜仁半轉著身,垂下了頭,那長長地猶如金色絲線一般的長發編織的細辮仿佛垂成了一道薄簾,約約綽綽間,只能瞧見她那側臉的完美弧線。

“你妹的,該不會玩笑開大了吧?”看到娜仁轉過身之后半天不吭氣,朱祁鎮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心地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臉。“娜仁妹妹可別生氣,其實朱大哥……呃。”

朱祁鎮話音未落,那娜仁已然轉過了臉來,臉上哪有半分的惱意,汪汪的碧眸眼波流轉,就像是湖底放著兩塊巨大無比的綠寶石,隨時都能溢出水,偏生又流動著灼人的熱情。長長的濃睫飛快地眨著,撩得人心慌意亂,貝齒輕咬豐唇,那副勾人的模樣,讓朱祁鎮后面的話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覺得自己的鼻息瞬間有冒煙著火的趨勢。

“有一點點吧。”娜仁果然不愧是性情爽直的天之嬌女,雖然嬌羞,卻不嬌情,這樣的事情,居然也能承認,讓朱祁鎮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有人塞進了一塊通紅的木碳,辣呼呼的。這妞不僅僅身材性感火辣,連脾氣也這么性感火辣,倒真是讓朱祁鎮心里邊不禁又對娜仁多了幾絲好感。

“那個,只是有一點點而已,我可不會……哎呀,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都是朱大哥你害的,害得我都差點忘記來你這里做什么了。”娜仁一眸一動,一嗔一喜,生動的表情再配上她那張絕色佳顏,仿佛讓這北國的初春里,也透出了清新的嫩綠。

“呵呵,好吧好吧,怪朱大哥,那我就在這給你陪個不是了。”朱祁鎮干笑了兩聲,卻眼之間,卻又意識到雖然自己眼下的身份與處境,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多了,危機是一重接著一重,一想到這,心里邊剛剛冒起來的那點花花腸子盡數熄了火。

朱祁鎮那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淡了去,英挺的眉宇之間,仿佛被遮蓋上了一層陰云,讓娜仁不由得一愣。“朱大哥,人家又沒生你的氣,只不過是……”

“娜仁,不關你的事情。”朱祁鎮自釋一笑,遞過去了一個安慰的眼神。“不過是想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罷了,哦對了,娜仁妹子今日來找我,不是說有事嗎?”

“哎呀,對對,有事,都險些給忘記了。”娜仁頑皮地吐了吐可愛粉嫩的丁香小舌,方自壓低了嗓聲小聲地詢道:“朱大哥您交給我二哥的那個方子,可是很能賺取財富的東西,可你為什么不為自己提點要求?你看看現在你住的,還有你用的,甚至連個侍候的奴婢都沒有。反而只提出釋放那些俘虜,這倒底是為什么呀?”

“哦,你也聽說了?娜仁快告訴我。”朱祁鎮不由得精神一振,至從十天之前,伯顏貼木兒從自己這里把那幾個酒匠帶走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這讓朱祁鎮的心里邊頗為不安。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什么可以讓對方顧忌的底牌,如果那伯顏貼木兒就算是把自己的請求忘記得一干二凈,自己照樣只能干瞪眼,畢竟自己僅僅只是一個戰俘,高級點罷了。

不過現在一聽得娜仁提起此事,朱祁鎮有種按捺不住的激動,忍不住湊上了前去連聲問道。

娜仁看到朱祁鎮那臉上不加掩飾的激動與緊張,撇了撇小嘴,還是照實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朱祁鎮。

“這么說,你大哥和你二哥都同意了?”朱祁鎮有種想要大笑出聲地沖動,搓了搓自己的雙掌,又忍不住拍了拍那娜仁的香肩。“太好了,實在是太妙了,平章果然信人,你大哥人品也不錯,呵呵,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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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那張揚的笑聲在室內回蕩著,屋子外邊,聽到了笑聲的哈銘與袁彬對視了一眼,都是很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家陛下到底遇上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與那娜仁同來的侍衛也同樣只能以白眼以對,卻絲毫不敢靠近那幢不起眼的屋子,因為上一次有個侍衛太過忠心耿耿,認為朱祁鎮這個俘虜在言語上有對高貴的郡主殿下有不敬的地方而喝斥出聲。

結果這位忠心耿耿的侍衛當場被性格一向火暴的郡主殿下給罵得灰頭土臉地逃出了屋子,從那以后,郡主殿下每次來訪,朱祁鎮或者是郡主不招呼的話,沒有人再敢湊近前去自討倒霉,全都閃得遠遠的。

而娜仁的這一舉動頗讓朱祁鎮感動,讓朱祁鎮在與娜仁言談之間要輕快許多,不然,方才那樣的調笑之言,朱祁鎮臉厚再厚,亦是萬萬說不出口的,畢竟戰俘的身份擺在那兒,話真要傳到那兩位寵愛這位郡主若珍寶的瓦刺實權人物耳里,不知道要鬧出什么風波。

“朱大哥,你嚇娜仁一跳,還以為你犯什么病了呢。”聽到了朱祁鎮暢快的笑語,娜仁不由得松了口氣,輕拍漲鼓鼓的酥胸,一臉嗔意地橫了朱祁鎮一眼。朱祁鎮的手拍到了她有香肩時,娜仁的身形不由得一僵,腦袋里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不過接下來朱祁鎮居然自顧自去笑了,倒是讓娜仁在松了口氣之余,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忿,至于是不忿什么,怕是她自己也想不通,猜不透。

聽著這小妮子那綿軟甜潤的嗓音,再配上那張含嗔帶媚的俏臉,朱祁鎮不由得心中微微一蕩。掩飾地揉了揉鼻尖,這才重新坐下。“不好意思,剛才實在是太激動了點,妹子不會怪我吧?”

“怪你又能怎么樣?”娜仁抬手揉了揉自己那剛才被朱祁鎮拍到的香肩,沒來由地覺得臉有些燒燙起來,看到朱祁鎮疑惑的目光投了過來,趕緊轉移話題道:“朱大哥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呢。”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難得一見的落寞與傷感。“若非是我的原因,我大明何至于二十萬精銳全軍覆沒?木土堡失敗之過,既是因我而起,那么,我就該有責任和義務讓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大明將士救出來,讓他們能夠回歸家園,與自己的父母與親人團聚,如此一來,也算是稍減我心頭的內疚感……”

聽著那朱祁鎮略帶傷感的語氣娓娓道來,娜仁心里邊忍不住覺得有些發疼,發緊,這位平日里哪怕是見到了自己兄長都那么不卑不亢,從未見過他低下頭顱的大明天子,此刻卻顯得那樣的落寞,一絲愛憐與忍不住想抹平朱大哥心頭傷痕的情緒猶如萌芽般將娜仁的心房橇開了一個小口,頑強地萌發了出來,漸漸地開始滋生……

“雖說自己一直不想面對這個現實,可是今天你提到了,我才發現,有些問題是完全無法回避的,我這個倒霉的大明天子,是該去看一看那些因我而受累的大明將士了。”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來,這一次,他的脊梁仍舊挺得筆直,直得就像是那桿聳立在大明帝都城頭的戰旗。

讓娜仁不禁有種想要瞇起眼眸,仿佛這樣,才不會被那斜照入房的陽光揮散在他身上的金輝刺傷眼眸。“朱大哥想請你幫一個忙,好嗎?”朱祁鎮轉過了頭來,向著娜仁露出了一個令她目眩神迷的笑臉。

“末將見過郡主,見過陛下,不知陛下這是要去哪?”看到了娜仁郡主與朱祁鎮并沒有向往常一般在庭院中道別,而是一同往大門行去時,脫爾遜不由得一愣,趕緊搶步上前去。

“脫爾遜。”娜仁毫不客氣地道:“本郡主要帶朱大哥出去走走。”

“這個……”看到這位娜仁郡主臉上的表情,脫爾遜知道自己一個回答不好,怕是非被這位性烈如火的郡主拾綴不過,轉念之間,看到了娜仁的臉色微沉,趕緊陪著笑臉道:“既然郡主有令,奴才等自當遵從,不知道郡主想邀陛下去何處游玩,我等也好做做準備。”

當從娜仁的口中吐出了城外俘虜這幾個字時,脫爾遜的臉色不由得一下子僵住。

朱祁鎮心中暗暗緊張,不過臉上不露分毫,倒是那娜仁秀眉一挑,一臉不悅地道:“怎么,不可以嗎?”

看到娜仁的表情,脫爾遜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腦袋又低了幾分,再看了眼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朱祁鎮,不由得暗暗一咬牙,恭敬地領命,轉頭去喝呼那些騎兵準備出發,畢竟這是他的責任。

“他們怎么這么怕你?”朱祁鎮很是好奇地問道。

換來的卻是娜仁一個略顯得古怪的表情,娜仁轉過了頭來,向著朱祁鎮頗為鄭重地道。“這是人家的秘密,不許你打聽。”

“好好,既然你說了,那我保證不會去打聽。”朱祁鎮看到娜仁如此著緊,也就懶得再多問,反正又不是自己老婆或者是女朋友,每個女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小秘密,看樣子她也不例外。

瓦刺并沒有所謂的戰俘營,不過,幾乎所有還沒有分配或者是售賣給瓦刺的貴族們的那些戰俘,此刻就被集中在沙城城外的一處小山凹內。

里面的面積大約也就是數百畝地左右的開闊地,戰俘有好幾千人,但也不至顯得擁擠,娜仁這張郡主招牌的確好用,那些看守戰俘營的瓦刺軍將見到了這位郡主,絲毫不敢阻攔,直接就把朱祁鎮一行人給放入了山谷。

而當越來越接近,看著那些破破爛爛的營帳,還有那些面容枯槁臘黃,死氣沉沉,看到了來人也無精打彩的大明戰俘時,朱祁鎮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插進了一把刀子,在里邊狠狠地絞著,絞得心口發疼。這些為大明,為華夏效死的將士們,若不是因為自己,又焉會落得如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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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濕潤的纖手不知道何時落在了朱祁鎮握韁的手上,朱祁鎮微微一愣,抬眼看向了這只纖手的主人娜仁郡主。

“我大哥和我二哥都已經答應你的要求,別太傷心了,知道嗎?”看著這張溢露出深深關切的嬌顏,還有那讓人心寧的棉軟嗓音,朱祁鎮露出了一個淡淡地笑臉點了點頭。“謝謝你……”

這句話很輕,輕得幾乎連娜仁都認為自己聽錯了,看著那朱祁鎮縱馬向著那戰俘聚攏處所在狂奔而去的身影,娜仁覺得像是有一只慌張的小鹿,在自己的心房里呯呯亂撞,撞得她的臉蛋都發熱,發燙。“他居然謝謝我?”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上翹了起來,甜美的笑容從嘴角處蕩漾了開來,散布在她那張嬌艷的俏臉上。

“是誰來了?”一名戰俘站起了身來,凝目向著那縱馬當先前行者望了過去,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之后,這名被俘的大明內衛的臉色瞬間血紅無比。“陛下!是陛下,是萬歲爺!”

一個人,兩個人,漸漸地,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向著那戰俘營筑起的低矮柵欄邊擠了過來。

那一張張憔悴,枯槁,陰沉,甚至是絕望的面容,漸漸地在朱祁鎮的眼中變得鮮活了起來,目光變得熱切,表情變得生動,便是他們身上那些臟污不堪的裝束,在朱祁鎮的眼中,也顯得那樣的鮮亮。

一直縱馬狂奔至那距離柵欄十數步處,被看守戰俘營的那些瓦刺士兵阻攔住,朱祁鎮這才停了下來。

“微臣、末將拜見陛下……萬歲爺……”柵欄后面所有人的都在那發出各種各樣地呼喚聲,朱祁鎮緊緊地咬著嘴唇,努力地讓自己的脊梁在馬背上挺拔一些,讓那些遠處的戰俘也能夠看到自己的模樣。

差不多持續了將近一盞茶的騷動之后,戰俘營中的吼叫與哭泣聲這才漸漸地止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朱祁鎮那猶如青松般傲立的身影上。

這個時候,娜仁以及脫爾遜等人早已經趕了過來,而袁彬與那哈銘早已經跳下了馬護持在朱祁鎮的馬前,正在跟那些阻攔在朱祁鎮馬前的瓦刺士兵爭執。

很快,在娜仁的暗示下,那些看守戰俘營的瓦刺士兵悻悻地退開,不過,仍舊在兩旁虎視旦旦,畢竟這里關押著絕大多數的明軍戰俘,若是要出了什么差池,身家性命可什么都保不住。

“你們……”朱祁鎮張開了嘴,可是剛剛吼出了兩個字,便覺得嗓子堵得實在是厲害,心里邊種有一種恨不得把那道低矮的柵欄砸毀,讓這些大明將士現在就能回歸家園的沖動。

“陛下,臣等能得見陛下安然無恙,我等死而無怨!只恨當日臣等怯懦,不能一力死戰,以保陛下周全。”一位虎目含淚的被俘明將忍不住拿頭狠狠地撞在那柵欄上,聲音嘶啞得就像是那絕望的孤狼。

哽咽之聲遍野,一股子悲傷而凄涼的氣氛在戰俘營中蔓延,朱祁鎮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跳下了馬,推開了一名再次想要阻攔在自己跟前的瓦刺士兵,用力之大,甚至直接將那名強壯的瓦刺士兵直接就推倒在地上。

在那些瓦刺士兵的怒視與呼喝聲中,在那些大明戰俘的注目下,朱祁鎮大步地前行至了那低矮的柵欄前,雖然說是低矮,可仍舊至少有近一人半高,朱祁鎮隔著那柵欄,望著那一線線悲傷而激動的臉龐,將頭上戴著的蒙古皮帽扔到了一旁,把身上那件厚實的蒙古衣袍也解開丟在了一旁邊,在這冬寒未褪的大草原上,在這周圍皆是那皮袍橫刀的瓦刺精銳跟前,在那些苦苦掙扎著活下來的大明將士跟前,露出了他身上那套單薄的漢人裝束。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舉動出乎人們意料的朱祁鎮,看著他拿手理理了自己的發髻,理了理長衫之后,鄭重得猶如在祭祀天地一般,雙手環于額,長輯到地……

千百萬人之上,永遠都高高在上的君王,哪怕是在面對著瓦刺的兇殘士卒的刀兵加身,亦未有點半折腰的大明天子朱祁鎮,卻在這簡陋到極點的戰俘營前,向著那些被瓦刺人俘虜的大明將士,低下了他驕傲的頭顱,彎向了他那在敵人面前仿佛鋼鐵鑄就的脊梁……

“朕在此,向爾等,向那些已然在土木堡之變中,因為朕之罪過,而付出了生命的大明子民們致以歉意……”朱祁鎮的聲音不高,甚至因為情緒激動過度而顯得有些嘶啞,但是,卻清清晰晰地傳進了附近每一個人的耳中。

卟通……柵欄后的那些大明戰俘,此刻全然淚流滿面,齊齊地跪伏于地,向著那位朝他們彎天了脊梁的大明天子回禮。“臣等萬死,不敢受陛下之禮。”

“就請諸位,代那些已經因朕之過而亡故的大明將士受朕之禮吧……”此刻,再煽情的言語到了嘴邊也盡成無味的苦渣,也無法去表達朱祁鎮的心情。“不然,朕于心何忍?心如何安?”

心里邊仿佛也有個聲音在哭泣,或許是那個朱祁鎮還殘留在這副身體里的意志吧,想必,他亦會認同自己的做法吧?朱祁鎮嘴角微微一彎,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橫向走到了柵欄的另一側,一如方才,長輯到地,仿佛不這么做,他無法去面對,又或者是無法去嘗補內心的欠疚。

柵欄后面,再沒有一個站著的大明人,他們也全都拜倒于地,他們的頭拜下的方向,正隨著朱祁鎮那沉重而顯得蹣跚的腳步移動著。

娜仁一雙碧眸眨也不眨地盯著朱祁鎮那顯得蕭瑟而又孤獨的身影,看著他那向著那些戰俘,彎下了那甚至在自己的兄長面前也沒有彎下的頭顱和脊梁,那一刻,娜仁覺得有一股溫熱從自己的眼中溢出,滑過了臉頰,最后,滴落在勒韁的手背上,浸出了一片的冰涼。

PS:二十萬英魂,當揖之,當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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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眼里,這位大明天子是那樣地驕傲,仿佛天底下就沒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人能夠讓他屈服,但是現在……

娜仁縱馬緩緩地前行了數步,看著那朱祁鎮仍舊每隔十余步便停下,向著那些柵欄后哽咽低泣的大明將士們長輯,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你們這些大明人都聽著……”娜仁這位心地善良,性格又向來果敢的少女終究是忍不住了縱馬在那棚欄前疾行起來。

朱祁鎮愕然,那些明軍戰俘們也同樣滿目錯愕。

“本宮乃是瓦刺太師的親妹妹,娜仁郡主,今日,陪同你們的陛下來此,除了探望你們,還想讓你們知道一個好消息。”娜仁說到了這,忍不住轉頭看了朱祁鎮一眼,看到了他滿臉的不解與疑惑,娜仁一咬牙,聲音又提得更高:“太師已經決定遵從你們陛下的意志,將你們釋放回大明,也就是說,很快,你們就能回家了!”

驚呼之聲此起彼伏,一雙雙眼睛還有面容盡是不可置信之色,就像是一群快要被絕望溺斃的人們,突然發現,有人丟下了救生用的繩子,而且,每個人的眼前都有一根。

一臉戚容隨侍于朱祁鎮身邊的哈銘恍然大悟地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也沖到了那柵欄前吼叫了起來。

漸漸地,原本場面氣氛低落得就個像是奧其維爾集中營一般的戰俘營里仿佛被人丟進了一枚殺傷力強悍無比的云爆彈,先是一片死寂,緊接著,驚雷一般的歡呼聲剎那之間響徹了整座山谷,他們那興奮的吼叫聲,就像是那能夠吹散冬日陰云的狂風卷過。

同樣激蕩在朱祁鎮的心頭,看著那些歡呼雀躍,相互擁抱的大明將士,朱祁鎮覺得自己的眼眶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奪眶而出,順著兩頰而下……

“給你……”一聲透著無限關切的低喚,出現在朱祁鎮眼前的,是一方透著處子淡香的羅帕。

“謝謝,風太子了,沙子進了眼睛。”朱祁鎮無比虛偽地道,趕緊背過了臉淚跡擦干,沒有瞅見那娜仁一副哭笑不得,努力地抿著朱唇,想要忍住笑的古怪表情。

不管伯顏貼木兒是看在朱祁鎮所給出的利益上還是朱祁鎮的情面上,總之此事他在他的勸誘或者說是慫恿之下,再加上再次攻打大同的軍隊眼看難有建樹,而進擊宣府的瓦刺大軍,在野外遭遇都督楊洪所統率的八百精騎,居然被打得落花流水,連潰百里的情況下,知道現如今現這么與大明相持下去,怕是局面會對瓦刺越來越不利的也先很痛快地同意了釋放大明戰俘。

而烈酒的生意很快就在大草原上的貴族中流傳了開來,而最得利益者,自然是綽羅斯家族。也先兄弟三人完全地把持了烈酒蒸釀工藝,用更廉價的烈酒去沖擊市場,流水一般涌入他們口袋的財富讓這兄弟三人很是合不攏嘴,對朱祁鎮的看法又多了幾分的好感。

而戰俘的釋放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進展,畢竟此事已然經過了瓦刺最高實權者的首肯,并且伯顏貼木兒還按照事先與朱祁鎮的約定,分批分次地將這些戰俘釋放,有的遣往宣府鎮,有些遣往龍門衛,有些則直接護送至開平衛,總之就算是有些有心人想要完全隱瞞此事,也絕不可能。

一個月間,陸陸續續開釋了近四千余戰俘,這之后,由于有一部份的戰俘已經售賣予那些瓦刺的權貴,自然想要購回的話則需要慢慢地商談。

但是,這四千多的戰俘所帶來的影響,卻像是一席狂濤一般,席卷了整個大明邊鎮,以及帝國的中心:北京。

這些戰俘抵達邊城之初,邊鎮各堡士卒皆不敢怠慢,一面著人嚴加看押,一面著人已經飛報各鎮守將,不過,當被釋放回來的人數越來越多,而且,瓦刺居然還派遣了數隊使節,一路大肆宣揚瓦刺釋放土木堡之戰中所俘虜的大明戰俘的消息。

各鎮守將自然不敢隱瞞,立即快馬飛報京師,而且更令他們意外的就是,陸陸續續釋放的人質之中,其中可有不少都是他們不敢輕易扣留的人質,因為他們都有著一個特殊的身份,勛貴之后。

現如今,大明朝庭之內,勛貴的力量雖然歷經太祖時期的大力壓制,但是在朱棣時間又提拔了一批新貴,距近雖然已經過去了數十年,老一代的勛貴大多都埋入了塵土,使得勛貴在朝的力量已經不足以與大明文官集團相抗衡,但是,這些盤根錯結的勛貴,卻也不是文官們愿意輕易得罪的,更何況,勛貴世家的勢力多在軍中,邊鎮之中,十處至少有三五處有勛貴的影子。

而這些人的回歸,自然讓那些居于京師之中的勛貴家族們狂喜不已,畢竟這些能夠派遣去追隨天子出戰渡金的勛貴子弟,多是嫡子之類的人物。

而從他們口中得到的消息,又與那瓦刺所宣揚的瓦刺是為了早日與大明回歸和平狀態,才決定以釋放人質來表達善意不同。

他們是朱祁鎮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只身之力與瓦刺周旋,艱難地爭斗,孤膽義斥瓦刺諸首領,才使得他們得脫賊手,重回大明。

而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更相信自己人所言,再加上北京城攻防戰當日,天子在城下的那番行止,可是數萬明軍將士與協助守城的百姓們可是親眼看到,口耳相傳之下,朱祁鎮身陷敵營,刀斧加身,猶自怒斥敵酋。

更當著百官之面,吼出那句至今仍舊讓每一位大明人一想到就覺得渾身熱血沸騰,恨不得拔劍殺賊的壯語:“大明朝除非社稷不在,否則上至帝王,下至黎庶,皆必尊之: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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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等豪言,這等壯語,令無數士子每每提及,皆痛哭流涕,感懷不已。對于聽聞土木堡之敗時人人痛斥天子昏庸的場面,簡直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現在所有人都在稱贊著天子之舉,至于土木堡之恥,也漸漸地被那些善于健忘的士子們淡忘,甚至有些太學的學生認為,天子揮師北伐瓦刺,乃是效法世祖之舉,奈何有奸宦進饞,臣工不力,方致此敗。畢竟土木堡之敗傳入京師之后,王振一黨立即人人喊打,成為了標準的罪魁禍首。就算是偶爾提及,也是為了引出天子后面那震人發懵的舉止言行。

“開平衛的君子堡、松樹堡、馬營堡,萬全右衛的新河口堡、洗馬林堡、上莊堡,甚至就連那密云后衛的白馬關、高家堡等駐軍之所,皆有因土木堡之敗而被虜的將士與官員,以及勛貴……”工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兼掌內閣閣務的高谷不由得連連咋舌。

“這等消息,必然是掩蓋不了的。”由新晉內閣成員,都御史王文陰著臉,冷冷地道。

一旁,另外幾位內閣成員的表情卻都各異,有喜,亦有憂。不過,這其中心情最為憋屈與惱怒的,便是朱祁鈺一手提拔入閣的王文。

兩個多月之前,北京城下一戰太上皇的表現實在是太過搶眼,而剛剛繼位的景帝的表現的的確確很讓人失望,但是,景帝畢竟是自己的伯樂,若不是他,自己怕是熬到死的那一天都不要想像如今這樣一步登天。

“當然不能掩蓋,若是傳揚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我等。”兵部尚書,同樣新晉內閣成員苗衷花白的眉頭跳了跳,聲音古井不波。“上皇能有此義舉,實為天子之福,亦是我大明之福。”

“話雖如此,可是此事絕對不能從我等口中宣揚出去,否則,置陛下于何地?”商輅不由得沉聲低喝道,聲音雖然不大,卻讓室內諸人皆不由得心頭一跳。

“哼,不過是掩耳盜鈴之舉罷了,莫非以為天下人都這般不成?”看著這群魚貫而入,趕往天子處稟報此消息的諸位同僚,苗衷不由得一臉的譏諷之色。

與那苗衷落同于人后的高谷不由得臉色微白,湊到了這位老大人身側低聲勸道:“老大人慎言哪,天家之事,我等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他與苗衷,皆是英宗在時便入閣的老臣,自然心里邊要多站在朱祁鎮這邊一些。

奈何如何景帝執政,他們的話語權也便一落千丈,若不是怕朝中不穩,怕是那景帝恨不得把所有兄長執政時期的官員全都換掉。

苗衷不由得長嘆了一聲:“老夫自世祖皇帝時便入朝為官,至今四十余載,歷四朝天子,官至館閣,已是人臣之極也,上皇雖有土木堡之敗,然其知錯而改,臨威不懼,孤身于敵手仍敢激勵我大明之士氣,使京師得安,如今,更以孤苦之身予瓦刺周轉,終使那些將士得以歸故國,這等行徑,非英主不能為。奈何……”

“老大人所言極是,還不是那奸宦誤國,才致此敗。”高谷也忍不住恨聲道。

“天子怯懦,我等身為臣子,為天下社稷尚可輔佐,天子若因私而妄顧社稷,怕是大明危矣。”

“陛下不至于如此吧?”高谷的眉心不由得一跳。

“陛下生性多疑,上皇臨危傳位于陛下,乃不得已之舉,可是,陛下登基以來,每日所想,便是削朝中上皇信重之臣子,任用私人,以固其權,卻于國無有建樹,而上皇雖身陷死地,猶自不忘大明江山,一眼,便可辨其高下。”苗衷說到了這,不禁澀聲道:“你我二人,皆是正統朝舊人,上皇時的內閣舊人,而如今陛下登基已有數月,你我二人之言陛下可曾聽進一言?老夫已然心灰意冷了,既然天子不欲容我,那老夫便隨了陛下的意吧。”

“至于世用,老夫有一言予汝。”

“學生恭聽老大人教誨。”高谷鄭重地俯身為禮道。

“你正是年富力強之時,然時局紛亂,不可為之時,暫作壁上觀吧。”

看著心灰意冷的苗衷那顯得有些佝僂的背影,高谷心里邊不禁也有幾分凄涼,不過沉吟良久之后,目光又堅毅了起來。苗衷的確是老了,連雄心壯志也都消磨得一干二凈了,但是,自己卻還沒有,正統年間如閣者,除了苗衷,便是自己了。

王文雖咄咄逼人,但是,自己也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如今上皇北狩,卻聲望愈隆,若是自己能夠……高谷的野心,甚至把他的胸膛也燒得滾燙了起來。

朱祁鈺努力地讓自己的表情保持著天子的威儀與高傲,緩緩地起身離了龍椅而去,心腹太監王誠乘勢高喝退朝,留下了一眾大臣面面相睽,大眼瞪小眼。

出了大殿,鐵青著臉的朱祁鈺坐在龍輦之上一言不發,一雙與那朱祁鎮頗為肖似的眼中盡是陰梟與憤恨。王誠心里邊膽寒若栗,想要開口勸解,可是看到朱祁鈺那張難看到極點的臉,還有額頭那跳動的青筋,很識趣了閉上了嘴。

“混帳,這些混帳東西,莫非他們以為朕是傻子還是聾子?虧得他們成天說自己是忠臣,哼,忠臣,也不知道是誰的忠臣!”擺駕來到了永和宮的朱祁鈺心中的怒火猶未消減,反有愈演愈烈之勢。

知道天子脾氣,早有準備地驅散了殿內外侍女宦官的王誠聽得這話,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兩眼死死盯著殿前左右,生怕有人靠近,畢竟天子此言著著實實太過誅心。如今天子新登基,根基未穩,畢竟還有一位皇太子朱見深在那呆著,上皇的生娘孫太后也不是什么易與之輩,此話要是真傳揚出去,真不知道會掀起什么樣地風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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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位體態豐盈,眉目如畫的宮裝貴婦此刻也讓朱祁鈺的怒火給嚇得花容失色,戰戰兢兢地端著一盞茶水上前小心地道:“陛下息怒,若是為這些事情傷了龍體,臣妾和深兒可該如何是好?”

聽到了這軟軟的嗓音,看到自己最心愛的妃子那副怯生生的表情,朱祁鈺的一腔怒火只得暫時捺下,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接過了杭貴妃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示意杭貴妃坐到了自己的身邊。“非是朕不想發怒,著著實實是那些混帳實在太過作惡,哼,怪不得我皇兄當年寧愿信用宦官,也不愿意跟這些滿口仁義,實則一肚子私心的臣子作交道。”

這話剛一出口,朱祁鈺便后悔地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子,因為那位兄長朱祁鎮,如今的太上皇,是他至登基以來,最不愿意提及的人,可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反倒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身邊的杭貴妃臉上的笑容稍減,一雙美眸里流露出了述說不盡地幽怨,雖然她一言不發,可是朱祁鈺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只能硬著頭皮笑道:“愛妃,你且寬心就是,無論如何,將來繼我大統者,必是見深吾兒。”

聽了這話,杭貴妃稍展笑顏,可是俏臉上的愁云卻難以消減,把頭輕輕地靠了了朱祁鈺的懷中,幽幽一嘆:“其實陛下不說這話,臣妾也是知道陛下的心思的,只是沒想到,如今陛下貴為天子,自家的事情卻作不得主,外有臣工把持朝政,而太后雖助陛下登基,可是卻對陛下不冷不熱,臣妾一想到這個,就心如刀絞。”

“放心吧,朕會讓天下人知道,誰才是大明朝的社稷之主。”朱祁鈺不由得惡狠狠地恨聲道。

朕終究是天子,只要朕在位一日,朕的權柄就會越來越重,外臣不聽話,朕就換聽話的來,至于太后,畢竟是一個沒什么見識的老婦,不過是仗著我那位皇兄,才得位太后。

如今自己登基為帝,也是讓自己的母親吳太妃成為太后的時候了,母親成為太后,那么內庭之中若是有什么阻礙,自己的親娘必然會站到自己這一邊,到了那時候,自己的親兒子朱見深,怕是離太子之位也就不遠了。

聽到了此言,埋首于朱祁鈺懷中的杭貴妃鮮艷欲滴的嘴唇禁不住愉快地輕揚了起來,真希望那一日早一點到來,到了那時,自己定能如孫太后一般母憑子貴,之主,皇后之位可就是唾手可得了。

朝會剛散,于謙辭別了諸位同僚,方欲上轎,卻看到了那王直與剛辦完宣府軍務回朝,加了太子太保的石璞正緩步而行,小聲地交談著什么,于謙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徑直入轎之后疲憊地垂下了眼簾。

不知道為什么,當聽聞天子孤膽周旋于瓦刺首領,終使土木堡之戰中被俘的大明士卒與官員得以開釋的消息傳入耳后,于謙就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妥,今日天子臨朝,居然不再如之前般,拒見瓦刺使節,而是方一上朝,便下旨召見了那剛剛入京不過一夜的瓦刺使節。

并且在朝會之上,當著諸位臣工的面,很是贊揚了一番瓦刺知大義,識大體,知錯能改,總之,天子的意思就是,瓦刺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放歸大明將士與官員,是很值得表揚的舉動,大明會對瓦刺所表達的善意作出相應的回報。

這話一出口,讓滿朝文武皆盡錯愕,要知道,自登基以來,天子都恨不得讓瓦刺族滅,之前瓦刺所遣之使節,盡數被拒。就在三天之前,天子還信誓旦旦地要整訓京師大軍,征伐瓦刺,絕對不與瓦刺進行任何形勢的談判。

可是現在,天子不僅僅當著諸位朝臣的面對瓦刺使節親厚,甚至還欲下旨詔告天下,此乃瓦刺懼我大明天威,不得不屈從的舉動。

“天子這是要設法消除上皇的舉動所帶來的影響啊……”于謙心里邊不由得輕嘆了一聲,滿朝文武誰又瞧不出天子這番舉動的用意,如今隨著那些被釋放的大明將士與官員的一路宣揚,大明北疆,無人不知天子在瓦刺為這些被俘明人所作的努力。

天子此舉,簡直就像是個掩耳盜鈴的笑話,可笑的是,王文等人還在朝上極力地吹捧天子此舉英明蓋世,威攝草原,使諸藩栗栗而不敢稍有冒犯。

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沒皮沒臉的自我吹噓,可笑的是,偏生滿朝文武明知此事的因由,卻又不能站出來指責,畢竟,天子如今是大明的天子,當權執政,大家總是要顧及當今天子的顏面,以及朝庭的顏面。畢竟,朝中現在許多新晉提拔上來的大臣,都不可得為了那個如今已然遜位,而且還被關押在大草原上的太上皇去得罪自己的總BOSS。至于王直、石璞等人,雖然有一心站在太上皇那邊,可畢竟……

仁義理智信這些是要講的,不過,也得看怎么講。想到了自己那些同僚的嘴臉,這于謙不由得覺得身上發寒。

但是從內心而言,對那位土木堡之戰后的朱祁鎮,于謙還是有著一種既痛,又恨的復雜心情。

恨是的這位天子若是能早一些醒悟,又何至于有土木堡之敗?痛的是上皇在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讓他明白,上皇在逢此大難之后的表現,越發地像一位果斷有為的帝王,可惜,他卻已經不再是大明之主。

一想到如今坐在龍案之上,成天卻總想著任用私人,設法阻擾大臣們迎上皇圣駕的新天子,于謙就覺得渾身無力。

罷罷罷,朝堂之爭,于自己何干,還不如努力做好自己份內之事,自己所忠的,非是某一位君王,而是這個大明。從來沒有忘記自己該為大明做什么的于謙在想通之后,臉上的陰郁之色漸漸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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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信?”自朱祁鈺登基為帝后,便離開了皇后居所坤寧宮,轉而住進了萬安宮的錢一娘一臉喜色地從那侍女的手中接過了一封信件,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信封。

信封里的信紙很薄,不過寥寥兩三張紙,上面朱祁鎮用白話講述著大草原春日的風景,接著便如丈夫吩咐妻子一般叮囑了一些家常瑣事,讓錢皇后好好地養好自己的身子,不要為自己擔心,自己在草原上生活得相當不錯,餐餐有酒,頓頓有肉,而且那些看守自己的瓦刺士卒們對自己都十分恭敬,沒有絲毫為難……

錢一娘原本接信之后險些奪目而出的淚水終究沒有流出,錢一娘將那封短短的信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夠,看不完,看著那信紙上那些的字跡,嬌俏的臉上盡是那寫不盡,道不出的溫柔與歡喜。

看到了這些日子郁郁寡歡的錢一娘的表情,那位貼身侍女總算是稍稍松了口氣,一面小聲地道:“那位送信過來的春瓶姐姐說太后那邊也接到了上皇的信,太后高興得都落淚了……”

“母后這些日子也不好過啊……婉兒,把那信匣拿來。”錢一娘終于把戀戀不舍地合上了信,小心翼翼地將信紙重新裝回那表面沾著污漬的信封之中,接過了那婉兒遞過來的信匣打開,里邊亦放著幾封信封同樣粗糙的信件,這些,全是朱祁鎮被俘之后,托人寄來的。

身為戰俘,又身處于顛沛流離的行軍路上,能夠將這些信寄出,并且呈送入宮中,可以想象到這些信要經歷何等的艱辛才能安全送來,每一封薄薄的信件,都沉甸甸得讓她心疼無比,卻又幸福無比,自己的丈夫,終究是愛著自己的,便是身陷敵營,也一直在思念著自己。

都被錢一娘小心翼翼地保存在這信匣之中,幾乎每隔一兩日錢一娘就會翻開來重新閱讀,仿佛如此,呆在這寂寞深宮里的她才能活頑強地活下去,等待著她思念的愛人,在某一日回到她的身畔。

“走吧,隨我去見母后,勸勸她老人家。”把那信匣放在了自己的枕邊,纖長的玉指戀戀不舍地摩挲了那檀木信匣許久,錢一娘才艱難地扭轉婀娜的身姿離去。

一彪人馬從那開啟著城門的沙城馳出,直往那沙城北約數里的吳家莊行去,為首者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如今日益受也先重用的喜寧。

一身蒙古錦袍,頭戴小圓盔,就連那原本束于頭頂的發型也已然換了,剃了個暴傻的地中海式發型,甚至還將那些垂散下來的頭發如蒙古人一般結起了發辮,喜寧身形太過干瘦,容貌和嗓音太過陰柔猥瑣。但是光從裝束和發勢來分辨的話,已然完完全全像是一個典型的蒙古貴族。

喜寧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背叛了原來的主子,投至也先帳下后,會有這樣的際遇,從一個一聞不明的小太監,轉眼變成了也先身邊的紅人,就算是那些原本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瓦刺貴族與大臣,如今見了自己,就算是不跟自己打招呼,也絕對不敢像過去那般對自己大肆嘲笑。這種感覺,讓喜寧越發地慶幸自己的選擇是那么的正確。

用還不純熟的蒙語呼喝著那些騎士,喜寧更加地覺得自己不可一世,當他轉頭看到那些馬隊中央的兩輛大車時,表情卻仍著一股子難以掩飾的狠厲與鄙夷。

這些東西,都是也先呈給朱祁鎮的,畢竟現如今也先在伯顏貼木兒勸說之下,也已然決定與朱祁鎮修好,所以,這些車東西中,有不少就是原本屬于朱祁鎮的,后被瓦刺所虜獲,現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另外還有一些就是也先進貢給朱祁鎮的生活用品與用具。

原本這等事情是別人的,可是閑得蛋疼?也不知道這家伙有木有蛋,總之閑得雞雞木有的喜寧覺得這正是一個好機會,讓朱祁鎮那個倒霉天子看看自己如今的權貴與盛氣的好機會,好好地羞辱羞辱那主仆三人,所以,他主動地要求得到了這個任務。

一想到自己高高在上地,用高傲的目光去打量著那位已然身為俘虜的天子,羞辱著這位曾經主宰著自己命運的大明天子。那種快意,簡直讓他那變態的靈魂都在激動地戰栗。

很快,便來了到關押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的宅院,這所宅院并不大,不過也理算小的,畢竟,伯顏貼木兒這人對朱祁鎮的態度還是十分恭敬,手下自然也不敢太過怠慢,所以特地挑選了此處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宅院交給朱祁鎮居住。

喜寧在臺階前下了馬,負著手,緩步走到了臺階,臺階之上鎮守的乃是看押朱祁鎮的那些瓦刺士卒,雖然對喜寧不熟悉,但是他們卻認得那位隨同喜寧前來的也先的侍衛頭子。

“那朱祁鎮可在里面?淮王殿下使節到此,爾等還不速來相迎?!”喜寧步上了臺階之后,看著身邊那些對自己恭敬的瓦刺士卒,一股子傲氣由然而生,膽氣更壯,對著那緊閉的大門高喝道。

正在指揮著幾個從戰俘營里被釋放的太監上菜的袁彬聽到門外那尖銳的叫喚聲,不由得眉頭一緊,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旁邊有名同樣原本是戰俘,被釋放之后卻不愿意離去,而愿意追隨在朱祁鎮身邊的錦衣衛的表情也不由得面現怒色。“哪個王八蛋這么囂張,我看看去。”

“還是我去吧。”袁彬阻止了那名侍衛,徑直向著那緊閉的大門行去,待他抬手推開了大門瞧見來人之后不由得一呆,半天才看清來者是誰,臉色瞬間冷若寒冷。

“怎么,認不出奴,認不出本官了嗎?”看到那高大的袁彬陡然現身的瞬間,做了幾十年太監的喜寧陡然身形一矮,不過很快又挺直了腰板,原本的好心情頓時多了幾分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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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快都坐下,今日,朕讓你們嘗嘗一種新手藝,這可是朕的御廚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新鮮花樣。”朱祁鎮笑瞇瞇地向著那魚貫而入的脫爾遜等人大聲招呼道。

“多謝陛下,我等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脫爾遜嗅到了擺在廳內案幾跟前那些小小的湯鍋里飄揚出來的香味,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星子,先是向朱祁鎮恭敬地一禮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案幾前,一個小巧碳火盆上架著一口小鍋,鍋里的湯濃白如奶,偏生透著一股子讓人垂涎欲滴的濃香。

而在案幾之上,擺著一盤盤削得薄如蠶翼的肉片,還有一些看起來蔥翠欲滴,叫不出名來的蔬菜,跟前還擺著一個不知道混合了什么東西的醬碟,同樣溢散著勾人饞蟲的香味。

“陛下,這些是什么鍋子,怎么這么香啊?”一名百夫長深深地嗅了嗅那冒著淡淡白氣的湯鍋,覺得那股子香味甚至讓自己現在就有種端起那鍋湯來品嘗的沖動。

“這些肉切得著實太薄了些吧?怕是連牙縫都塞不住。”另外一名百夫長打量著其他菜肴,不禁好奇地拿手拈起了一塊近乎透明的羊肉來打量,那模樣和那表情,真個就像是個窮鄉僻壤來到大城市里下館子的鄉巴佬暴發戶,而且還是土得掉渣那種。

聽了這話,朱祁鎮不由得咧了咧嘴,差點笑出聲來。你妹的,難道哥讓御廚給你切成一寸厚血淋淋的白片肉,你才吃得爽不成?

脫爾遜也覺得丟臉之極,忍不住瞪了一眼這位屬下,轉過了頭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陛下恕罪,都是一群話都不會說的莽漢子。”

“無妨,真性情而已,朕焉有怪罪之理,不過,一會你們就知道把羊肉削得如此之薄的好處了,因為這生肉只需要這么在湯中輕涮幾下,便可食用。”朱祁鎮笑了笑,當先提筷做起了示范。

看得朱祁鎮如此做,脫爾遜等人也有樣學樣,笨拙地拿著筷子挾起了薄如蟬翼的生羊肉,在番漲的湯鍋里涮了幾涮之后,便沾了沾醬料,然后放入了口中。

加了香辛料的醬汗包裹著那肥嫩透爽的,輕輕一涮就變得卷曲的羊肉入口之后,有著一種難言的細嫩和潤滑的口感,還有那些醬汁在嘴里邊蕩漾著,碰觸著味蕾,鮮香辛多種味道讓他們甚至想要把自己的舌頭也吞進肚子里。

第一筷的時候還慢條斯理的,接下來,根本就不用朱祁鎮吆喝,一個二個全跟餓死鬼投胎吃第一餐似的,甚至有個嫌筷子用不習慣的百夫長干脆就拿手抓起了肉片在鍋里涮。

看到那家伙猴急成那樣,朱祁鎮差點沒把嘴里的酒給噴出來,乖乖,看樣子美食的誘惑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小。

涮羊肉吃著,烈酒佐之,吃是這票瓦刺人全都滿臉的油汗,連呼痛快。“陛下,想不以這羊肉居然還能這么吃。”在等人上新切好的羊肉的間隙,脫爾遜忍不住意猶未盡地道。

“是啊,以往咱們要么就拿白水煮著,撈出來抹點鹽就吃了,要么就拿火烤好之后,還是抹點鹽就吃。”這話說著,連那名說話的百夫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不到原來可以這么吃,而且還有這么多的香料可以入味。”

朱祁鎮笑瞇瞇地道:“其實這些香料,南邊都有,不過更多的是西邊。就像那胡椒,可就是從西邊來的,不過,現如今陸路不好走,多從海路來罷了。”

“哦,這我知道,咱們瓦刺就常跟西邊的汗國交易,可真是有不少新鮮的東西,那邊的彎刀的質量可是這個。”其中一名百夫長抹了抹油嘴,翹起了大拇指,一臉的油光錚亮。

“是啊,不過那些彎刀太貴了,怕是一把就得幾匹良馬的價錢……”

一面吃著,一面開始吹牛打屁起來,朱祁鎮笑瞇瞇地自飲自酌,時不時插上兩句嘴,氣氛融洽而火熱。這些日子以來,這些所謂監視和看押朱祁鎮的瓦刺將士,完完全全沒有一絲對待人犯或者是戰俘的態度了。

院門處,兩邊的爭執之勢愈來愈烈……

“你是哪一國的官?不過是陛下身邊的小宦罷了,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也想讓天子來迎?滾開!”袁彬冷臉負手走到了距離那喜寧一步之遙,沉聲怒喝道。

聽到了這話,喜寧那張灰白色的臉猶如刷上了一層石膏,長不出胡須的臉龐瞬間扭曲了起來,旁邊那些隨同他前來的也先侍衛甚至有人毫不顧忌的笑出了聲來。

“你,你……你這個小小的錦衣衛,還不也是個奴才,而且還是朱祁鎮那個俘虜的奴才,也敢在瓦刺太師的使者跟前放肆?!”喜寧的嗓音尖銳得就像個寡居多年的潑婦在罵街。

話音未落,就見那近在咫尺的袁彬突然兩眉一挑,一巴掌把喜寧直接給扇得滾倒在地上。要不是旁邊的也先侍衛見勢頭不對阻止得快,袁彬那包含著怒火和殺意的拳腳可能就會直接落在被一巴掌抽得嘴角冒血,兩眼滿是星光的喜寧身上。

被兩名也先的侍衛鉗制住的袁彬猶自怒吼:“你個連都沒有的死奸宦,居然敢直呼上皇名諱,老子袁彬就算是今日不活,也要把你&#!&……”袁彬可是出身錦衣衛,家中數代盡為錦衣衛,初入錦衣衛時,干的便是緝盜拿奸的事情,市井街罵,刑訊逼供更是拿手絕活,雖然現在被那兩名也先侍衛拿住施不得拳腳,但他那張刁毒的嘴就正好派上用場,污言穢語別說是半天爬不起來的喜寧,就算是那些聽懂漢語的也先侍衛也不禁嘴咧得老大,暗暗感嘆大明天子身邊果然個個都是人物,就憑這些話,能把死人給氣的從棺材來爬出來拚命。

“你敢打我?我殺了你!”喜寧看著落在手中的幾枚斷齒,怨毒的尖叫聲在宅門處回蕩著,手已然摸上了腰間那柄也先賜與他的彎刀,就在此時,一只武孔有力的大手壓在了他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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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賓主正在盡興歡飲,可以說,在脫爾遜等人的眼里,朱祁鎮是一位高貴而又極富親和力的貴客,而且很大方,這也使得他們與朱祁鎮更加地親近。以至于朱祁鎮每每缺什么的時候,不需要他動嘴,這些瓦刺將帥都會設法給他送來。

所謂的日獻一羊,五日獻一牛的規矩早已經被這些瓦刺看守刻意忘卻,經常主動地給朱祁鎮進獻一些可口的獵物,以及其他的生活用品。

這倒真讓朱祁鎮覺得自己就這么在大草原上不花鈔票的晃蕩,不需要擔心工作問題,不需要回到那該死的地下室,有人在身邊侍候著,甚至連被子都不需要自己來整理,這樣的生活,對于前生比民工好不了多少的朱祁鎮而言,的確也是一種令他很滿足的幸福。如果不是內心的責任感,還有他知道瓦刺會在幾年之后就會因為內亂而消亡,而自己還背負著沉重的穿越者要改變歷史的光榮使命,說不定就這么生活下去也是不錯的。

就在這時候,宅院門外傳來了爭吵與喝罵聲,打斷了廳中諸人的喧囂。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冷,手中的酒盞頓在了案幾之上,因為他聽到了袁彬的怒吼聲。

脫爾遜等人自然也不是聾子,看到朱祁鎮變了臉色,哪里還不知道門外的叫罵聲肯定與這位大明天子有關。

朱祁鎮撩著前襟快步行至了宅院大門處,原本陰沉的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他看到袁彬正被幾名侍衛打扮的瓦刺人按住,而那一身瓦刺貴族打扮的喜寧就像是一條激動了發顛的瘋狗,正拿腳去踢那袁彬。旁邊,幾名沖出來想要搶回袁彬的錦衣衛也同樣被瓦刺侍衛鎖拿住用刀架在頸項之上。

“都給我住手!”朱祁鎮不由得沉聲喝道。

喜寧剛剛要踢出的腳不由得一歪,擦著那袁彬的眼角踢了個空,但那鞋底仍舊讓袁彬的眼角擦出了一槽白肉,很快血便涌了出來,沾紅了袁彬那又怒睜的眼睛。

看到袁彬臉龐上的鞋印,再看到那喜寧那張猙獰而張揚的丑陋嘴臉,朱祁鎮頓時覺得腦袋里邊就像是有人塞進了一枚大炮仗似的,轟一下就炸了開來。

“朕!”第一個字還保有身為帝王的尊嚴,后面三字卻滑稽而又無比流暢地變成了標準國罵,怒吼之聲頓時脫口而出。聲音之大,震得房門上的諸人都不禁覺得兩耳嗡嗡作響。

身隨聲起,朱祁鎮以一種所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敏捷和暴力,狠狠地詮釋了一回大明天子的威儀,一只至少四十二碼的大腳飛起,直接就踹在那喜寧的胸口,這個上一秒鐘還在房門處撒野的死太監就像一根細筆桿一般地飄飛了起來,連慘叫都沒有就直接滾倒在了那臺階之下,半天不見動彈。

也先遣來的一眾侍衛看得嘴夸張的咧著,就像是一頭頭等待著被拖上盜獵者拖車的倒霉河馬,看也想象不到,這位高大但是向來顯得文質彬彬的大明天子,居然會如此的暴力與野性。

“放開我的人!”朱祁鎮恨恨地沖那臺階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喜寧吐了口唾沫,轉過了臉來,拿捏起了大明天子的派頭沉聲喝道:“這些人,可都是你們的太師特許留于朕身邊侍候的,莫非你想違抗太師之令嗎?”

“格里木,還不讓你的人放手。”脫爾遜趕緊沖了過來喝道,生怕朱祁鎮這位突然暴發的大明天子再與這些人發生什么沖突,畢竟在脫爾遜等人的眼里,喜寧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向來是被人所瞧不起的,所以朱祁鎮方才的舉止,脫爾遜等人不拍手叫好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里會去阻止,不過現在看到朱祁鎮紅著眼珠子瞪那也先的侍衛,脫爾遜知道再不出面,怕是事情就有些難以收拾了。

那位陪同著喜寧前來的也先的侍衛頭子格里木看到朱祁鎮那雙仿佛像是從那萬載寒冰里抽出來的刀子一般銳利的目光,亦不由得在心里邊打個寒戰。聽到了脫爾遜的喝聲之后,順勢放開了袁彬。

朱祁鎮伸手扶起了袁彬,看到眼角那猶自還在流血的傷口,心中怒火更甚。“快進去,讓他們給你清洗包括一下。朕在這里,看誰敢對我的手下無禮!”

聽到了這話,格里木的臉色沉陰了下來:“南人的皇帝,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以為我們這些能夠把你抓來的蒙古勇士,應該對一個連自己的自由都保護不了的俘虜保持尊敬?”

“有本事,拿刀子沖老子這兒來,看是你先捅死我,還是朕先把你的腦袋擰折!”血氣再次上涌的朱祁鎮絲毫不怯地站到了格里木的跟前,雙目死死地盯著這個也先太師的侍衛頭子,眼中的歹毒與瘋狂,讓剛剛還囂張無比的格里木不由得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生怕這位魁梧高大,身形極具壓迫力的大明天子真會那么瘋狂。

仙嗡一聲弦響,一道黑色閃電突如其來的劃過長空,將那格里木頭上載著的圓盔直接撞飛出去,連人也被帶了個踉蹌,黑色閃電余勢未休地扎入了旁邊那打開的大門之上,箭羽炸開,箭尾猶自在那嗡嗡地輕顫,這一番變故,讓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得一跳,就在諸人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之前,便聽到了一聲嬌喝。

“格里木,你要是再有一句敢對他不尊近的話說出來,本郡主會把靴子塞進你那張臭嘴里。”一聲威風凜凜的嬌喝聲陡然從街角處傳來,所有人都不由得齊齊聞聲轉過頭去。

一匹高大矯健的火紅色駿馬緩緩行來,馬背上執韁縱馬的正是那喜披雪裘,內著火紅緊身棉袍,碧眼金發的娜仁。此刻俏臉含煞,雙眸冰寒如鐵,豐滿而又性感的嘴唇緊抿,嘴角微彎著,那淡淡的笑意也讓人心頭升起了寒意,冷艷到了極點。

“參見郡主。”見得來人,所有瓦刺軍將全都不敢怠慢,當既跑拜于地齊聲恭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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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木,站起來!”俏臉冷若寒冰的娜仁縱馬奔到了那門前,一雙柳葉刀般瞇起的冰眸直刺在那跪伏在臺階之上的格里木身上。

“郡主,我尊敬的主人,奴才不敢。”聽到了這話,格里木的頭顱埋得更低了,就連身體仿佛也因為恐懼而忍不住在顫栗,這倒讓正在平息自己怒火的朱祁鎮份外地好奇。這千嬌百媚的火辣小妮子難道還是個腦袋上長角的惡魔不成,這些家伙怎么怕她怕成這樣?

至于喜寧,悄悄地睜了睜眼睛,看到了那個火紅色的身影之后,臉色一白,兩眼死死閉上,保持著剛才昏迷的姿勢繼續趴著。仿佛來到這里的,是一頭可怕到極致的兇獸,而不是一位美麗絕倫的少女。

“不敢嗎?”娜仁先是向那還站在那臺階之上的朱祁鎮可愛地眨了眨眼,聲音仍舊冷若寒冰,險些讓朱祁鎮還以為娜仁那個調皮的舉動只不過是個錯覺。

“每人抽自己十個耳光,然后給本郡主滾遠一點,若是下次,再讓我看到,或者是聽到你們敢對朱大哥不敬的話……”

“奴才不敢!”聽到了這話,格里木如蒙大赦一般長出了一口氣,呯呯呯在臺階上連叩了三個響頭,然后就像是在抽打殺父仇人一般,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子,只幾巴掌,朱祁鎮就看到了那格里木嘴角和鼻子都開始浸出了血絲。

你妹的,這小妮子該不會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草原版殺人狂魔吧?怎么誰見著她都像耗子見貓似的,一想到了這,原本平抑的八卦之火忍不住熊熊燃燒了起來。

“謝謝了,如果不是你,今天的事情,怕是很麻煩。”望著那些狼狽而去的也先侍衛,還有那個一直裝死,被侍衛直接丟在馬背上離開的喜寧,朱祁鎮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很是誠懇地向著娜仁道。

“朱大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客氣了?上次幫你的忙,你可是什么客氣話也沒跟人家說過的。”娜仁不由得掩唇低笑了起來,又媚又嬌的碧眸橫了朱祁鎮一眼,飄逸的金色發浪隨著她的動作,垂散開來,仿佛是那漸漸涌開的光暈,讓人有種目眩之感,哪有方才箭射鐵盔地冷若冰霜、鐵血女悍匪風范,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小女人姿態,變化之外,莫說是朱祁鎮目瞪口呆,便是那旁邊一聲不吭靜候著的脫爾遜等人也不禁下巴和眼球險些掉到地上。

“該不會是我眼花了吧?”哈銘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就像是個重癥近視青光眼患者在懷疑自己的視力。

“陛下天縱之姿啊……”某位侍衛如此感慨道,只要眼珠子不瞎,今天這一幕,任誰都知道,這個性格火辣的瓦刺郡主,怕是真地喜歡上了目前在大草原上“客居”的大明天子了。

只有那眼角受傷,已經包括妥當地袁彬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他可是天子的心腹近侍,這些又豈會看不出來,只是,袁彬卻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好消息。“看樣子,是該找機會向陛下進諫一番了。”袁彬幽幽一聲低嘆道,把那哈銘拉到了一旁,兩人表情凝重地小聲嘀咕起來……

“對了,今天你怎么有空上我這兒來?”把娜仁迎進了房間之后,朱祁鎮笑著問道。

“沒什么事情,不過,就是想過來走走罷了,怎么,不歡迎我嗎?”娜仁眼珠子一轉,笑瞇瞇地道,一副古靈精怪的表情。

“怎么會不歡迎,高興還來不及呢。”朱祁鎮干笑了兩聲解釋道。好歹人家也幫了自己不少的忙,再說了這妞長的也頗為符合自己的審美觀,不喜歡見到才怪。

“其實,今天我來是有事找你。那個,我們派去大明的使節已經見到了你的弟弟,也就是現在的大明皇帝。”娜仁抬起了碧眸,頗有些擔憂地關注著朱祁鎮臉上的表情變化。

“哦?”朱祁鎮微微一愣,旋及臉上露出了一個不出所料的表情。然后示意那娜仁繼續說下去。

“他們還帶了國書,聽那些使節說,你的弟弟對我們瓦刺能識得大體十分地滿足,不僅僅賜下了不少禮物,而且,還下旨宣告天下,言明瓦刺順應人心,意欲示好大明之意……”娜仁的聲音不大,聲音又綿又軟,份外悅耳。

默默地傾聽著娜仁之言的朱祁鎮嘴角的微笑始終沒有消失掉,對于那位歷史上曾經把自己關在小黑屋里邊整整八年的弟弟,朱祁鎮穿越以來,雖然沒有相處過,但是在后世早就領略了人心險惡的他還是很有心理準備的。

畢竟那位弟弟可是為了帝位,不僅僅廢了自己兒子的太子之位,還將自己足足拘禁了八年,最還,還是靠著一票不甘于現狀,又極富賭徒心理的文武大臣們的聯合之后,乘自己的好弟弟在病中之后,突然發動了政變,最終才將自己推回了帝位。

看著表情陰諱不明的朱祁鎮,娜仁忍不住開口道:“不過,草原至大明帝都一帶,卻是人人皆知,那些戰俘,皆是朱大哥您憑一已之力所求,并不是像你那個弟弟那般胡謅的那樣。”

“這我知道,我那位好弟弟,怕是現如今已經覺得皇帝的位置的確是很好坐,所以,才會如此。”朱祁鎮向著娜仁露出了一個笑臉。“其實我很理解他。”

“理解?”娜仁的目光不由得一陣凌亂,眨了半天濃濃的睫毛似乎才反應過來,滿臉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怪他?”

“有什么好怪的?”朱祁鎮輕嘆了一口氣道:“引發這一切后果的,是我自己,與其去哀天怨地的,還不如想一想怎么做,怎么去回應他的手段。”

朱祁鎮揚了揚他那雙猶如兩柄出鞘鋼刀一般的濃眉,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地嘲諷之意,就這個不經意的舉動,卻讓那娜仁一雙妙眸中的水意更濃,傾慕之色怎么也遮掩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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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如今是大明的天子,而你如今不過是……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這么說。”看到那朱祁鎮移過來的目光,娜仁顯得有些心慌意亂地解釋道。

“沒關系,這跟你無關。”朱祁鎮不由得心頭一暖,溫言笑道:“你對我沒有絲毫的惡意,我豈能不清楚?”

聽到了這話,娜仁的俏臉上不由得又添了幾絲胭紅,雖說她性格要強,平時行事也是毫無顧忌,可是在他的面前,卻怎么也覺得有種束手束腳放不開的感覺,但是自己又偏生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哪怕是他只沖自己笑一笑,也會讓自己覺得世界突然間變得無比美好。

看到娜仁那張紅粉粉的臉蛋藏在那頭篷松卷曲的金發間,還有那險些滴出水來的碧眸,朱祁鎮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蕩,險些就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摸一摸那張近在咫尺,秀色可餐的俏臉。

伸手到了一半才發現自己狼型畢露的朱祁鎮很是尷尬地把手給收了回去,胡亂地掃了掃那案幾上莫虎有的灰塵,才嚴肅了表情道:“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我遜位于他,他即便不感我恩德,但是,至少不敢殺我。”

“……那意思是說,你若是回了大明,豈不是等于是去受苦?”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娜仁的表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便是那剛才還在扭捏地揪著衣角的手不由得一緊。

“也不一定,只要能布置妥當,你朱大哥我還是有把握的。”朱祁鎮揚了揚眉笑道,眼中的精芒一閃而沒。

“什么有把握?”

“……現在不能說。”朱祁鎮一陣無語,哥可是在謀劃國家大事,又不是解決家庭糾紛,這樣的事情,怎么可能輕易泄露,再說了,有些事情,若是被漏了出去,怕是就不靈了。

“好吧,不說就算了。”娜仁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轉,突然拍了拍手。“對了,朱大哥,上次你跟我提過玻璃匠,我打聽出來了。”

“真有?”朱祁鎮不由得心頭一跳,臉上的表情也微微動容。說實話,自己這個穿越人士也有點失敗,作為驢友,望遠鏡、指南針啊神馬的都是常規裝備,自己就有過單筒和雙筒的望遠鏡,可自己卻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燒出來的,或者說,知道玻璃的成份構成,但是真要想燒制,絕對不是那么輕易的事情。

而玻璃,不僅僅是用在科研上,在軍事上同樣重要,有了望遠鏡,就可以在敵人發現自己之前及時發現敵人的蹤跡,作好戰斗的準備。

如今,大明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些在大草原上肆虐的蠻子,快馬來去如風,而大明卻以步軍為主,若是不能提前預知敵人的所在,那么兩軍相遇時,大明的軍隊明顯要吃虧。

因為娜仁之前向朱祁鎮描繪過東歐地區有彩色玻璃制作的壁畫,還有窗戶,所以,朱祁鎮才這向娜仁問了句,倒真沒想到她會把這話記在心中,如此甚重地對待,這讓朱祁鎮在吃驚之余,又不由得不感動。

“是不是又想要說謝謝你?”娜仁看到了朱祁鎮的表情,豐滿紅潤的嘴唇有些不情愿地撇了撇。

“呃……”朱祁鎮有些啞口無言地干笑了兩聲,撓著頭皮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難道自己該跟她說,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你妹的……男人跟女人說這話也太惡寒了吧?

“怎么,不知道怎么報答我?”娜仁看到朱祁鎮的窘態,小妮子大感得意地又湊近了些,甜而誘人的香味襲入鼻腦,一張千嬌百媚的俏臉讓朱祁鎮有種呼吸相聞的錯覺。

“說吧,你希望我怎么報答你。”看著那張肉呼呼紅艷艷的濕潤嘴唇,朱祁鎮有種恨不得咬上一口的沖動,目光也像是兩柄鐵勾子,似乎隨時都能把那裹藏著性感高聳的兩團豐盈地衣掌給撕得粉碎。

“算了,先記在帳上,總之,你欠我的。”娜仁臉蛋很快又再次紅了起來,顯得有些心慌地退了回去,端起了案上的熱茶,似乎想借此把自己的羞顏藏在那冉冉升起的熱氣后面。

她哪里受過男人這樣無禮地,肆無忌憚的逼視,可又偏生對朱大哥惱不起來,心里邊還有種得意與欣喜,就像是那孔雀,喜歡在人前展露自己的美麗,獲得了掌聲一般。

“嗯,我欠你的,來日,當有所報。”朱祁鎮看著娜仁,頗有些感懷,這位少女的心思,他如何不明,可是如今,他卻只能裝著作不明,不然,還能如何去做?

娜仁倒不清楚朱祁鎮的心思,很是興奮地提議道:“好了,朱大哥,聽說這一帶又見到黃羊群了,咱們明日去獵羊怎么樣?上次娜仁可是答應過朱大哥的,好好地教一教朱大哥的騎射,現如今可正是好機會哦。朱大哥也能陪娜仁出去散散心。好嗎?”

“明天嗎?”朱祁鎮略一沉吟之后笑道:“兩天之后吧,這兩天,大哥還有事情要辦。”

“很重要嗎?”娜仁有些不太情愿地扁了扁嘴嗔道。

“如果不重要,朱大哥又豈會辜負娜仁的美意,你說是吧?到時候,朱大哥可還要好好地讓妹子指點箭術呢……”朱祁鎮呵呵一笑,嘴里邊一列列的廣漢高鐵飛馳而過。聽得又小姑娘心里邊又喜又甜,直至離開時,臉上的得意與欣喜猶自未褪。

矯健地翻身上馬,勒住了馬韁轉了過頭來向著那立于房門處的朱祁鎮嫣然回眸一笑:“朱大哥你可別忘記答應娜仁的事。”

“放心吧,朱大哥說話向來算話,后日再見。”朱祁鎮一臉親切溫和地笑容擺了擺手,待看著那娜仁及一干侍衛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街角之后,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也完全地消失,沉聲向著身邊的哈銘吩咐道:“……讓袁彬等人來我房中議事,莫要讓脫爾遜等人打擾到。”

聽得此言,哈銘心中一凜,沉聲應是。

朱祁鎮所居的小院外,十數名被瓦刺所俘,后被釋放時,自愿留下來侍候朱祁鎮的原大內侍衛,此刻正表情嚴肅,目光警惕地守候在院門附近與院墻周圍,在經歷了土木堡之敗被俘之后,原本他們已然完全絕望,因為,在大明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的戰爭史上,還沒有過贖買戰俘,以及交換戰俘之類的行為出現過。

也就是說,他們的后半生很有可能將會在草原上,被當成任人使的奴隸或者是牛馬,凄涼的渡過一生。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同樣身陷敵手的天子,卻沒有忘記他們,雖然不太清楚天子使用了什么手段,才讓他們這好幾千名戰俘重獲自由。

但是有一點更可以肯定的是,天子此舉,已經讓他們覺得便是天子此刻讓他們去赴死,他們也能夠毫不猶豫,目前留下來侍奉天子的,一共有三十余人,這還是因為天子擔心留下的人太多,會引起瓦刺高層的不滿,才決定只留下這點人的。

不然,愿意留下來侍候天子的人數,怕是翻上十倍還不止。

而為首的侍衛,正是當日陪伴在朱祁鎮身邊的那名侍衛頭子年寧,如今他身上的傷早已經痊愈,在來到了朱祁鎮的居所住下的這段時間,原本顯得很虛弱的身子骨也日益地強健了起來。

現在,他就鎮守在院門處,時不時回頭望向那間獨立于院子中央的屋子,那里,肯定是天子正在與臣下商議著重要的大事。

“都打起精神來,知道嗎?”年寧輕喝了一聲,拍了拍其中一名侍衛的肩膀,然后繞著院墻周圍開始訊視起來。

“袁愛卿傷得如何?”朱祁鎮看到了坐在離自己最近位置上的袁彬額頭上包裹著的紗布,不由得溫言詢道。

“多謝陛下關心,這等小傷不礙事,只是今日陛下太過莽撞了,望陛下以后慎之。”袁彬笑了笑之后沉聲道。

朱祁鎮揉了揉下巴,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之后嚴肅地答道:“朕知道了,只不過,若是連你們都保不住,朕便是能安危無恙,又有何用?”

看到了朱祁鎮臉上的表情,一想到方才天子在門前的舉動,諸人不由得感動到無以復加,齊齊拜下。“臣等被虜于瓦刺,本以為必死,今得陛下垂憐,方得脫苦海,今,陛下又多番維護,臣等若不效死,焉有顏面茍活于世?”俘臣衛觀童拜伏于地,哽咽道。

“好了,都不必多禮,坐下吧,諸君皆是朕的心腹,今日,有件事情,朕要與你們合計合計。”望著跟坐著的諸人,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今日從那娜仁口中得知的消息緩緩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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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諸人的臉色全都變得無比地難看,甚至是一臉的憤恨,還有難以置信。

“新皇怎么能如此忘恩負義?”其中一人,忍不住小聲地憤憤道,這話引得諸人都一臉的贊同,誰也沒有想到,新皇如今帝位已穩,不思將太上皇迎回,不念太上皇當日在京師臣下,以命相爭,以激數十萬軍臣士氣之恩,更不念太上皇與瓦刺周旋,方使數千大明戰俘得脫大難,使得國威上漲的恩情,反而盡搞一些小動作,而且甚至玩起了掩耳盜鈴這樣無比荒誕甚至蹩腳的行為。

讓人沒來由地覺得無比失望和鄙夷,若不是君臣之儀,早已深植于人心,怕是有些人很有可能會跳起來罵娘都說不定。

“朕的弟弟原本不是這樣的。”朱祁鎮掃了諸人一眼,把諸人的情緒變化一一收入眼底,輕輕地嘆了口氣:“當日土木堡之敗,罪在朕,朕自知無顏面對天下百姓和諸位臣工,特自遜位于皇弟,本就已息了主掌皇權之心,只望我那位皇弟能夠擔起這副擔子,為我大明重塑天威之姿而努力……”

袁彬惡狠狠地一咬牙,長身而出,跪倒在朱祁鎮的身前,深伏于地道:“陛下,我等雖為明臣,然自受縛于韃子之日,本以為一身前程性命,萬事皆休。不想,得陛下援手,解我等于危難之中,臣等便是肝腦涂地,亦不能報陛下恩澤之萬一。”

“今陛下雖退位為上皇,然臣,仍舊是上皇的臣子,效為陛下效死!”說到最后,袁彬聲音陡然提高,錚錚之音,在室中炸響。

諸人皆一臉激奮之色,齊齊跪伏于地:“臣等與袁大人一般,一心愿為陛下效死!”

“朕知卿等之心意,今日起,朕當與諸卿,以性命相托,勿相負。”朱祁鎮站起了身來,理了理身上的冠帶,向著這些心腹臣子,長揖一禮及地。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與激奮,在那些人的心中洶涌不已,雖然他們未能看到天子在京師城下的錚錚傲骨,但是他們在宣府城下,見到過天子面對瓦刺首領的刀兵威脅時傲然而立的身影。

雖然他們沒有看到天子在行軍途中的狼狽與艱苦,但是當天子那一日,在戰俘營前,一如現在一般深深拜下時。不管現在他是否只是一個身份高貴的囚徒,他們只知道,這,才是值得他們用生命甚至是靈魂去追隨的君王,他們眼里心中,永遠的大明天子。

室內已然顯得安靜了許多,只剩下袁彬、哈銘、高赟三人被留了下來。至于其他人,都去做他們該做的事去了,這些被留下來的人,每一個人對大明的忠誠都是不需要去置疑的,他們對朱祁鎮的忠誠,也有著同樣的份量,而方才的那番互動之后,才能讓他們放下心頭最后一絲負擔,站到朱祁鎮的一邊,朱祁鎮日后也才好有信用得過的人手來謀劃。

畢竟,朱祁鎮的敵人可不僅僅只是明面上的瓦刺和所有與大明帝國懷有敵意的國家,他的親弟,如今的大明天子的舉動,已然很明顯地向天下人宣布,朱祁鎮這個太上皇將會被他徹底地孤立,也可以說自己的好弟弟正是期望借助于這個看似掩耳盜鈴之舉。想好好地看一看,還有誰敢于站到自己的這一邊來。

幸好,朱祁鎮是穿越者,清楚歷史的走向,才能夠預知,或者是從朱祁鈺的舉動中,感受到這位好弟弟的險惡用心,提前布置,以為自保,亦設法自爭!

“還有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喜寧那個雜種,不能再留了。”朱祁鎮一提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咬起了牙根罵了句粗口。

三人先是錯愕,旋及也是一臉的贊同之色,若不是天子罵粗口的行為不妥,指不定他們會齊聲高呼陛下圣明。

“陛下,我等亦恨不得食此奸宦之血肉,然此獠如今已為也先之爪牙,深得也先之信重,若是想要明著取起性命,那實在是太難了……”哈銘的臉色不由得抹上了一層陰云與恨色。

“要除此人,必須要有萬全之策,而且,不能讓也先把此事牽扯到陛下的身上才是。”袁彬活動了下自己的雙手,陰冷的臉龐上亦全是猙獰的殺意。

看到袁彬雖然滿懷仇恨,卻仍舊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和理智,朱祁鎮不由得暗暗點頭,看樣子,這位錦衣衛校尉出身的心腹,的的確確是一個可堪大用之才。

“朕倒是有一策,不過,需一得力之人相助,別急著表態,朕知道你等都愿為朕赴湯蹈火,然此策頗有些行險,所以……”朱祁鎮的目光掃過了諸人,最終落到了坐在最后面,須發都略顯斑白,一臉忠厚長者模樣的高赟身上。

高赟不由得眉頭一揚,越眾而出,跪伏于朱祁鎮的身前。“陛下有命,臣焉能不從,臣愿意為陛下擊殺此獠。”其他人的臉上都不禁流露出了稍稍的失望。

“起來起來,朕可不需要你動手。”朱祁鎮笑著扶起了高赟溫言道。“待明日,朕會親自去見也先,朕決定,向我大明邊鎮索要一些財帛,以作我等安頓之資。”

聽到了這話,在坐諸人不由得眉頭一跳,表情都頗顯得迷茫。“陛下,這跟殺喜寧有何關聯?”

“陛下莫非是想……”袁彬略一深思之后,若有所悟地問道。

朱祁鎮臉上露出了一絲贊許的笑容微微頷首:“朕要借也先之手,除掉喜寧!喜寧不死,朕一日不得安。”

朱祁鎮的聲音愈發地低沉,一起襲殺叛徒喜寧的計劃,很快便在幾人的合計之中成形……

“陛下放心,臣一定依計行事,將那奸宦除之。”高赟這位長得忠厚老實的臣下臉上也露出了陰森森地笑意。

“另外,若是你能得見楊洪楊都督,著他安排一下,加強長城邊上的上莊堡和膳房堡的兵力。若是他有疑問,你直接告訴他,是朕希望他這樣做。我想,以楊洪之智,當知道朕想告訴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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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朕還有一件事,需要卿去替朕辦。”商量完關于襲殺喜寧的計劃之后,待那高赟離開之后,朱祁鎮的目光落在了哈銘的身上。“那娜仁郡主已經答應了朕,會將那兩個懂得燒得玻璃的奧斯曼奴隸交給朕,到時,朕就把他們倆交給你了。”

“另外,朕這里有差不多兩千兩現銀,另外還有一些金銀古玩,你都帶上,等瓦刺下次遣使往大明之時,你們便隨使團南歸,嗯,到了宣府或者是大同后,設法回京師近郊,試制玻璃,若成,便是大功一件,不過此事,需要穩妥,明白嗎?”

“陛下,臣不愿意回去。”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哈銘的臉色不由得大變,高聲答道。“臣愿意隨侍陛下左右。”

朱祁鎮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愛卿之忠心,朕很清楚,也很欣慰,不過,朕如今身困于瓦刺,有許多的事情不方便去做,也不能去做,所以,只能拜托你們。”

“陛下……”哈銘兩眼一紅,再次拜下。

“朕知道你頗有才干,交際方面甚是擅長,而且,商貿之事物甚為了解,精于算計,否則,朕也不會將此重任委予派予你。明白嗎?”

“微臣明白,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將事情做得妥妥當當的。”哈銘沉聲答道。

“這一次隨同你回去的,除了那兩個奴隸之外,我會再遣幾個人隨你同去,身邊也好有個幫手。到時候,多招一些信得過的工匠,好好地讓他們把那一身本事學到手中,若是信不可,寧可少招人。另外,此事,切切不可外泄一絲一毫,便是你在京師近郊,也要隱忍……”

“朕會去找伯顏貼木兒商量一下,讓他把手中掌握的皮貨牛羊,跟你做交易。這樣,你就可以把皮貨貿易放在明面上,玻璃之事,只需暗中進行便可,唔……我已經著人跟我那位外公說了,到時候,他會從旁邊暗中襄助,這樣的話,也能少掉許多的麻煩……”朱祁鎮一面考慮,一面慢慢地向哈銘解釋,同樣也是在向這些愿意把生命交到他手中的心腹解釋,他這么做的原因。

“朕如今不過是一個囚徒罷了,若是有朝一日重回大明,怕是我那位好弟弟肯定會很不放心,朕之所以提前作這些布置,就是不希望到時候,束手待斃。”

聽到了此言,袁彬與哈銘都不由得栗然而驚,想想吧,世祖為了帝位,把自己的侄兒給干掉,而仁宗與自己的兄弟爭位時的慘烈,天家無情,這樣的事情,即使往更壞的方面去考慮,也不是不可能的。

“陛下,臣知道該怎么做了。”哈銘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答道。

“陛下您真是這么想?”也先目光顯得有些迷茫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笑吟吟的朱祁鎮,甚至有種想要抽自己兩耳光子,以便讓自己從夢幻中清醒過來。

“若無此想法,又何必今日親自登門來尋太師商議?”朱祁鎮笑了笑,不動聲色地道。“既然朕的好弟弟答允了兩國交好,那么,朕這個太上皇,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聽到了朱祁鎮這句隱含憂怨與恨意之言,也先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按捺住內心的興奮,頻頻頷首道:“不錯,陛下言之有理,是該如此。陛下放心,既然陛下有心,那下臣定當替陛下辦好此事。不過……”

“不過什么?”朱祁鎮一臉迷茫的表情看向那心里個像是被丟進了發情的母狗在抓撓的也先,心中暗暗冷笑不已。

旁邊,伯顏貼木兒死死地盯著朱祁鎮,仿佛想從他的臉龐上找尋出什么破綻出來,至少,他不認為朱祁鎮僅僅只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享受層次更高一點,因為,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子淡淡地,陰謀的味道。

也先頗有些悻悻地拍著大腿道。“小王也曾多次遣使往諸鎮,不過,諸鎮皆嚴辭拒之,甚至還殺我瓦刺使節,如今,陛下雖有意,可是那諸鎮之守將……”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嘴角露出了一意味深長的笑意,不過他沒有讓那也先繼續在那尷尬地辯解。“太師有心了,其實今日朕來,就是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朕會遣我身邊之人隨使節同往之,這樣一來,應該不會再發生意外或者是誤會。”

“哦,不知陛下意欲遣何人往之?”伯顏貼木兒不由得眉頭一跳,笑呵呵地問道。

“朕的身邊,留下來的,還真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人物。”朱祁鎮摸了摸鼻尖笑道:“袁彬乃是朕之心腹,卻不過是一區區錦衣衛校尉,那哈銘亦不過是一通事罷了,嗯,朕這里,倒是有個人選。”

“哦,還請陛下明示。”也先看了伯顏貼木兒一眼,旋及笑道。

“朕的身邊,因為一些戰俘不愿歸明,留了下來,其中就有一個百戶,叫高赟,為人頗為忠厚,且朕仔細問了,他與楊洪兩家有舊,所以,若遣其往之,就算是不能把事情辦成,也能保性命無憂。”

“哦?高赟……”也先摸著頷下長須,瞇起的兩眼里精光乍現,似乎是在腦海里邊回憶這是何等人物。

倒是那伯顏貼木兒幾乎不加思索地便答了出來。“那高赟本就是大明邊軍的一名百戶,后為我大軍所敗被擒,與那些木土堡的戰俘關押在一塊,前此日子遣散之時,執意留于陛下左右侍候,倒是個實誠人。”

“呵呵,想不到平章大人對朕身邊之事了若指掌,著實佩服。”朱祁鎮皮笑肉不笑地暗諷道。

伯顏貼木兒淡淡一笑,并不作惱,又續道:“兄長,小弟以為,以一百戶為使,的確是太過失了陛下的天威與身份。”

“哦,二弟有何良策?”也先雙眉一挑,掃了那朱祁鎮一眼之后向伯顏貼木兒相詢道。

“弟曾聽聞,大明天子之使,多以文臣持節,亦有宦官持節之事,不知下臣所言可有差池?”伯顏貼木兒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朱祁鎮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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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參見淮王殿下,平章大人。”喜寧邁步入廳,看到了朱祁鎮冷冷的目光正盯著自己,不由得暗暗打了個寒戰,不過旋及又大起了膽子,徑直步入了廳中,向著那也先兄弟二人拜下。

“陛下乃是大明的天子,喜寧你為何不拜?”看到那喜寧向兩人行禮之后便已然起身,也先撫著頷下長須笑瞇瞇地道。

最擅查顏觀色的喜寧眼珠子賊兮兮地轉了一圈,一臉正色地道:“陛下乃是大明的天子,雖是奴婢的舊主,而奴婢如今乃是瓦刺人,侍奉的是淮王殿下,是殿下的奴才,自當向自己的主子行禮,而非外人。”

“好你個奴才,居然當著陛下的面如此無禮,該打!還不向陛下陪罪?”也先聽完,不禁放聲大笑起來,良久方自止住了笑聲,一臉嗔意地責備道。

“是,奴婢失禮了,望陛下不要怪罪。”喜寧轉過了頭來,看也不看朱祁鎮,僅僅只是拱手為禮,便束手退到了那也先的身后,仿佛那里才是他該在的位置。

“喜寧啊,本王這里有一件難事,想聽一聽你的意見。”也先拍了拍自己那肥得快要冒油的肚子,瞇起了眼睛道。

“王爺您盡管吩咐就是。”

也先呵呵一笑,便將方才朱祁鎮所言娓娓道來,未了,還加上了一句:“聽聞大明常有宦官為天子使節,所以,孤想聽一聽你的意見。”

“這……”喜寧不由得一愣,隱蔽地掃了那面無表情的朱祁鎮一眼,心里邊暗暗盤算起來,臉上卻仍舊滿是討好謙卑的笑容,那雙窄眼,幾乎被擠成了只能扎進針尖的細縫。“奴婢是王爺的奴才,還請王爺做主。”

也先頗為受用地點了點頭笑道:“唔,雖說是的孤的奴才,不過,你幫了孤不少,此事,孤也不知道該不該遣你前往,所以,想聽一聽你自己的意見。”

廳中陷入了靜寂之中,朱祁鎮端著茶碗,慢條斯理地抿著那碗奶茶,旁邊,伯顏貼木兒的雙眉越鎖越深,似乎有些什么大難題困擾著這位瓦刺智囊。

喜寧怎么盤算,都沒有發現在這里邊有什么對他不利之舉,至少,他才是出使大明邊鎮的正使,再說了,遣五百瓦刺精兵護衛,再不濟,也能從容退走,至于那位什么高百戶,這等區區邊軍百戶不過是個老粗,如今天子身邊,最讓他忌憚的,不過是袁彬一人而已。

其他的人,喜寧還真沒覺得有誰是自己的對手。對于喜寧來說,他內心并沒有明晰的善惡忠奸,作為一個遭受過巨大身體痛楚的缺憾人,他對權勢富貴有著遠勝于常人的渴求。

在大明的皇宮內,他不過是是個人盡可欺的奴才,卑躬屈膝,畢恭畢敬,出了宮,依舊是常人眼中的殘廢,側目之中盡是暗藏的鄙夷。

然而,這不是男人的男人卻也有著自己的雄心壯志,他的內心也有著自己的奮斗偶像,比如三寶公公鄭和,比如秉筆太監王振。雖然他沒有這些前輩們的學識與見地,但天賜良機,就在喜寧認為自己的下場即將跟自己的頂頭上司王振一般時,老天爺給了他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給了他一個寬廣的舞臺。

他要讓世人知道,他,喜寧,一個人人都看不起的人,也能從草原殺回中原,也能建功立業,也能在青史上留下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像那些為異族效力的先輩,歷匈奴三朝而不倒的中行說一般,成為瓦刺的王佐之材。

在喜寧眼中,皇帝也好,瓦剌太師也好,都是他可利用的工具,雖然他表面做小伏低低入塵埃,但內心卻是不屑的。一個是生生丟了皇位的喪家犬,一個是茹毛飲血游牧草原的蠻夷人,他定要周旋其間,游出自己的一片海域。

“怎么,還沒想好嗎?”也先略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奴婢愿意,能為王爺做事,是奴婢的本份,也是奴婢的榮幸,定會替王爺辦得妥妥當當的。”喜寧終于下定了決心,拜倒于地答道。

“好,難得你如此忠心,放心吧,孤會重用你的。”也先臉上的笑容又添了幾分,目光落到了朱祁鎮的身上。“那還請陛下……”

“太師放心,到時,朕會擬好旨意,交予使節。”朱祁鎮不咸不淡地說完,拂袖起身。“此間事了,那朕就告辭了。”

“下臣恭送陛下。”也先禮數上數是沒有怠慢,伯顏貼木兒卻抬起了手。“兄長,那小弟也就先行告退了,順便代兄長順陛下一程。”

“怎感煩勞平章大人。”朱祁鎮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跳。

“無妨,下臣其實是有些小事,要跟陛下商量。陛下請……”伯顏貼木兒笑呵呵地當先引路,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步跟上。

“陛下想殺喜寧。”伯顏貼木兒的居所之內,伯顏貼木兒與朱祁鎮對案而坐,一雙滿是精明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朱祁鎮。

朱祁鎮坦然地面對著伯顏貼木兒那猶如刀子一般的審視目光,陡然在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朕知道,此事能夠瞞得過你兄長,卻不見得能瞞得過你,果然……”

聽到了朱祁鎮親口承認,伯顏貼木兒的臉上卻絲毫沒有怒色,反而是一臉的疑惑與探詢。“你就不怕我告訴我兄長,陛下意欲借刀殺人?”

“因為朕知道貼木兒你是一位真正的瓦刺智者,所以,你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去那么做。”朱祁鎮原本提起的心不由得又落回了肚子里邊,雖然自己已經多次地試探過了對方,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才會冒險地出此險策,以謀喜寧之命。

當然,也隱隱地希望伯顏貼木兒瞧不出,但是現在,伯顏貼木兒雖然瞧出了究竟,卻并沒有當場揭穿,看來,自己的冒險,還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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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的,玩心跳差點玩成心跳鄹停。”朱祁鎮不由得暗暗搓了把手心的冷汗悻悻地嘀咕道。

“為什么?我真實在很好奇,陛下為何如此肯定?”伯顏貼木兒端起了桌案上的烈酒一飲而盡,抹了抹唇須向朱祁鎮道,說實話,他真的很好奇。

“喜寧這等小人,怕是平章大人也不喜歡吧?”朱祁鎮笑了笑,不待那伯顏貼木兒回答又接著說道:“此人一心想挑起瓦刺與大明相爭,可是,兩國之爭,莫不是以千萬百姓子民為代價。”

“瓦刺如今雖然勢盛,不過,卻并非沒有敵手,而我大明,浩浩百萬之師,萬萬之民眾,又豈是瓦刺能輕易啃得動的骨頭?……”

“他之所以想要從中挑唆,不過是希望證明他于瓦刺的重要性,可他卻只是為了自己打算,并非是為了瓦刺之國勢著想。這等自私自利之小人,若是平章大人能視若無睹,那朕就真看走了眼了。”

看著那朱祁鎮在自己的跟前侃侃而言,伯顏貼木兒的心中的震撼實在是難以言喻,就好象自己的思想被眼前之人拿著一柄鋒利到極致的手術刀,輕易地剖開,然后一一地攤開在地面上。

對于喜寧這種反復無常的小人,伯顏貼木兒是打心眼里厭惡,更何況喜寧不停地鼓惑著自己的兄長南征明地,瓦刺最精銳的勇士最擅長的乃是弓馬,而非攻打城恒險關,連續的死傷甚重,已然更讓伯顏貼木兒對喜寧這個一心只想要立功的死太監充滿了殺意。

況且,對于熟知大明地大物博、經濟強盛,內心頗為親近漢人的文字和思想地伯顏帖木兒來說,這種做法無疑會讓瓦刺自食惡果。

不僅僅會讓大明與瓦刺之間的關系愈發惡劣,使得瓦刺更難從明地獲得他們所需要的鹽、鐵,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

更重要的是,如今瓦刺可不是沒有敵人,草原上的生存法則可是極其殘酷,傾瓦刺之力也難以攻克大明這個龐然大物。到時候,得不嘗失之下,指不定那些部落和敵人又會再次從陰暗處走出來,就像是一群惡狼,咬向與大明相爭得偏體鱗傷的瓦刺。

對于蒙古與明廷的關系,伯顏貼木兒的心中自有一套處置方略,而朱祁鎮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要修好與大明的關系,那么,他決不能讓喜寧這個自私小人成為攪局的一枚爛棋。

朱祁鎮的話不知道何時說完了,但是那伯顏貼木兒仍舊是一副有些發愣的神情盯著跟前這位大明天子,仿佛想要探究他的腦瓜子里的大腦溝回究竟是怎么構成的。

“陛下實非我等愚人可比,下臣拜伏,只是,陛下如此鋒芒畢露,難道就不怕我等心中忌憚,而不放陛下歸明嗎?”伯顏貼木兒又灌了一盞烈酒,哈了半天的氣,似乎才恢復了幾分理智,冷靜地問道,語氣卻顯得那樣地咄咄逼人。

“朕從一開始就說過,放不放朕回歸大明,決定權在平章大人的手上,若是平章大人意欲任由太師挑釁大明,想要與大明爭奪天下,把朕一直扣下去,甚至殺了朕,亦無不可。可若是平章大人想要讓瓦刺能夠穩住大明這個難以戰勝之強敵,以便能騰出手來掃蕩一切草原之敵,那么,留著朕這條命,怕還是有些用處的。”朱祁鎮挑了挑那兩道猶如利刃般的濃眉,坦然直面伯顏貼木兒道。

“再說了,伯顏之思,與朕想合,瓦刺與大明,很難分出勝負的,何必再如此互耗實力?”

伯顏貼木兒臉上露出了幾絲強撐的笑意:“陛下好一張利口,如此說來,怕是下臣還要多謝陛下施那借刀殺人之策不成?”

“其實殺喜寧,于你我雙方,皆有利,平章大人方才不也在暗中推波助瀾?”朱祁鎮笑吟吟地端起了跟前的酒盞,與那伯顏貼木兒手中的酒盞相撞之后,一飲而盡。“朕非言而無信之人,平章大人之義舉,朕感銘五內,日后,若是瓦刺有危難之機,朕若有實力,自當不會讓卓羅斯氏滅族。”

聽到了這話,伯顏貼木兒不由得心頭一跳。“陛下您是什么意思?”

朱祁鎮呵呵一笑,站起了身來,臉上的笑容愈發地意味深長:“朕只是打個比方,相信以平章大人之智,也先太師之威,瓦刺可日益強盛。只是,世事難料,就如朕,焉知會有落入瓦刺之手一日?”

看著那朱祁鎮離開的背景,伯顏貼木兒抬了抬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悻悻地一拳砸在那案幾之上,震得那案幾上的碧玉酒盞傾翻于案……

出了門廳,朱祁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鬢角已然被汗水所浸濕,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強打精神從那袁彬的手中接過了馬韁,翻身上馬,勒韁而去……

“距離宣府還有多遠?”喜寧懶洋洋地在馬背上打了個哈欠,向著那身邊的瓦刺千夫長詢問道。“先行的信使派出去了沒有?”

“放心吧,早派出去了,說不定現下那些南蠻正在城下等著咱們呢。拐著這道山隘,便可見那宣府城了。”那位千夫長拿著腰間的皮囊灌了一在口馬奶釀造的烈酒,擠眉弄眼好半天才長出了口氣解釋道。

那股子濃烈的酒氣,裹夾著口臭味道傳入了喜寧的鼻中,死太監直接給熏得兩眼發綠,厭惡地以袖遮面,繼續縱馬前行。這樣的不愉快,很快就被喜寧拋在了腦后邊。

畢竟如今他的地位和身份跟上一次來到宣府城下時已然是大大地不同了,如今的喜寧,可是瓦刺的太上皇,太師也先的心腹紅人,更是身為此次出使的正使。

代表的,可是把大明給打得狼狽不堪,險些連京師都被攻陷的大瓦刺。如果當時不是那朱祁鎮壞事,自己說不定還能獲得更好的待遇,更好的封賞。一想到朱祁鎮,喜寧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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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位自己過去的主子,喜寧是半點好感也欠奉,甚至可以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喜寧會毫不猶豫地干掉朱祁鎮。本來有一個絕佳的殺掉朱祁鎮的好機會,就是那日北京城下戰敗之后。

當時,也先本就是起了殺心的,再加上自己從中蠱惑……可誰知道那日老天發什么神經,居然在秋季出現了雷暴雨,還生生地劈死了那太師也先的坐騎和去牽馬的侍衛。

居然把那些瓦剌高官全都嚇得膽寒若栗,再加上那伯顏貼木兒從中說和,一個絕佳的機會居然就此失去。

這家伙明明已經成為了瓦剌的戰俘,卻還整天拿腔捏調,也先和那伯顏貼木兒等瓦剌高官卻偏偏又吃他這一套,對這個被俘的大明天子反倒是越發地恭敬了起來。

更讓喜寧憤怒的是自己本想要上門去羞辱這個落難的天子時,反而討了一頓好打,還讓那些也先的侍衛埋怨了自己好一番。

喜寧郁悶得想要自殺,可沒有想到,居然老天爺也幫助自己,居然讓自己等來了機會。

太師貪婪無度,可謂是天下一等一的財迷,而今,朱祁鎮居然想要討好于太師,居然愿意幫助也先從明庭處獲取財物。

如果自己真要順從著照辦的話,朱祁鎮在太師也先的眼里,豈不是會越發地重要?想到了這,路上把此事的利和弊揣摩了無數遍喜寧的嘴角陰陰地微翹了起來。“咱家偏偏不讓你如意,只要咱家再挑唆一番,看那太師還保不保你,到時候……”喜寧那猶如徘徊在荒墳上的貓頭鷹般的笑聲,回蕩在曠野之中,不男不女的陰梟聲,讓那些左右鄰近的瓦刺騎兵紛紛目露厭憎之色,勒馬盡量地離那喜寧遠一些,仿佛那是一坨擋在路中央的臭狗屎。

而就在喜寧身后不遠處,那一臉老實憨厚,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高赟陰冰的目光掃過了喜寧的背影,下意識地抬起了手摸了摸那腰間的腰帶,似乎確到了什么硬物,控馬的大手微微一緊,垂下了眼簾。

腰帶里的東西,是在臨出發的時候,天子的心腹袁彬悄悄地潛入了使團里,交給自己的。那是一封專程給喜寧的閻王帖。明天的今天,一定會是喜寧這個奸宦的死祭。一想到這,若不是天子的叮囑,還有那袁彬潛入使團時的鄭重囑托,高赟的心里邊禁不住有種恨不得現在就抄一把刀子狠狠地扎進喜寧的背部的沖動。

不大會的功夫,高聳的宣府城廓,就顯現在了這只快馬奔行的使節團的眼前,而那名先前被遣來的瓦信信節,此刻正一臉憤忿之色地與一眾大明兵將侯在那距離宣府還有數里的驛館外,等待著那使團的到來。

為首的,是一位年約四旬,一雙濃眉墨黑如鐵,一臉桀驁不馴之色的大明武將,身后排開數百精銳鐵騎,哪有半分迎接的姿態,倒像是專程來這里等待群毆的。

“本將大明宣府鎮守,都指揮使江福麾下守備楊俊,見過瓦刺來使。奉都指揮之命,為瓦刺使團接風洗塵。”待到這只百余人組成的瓦刺使節團馳到近前,為首武將冷著臉縱馬前行,甚至連禮都不行,一雙刀子般鋒利的目光在掃過那些膘肥體壯的瓦刺騎兵,最終落在了那一身錦袍華服的喜寧身上。

“大膽,見我瓦刺使節,為何不行禮,莫非大明這個禮儀之邦,連禮節都不懂嗎?”身為使團護衛指揮的千夫長孛爾術不由得勃然大怒,縱馬前行,大聲喝道。

聽得此言,楊俊身后諸兵將皆盡面現憤色,若非是那楊俊抬手喝止,怕是這一言相激之間,便是一場生死鏖戰。

楊俊緩緩地收回了抬起的手臂,臉色仍舊冰若寒,便是那從口中吐出來的字句,也猶如一團團寒冰,重重地砸在瓦刺諸人心頭。“你瓦刺與我大明分明是敵對之國邦,本將今日,若非是奉了指揮使之命,再此接侍爾等,怕是,本將現在就不會刀兵不出鞘,與爾等安然相對了。”

孛爾術聽得此言,面色漲得發紫,目露兇光地死死盯著那披盔帶甲,傲然挺身縱馬的楊俊,大手已然摸上了腰間的刀柄。

這個時候,方才還一副老神在在,似乎榮辱不驚的喜寧收斂起了嘴角那一絲幾不可查的笑容縱馬而出,攔在了那孛爾術的跟前。死太監一臉正色地望著那面寒如冰的楊俊道:“楊守備,我等乃是奉大瓦刺國太師,淮王也先之命,前來出使,你怎么如此待慢我等?”

“待慢爾等,爾等又能如何?!”楊俊打量了喜寧兩眼,不屑地冷哼了聲道。身后諸將士亦不由得嬉笑出聲來,仿佛他們不是來迎接使團,而是專程來嘲笑一群來自大草原的。

“你!南蠻子,莫非還沒被我瓦刺殺怕不成?!”孛爾術不由得大怒,彎刀出鞘,直指楊俊。隨著他的動作,身后百余騎齊齊抽刀而出。

楊俊亦勃然變色,嗆啷一聲,腰間雪亮的長刀已然入手,春日的艷陽,猶如那洗刀的鐵水般,在銀亮刺眼的刀身上游移不定。身后數百騎亦全長刀出鞘,剎時之間,氣氛陡然顯得劍拔弩張起來。

原本陪著笑臉,守候在驛館外的雜役們都不得一個二個臉色雪白如紙,全然是一副不知所措之色,那名驛丞算是個機靈人,一趟子就溜回了驛館里,探頭探腦地往外瞧著,生怕這兩批人馬真個廝殺起來,那自己真要成那被殃及的池魚了。

“楊守備,你是什么意思?!”喜寧的臉色也刷地一下白了起來,不過好歹總算是強自鎮定住心神,沉聲喝道:“大明天子已然明旨天下,與我大瓦刺修好,莫非,楊守備想要抗旨不遵?”

喜寧陰測測的聲音仍舊在兩軍中間回蕩不停:“你這么做,可不僅僅只是抗旨,甚至是危及兩國方平息的戰火。到時候,不知道新登基的大明天子,會不會殺雞,敬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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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呼嘯的風兒刮過,吹得那新綠的枝頭沙沙外,聚集著數百人的驛站前再沒有其他的聲音。楊俊那像是在萬載寒冰里浸過數十載般的冰冷目光釘在那喜寧的臉上良久,才緩緩地收回了戰刀。“本將已完成大都督所交待的接待之務,吳驛丞,他們就交給你了。爾等的頭顱,暫且寄于頸項之上,他日,楊某必親取之,駕!!”

話音未落,楊俊暴喝一聲,勒韁縱馬而起,身上健馬揚起雙蹄,生生地臨空轉了半個圈,然后隨著那楊俊的喝呼之聲,朝著那宣府城狂奔而去,身后數百騎亦冷冷的掃過使團諸人,皆盡尾隨狂奔而去,數十息后,除了一群還在發呆的驛卒,就只剩下那瓦刺使團。

“該死的南蠻子,下次讓老子見著,定然饒不了他。”一想到方才那楊俊的目光,孛爾術覺得自己就像是讓狼盯著的獵物般,渾身都不自在,不由得恨恨地沖地上吐了口濃痰,將那彎刀入鞘,受那冷風一激,才驚覺自己的后背已然盡被冷汗濕透。

“哼,這些南蠻子,不過是仗著人眾勢眾罷了,孛爾術大人切莫高看了他們才是,今日,他們居然如此相待我等,等著吧,太師會讓他們知道,激怒咱們瓦刺的怒火!”喜寧摸著自己沒有一絲胡須的下巴,陰測測地笑道。

“喜寧,方才楊守備在此,你為何不將上皇手書之詔拿出來,交予楊守備?”這個時候,旁邊早已忍耐不住的高赟忍不住喝問道。

“你懂什么?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小小百戶,焉知邦交這等國之大事?”喜寧冷冷地掃了高赟一眼冷笑道:“莫要忘記了,咱家才是正使,使團之事務,皆由咱家拿主意,莫要以為你是上皇遣出來的,就敢在此指手畫腳。”

“你!喜寧你莫要忘記了,太師和上皇是怎么吩咐你的!”高赟隱隱在心頭查覺一絲不妥,總覺得方才那喜寧的舉動實在是詭異了點。

“咱家自有主張,我等既為堂堂瓦刺上使,代表的可是淮王,區區一個守備來迎,分明是大明未將我等放在眼里,若是咱家就這么將國書交出,豈不是失了我瓦刺的顏面,更失了王爺的臉面,將軍以為如何?”喜寧撇了撇嘴,把目光落在了那表情在聽了高赟之言所顯得有些猶豫的孛爾術臉上。

聽到這話,孛爾術一拍腰間刀鞘,梗起了脖子,一臉的桀驁不馴。“正使言之有理,哼區區一個守備,連本將軍的官職都抵不過,這等下臣,焉能將我家王爺的國書相遞,。”

“正是此理,呵呵……”看到那孛爾術被自己輕易地說服,喜寧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了一絲嘲弄的戲謔之色,嘴上附合,心中連連冷笑不已。這些人也不過是一票沒點腦子的北蠻子罷了,哼……

“那南蠻,莫要再說話了,擾了王爺的大事,小心鞭子。”孛爾術越發地得意了起來,回過了頭,瞪得那高赟一眼喝道。

高赟咬著牙根,努力地壓抑住恨不得沖上去撲殺孛爾術和喜寧的沖動,垂下的眼簾里,滿是那陰寒的冷光。

驛站內外,過百的瓦刺騎兵或是坐于廳中,或者是席地而坐,炙烤起了帶來的羊羔和路上獵到的野味,一面罵罵咧咧地催促著那驛站內的驛卒們快點去拿酒食。

而喜寧與孛爾術及另外幾名軍官皆坐于正廳之中,嘗著那驛站所呈之酒食,一面嬉鬧不停,喝得面紅耳赤的孛爾術此刻全然把方才在驛站外所受到的驚嚇拋在了腦后,不停地大聲談論著去年八月,隨太師也先,征戰大明的豐功偉績。

唾沫星子橫飛地描述著他宰殺大明將士時的情形,惹得其中幾人未能參與此戰的瓦刺軍官羨慕不已,喝彩連連,而喜寧,居然也是一副眉飛色舞之態,時不時還向這些瓦刺人描述起了大明軍將潰散時的丑態,仿佛這一刻,他已經全身心地成為了一名優秀而驕傲的瓦刺人。

“一群狗雜種,外加一個連都沒有的慫貨。”在廳外不遠的另外一間房間里,與幾名瓦刺士兵一塊用餐的高赟忍不住怨毒地咒道。

“你這個南蠻子,說什么呢?”坐在那高赟身側的一名瓦刺士兵,瞇著熏熏的醉眼,掃了高赟一眼,喝道,嘴中的碎肉和酒漬,險險就噴到了高赟的臉上。

“呵呵,沒什么,兄弟我內急,想找個地撒撒。”高赟露出了一個憨厚地笑臉陪笑道。

“哈哈,那還不滾,記得滾遠一點,要是咱們在屋子里聞到了你的騷味,就讓你狠狠地吃一頓鞭子,明白嗎?”坐于主席的那名瓦刺小頭目不由得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喝道。

“南蠻給我站住。大哥,是不是讓人跟前這南蠻,正使可是交待過的,不能讓這家伙跑了。”旁邊有個稍微清醒一些的蒙古漢子不由得喝止了腳步剛剛邁出了房間的高赟,轉頭向那名瓦刺小頭目道。

“怕什么,你還怕他跑了不成?哼,沒點膽氣的南蠻,敢跑的話,周圍幾里可都是荒野,他要敢跑,老子的弓箭正好有時間沒見血了,拿他來祭祭,順便到時候把他的腦袋拿來裝烈酒喝。”

聽到了此言,廳中諸人不禁暢懷大笑了起來。“滾吧,最好小心一點,真要敢跑,那你的腦袋就別想保住!”那名清醒的蒙古漢子也不由得笑了起來,朝著那還僵在房門口,似乎顯得無比猥瑣的高赟揮了揮手,就像是在驅趕一只令人生厭的牛蠅。

“不敢,不敢,兄弟我絕對不敢逃的,兄弟還想著回瓦刺,好好侍候我們的上皇呢。”高赟陪著笑臉說完,轉身走向一旁的走廊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得無影無蹤,只有那雙目之中的寒意越來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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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赟雖然垂著頭,目光卻警惕地掃著四周,直到走出了那喧鬧的地方,來到了驛站內一個靜僻的角落,方自暗松了口氣,扶了扶腰帶中暗藏的硬物,不由得緊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喜寧那死奸宦今日的一系列舉動,分明就是想破壞此次出使,到時候,回了瓦刺,再從中挑唆,必會讓那也先牽怒于上皇,到時候,上皇的境況危矣。

但是現在,前來接洽的守備楊俊卻已然悻悻而走,連帶數百精騎也盡數歸了宣府,如今,這驛站之內,僅余十數驛卒,如果能擒得下那喜寧,又如何能破壞那喜寧的奸計。

高赟正束手無計之時,聽到了身后傳來了腳步聲,不由得身形一僵,略一轉頭,卻看到了一名驛卒正罵罵咧咧地朝著這邊走來,一面解著褲帶,看樣子,怕是來出恭的。

“咦,你是何人?莫非也是那瓦刺使團中人?”驛卒怎么也沒有想到突然會從陰暗處竄出一個人來,嚇得手一抖,差點把已經解開的褲帶給失手掉在地上。

高赟顧不得其他,伸手將那驛卒拽到了一旁的角落處,沉聲喝問道:“驛丞現在何處?”

“驛丞大人自然在驛站之內,這位大爺,您有事的話,小的給您叫去。”看到高赟那張看似忠厚,實則殺氣騰騰的臉龐,那不過是在驛站里邊打工的小驛卒站高赟一嚇,兩腿不由得一軟,差點就嚇暈過去,連聲討饒道。

高赟深吸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了一錠銀子,塞進了這驛卒的手中。“若是你能夠將那驛丞請來此處,老哥我還有打賞。明白嗎?”

感受著那錠銀子在手中沉甸甸的感覺,原本心頭的驚懼仿佛隨風飛去,兩眼放光的驛卒頓時來了精神。連褲帶都忘記提著,滿臉討好地笑容一個輕地作揖:“這位爺,小的一定請驛丞大人過來,您放心好了,一定不會讓旁人知道您在這兒。”要是別人知道了,豈不是后邊的賞銀咱就沒了?

看著那兩眼放光,甚至連小解都顧不上,就咬著銀子提著褲帶往那來路沖去的驛卒,高赟只能悄然地換了另外一個角落,緊張地注意著那無人的小徑。

等待是最能煎熬人心的,似乎每一點時間的流過,都讓高赟覺得自己的心臟會向上跳動,仿佛在下一刻,就會跳出自己的喉嚨。

隱隱傳來的腳步聲讓高赟不由得下意識地把身子再往角落里縮了縮,不大會的功夫,兩個黑影出現在了小道之上,當借著那滿天散下來的星光,看清了來人都是漢人裝束時,高赟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不過他仍舊很小心地貓在原地。

“小兔崽子,在哪呢?人呢?!”吳驛丞沒好氣地向著那名喚他前來的驛卒喝問道。

“就在這兒,大人,小的哪敢騙您哪,誒,您瞧,那不就是嗎?爺,您可把小的給嚇的。”驛卒剛要解釋,便看到了另外一處鉆出了一條黑影,看清來人之后不由得又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臉。

“這是你的,拿去吧。”高赟直接又扔過去一錠五兩重的銀子,前在可是明朝中前期,這個時候的銀子的價值,可是遠遠超過明朝中后厚和晚期,光是這十兩銀子,足夠那個驛卒舒舒服服地過一整年,或者是買上幾畝上好的田地。侍弄得好了,指不定就是傳給后代的田產。

“三兒,就給老子站在那兒。你到底是誰?!”驛丞看到那魁梧的高赟靠上前來,不由得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喝道。

“兄弟我是此次瓦刺使團副使,原大明龍門千戶所百戶高赟,土木堡之敗后為瓦刺所俘,后隨侍于上皇左右,今奉上皇之詔,隨使節團南來,有要緊之事,尋那可做主之人。”高赟看到這位驛丞一臉的驚懼之色,只能悻悻地壓低了聲音道。“此事,干系重大,莫要讓任何人知曉。”

聽得這話,驛丞不由得仔細打量了高赟幾眼,能夠成為驛丞的人,或許不是能有多高才學的學問人,但是,侍人接物這一方面,絕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正使是喜寧,他不也奉了上皇之詔嗎?”

看到這名驛丞一臉的狐疑,高赟心里焦燥萬分,但是一樣到袁彬和天子的鄭重囑托,他只能強忍住內心那騰騰的火苗。“宣府鎮守,楊洪楊都督乃我遠房表叔?今日為何來迎使節團的是都督長子,而非都督親至?”

“你與大都督乃是親戚?”驛丞不由得一呆。“那為何今日不上前答話?”

“上皇所予我的乃是密詔,豈可人前張口便宣,若是如此,我又何必尋你來此?”高赟忍不住低喝道。

驛丞左思又想,跟前這個人就算是吹牛B,對自己也造成不了什么傷害,而且聽其語氣嚴厲之極,怕是真有什么要緊之事,只是,自己不過是小小驛丞,他找到自己,又能如何?

“這……高大人您喚小的來,是欲為何?”

高赟從懷里邊掏出了一份早就準備好的信,鄭重地遞到了那名驛丞的手中:“我這里有書信一封,還望吳驛丞能夠幫忙,務必要在今日子時之前,交予大都督手中。若是門子不信,你可告知門子,說是大都督表侄高赟的家書,其人必會替你通傳。”

“這,這與天子密詔有何干連,我說高大人,您該不會是在誑小的吧?”驛丞看著那封信,不由得有些猶豫不決起來。

“天子密詔,我豈敢輕予于你,這封家書,若是你能及時遞至大都督府上,日后,自然是少不得你的好處。”

高赟的雙眼死死盯著這位吳驛丞,冷冷地道:“若是你不愿意做,現在老子就讓你死!……”話音未落,一柄雪亮如水的短匕首瞬間就架到了吳驛丞的喉結處。另外一只手麻利無比地直接就封住了吳驛丞的口鼻。就像是一個持刀行兇,殺人劫財的慣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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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兩人挨得極近,而那名被吳驛丞喚住的驛卒卻與他二人相距十數步,心中正幸福地盤算著該怎么花這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加此時乃是黑夜,只當是兩人又湊近了些密議什么事情,渾然沒有查覺到那高赟身溢而不散的殺意。

吳驛丞感受到了那喉結處的寒涼,還有那高赟那眼中赫赫的兇光與殺意,哪里還敢有半分的猶豫。“大,大,大人您別,小的豈敢不尊,您小心您的刀刃,小的這就去給您辦得妥妥貼貼的。”

“如今,老子已經信你不得,你且讓那驛卒過來,將此信交予他,當著老子的面吩咐他趕回宣府,投大都督府……”高赟冷哼了一聲,猶如那兩把利刃在摩擦的聲音在那驛丞的耳邊輕輕響起。“此事若是成了,仍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該怎么做了。您放開了些,小的也好吩咐那小子做事。”性命被捏在那高赟的手里,吳驛丞哪里還敢不應允,再說了,若真還能因此事而立功,憑啥不做?真要扮個臨死不屈,那是二B才干的,自己本就是明人,憑啥子不為自己大明的皇做事,一想到這,精神勝利法很快讓這位吳驛丞為自己的行為找到了注腳。

“三兒,你個臭小子滾過來……”雖然高赟已然收回了短匕,像是很隨和地立在自己的身邊,可是吳驛丞卻很清楚,他那雙刀子般的眼神,正在自己的脖項處游移著,那種視覺帶來的毛骨悚然感,讓吳驛丞覺得就像是一個身手老練的屠戶,正在觀察哪里下刀,才會讓屠宰的對象能夠更快地被放光鮮血。

“誒,大人,您喚小的有什么事?”喚著三兒的驛卒趕緊把兩錠銀子都藏進了懷中,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陪笑道。

“這位使團的大人說了,咱們驛館里的酒味實在太淡了,不適合使團那些尊貴的瓦刺客人的口味,所以,你小子現在快趕回城里邊,讓那城中的劉三娘再準備一批好的烈酒,就說本大人要的,只要是好的,酒錢少不了她的。明白嗎?諾,這里是十兩,就當是先下的訂錢,若是差事辦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大人您就放心好了,小的給您好辦事,保證妥當。”見著銀子,三兒的目光差點要亮過那天的星光。

“哦對了,本大人這里有封私信,乃是楊都督的親戚要交給楊都督的,現在本官離不開驛站,所以,就讓你小子去跑一遭,到時候,好處少不了你的,不過,這差事若是辦砸了,不說楊都督的刀子利不利,就算是本官這兒,你小子往日在驛館里偷偷吃下去的東西和銀子,就得給本官老老實實的都吐出來,明白嗎?!”驛丞陡然沉聲一喝,把那三兒給嚇得一哆嗦,指天畫地發誓不已。

“好了,滾,若是有人問起你去哪,就說是辦酒的事情,明白嗎?”驛丞雖然官不大,甚至可以算是不入流,但是,在驛卒的跟前拿捏起身份來,還倒真像是個一品大員似的,看得那高赟直瞪眼。

“小的明白,大人您就放心。小的告辭!”三兒點頭哈腰地保證之后,竄入了那黑暗之中。

“想不倒你一個小小驛丞,對付下屬,倒是頗顯本事得很嘛。”高斌看著那三兒離開的背影,不由得嘆道。

吳驛丞嘿嘿一笑,沖那高赟抱拳,臉倒是頗有些自得之色。“大人您可是在說笑話了,這些雜役啊,就得當跑堂伙計般使喚,該閉一只眼的時候,就得閉,該嚴的時候就得嚴,就像那些讀人說的,恩威并施,不然,怎么讓這些地痞無賴似的家伙好好地做事干活。”

“哦,對了,下官與大人一見如故,不知大人可愿意賞臉,到下官處一聚,咱們把盞盡歡,順便等那邊的音訊如何?”吳驛丞看到那高赟臉的神色,心明眼亮的他自然知道該怎么去做。

聽得此言,高赟不由得臉露出了幾絲贊許的笑意,沖這位吳驛丞翹起了大拇指:“好,驛丞大人夠意思。請!”

“大人請,不瞞大人您,咱還真不愿意侍候這幫韃子,這些年,咱們這些邊鎮之地,可是讓這些畜生給禍害慘了。可惜,職責所在,下官是不得不為啊……”吳驛丞挑了個話頭,既表明了自己對瓦刺韃子的痛恨之心,又同時把事情往一推。

“姥姥的,這小子該不會是條鯰魚精轉世?”高赟看著這位唾沫星子橫飛的吳驛丞,不由得有種哭笑不得,又偏生不得不佩服這個圓滑得猶如一條鯰魚,精明得猶如那奸商的吳驛丞。

“你且在此等著,待我傳稟我家老爺。”聽聞是自家老爺親戚的信,門子倒也不敢怠慢,接過了那封信,疾步向著那廳中行去,不多時,來到了那房門前,候在房門外的親兵伸手攔住,那們門子趕緊將信遞,一面解釋起來。

正在房之內端坐于案后,訓斥長子楊俊今日魯莽之舉的楊洪看到了那名門子,不由得開口喝問道:“什么事?”

“老爺,城外那個接待瓦刺使團的驛站的驛卒給府里送來了一封信,說是您的遠房表侄高赟給您的。”那門子趕緊答道。

“高赟的信?”楊洪撫了撫雪須,臉猶有淡淡的蘊色,如今他雖年近七旬,須發斑白,雖是一身便服端坐,但是身形魁梧高大,雙手仍舊滿是老繭,雙目烔然,動靜之處,仍舊猶如一頭隨時會撲殺獵物的惡虎。

那方才在驛站跟前殺氣騰騰,兇橫跋扈的楊俊此刻一臉垂頭喪氣地侍立于一旁邊,看樣子,方才正在受老爹楊洪的訓斥。

楊洪讓那親兵將門子放了進來,接過了信一面心里生疑。“他不是留在了瓦刺,隨侍在太皇身邊嗎?怎么會讓那使團給老夫送信。”

“高赟高表兄?”楊俊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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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當初他從老家來投奔老夫之時,你尚與你母親在原籍,后來,老夫見他雖無大略,但是為人忠耿,頗有武勇,便讓他去軍前效命……”

楊洪接過信之后,似乎信致頗高地解釋了起來:“后來因功升至百戶,在天子伐瓦剌之時,倒是見了他一面,原本還以為土木堡之敗后,就再也見不著了,沒想到,上皇能有這等手段……嗯?!”

楊俊正在傾聽自己父親之言,突然看到攤開了信紙的父親陡然白眉一揚,心頭不由得一跳。“父親,怎么了?”

“高赟居然在此?”楊洪看了那封只有寥寥數言的信紙,臉上的表情頓時陰沉了下來。

“您是說,他在使團之中?”楊俊不由得一呆,對于這位素未謀面的遠房表親,他實在是沒什么印象,可怎么也想不到,這位隨侍在被俘的上皇身邊的遠房表兄,居然會在這里。

“去喚那人進來。”楊洪沒有答兒子的話,凝著眉頭沉聲喝道。不多時,一臉不知所措的驛卒三兒被兩名親兵給押至了書房。

“小人叩見大都督。”看到了這位主掌宣鎮軍務數十載,威名積盛的楊大都督。三兒在門外腿就軟了,直接就在門外跪下。

“莫要害怕,老夫且問你,是何人交予你此信的?”看到驛卒這等表現,楊洪只得和聲問道。

“是驛丞吳大人,是他著小的來給貴府上送信。對了,驛丞大人還千叮萬囑,讓小的切莫對其他人泄露半點。”三兒雖然害怕,不過腦袋倒也機靈,說起話來條理分明。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將此信交予驛丞的?”楊俊忍不住喝問道。

三兒趕緊分辨道:“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對了,當時,有個瓦刺使團的人非要讓小的去找驛丞大人,說是有要事,兩人聊了之后,驛丞大人就將此信交予了小的。小的離得太遠實在是聽不清楚吳大人和那位爺在聊些什么。”

“父親……”楊俊轉過了頭來正欲說話,卻看到楊洪的眉頭越來越緊,似乎在深思什么難題,楊俊硬生生地將后面的話咽下閉上了嘴,生怕打擾到父親楊洪。

“俊兒。”

“孩兒在!”

“著人備快馬,隨這位小哥往驛站一行,去見那驛丞,若是那人真是高赟。怕是……將有大事發生。”楊洪輕輕地嘆了口氣沉聲吩咐道。太上皇的密詔,既然指使高赟冒著被瓦刺使團諸人發現的危險,設法地朝自己傳遞信息,那么,怕是這事情絕對小不了。

“那孩兒親自過去。”聽那楊洪叮囑得鄭重,楊俊不敢怠慢。

“不行,今日你方與使團發生了沖突,如此時候再去,豈不是讓人生疑?”楊洪搖了搖頭,向著門外喝道:“著人讓王僉事過來,老夫有要事找他……”

三兒呆愣愣地瞅著那位表情越發顯得凝重的大都督,怎么也想不到,這位大都督,居然為了這封信如此大動干戈,實在是……

“從這里到城里不過五里路,那三兒騎馬去的,來回不過一刻鐘的功夫,莫非是信沒送到,又或者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不成?”吳驛丞的房中,端著酒杯,聞著那濃烈的酒香,卻半點酒興也無的高赟不由得疑問道。

“大人,您就放心好了,三兒這小子雖然貪財,喜歡占偏宜,可是做起事來,卻是整個驛館里最妥貼的人,不然,下官哪還會留他到今日。”已然在房中飲酒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看到那高赟臉上的表情愈發地焦燥,吳驛丞不由得勸道。

“希望吧,不然,唉……”高赟思來想去,唯今之計,亦是只能枯等,若是明日,那宣府之內還沒有回音的話,問題可就大條了。

,如今,喜寧在也先的心中份量頗重,自己就算是想要殺喜寧,也只能暗中下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曉,如若不然,上皇必然會受到牽聯,到時候,上皇……

一想到了這,高赟就越覺得心里邊憋悶得快要吐血,就在此時,聽得那遠處傳來了腳步之聲,高赟的眉頭不由得一跳,目光落在了那吳驛丞的臉上。

“似乎是三兒那小子,嗯,有人跟他一起來了。”坐在面對著大門處的吳驛丞瞇起了眼睛望向門外,頓時發現了異樣。話音未落,原本斜坐于旁的高赟就像是條矯捷的黑豹一般,輕盈而又無聲地滑到了門邊,腰間的短匕,已然到了身中,那雙隱匿在黑暗中的黑瞳中,倒映著那屋內的燈光,卻清冷無比。

一身驛卒打扮的三兒的身后,跟前一名一身短工雜役打扮的魁梧漢子,肩膀扛著一壇酒,直直行來。

“高赟可在你處?”方自進了門,那三兒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那名隨同三兒同入房中的魁梧漢子便將那酒壇子往那旁邊一擱,焦急地低喝出聲。

“大人,這位乃是大都督府上派來傳話的。”三兒趕緊解釋道。

“王老哥?……”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躲在門后,手執兇兵蓄勢待發的高赟聞來人之言后,不由得一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低呼出聲。

來人霍然轉身,看到了從門后顯得了身形的高赟,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難以言表的喜色。“你個狗日的,沒事吧?當初,老子還當你死在了韃子手里呢,沒想到,你小子居然還活著。”兩人當初曾同在那楊洪麾下效力過一段時間,性情頗為相投,所以,楊洪也才特地令其前來相見。

“老哥,咱哥倆就先別述舊了,是楊大人派你來的嗎?”高赟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焦急地追問道。

看到高赟的表情,王參將也知道現在不是途舊的時候,當下答道:“自然是奉了大都督之命,否則,老哥我堂堂的都指揮僉事,又豈會著這身雜役裝束,來這鬼地方見你。到時有何要事?非得如此……”

“都指揮僉事?”吳驛丞不由得一呆。心里邊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一面慶幸自己做對了,二嘛,實在是想不到,一封信就引來了這么個正三品的武將。

“吳驛丞,勞煩借您此間一用。”高赟卻轉過了臉來,望向那吳驛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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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大人慢聊,三兒,跟本官出去,到院門處說話。”吳驛丞自然不敢耽擱,百戶倒還罷了,都指揮僉事可就不一樣了,像自己這種不入流的官,這位王僉事隨便伸根指頭,都能捏死自己。

待那兩人離去,聽得那高赟附耳之語,王僉事的臉色亦不由得大變,低喝出聲。“你是說上皇他要……”五指一并,攏指為刀作了一個橫切。

“正是,此乃上皇之密詔,著我帶予大都督,不過如今,小弟實在是走脫不了,只能請托老哥了。”高赟點了點頭,然后拔出了腰間的短匕,在那腰帶上一劃,露出了縫于腰帶之內的一張綢書,鄭重地交到了王僉事的手中。

“你且寬心,老哥我一定會送至大都督手上。”王僉事亦不敢怠慢,接過之后,心小翼翼地藏入了懷中,一面保證道。

“那有勞王大哥了,還請大哥替小弟帶句話給大都督。喜寧此人,生性多疑,狡猾如狐,此事益早不益遲。”高赟此刻才算是長出了一口大氣。

“那老哥我也就不多停留了,來日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歡。你放心吧,你所說的,老哥都會源源本本稟報大都督,請他決斷。”王僉事摸了摸懷中的那份密詔,拍了拍那高赟的肩膀,轉身大步而去,高赟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氣,一屁股倒坐在胡凳上,連灌了幾大杯酒,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輕松之色。

“嗯?”喜寧一臉疑惑之色,看著那位進入了廳中,前來請使團入宣府城的大明文官,不由得下意識地問道:“你是說,楊都督在城中迎侯我等?”

“正是,大都督已然知曉昨日之事,頗為欠咎,故今日特遣下官前來拜會諸位,一來,為昨日楊守備這無禮,向諸位賠個不是,另外嘛,就是奉大都督之命,請諸位往宣府城中,大都督以在府中設宴,敬候諸位。”這名文官笑咪咪地說道,臉上的表情一團和氣,目光也顯得那樣地溫潤純良。

聽得此言,昨天夜里酒后痛斥宣府大明官員的瓦刺使團諸人都不由得在臉上露出了笑容。孛爾術正欲起身開言答允,卻被那喜寧抬手攔住,不由得一愣。

喜寧不動聲色地遞給了孛爾術一個稍安勿燥的眼神,慢條斯理地刮著指甲里的污垢,連眼皮也不抬地拿腔捏調道:“大都督于府中迎候,聽起來,似乎是給足了咱們大瓦刺面子了。是嗎?”

聽得此言,在場的瓦刺人都把目光投在了那喜寧的身上,似乎都不太明白,人家大都督都已經放低了姿態,你丫怎么倒在這里裝起了牛逼來了。

立于廳中的官員聽得此言,看到那喜寧一副旁若無人的舉動,不由得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悅,聲音也冷了幾分。“正使上此言何意?莫非大都督的善意不夠嗎?”

喜寧翹起了蘭花指,吹了吹那打理干凈的指甲:“咱家所代表的,可是瓦刺,代表著淮王殿下與大明握手言和的誠意,可是你們大明宣府上下,是如何待我等?”

“僅以一個小小守備來迎候,還對我等出言不遜,以刀兵相脅。連宣府城都不讓我等入駐,置我瓦刺使團于何地?置我大瓦刺顏面于何地?!”喜寧這番言語一激,方才還覺得那大明官員說的有幾分道理的那些瓦刺鄉巴佬們頓時覺得喜寧此言大有道理。

孛爾術亦不由得滿面的敬佩之色,轉過了頭來,指著那名大明官員喝道:“正是此理,我們瓦刺對你們明國以誠相待,爾等卻如此怠慢,是何道理,是何居心?莫不是以為咱們大瓦刺怕了你們這些南蠻不成?”

大明官員臉色已然全黑了下來,一臉地蘊怒之色:“下官已經解釋了,那不過是一場誤會,還望諸位莫要計較,大都督到時,自然會向諸位解釋因由。”

“說得好聽。”喜寧看到周圍的瓦刺鄉肥佬已然被自己挑起了怒火,心中暗暗得意,突然一掌擊在案幾之上,臉上猶自義正言辭地喝道:“你且回稟楊洪,昨日之事,若是他不前來,給我等一個交待,休想讓我們踏足宣府一步,我瓦刺使團,不是任人呼來喝去的野狗。”

“你!”那名大明官員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不由得氣極而笑:“好一個大瓦刺,哼,本官看你們能有多大的耐性,在這等下去。”言畢,大袖一拂,往廳門外大步行去。

“那就不送了,今日之內,若是大明無有誠意,休怪咱家不給你們機會。”喜寧不由得冷笑道。

“正使大人,咱們真不去?”孛爾術看到那大明官員在廳中諸人的嘲笑與罵斥聲中憤憤而離,不由得抹了把臉,壓低了聲音湊到那喜寧的跟前小聲相詢道。

喜寧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解釋道:“千夫長,咱們可是使團,代表著大瓦刺的使團,如今,大明朝已經被咱們給打怕了,連天子都在咱們的手里邊,可是咱們站在上風,焉能低聲下氣的去見他們,那豈不是折了太師的顏面?”

“不錯,那些南蠻子就是喜歡拿腔捏調的,咱們草原上的漢子,豈能由著他們,大不了,再打上一場,最好把他們新立的皇帝也給俘虜了。”一名百夫長頓時跳了起來,很是志高氣揚地喝道,這話頓時贏得了滿堂瓦刺人的喝彩。

而困坐于廳內的高赟臉色黑得怕人,卻又無可奈何,自己這個副使根本就沒有當自己是什么副使,而觀喜寧一路行來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喜寧果然真如自己想的一般根本就不希望此次的出使有什么結果,甚至是想要借由此來引發也先諸人對于上皇的不滿,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楊大都督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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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怒氣沖天的大明官員出了驛站,接過了驛卒遞過來的馬韁和馬鞭,撩起官袍一個騰身便跳上了坐騎揮鞭而去,動作之敏捷,便是那些驛卒也差點看傻了眼。“咱們大明的文官,啥時候有這等好身手了?”其實一名驛卒望著那名文官疾馳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呆愣愣地感慨道。

“我倒覺得這位大人不像是文官,倒像是咱們的邊軍精銳。”另外一位驛卒卻有著不同的意見。

“你們兩個混帳,都在胡說些什么?!”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驛站門口的吳驛丞聽到了兩人的對答,不由得臉色一變,厲聲喝罵道:“還不快去做你們該做的事,若是再讓本官聽到你等在那些瓦刺人前胡言亂語,本官就向上峰請軍令,斬了你們!明白嗎?”

看到平時一團和氣的上官突然變了臉,居然威脅到性命,一干跟店伙計沒多大區別的驛卒真個給嚇得小臉煞白,哪里還敢在多一句嘴,全都灰頭土臉地一趟子消失在了驛站之內。

看著那些個被嚇得厲害的驛卒,吳驛丞臉上卻沒有半點的得意,眉頭反倒是皺得更緊了。“看樣子,這位官員,怕還真是邊軍精銳所裝扮,唉,他奶奶的,老子怎么這么倒霉……”說不定,自己所主管的這間驛館,要發生什么大事,而這一次的起因,怕是就跟那位曾經抄刀子威脅自己的高百戶有關。

那名從驛站出來的大明文官,縱馬狂奔,直入大都督府中,入了廳中,便看到那頂盔戴甲,全副武裝的楊洪及數員大將還有幾名文官正于廳中議事。

“報大都督,那喜寧拒絕前來赴宴,當著末將的面著力挑釁一干瓦刺韃子,毫無誠意。”這位偽裝大明文官的武將當即行禮稟報道。

“果然如此,看來,那高赟老弟所料不差。大都督,您看……”已然脫去了雜役打扮,換上了一身甲葉錚然的將軍鎧的王僉事不由得緊皺起了眉頭。

楊洪略略頷首,目光掃了一眼周圍諸人。“諸位,都已經看到了上皇的那份密詔了吧,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大都督,奸宦喜寧賣國求榮,這等叛逆,人人得而誅之!”楊俊挺起了胸站起身來大聲地道。

“不錯,大公子言之有理,上皇有詔,我等豈可不遵,這幾月以來,喜寧常常隨瓦刺大軍南下,襲我大明村鎮,掠我子民,毀我田地,背井離鄉者數以萬計。此賊若是不除,我大明北疆難安。”王僉事也站了出來進言道。

“大都督,下官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這個時候,那些原本都閉目垂眉頭沉思狀的文官里站出了一位。

“講。”楊洪連眼皮也不抬,雙目凝視著那份被再次傳回了手中的密詔。

“如今,天子已下詔,我大明與瓦刺停戰,不可輕啟戰端和邊釁,下官也深恨喜寧此獠,然若大都督刀兵一動,必然會激動瓦刺,到時候,大軍壓境,那輕啟邊釁的罪名……”

“正是此理,還望大都督三思才是,當今天子才是大明正朔,上皇的意見與天子相左,自當以天子旨意為尊才是。望著大都督顧念宣府百萬父老,謹慎行事才好。”另外一位文官也站了出來苦勸道。

“大都督如今圣眷正濃,區區一個喜寧,焉有殺不得的道理,他瓦刺有兵,難道我大明沒有不成?上次一戰,大都督以八百鐵騎,潰十倍之敵,如今,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另外一名武將忍不住跳出來喝道。

“趙將軍,話可不能這么說,此事,可不單單殺個奸宦這么簡單。”一位文官又忍不住站了起來:“事關朝庭之顏面,焉能不謹慎從事?”

“朝庭的臉面,陛下與上皇的意見相左,此事……”武將之中,亦有謹慎之士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但是,任憑他們在爭在吵,楊大都督卻一直盯著手上的那份密詔,緊抿著嘴唇,沒有半點開口的意思,雙眉也緊鎖著,對周圍所生的一切視若不見,聽而不聞。

“諸位將軍,諸位大人,都請稍安勿燥,大都督自有主張。”旁邊,立于那楊洪身后邊的師爺見得自家老爺那眉頭一揚,心知道怕是大都督心中已然有了決定,于是站了出來,開言提醒正在爭執的諸人。

原本顯得有些喧鬧的廳中很快變得冷清起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落在了那緩緩站起了身來的楊洪身上。

楊洪的目光終于離開了那份密詔,抬起了那雙烔然有神的眼睛,掃了在場諸人一眼沉聲道:“諸位,想必都還記得當日,瓦刺于土木堡敗我大明二十萬精銳之后,揮師西來時的情景吧?”

“……當時,情形之危,實在是稍有不慎,宣府就有城破之險,老夫就在城頭之上,看到陛下立身于城頭之下,面對刀斧加身,卻猶未改顏。當時,老夫曾想,若是陛下因為老夫閉門相拒,而遭不測,老夫當會了斷此老邁之軀,贖已不敬天子之罪。”楊洪的聲音不高,語氣平淡中,卻溢散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蒼涼。

“然幸得蒼天護佑,天子一路平安,更于京師城下,孤身于數萬瓦刺虎狼之中,立身,立言,激我大明百萬臣民將士必勝之心,不然,安有京師城下之大捷,瓦刺不遭此厄,又焉能輕易退走,使我大明能夠從容調度,穩住北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楊洪的手指在案幾上敲了敲,仿佛是為自己的話打上注腳。“……老夫久在宣府,焉不明那瓦刺對我大明是何等心思,常年侵我大明邊界,襲我軍鎮,擄我邊民,天下無人不知這些游牧之徒兇殘嗜殺,狼子野心。莫非諸位以為,他們是真心與我大明握手言合不成?”

“今,上皇北狩,不顧身危,猶為大明社稷,一意除奸,我等身為臣子,焉能不盡本份,不遵詔令?”楊洪的聲音陡然一提

“大都督忠肝義膽,著實令下官汗顏自慚,然大都督若遵上皇之詔,又欲置天子于何地?”為首的文官一臉糾結地站出了人群,深深一揖。

聽得此言,原本因楊洪一席話,激得面現赤色,滿懷激昂的文武諸官皆不由得齊齊色變。

是啊,若遵上皇之命,那豈不是說……一想到前些日子,瓦刺釋歸戰俘之后,朝庭的反應。還有那天子意欲掩耳盜鈴似的反應,都很清楚,楊洪如果真這么做了,當今天子,不知道要惱怒成什么樣子。

“對那喜寧奸賊,末將等亦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然事關重大,末將請大都督三思。”一員大將越眾而出,面色雖然不甘之極,卻又不得不違心附之。

“不錯,大都督當顧全宣府之地百萬黎庶為先,豈可因一小賊……”

“都不用再說了。”楊洪眉頭一聲,雙目烔然,手扶腰畔劍柄沉聲喝道:“在老夫眼中,喜寧這等叛國之奸孽,凡我大明子民,人人得而誅之。老夫身為大明之老卒,豈甘落于人后?!”

聲硬如鐵,置地有聲,言罷,楊洪大步向那廳門外行去,一眾武將聽得此言,不由得面色漲紫,王僉事更是顧不得其他,大聲喝道:“末將愿為大都督前驅。”

楊洪的腳步在那廳門外略略一頓,頭也不回地喝道:“諸將皆留鎮城中,不得擅離,不然,休怪老夫軍法從事。來人,備馬!”

“父親!”楊俊大急,向著廳門沖去,誰知堪堪沖到了廳門臺階處,被楊洪留下的親兵已然橫鞘攔阻在楊俊的跟前。

“你們居然敢攔我?!”楊俊不由得雙眉一立,沉聲怒喝道。

“大少爺,老爺的吩咐,小的們只能照做,望大少爺能明白老爺的苦心才是。”親兵只能苦笑著解釋道,但是腳下卻紋絲不動,釘在那楊俊的身前。

“楊守備,你若是心疼你父親,那就聽老夫一句話,回來坐下!”那名白發蒼蒼的文官,忍不住跺腳輕喝道。

“父親……”看著那遠去的背影,楊俊死死地緊抿住了薄唇,大手緊握成拳,良久方才憤然轉身,朝那位開口提醒他的文官鄭重一禮之后,安坐于椅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可是那一直在摩挲著腰間戰刀刀柄的大手,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唉,大都督為國分憂,實令我輩汗顏爾。”一面臉色數變的文官頹然地坐回了椅上,臉色發苦地道:“枉本官自幼讀那圣賢之書……”

廳中諸文武聽得此言,表情都難看到了極點,卻偏生又無法分辨。倒是那位白發蒼蒼的老文官瞪了這位年輕同僚一眼:“休要自責太過了。大都督如此做,不光是為了我等,更是為了宣府百萬黎庶,日后,若是大都督離去,我等莫要負了大都督這份心意,用心鎮守邊陲,安撫四民才是。”

“老大人所言有理,大都督如此待我等,我等焉敢負大都督?”王僉事臉上的陰郁上多了幾分狠決。

“如今時辰近午,不知諸位可要先用膳食?”吳驛丞步入了堂中,笑瞇瞇地向著那坐于上首,正看著廳中諸人大發厥詞的喜寧詢問道。

“不忙,這位驛丞,咱家有件事想問問你,久聞宣府楊大都督性情剛烈果決,可是真的?”喜寧擺了擺手,卻問起了不相干的話題來。

“這,下官這等不入流的,哪里能知曉,只不過聽聞大都督治軍嚴謹,軍法森嚴有度,宣府一地,皆感其威,這倒不假。其他的嘛,下官倒是沒什么印象。”吳驛丞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廳中沉默的高赟一眼,呵呵笑道。

喜寧瞇起了奸詐如狐的窄眼,用他那尖銳如潑婦的嗓聲問道:“那你覺得,像你們大都督這等人杰,會否屈尊降貴,前來這小小驛館,邀我等往宣府宴飲?”

“這個……下官實在是不敢,也不能猜度,畢竟,大都督這等人物的心思,焉是下官豈能揣摩得了的?若下官真有這本事,怕是寧可拜入大都督府為一僚屬,又豈會在此小地方,做些撈小油水的俗事?”吳驛丞眉頭微微一笑,灑然笑道。

“呵呵,好一個小驛丞,居然也有這等口才,倒真叫咱家小瞧你了。”喜寧不由得“嬌笑”數聲,那稀疏的眉頭揚了揚,正欲再問之時,卻看到那原本正跟諸人吹牛打屁熱火朝天的孛爾術突然臉色一變,伏身于地,將耳緊貼于地,似乎在傾聽著什么,不由得一愣。

喜寧還未來得及相詢,“騎兵,至少一千之數!”孛爾術已然臉色大變,跳將了起來喝道。“怎么回事?!”喜寧聽得此言,亦不由得臉色大變,指著那立于堂中的驛丞喝問道。

“諸位大人切莫驚擾,想必是大都督差人前來想迎諸位了吧。”吳驛丞看到廳中那些瓦刺韃子一個二個目露兇光,手按腰間彎刀,小心肝也不由得狂跳起來,趕緊分辨道。

孛爾術徑直喝道:“巴根,去看看,來人打的是什么旗號。阿爾木,讓弟兄們準備好弓箭彎刀和馬匹。”

“將軍何必如此著緊,那楊洪,焉敢在此時違背大明天子的意愿?”回過味來的喜寧略略一想,一副心中了然的模樣笑了起來勸道。“即使此來,不過是示威罷了。”

孛爾術雖然平時對喜寧很恭敬,但是那不過只是為了拍喜寧這位王爺跟前紅人的馬屁,而對于那位正向著此處前來的楊洪,卻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聽得喜寧之言,孛爾術搖了搖頭肅容道:“還是小心一些的好,那楊王可不是什么善與之輩。”楊王,乃是邊鎮之外,常年與宣府相爭的這些游牧民族對于楊洪這位大明名將的敬稱。

“呵呵,也罷,小心一些總是好的。”喜寧灑然一笑,很不以為然地道。

此時,已然能聽到那遠處傳來,猶如滾雷一般的隆隆蹄聲,就像是那一道洪流,正由遠而近,奔騰襲來,那仿佛猶如翻卷奔騰不息的洪峰一般的轟鳴聲,讓使團諸人的心頭,不由得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高赟覺得自己的心跳,也仿佛隨著那隆隆的蹄聲而開始加速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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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也會謝謝大家的提醒,爭取不發生這樣的問題。

待到那喜寧一行人來到了那驛站門前,看到了旌旗招展,煙塵滾滾而來的大隊大明鐵騎時,原本喜寧那淡定從容的心情亦不由得有些緊張了起來。

披盔帶甲的千余大明鐵騎,默然疾進,一頂頂鐵盔之下,是一雙雙冷漠而又桀驁的鷹目,身上的鐵甲葉片,隨著那座騎的奔行而有節奏地撞擊著,發著的聲音,猶如磨刀出鞘,一種森寒的殺意和鋒銳感,讓喜寧有種想要拔腿而逃的沖動。

“上次聽聞,我瓦刺近萬騎兵攻打宣府,居然被楊王以區區八百鐵騎就給擊得連敗百余里,一路逃回草原,王爺一怒之下,將那萬夫長給斬了。今天見到這一千鐵騎,才知道這位楊王還真是……”孛爾術看著那一千全身鐵甲掩庇,背負弩弓,腰懸戰刀,幾乎武裝到牙齒的大明鐵騎,再看看自己身邊這些除了百夫長才披一些鏈甲,其余的戰士不過是皮甲掩身的瓦騎兵,不由得兩眼紅得就像是那徘徊在銀行門口蹲點守候的搶劫犯。

除了裝備上的差異之外,這一千大明鐵騎軍容肅整,千余人,無人開口喧囂,只有那沉悶的馬蹄和金屬撞擊聲陣陣襲來,這等精悍的鐵騎,在大草原上,怕是難得找出與之比肩的。

但讓孛爾術慶幸的是,宣府的騎兵不過千余,而大明其他地方的軍隊雖然也有精銳,卻不是來去如風的瓦刺精騎所能匹敵的。

想想那大明天子所率的二十萬精銳,不就是最好的注腳嗎?

高赟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大明鐵騎,還有那高高飄揚的戰旗,讓他一時之間,難以壓抑心頭的激蕩,眼眶都隱隱濕潤了起來,他的確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重回大明之土,見到那迎風烈烈,仿佛永遠也不會倒伏的大明團龍旗。

那面戰旗之下,是與身邊的大明鐵騎一般,同樣披盔帶甲,須發如雪的楊洪揚大都督,隨著那身下的座騎的疾奔,帶得那白須飄飛,卻怎么也遮掩不住他那雙白眉之下不怒自威的烔然雙目。

不過數十息間,原本似乎還遠在遙不可及處的大明鐵騎已然馳至驛站之前,楊洪勒住了馬頭,雙目掃過立于館外的諸人,最終目光落在了那錦袍結發,卻面白無須的喜寧身上。

楊洪目光猶如兩柄出鞘的利劍般,刺得喜寧不由得下意識地垂下了頭,仿佛不如此,就會被那楊洪的目光刺傷。

后續近抵驛站的大明鐵軍猶如那遇上了礁巖的洪漢,流暢地繞行驛館的周圍,如水銀泄地一般,將那本就不大的驛館團團圍住。這一沒有善意的舉動,讓喜寧心中的擔憂越發地沉重了起來。

“老夫便是大明宣府鎮總兵楊洪,瓦刺使節何在?!”楊洪勒停了馬頭,把玩著手中的馬鞭,看著那些從一開始的鎮定到現在開始顯得有些驚魂不定的瓦刺使團成員,嘴角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淡淡地道。

“末將乃是瓦刺綽羅斯部千夫長孛爾術,見過楊王。”孛爾術略一側頭,卻看到那喜寧垂著腦袋,臉上白得有些慘人,不由得撇了撇嘴,看樣子這些南人也就是嘴上的功夫。當下便站了出來,向著那穩坐于坐騎之上的楊洪深施了一禮:“孛爾術代我家王爺,向楊王問安,若是有暇,還請楊王能到我們大草原上的瓦刺王庭作客。”

聽到了這話,楊洪不禁宛爾一笑,撫著頷下雪白的長須擺了擺頭“也代老夫向你家王爺問安,另外也謝謝你家王爺的美意,老夫年紀大了,腿腳可不利索,不若你回去之后問問你家王爺,什么時候有空,再到老夫的地盤上逛逛,到時,老夫定然會設宴以待。”

孛爾術臉的笑容頓時僵住,看著這位淡笑撫須,威震大草原的大明宣府總兵,他卻怎么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畢竟,嘴硬能有什么用?這位鎮守邊塞數十載,聲名赫赫的大明名將,焉是自己一個小小千夫長所能對付得了的?

聽到這暗藏機鋒的對答,喜寧越發地覺得不妙起來,而整個驛館已為那楊洪手下鐵騎團團圍住,自己便是想離開,怕也沒機會了。

“怎么,老夫的問話,爾等沒有聽到不成?”楊洪的眉頭不悅地一揚:“老夫今日欲在城中宴請諸位,算是為昨日犬子不恭之處賠罪,諸位不來倒也罷了,還揚言,非老夫親自前來相邀不可,如今,老夫已至,莫非,敢有此豪言壯語的瓦刺使節,連答老夫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嗎?!”聲音不高,可那股不怒自威的煞氣,卻讓使節團諸人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戰,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盯向了那喜寧。

“下官參見大都督,大都督能親自前來,實在是出乎下官等人之預料,其實,我等實該前往宣府拜會大都督,只是不想,那位官員居然把下官的一句戲言當了真,還望大都督恕罪才是。”喜寧強自鎮定地擠出了一個卑微地笑臉,身子越發地顯得佝僂與卑微。

“喜寧?”楊洪那雙雪眉微微一挑,翻身跳下了馬來,仿佛像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一般,把玩著手中的馬鞭,緩步走到了喜寧的跟前:“汝是喜寧?”

“正是下官。”喜寧硬著頭皮笑答道。

“汝就是那個昔日侍奉于上皇身邊,后叛入瓦刺,為先也效命的喜寧?”楊洪雙手負于身后,魁梧高大的身軀傲然立于喜寧的跟前,似笑非笑地道。

聽到了這話,喜寧的額頭已然泌出了大滴的冷汗,內心的恐懼,已然讓他的雙腿開始發軟,強自露出了一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語氣越發地卑微:“……大都督,下官乃是女真人,當年為明人所擄,后被凈身入宮,皆非自愿,本就不是明人,豈可言叛?大都督實在是言重了。”

楊洪不由得發出了一陣爽朗地笑聲:“呵呵呵,好一張利嘴,怪不得那也先委你為正使,前來使我宣府。把國書拿來給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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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王爺的信重,下官又焉敢不盡心盡力效命?”喜寧卻不敢如往常一般面帶得色,不過聽這口氣,似乎自己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了吧?趕緊伸手不懷,將那份國書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那楊洪的跟前。

“好,好一個焉敢不盡心盡力效命。”接過了國書,看也不看便甩手丟給了身邊親兵的楊洪不由得大笑了起來,笑聲未歇,楊洪大手陡然抬起,只見一道如黑色閃電一般的鞭影直接朝著那立于身前的喜寧扇了過去。

楊洪常年于邊鎮揮軍作戰,雖然如今年近花甲,但仍舊騎得快馬,開得硬弓,數月前,更是親帥八百鐵騎,潰瓦刺近萬鐵騎,還親自手刃數名瓦刺騎兵,對付尋常三五個漢子照樣不費事,單是這一鞭子,別說是喜寧,便是那孛爾術也休想躲得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楊洪腕力之大,將那喜寧身上的錦袍直接抽得裂開,連人都被這一鞭之力給抽得滾倒在地上。

“楊王你……”孛爾術哪里料想得到,方才還笑意吟吟的楊洪陡然之間就變了臉,一大鞭子就把代表瓦刺的正使給抽翻在地上。不由得臉色發白,手欲往腰畔彎刀按去,卻看到了周遭那些傲立于馬背之上的大明鐵騎不知何時已然強弩在手,那黑亮透著幽光的鐵質箭頭,就仿佛是一條條吐著蛇信的毒蛇正虎視眈眈,孛爾術的手不由得僵在了半空,從那一雙雙冰冷噬血的目光里,孛爾術感覺到的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和冷血。

“老夫在教訓大明的叛逆,爾等若是識相,給老夫滾到一邊去。”楊洪電目一閃,冷冷地掃過孛爾術諸人,原本溫潤的聲音也陡然轉冷,就像是剛剛還是輕風拂柳的春日,變成了暴雪狂卷的嚴冬。

那猶如方自從萬載寒潭之中抽出來的寶劍般冰寒而又刺骨的目光,猶如一盆雪水沖這些瓦刺韃子當頭澆下,讓使團之中蠢蠢欲動之人皆盡喪失了妄圖想要反抗的勇氣。

“楊王,他如今可是我瓦刺正使,您這么做,就不怕我們王爺震怒?你就不怕你們的天子治罪不成?”孛爾術聲色俱厲的喝道,可是底氣十在是不足,與其說是吼,倒不如說是哀求。

楊洪連理都沒理會孛爾術,緩步走下那翻滾在地上,按在那被鞭子抽到的痛處在干嚎的喜寧跟前。揮手之間,就是一鞭狠狠抽下去,這次,喜寧的喉嚨猶如那被敲爛的破鑼,悲慘得就像是讓一群食人魔在輪他大米。

楊洪不緊不慢,鞭鞭碎衣,鞭鞭用力地抽在那在地上翻滾的喜寧聲上,每抽一鞭,都會冷冷地喝問一聲。

“食君之祿,當分君之憂,此言,想必你也在禁中讀過吧?上皇待爾等不薄,安敢背之?!”

“遼東之地,本就屬我大明之疆域,爾雖非漢人,然汝既世居于遼,自然乃是我大明治下之民,焉敢妄稱非我明人?!”

“汝既非我明人,亦非是瓦刺人吧,既然今日愿為瓦刺效忠,那為何不向我大明效忠?!”

“朝三暮四之徒,焉還有臉妄談忠孝之心?!”

隨著楊洪的喝問之聲,每一鞭抽打在那喜寧的身上的脆響,都讓他們不由得哆嗦一下,如抽打在孛爾術等人的臉上,心頭。

喜寧身上的皮裘、錦袍已然全被抽爛,每一鞭下去,都會帶起一條鮮紅的血槽,飛濺的鮮血,隨著鞭梢,甩打在了勃爾術等人的臉上,他們卻連去擦拭的勇氣也沒有。

高斌雙目眨也不眨地看著那早已慘叫得語不成聲,渾身碎皮,鞭痕道道的喜寧,下意識地伸出了笑頭,舔了舔那嘴角不知道何是濺上的鮮血,舌尖傳來的咸腥,沒沒有讓他覺得有任何不適,反而在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快意。

連抽數十鞭子下去后,被抽得昏死過去,又接著被抽醒過來,如此反復的喜寧早已遍體鱗傷,便是努力躲閃的頭臉上都有著幾道猙獰的血痕,頭上那種蒙古式的小尖頂盔早不知道被抽飛到哪去了,變形扭曲的臉上的哀求之色,就像是那已經被押入了屠宰場的野狗。“大都督饒命……求大都督饒了奴婢吧……”

聽到了那喜寧口中傳來的斷斷續續的求饒之聲,已然因為活動而讓額頭浸出了汗水的楊洪喘了幾口粗氣,看著那連滾動的力氣都沒有的喜寧,聲音不由得透出了一陣快意:“你如今求饒了?”

“汝可記得,你隨瓦刺大軍南下我大明邊鎮,毀了我多少田地村鎮,傷我多少子民,擄我多少人口,他們求爾等之時,爾等可有憐憫之心?!”

“紫荊關下,汝居然敢假傳上皇旨意,誘使守備都御史孫將軍中了爾等之奸計,以至數千將士戰死,紫荊關破,使我大明帝都險陷于瓦刺賊手之時,你可想過會有今日?”楊洪湊低了些,雙目死死盯著那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的喜寧。透著濤天怒意的斥責,讓在場諸人心頭都猶如壓了巨石,但凡大明之軍民,皆不由得滿臉恨意,滿臉怨毒地盯著那猶如一條垂死野狗的喜寧。

而那些瓦刺韃子,不知道何時,早就聚攏成了一堆擠到了那驛館墻角,就像是一窩抱堆的鵪鶉,在那瑟瑟抖個不停。

“饒你?”楊洪放聲大笑了起來,白眉之下,是那雙猶如噬血惡虎一樣的雙瞳。“老夫若是饒了你,焉能對得起我大明宣府鎮百萬軍民?”

“老夫若是饒了你這個奸宦,又怎么對得起孫將軍和那死在紫荊關下的數千大明精銳,還有被瓦刺殺害的無數大明軍民冤魂?!”

“老夫現在不會殺了你,因為,你那條狗命,實在不配污了老夫腰間這柄專殺韃子的寶刀。”

“老夫會命人剁去你四肢,斬為肉糜,拿去喂野狗,將汝裝入木箱之中,送往京師,讓天下人都看一看,背叛我大明者,應該是什么下場!至少,在你離開宣府至京師的這些日子里,你是死不了的,你該慶幸才是,呵呵呵……”發泄過后,仿佛全身骨頭都舒坦了的楊洪不由得頗有興致地向喜寧解釋起了對他的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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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洪向身后勾了勾手指,幾個一臉橫肉,滿目猙獰的大明精銳悍卒獰笑著撲上前來,將那喜寧的四腳死死按住,其中一人拔出了腰間那寒光四溢的戰刀,不由分說一刀揮下,隨著一聲凄厲得像是將死野狗的慘叫聲,一汪血水飆飛起來。

孛爾術等人看著那被扔到了一邊猶自在抽搐的斷手,臉色一片死白,眼珠凝固在眼眶之中,目光里除了恐懼,就是那即將感同身深的絕望,喉嚨里像是被人拿一坨大便給死死堵住,作聲不得。

旁邊的人早有準備,將一張已然準備好的棉布粗暴地壓在那噴血的傷口之上,然后用布條緊緊地纏住,之后,對于喜寧其他被斬斷的四肢如法泡制……

看了眼那已經痛得死去活來,生生看著自己的手腳被斬斷拋飛,嘶叫得聲帶破裂的喜寧,楊洪惡狠狠地沖地上吐了口唾沫,厭惡地轉開了臉,理了理那被疾風拂亂的雪白長須,向著那孛爾術等人走去。

看到這位白發蒼蒼,卻煞氣外溢的老將軍步步逼來。看到他背后被幾個大明精銳砍斷四腳,卻偏偏還活著求死不得的喜寧,孛爾術等人的心直接就涼到了屁眼。

“楊王,莫非你真要將我們瓦刺使團趕盡殺絕不成?”努力地想往后退,卻被同伴給阻攔在前方的孛爾術聲音已然帶上了哭腔。“我等不過是使節隨員罷了,還望楊王不要傷了兩國的和氣……”

“慌什么,老夫乃是堂堂的大明一品大員,后軍都督府左都督,統領宣府邊鎮數萬精銳之師的總兵,豈會殺一些連膽氣都沒有的廢物,老夫是要你去告訴也先。喜寧乃是我大明叛國之奸逆,其罪,當誅九族。這等,背主忘宗之徒。他也先也好意思用其為正使,就不怕把瓦刺的顏面都丟光了不成?”楊洪輕蔑地掃了那孛爾術等人一眼,沉聲喝道。“把你們的兵器都留下,然后滾吧。”

聽得此言,本以為必死的瓦刺諸人皆不由得長出了一口大氣,孛爾術聽得此言,原本差點軟得跪倒在地上的膝蓋也總算是有了支撐的動力。

還沒等他們戰戰兢兢地在那些大明鐵騎虎視眈眈地監視之下走完,再次聽到了楊洪的喝聲。“爾等回去告訴也先,若真心與我大明講和,便放下刀兵,送我上皇歸國,不然,下次老夫就不會如此客氣了。”

“楊王放心,小人一定會把您的意思轉呈我家王爺。”孛爾術擠出了難看的笑臉,灰頭土地臉隨著自己的同伴倉皇而去,至于那個喜寧,關他屁事。“他要真是咱們蒙古漢子,說不定老子還會為會出出頭,媽的,就是一個只能背后裝逼,沒卵子的閹貨,要不是他,說不定就沒這事了。”終于跑到了坐騎身邊,翻身上馬,隨著同伴倉皇而去的孛爾術心中越想,越是充滿了對喜寧的恨意。

而高赟,最后一個爬上了馬背,回首望去,看到了楊洪那白須翻飛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抱拳恭身一禮,暴喝一聲,縱馬隨同那些瓦刺精騎縱馬狂奔而去,心中的激動與興奮雖然無法宣泄出口,但是,此刻他那張垂下的臉龐上,全然是快意的笑容……

“大都督……”看著那些瓦刺韃子倉皇的背影,還有那高赟馬上一揖,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的楊洪,突然聽得身后傳來了疾奔的蹄聲,還有興奮的吼叫,不由得轉過了頭來,看到了一名被留守于府內的親兵一臉喜色地疾馳而至身下,翻身跳下了坐騎拜倒在地:“稟大都督,朝庭來使,議大都督馳衛京師守宣府御瓦刺之功,晉爵為昌平侯。還請大都督速速回復領旨。”

“昌平侯?呵呵……也不知道,陛下知道老夫今日之舉后,會不會后悔今日之舉。”楊洪微微一愣,旋及低笑道。“來人,將那喜寧裝入木箱之中,一并帶上……”

“遵大都督令!”

打馬狂奔至夜,終于遠離了那令他們膽顫心驚的宣府鎮及楊洪,行至了長城腳下的瓦刺使團一行人正圍坐在篝火旁,咬著備下的牛羊肉干,心中的驚懼卻猶未散去,竊竊私語數就像是無數只討厭的綠頭蒼蠅在火堆前盤旋。

“喜寧死了,咱們現在怎么辦?國書,儀仗,全都丟在了宣府,甚至咱們的彎刀和弓箭,這樣回去,真不知道王爺會發多大的火?”

“那楊王會不會故意讓咱們跑,然后再遣兵來殺咱們?”一位瓦刺騎兵不由得想起了草原上的部落爭戰之時,最為常用的一種手段。

“都給老子住口,你們這些混帳想吃鞭子嗎?難道你們這些草原上的勇士,已經被嚇破膽了嗎?”被自己部下的議論給鬧得心神不寧的孛爾術不由得大聲怒喝道,瞬間,原本就像是一群倉皇失措的老鼠吱吱不停的瓦刺騎兵們不由得停止了喧囂和議論,紛紛埋下了腦袋。

孛爾術看到這一幕,在暗松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有些泄氣地坐倒在篝火旁,如同嚼蠟一般,用牙根狠狠地磨著那透著淡淡鹽味的牛肉干,心里邊雜亂不堪。

南來時,趾高氣昂的瓦刺使節團,現如今,就像是像是一群被獵人人追趕得狼狽不甘,在陰暗的洞穴里茍且殘存的豚鼠。內心里滿是驚懼不安,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大腦里邊還時不時地回憶起那驛館跟前,那個白須白發,猶悍狠得猶如噬血兇獸的楊王,用馬鞭抽打那喜寧的場景,還有那幾名大明精銳,毫不留情地當著瓦刺諸人,硬生生將那喜寧給削去四肢,裝入木箱的場面。

這一路上,一想到一個被削成人棍的大活人被裝進了木箱,偏生還死不了,幾乎所有人都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沖動。他們也殺過人,也同樣用各種殘忍的手段去殺害或敵對的部落,還有大明邊鎮的軍民,可是在今天,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喜寧的下場時,卻連一絲絲反抗的勇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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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的面前,站著那位連也先都在心中忌憚三分,甚至送信示好的楊王,這位大明邊鎮鎮守了數十載,可止草原小兒夜啼的大明名將。數月之前,本以為瓦刺的實力足以增強他們面對這位死敵的勇氣,可是結果,近萬精銳,生生讓他率領的八百鐵騎給打得狼狽逃竄,猶如一群懦弱膽怯的黃羊,這更是讓他們升不起反抗的勇氣與決心……

“其實將軍不必如此多慮,此番南行,惹出這番禍事的,乃是喜寧自己,而非將軍之過。”就在孛爾術愁得一臉苦逼模樣,心潮起伏的當口,旁邊傳來了一個生硬的聲音。

“是你?……”聽得此言,孛爾術不由得扭頭望過去,看到的卻是那位被諸人險些都遺忘掉的副使高赟。

孛爾術身邊的幾名百夫長也都把目光投向了這位頂著一張憨厚笑臉的漢人身上。

“你這個南蠻子,胡說什么……”一位百夫長不由得喝罵出聲,卻被那孛爾術用惡狠狠地眼神把后半句話給生生地梗在喉嚨里邊。

“你是叫高什么?”孛爾術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剃得青溜溜的頭皮,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跟前的高赟,仿佛想要從他臉上的表情或者是目光中看出異樣。

“在下高赟,乃是明皇駕前侍奉的小人物,奉陛下旨意,隨喜寧同使大明。見過將軍。”高赟憨厚地笑道。

“高赟,你方才說,此次出使,非我等之過,有理由嗎?”孛爾術抄起了跟前的一塊牛肉干,朝著那高赟扔了過去,滿是橫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怎么真誠的笑容。

“謝謝將軍。”高赟接過之后,毫不客氣地用牙咬下了一塊牛肉大嚼了起來,就地盤腿坐下之后言道:“其實若是當初將軍愿聽在下一言,就不至于會有今日之局面。”

“你什么意思?”孛爾術臉上的假笑一僵,目光冷了下來,仿佛像是一個屠宰戶般,仔細地打量著高赟的身上什么地方最好下刀。旁邊的那些瓦刺軍卒也全都變了臉色,這話等于就是在赤裸裸的打臉,如果不是孛爾術示意諸人稍安勿燥,指不定他們現在就撲了上去,讓這個南蠻子嘗嘗瓦刺勇士拳頭的厲害。

“最好說清楚,不然,本將軍就先把你給宰了。”孛爾術是一個位直爽的蒙古人,威脅也很干脆,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犯罪心理學和刑訊技術。

高赟暗暗鄙夷了孛爾術一番,臉上的笑容未改。“其實,將軍既然知曉那位楊大都督的威名,您又何必任由那喜寧去一再地挑釁大都督的底線呢?”

聽到了高赟這話,孛爾術一愣,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懊惱。身邊的諸人也不由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該死的,當初就不應該讓那個閹貨如此囂張,現在,不僅僅他自己給整成那樣,還連累了咱們。”一名百夫長忍不住悻悻地以拳捶地,那架勢,就像是恨不得把那遠在百里之外宣府城中的喜寧給砸扁掉一般。

“真是個自以為是的蠢貨,還把咱們也給連累了。”聽得此言,仿佛所有人都找到了一個可以渲泄自己憤怒與不滿的突破口一般,就差沒聲淚泣下的痛訴喜寧是天下第一號二逼閹貨。

一番發泄之后,諸人的心情總算是舒坦了些,可是,心里邊仍舊愁云滿布。“王爺對那閹貨可是信任備至,如今,那家伙讓楊王給抓了,王爺能不遷怒于咱們嗎?”

“這個……”孛爾術也犯了愁了。

看到這幫子智商高于二百四十九,低于二百五十一的蠢貨,高赟好不容易才壓下內心想要捧腹狂笑的沖動,一臉正色地替他們分析了起來。“諸位將軍,若不是喜寧太過囂張,激怒了楊王,怎么會有這等下場,王爺又豈會責怪諸位過甚?諸位將軍莫要忘記了,他才是王爺親自指派的正使啊,諸位不過是王爺分派過來,保護使團的護衛罷了。可是,楊王之威,王爺尚懼三分,他敢激動楊王,就算是當場身死,也怪不得諸位啊。”

孛爾術也不禁眉飛色舞地一拍自個的大腿:“對啊,畢竟楊王一千精銳鐵騎就在眼前,就憑咱們這一百來號人,難道還能強過上次南侵宣府的那一萬精騎不成?想來王爺即使有怨怪之心,也不會太過重責咱們的。”

“呵呵,高兄弟,可真得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這番開解,我等都還不明白其中的關竅,怕是即使回去了,少不得要受王爺的重罰呢。”這下子孛爾術臉上的陰云總算是散去了大半。

“不過,回去回復王爺之時,高兄弟可得跟咱們一起去向王爺解釋,知道嗎?”孛爾術雖然有些笨,卻也不傻,拍了拍那高赟的肩膀以示親熱之后,很是熱絡地道。

“沒問題,畢竟在下好歹也擔著一個副使的名頭,自然是該向王爺稟明事情的真相才好。”高赟心里邊狂罵這群見也先如耗子見貓的沒膽鬼,一面拍著胸口爽快地應承道。

而隨著這番對話話在使團中傳播開來之后,營地里的陰云總算是散去了不少,不少人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輕松的笑容,甚至還能開上一兩句玩笑了。

“慢慢地高興吧,一群。”高赟也在笑,不過笑聲里的含義,又豈是這些二逼的瓦刺韃子所能明白的。

“怎么了,跟我出來你不開心嗎?”一身紅火色裘衣的娜仁乘著她那匹同樣紅火鮮艷得猶如一團火焰的阿拉伯馬,就像是那在廣袤的大草原上飛騰的火焰,只不過現在這位烈焰女神臉上的表情亦充滿了嗔意,撅起了嘴兒,很是怨對地發著牢騷。

“哪有不開心了。”心里邊正在盤算著那使節團離開沙城到現在已經足足有三天的時間,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抵達了宣府城下的朱祁鎮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神了,趕緊向著那娜仁露出了一個笑臉說道。“只不過方才想事情有些走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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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看?都給本郡主滾開,滾得遠遠的!”娜仁剛要開口,卻看到了周圍的侍衛,還有那脫爾遜等人,舍不得發泄在朱大哥身上的怒氣陡然暴發了起來,手中的馬鞭迎空虛甩,脫爾遜等人哪里敢惹這位性烈如火的郡主殿下,當下縱馬四散而去。

朱祁鎮一臉黑線地瞅著這個抓狂的女人,半晌,將那些人幾乎趕得不見影子了,娜仁這才勒馬奔回去朱祁鎮的跟前,可是小嘴依舊撅著,而漂亮白晰的臉蛋或者是因為方才的消耗與怒氣,變得像是那秋天成熟的蘋果般可愛。

“跟人家出來打獵你都會走神,莫非人家在你的眼里,連手中的馬鞭都比不上嗎?至少你還知道時時刻刻地提著它。”娜仁氣鼓鼓地瞪著那近在咫尺,相距不過半個馬身不到的朱祁鎮。

“呃……好妹子,該不會是朱大哥做錯了什么,才會讓你發這么大的火吧?”看著那張絕色俏臉上的薄怒嗔意,朱祁鎮有點尷尬地把馬鞭丟在馬鞍上,抬起雙手一臉的無辜模樣。

“你……”看到了朱祁鎮那張健康而又英俊的臉龐,還有臉上那淡淡的,似乎透著無奈的笑意。娜仁那滿腔的怒火盡數熄滅,只有幾絲不甘,幾絲幽怨,從那雙水汪汪的碧眸里流轉出來。“你為什么不收下那些侍女?”

聽到這話,才省起方才娜仁隨口說起要送自己幾個侍女居然不是戲言,一臉門子瀑布汗的朱祁鎮有不由得有些頭疼地道:“呃,娜仁,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妹子你想過沒有,朱大哥如今可不是大明的天子,而不過是一個居住在關押居所里的戰俘罷了。”

娜仁憤憤地甩了甩馬鞭:“不聽,在人家的眼里,你就是朱大哥,可不是什么戰俘,再說了,我的哥哥們都對你很恭敬的,沒有人把你當作戰俘看待。”

“好,娜仁當然不會把朱大哥看成是什么俘虜。妹子能如此關心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收下這些侍女,實在是不得已。”朱祁鎮不禁笑著解釋道。

聽到了此言,娜仁臉上的嗔意稍減,但是卻疑慮未消,一雙水汪汪的碧眸仿佛在期待著朱祁鎮說出下文來。

“不過,朱大哥畢竟是天下人皆知的俘虜,所居之處,內外皆是你兄長所遣看押士卒,而院中,又皆是朱大哥我的部下,哪里還有空閑的地方讓那些侍女去住?”

“再說了,朱大哥現在也過得挺好的,不需要再來幾個女人侍候。”朱祁鎮的解釋,總算是讓那娜仁疑心盡去。

不過這丫頭猶自不甘地道:“哥哥你可是大明朝的皇帝,我聽哥哥們說,大明的宮殿,比我們瓦刺整個王庭都還要大,而且宮殿里邊,有著數不清的宮女和宦官侍候。所以人家就想著,哥哥你會不會不習慣這樣沒有人侍候的日子,所以才……”

話說到了這,看著那張一副楚楚可憐表情的俏臉,朱祁鎮要再不動心,那真可以跟柳下惠那個變態結拜了。“娜仁,我……”

“朱大哥,你想說什么就說吧……”看到那朱祁鎮流露出感動與幸福的臉龐,心跳越來越快的娜仁鼓起了勇氣,雙手無意識地扭著那手中的馬鞭,把那鞭梢緊緊地卷在手指上。

“黃羊群!”一聲猶如爹死娘改嫁的嚎叫聲突然在原野上響徹,讓原本想說些什么的朱祁鎮不由得錯愕地轉過了頭望過去,果然,就在右側的草原緩坡上,現出了一群動物的身影。

原本被遠遠趕開的那些侍衛和精騎,此刻就像是一群打了雞血的野狗一般哇啦啦地嚎叫著縱馬狂奔而去。

“我靠,不就是幾只四蹄動物嗎,用得著這么叫喚?”被打斷了話頭的朱祁鎮不由得悻悻地低罵道,而這個時候袁彬與那衛銘童等近侍也已然縱馬馳到了跟前。

娜仁那雙憤怒得險些要噴出火來的雙眸恨恨地瞪了那袁彬和衛銘童等人一眼,撇了撇嘴,這才向朱祁鎮展顏笑道:“朱大哥快點,今天出獵,能遇上黃羊群,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呵呵,好,今日就讓妹子好好看哥哥我的箭術。”朱祁鎮頗為自信地拍了拍腰畔所另的角弓,打馬朝著那草坡之上狂奔而去。

自己天氣回暖以來,朱祁鎮就不再戴那蒙古式的風雪帽了,重新穿回了一身漢人的裝束,上下起馬來,倒是略寫不便,不過縱馬奔行之時,衣袂翻飛,一副我欲乘風去的英姿,倒是頗為吸引娜仁這丫頭的目光,當然,袁彬等人在心里邊對于朱祁鎮時時不忘大明,不忘的舉動,又在心里邊感慨涕淋了一番。

而看在娜仁的眼里,自然是覺得心上人的模樣簡直帥到掉渣,哪怕是因為身上的坐騎突然因那草甸里鉆出來的野兔而受到驚嚇,以至讓正準備開弓搭箭的朱祁鎮一陣手忙腳亂的舉動,也顯得那樣地可愛。

“沒關系,總是還有機會的。”有著草原人那堅韌不拔的性格,敢愛敢恨的娜仁毫不氣餒地緊緊地握起了拳頭,臉上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展開了那足以讓天上的驕陽也遜色的笑顏,朝著那朱祁鎮追逐而去……

是夜,帶著一天狩獵的興奮與疲憊的主仆三人卻沒有休息,在那燈火的映照得昏黃的房間里,小聲地交談著。

“……陛下能婉拒娜仁郡主的盛情,實乃明智之舉。”袁彬一臉正色地道:“既然天子不欲陛下歸明,肯定會設法阻撓,若是陛下真的答允了,在此笙歌絲竹的話,若是傳回大明,對于陛下更加不利。”

“袁彬言之有理,其實,除了這一層之外,朕更擔心,若是真讓那幾個侍女來了,焉知有幾個上真心侍候朕的,說不定,伯顏貼木兒和也先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朕的周邊,內內外外,怕是再無隱秘可言。”朱祁鎮淡笑道。

聽得朱祁鎮此言,衛銘童與袁彬不由得連連頷首,一臉的贊同之色,畢竟此地乃是在大草原上,在瓦刺的地盤上,自己等人的一言一行本就很難隱瞞,除了在朱祁鎮的房中密議之外,其他的時間里,幾乎沒有什么秘密可言。

若是再來上這么幾位可以近身侍候陛下的侍女,到那時,怕是只有蹲守在茅房里猥瑣的交流才有安全可言了。

“對了,不知道那使團可到得宣府,真希望楊大都督能除去喜寧這個奸宦。”衛銘童在一旁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件要事。

“應該能,高赟一定會有辦法將陛下的密詔交予大都督的,只要大都督收到陛下的密詔,那喜寧必死無疑。”袁彬的語氣比那衛銘童多了幾分確定。

“無論成與不成,事情在兩三日內,必見分曉。”朱祁鎮撫了撫自己的前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除去此賊,也先身邊再無對我大明邊鎮了如指掌的謀者,如此一來,那也先若是想要南侵,怕是更加地縮手縮腳了。”

“只是,朕這么做,苦了楊洪了。”朱祁鎮搖了搖頭苦笑道。他早從旁人的口中了解了這位性恪果決,世代大明忠良的宣府總兵,楊洪楊大都督是何等樣人。

如果不是因為楊洪對大明帝國的忠誠和那種寧折不彎的脾性,這一點,朱祁鎮很清楚,自己分明就是利用了這位為大明守邊四十余載,立下了赫戰功的名將性格上的優點,亦或者是弱點。

若是其他圓滑一些的官員,朱祁鎮哪怕就是寫上一百份密詔也不會有一丁點的用處。

“陛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您的用意,其實依微臣之見,大都督,怕也應該是很清楚的。”袁彬看到朱祁鎮一臉黯然之色,不由得開口勸慰道。

“陛下,袁校尉言之有理,以大都督之智,自然清楚后果的,不過,如今大明北疆正處勢危之時,新皇既然再有不滿,也不敢做得太過,畢竟,大都督久鎮邊鎮數十載,新皇自然也需要顧及邊軍之心。”衛銘童點了點頭分析道。

得了這二人之言,朱祁鎮也不禁心情好轉了些,不由得點了點頭笑道:“也是,唉,或許是我太多慮了,希望楊洪吉人天相。若是事有萬一,他日,朕必厚報他楊家。”

“陛下仁厚,楊都督能聽得陛下此諾,當可無憾矣。”衛銘童重重地點了點頭。

袁彬壓低了聲音道:“對了陛下,今日微臣聽脫遜爾言,如今,被瓦刺所平定的漠北韃靼諸部因瓦刺南侵,兵力皆盡抽調于明境,已然開始蠢蠢欲動,與那跟瓦刺互相攻伐的漠北東部的兀良哈,也就是咱們大明所稱的朵顏三衛暗通款曲,怕是,瓦刺安寧之日不多矣。”

“哦,此消息,能確定嗎?”聽到了此言,朱祁鎮不由得眉頭一挑,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幾分驚喜之色。

“微臣若是不能確定此消息,又怎敢妄言之。臣是從那脫爾遜及娜仁的侍衛交談之中,方知曉此事。據說,一個月之前,也先便已聽聞了消息,而今,已然調遣萬余精騎,以鎮漠北。”袁彬鄭重地道。

“好,呵呵……此消息對于瓦刺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可是對于我大明而言,卻是極為有利的。”朱祁鎮臉上的笑容又添了數分。“韃靼遠在漠北,而且十數年前便已被也先所平,阿魯臺一系幾乎盡被斬盡殺絕。雖說也先此舉,震攝了韃靼諸部,可是仇恨的種子,也卻種下了,如今,也先一間攻略大明,反倒忽略了那遠在漠北之地,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壯大的韃靼諸部。”

衛銘童有些疑惑地道:“可是陛下,如今漠南漠北,皆承認脫脫不花乃是草原的共主,韃靼諸部如今雖然休生養息,恢復了一些元氣,即使與朵顏三衛聯手,但是實力仍舊不足……”

“呵呵,無妨,若只是區區一個韃靼,或者是朵顏三衛,的確是沒有辦法讓也先感受到嚴重的危機,不過,瓦刺可不單單止有外敵,亦有內憂啊。”

“他也先既然敢有膽子把朕留在大草原上,那他就該去承受朕留在此所帶來的后果。”

聽得此言,衛銘童與袁彬不由得眼前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那邊,還有著一位大草原名義上的共主呢。而且,在這個以實力為尊的大草原上,他們向來是講求以實力為尊。瓦刺擁有著雄厚的兵力,還有著很強的號召力的,可不單單只有也先兄弟三人。”朱祁鎮的嘴角翹起了一個邪惡歹毒的弧度,就像是一頭侍機而襲殺獵物的兇獸,唇間那亮出來的白牙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對啊。”聽得此言,袁彬恍然大悟般地一拍大腿:“陛下之言甚是有理,不錯,脫脫不花雖然只是個傀儡,可是畢竟大草原名義上的主人。”

朱祁鎮淡淡地道:“脫脫不花早年和弟弟阿噶多爾濟、滿都魯流落到我大明邊鎮一帶放牧。正是因為其無根基,也先給推舉起為大汗。可是他或許也沒有想到,早年的經歷,倒讓這位大汗心里邊頗有心機,此人為人和順,善納人言,十余載的大汗坐下來,在瓦刺之中,可以說是頗有人望。”

“今次,也先率瓦刺主力大軍進犯我大明,而脫脫不花這位大汗自領一軍,鎮守于長城口外,作為接應。卻在聽聞也先于京師城下大敗之后,便先引軍退走。也先雖頗為著惱,卻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去收拾脫脫不花,畢竟,在瓦刺各部,脫脫不花經歷了十數載之經營,也頗受擁戴,所以也先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隨意地撕破臉。不過,也先已然對其滋生了不滿,而朕還記得脫脫不花于興和城宴請朕時,那也先于席間,借機發難,以彰權威之事……”

照朱祁鎮那冷靜而客觀的分析,袁彬與衛銘童亦不由得心服口服,承認朱祁鎮之言其是有理。

“由此觀之,瓦刺如今雖然看起來強大,實則內憂外患比比皆是。只不過,陛下以為,我們該如何去做?”

朱祁鎮不動聲色地道:“改日,著那脫爾遜替朕宴請那阿刺老將軍,畢竟他好歹也給朕進獻了不少的牛馬器皿。而且,阿刺與脫脫不花關系最為親厚,且乃是瓦刺除了也先與伯顏貼木兒之外的第三號實權人物,在綽羅斯部落中,亦極有威望。而且,其子阿木爾和阿古達木皆是智勇雙全之輩,在瓦刺年輕一輩之中,可算得上是個中翹楚,為人所敬佩。”朱祁鎮揉了揉發緊的眉頭,嘴角露出了一絲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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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寧被殺,也先大怒,可是在聽了逃回來的使團諸人的解釋和證明之后,除了發泄似地抽打了這群保護不力的混帳一頓之外,卻也只能無可奈何。畢竟,楊洪這人,自己都尚且忌他三分,哪里會料想得到喜寧居然會如此囂張跋扈。

也先也只能恨喜寧這個白癡自己倒霉,心疼的就是自己身邊從此少了一個對大明邊鎮了如指掌,熟知大明軍務調派的心腹謀士。

至于伯顏貼木兒心里邊卻是痛快與興災樂禍居多,而朱祁鎮得知此消息之后,足足笑了好一會,這才心滿意足地連呼痛快。

“高赟,這番出使,著實辛苦你了,也讓你受委屈了。”看著這位絞盡了腦汁,總算是設法將自己所交待的任務完成的忠誠下屬,朱祁鎮心中充滿了感動。攙扶起了高斌,看到他那一臉風霜之下,卻滿是那盡掩不住的喜色與感動之情。“謝陛下,微臣能夠為陛下效命,這原本就是微臣的本份,再辛苦也算不得什么。”

“你很好,朕知道,朕知道的。可惜,朕如今什么也不能給你……”朱祁鎮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那高赟的肩頭,卻發現,自己這位落難的天子,不知道該如何去感謝這位將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終究幫助自己將那喜寧誅除的高赟。

落難的皇帝,如今更是變成了倒霉的上皇,真要去封官許愿,說出來怕是朱祁鎮自己都不信,何況他人?

袁彬清了清嗓子,走上了前來勸道:“陛下此言差矣,宣府、大同城下,陛下刀斧加身,卻寧折不彎,京師城下,更是欲以身明志,激我大明千萬百姓效死之心。于瓦剌營中,卻委屈求全,只為能救我等脫韃子之手……陛下您已經做得夠多的了,臣等若是為陛下效命,還求回報,焉有顏面茍活?”

“正是此理,望陛下莫要太過憂思才是,如今,喜寧既失,那也先等于失去了一南侵大明的得力臂助,陛下應該高興才是。”高赟雖然長相老實忠厚,可他不傻,看到了天子的表情,還有旁邊那深知天子秉性的袁彬之言,當下已然明白,深深拜下,懇切地道。

“是啊,朕的確應該高興一些才是。”朱祁鎮知道現在封官許愿什么的都是扯蛋,當下點了點頭,坐回了榻上。“可惜朕不能身臨當場,楊都督那番痛斥喜寧之言,著實痛快!可惜了……”

“陛下不要多想了,以楊大都督在邊鎮的威望,新皇立足未穩之時,焉敢輕動之?”袁彬笑道。

“希望我那位弟弟能夠知道輕重就好。”朱祁鎮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去了解那位已然成為了大明新天子的親弟弟的真實想法。

朱祁鎮心中暗暗涼笑道。“朱祁鈺啊朱祁鈺,老子這個當哥的辛辛苦苦,差點連命都丟了,還不是為了大明帝國?你丫倒好,一門心思想把哥往死里整,既然你小子敢陰哥,那哥不表示一下,又豈能對得住你這位把哥給關小黑屋禁閉的好弟弟?又怎么對得起自己穿越者這個號稱自帶主角光環的特殊身份。”

“諸位愛卿,都說說,此事當如何處置才好?”面色鐵青得怕人的朱祁鈺負手游走于花廳之中,周圍站著幾位館閣重臣,要么就是各部尚書,而自登基以來,為其所提拔上來的心腹之士亦在其中。

聽聞朱祁鈺之言,高谷合眼垂眉,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實則暗暗觀察著廳內諸人。館閣重臣之中,情勢已然發生了變化,原內閣首輔苗衷已然黯然請辭,另外一位原內閣成員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的曹鼐隨天子北伐瓦刺,已于土木堡戰死。

而如今首輔苗衷一去,還有死在了戰場上的曹鼐,余下的,高谷、陳循雖然至正統十年入閣,至今也有五年,卻在首輔苗衷與次輔曹鼐在時,沒有多少話語權,而且兩人不通兵事,在天子的眼里,還比不上在聞知土木堡之敗后,大批文武戰死,相當于火線入閣的商輅和彭時。

比高谷年長數歲,為人處事要比高谷圓滑得多陳循如今更是被推上了首輔之位,而高谷,卻連次輔之位也沒能頂上,反倒是讓那王文給占了去,高谷雖然心頭忿憤,卻也無可耐何,誰讓那王文是新皇朱祁鈺一手提拔而來的天子親信。

至于火線入閣的商輅和彭時,雖然是由高谷與陳循共同推舉的兩位年輕大材,不過這事沒有新皇點頭,自然也是辦不成的,恩典也就只能算到朱祁鈺的身上。也就是說,高谷在內閣,幾乎被完全地孤立掉。除了木樁式地應卯之外,仿佛房間地被人遺忘。

不過即便如此,高谷卻仍舊一副寵辱不驚的狀態,按照入閣上班,該下班就下班,對于政事的處置,只要大家不問,他就干脆不發言。

而也因為他這種沉默的態度,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威望,朱祁鈺最終放棄了將高谷棄而不用的想法,至少,朱祁鈺還要在人前化妝,自己其實是一位心胸開闊的天子,看看,咱親哥留下來的重臣,咱也用了不少嘛。

“陛下,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國,向來以仁義治藩,既與瓦刺已然罷兵言和,又豈能輕啟邊釁,楊洪乃朝庭之重臣,本應熟知朝庭之法度,明陛下寬仁之心。不想,卻做出這等事情,著實令人婉惜啊。”陳循撫著長須搖頭輕嘆道。

“這一點,愛卿不言,朕也知曉,朕問的是,此事當如何處置。”朱祁鈺掃了那陳循一眼,心里邊暗罵了一聲老滑頭,這些道理,在場的人難道還不清楚嗎?一堆廢話。

“是,臣正在想。不過陛下,臣有一言,當稟明陛下。”陳循倒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渾沒有半天被天子諷刺之后的羞愧感,不愧久混官場的老官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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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說說。”朱祁鈺看其他人似乎全都皺巴著臉,不由得有些悻悻地擺了擺頭,望著那新任的首輔陳循言道。

“喜寧乃是大明叛逆,背上皇而效國敵求榮,按我大明律,其罪當誅九族!”陳循大袖一擺,表情顯得份外地嚴肅與果決。

此言一出,卻把所有正在走神,或者是凝眉苦思的內閣成員們的興趣全都勾了起來。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陳循的身上。但是那高谷也不禁有些愕然,老好人陳循,啥時候變得這么……

“那依首輔大人之見,楊洪違抗天子旨意,擅殺瓦刺使節一事,朝不應該計較,反倒應該嘉獎不成?”王文陰測測地悶哼了一聲冷笑道。

“呵呵,王次輔莫要忘了,楊洪并沒有擅殺瓦刺使節。”陳循笑瞇瞇地回了一句,頓時把王文給哽的兩眼翻白。沒錯,雖然喜寧給楊洪給扣了下來,雖然喜寧讓楊洪得鞭打得不成人形,甚至還著令部下將喜寧四腳削去裝入木箱。可問題是,喜寧的確還活著,自己攻擊楊洪擅殺瓦刺使節之言,反倒成了陳循反擊之言。

“可是首輔大人,楊洪雖未致喜寧于死地,可他畢竟違背了陛下旨意,若是不作處置,若是邊鎮軍將,皆借此事為由,到時,怕是國將不寧矣。”商輅站了出來平靜地道。

“這是自然。”陳循淡淡一笑,然后朝著那凝眉沉思的朱祁鈺一揖。“楊洪擅扣瓦刺使,有過,然喜寧乃國賊,可謂是天下人盡皆知,楊洪擒下此奸宦之后,囚往京師,這一路百姓萬人空巷,皆頌楊都督忠君為民之心,此乃功也。國朝立國以來,過必罰,功必賞,楊都督此事,功、過皆有。

然,國朝新逢大變之期,楊都督乃是久鎮邊鎮數十載的名將,威名赫赫,此非常之時,若是處置不當,那臣等便是死,也難辭其咎。所以,臣等躊躇,還望陛下圣裁。”

“……臥槽啊,這老東西也太奸滑了,既替楊洪求了情,偏生還滴水不漏地分析了楊洪的功過,一扭屁股又把拿主意的責任推回給了天子。人材啊……”所有人全都暗暗咧嘴,沖這位把說給說得滑溜無比,偏生讓人又尋不著他一絲錯處的首輔暗翹大拇指。心中的妒忌和敬佩夾雜在一起。

朱祁鈺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一臉正色,表情謙恭,目光無辜的陳循,有種恨不得抄起鞋底子往他臉上砸過去的沖動,自己正想尋個人來拿主意,那么,萬一群臣涌動,作為天子的自己方好讓臣下來當替罪羊。

現在可好,這丫的把路全邊堵死了,反倒把拿主意的責任推回了自己的頭上,而且,自己還沒有理由去反對。這讓朱祁鈺如何不惱?

可偏生又發作不得,畢竟,天子與臣下之間,還是要講尊卑,更是講臉面的。正所謂君君臣臣,若是天子連臉皮都撕了不要,硬是要臣子去擔這個責任,那以后,還有哪個臣子敢站到自己這一邊來?

朱祁鈺可是很清楚國朝文官們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特別是每每午夜夢回之時,那些大臣們用手腳和牙齒,生生將那三名王振余黨誅殺于殿內的猙獰嘴臉,就總會在腦海里出現,時常會一身冷汗的驚醒過來,那仿佛已經成為了他內心最為恐懼的夢魘。

這也是為什么朱祁鈺一上臺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培養和扶植親信臣下的原因,就是因為生怕那歷歷在目的場面再次出現在眼前。

朱祁鈺臉色陰沉如水,并沒有立即回答那陳循之言,緩步于廳中繞起了圈子,目光從廳中諸人的臉龐上一一地掃過,但是,他收獲的,盡是失落,沒有一個人敢用目光與他這位天子對視,與其說是恭敬,還不如說是在逃避。“王八蛋!”朱祁鈺在心中恨恨地痛罵道。

或許是走累了,朱祁鈺坐回了那龍案后面,看著那眼前的碧玉茶盞手指輕輕地在案上叩擊著:“諸卿乃是國之棟梁,而楊洪的舉動,不僅僅牽涉到天子的顏面,同樣也涉及到了朝庭與諸藩之間的關系,我大明周邊藩國無數,若是此事不能妥當處置,那日后,諸位邊將皆如何胡來,那到時候,朝庭如何處置,諸藩又如何交待?”

朱祁鈺好歹肚子里也還是有些彎彎道道的,再提這個話題雖然顯得有些勉強,但他卻點明了并非是主要去追究楊洪,而是針對這種事情,朝庭應該拿捏出一個相應的對策來作為范本,也算是勉勉強強將了這些內閣大臣一軍。

朱祁鈺嘴里說著話,目光卻一直盯著那王文,王文不由得有種如坐針氈之感,暗暗嘆了一口氣,看樣子,自己再不出頭的話,焉能對得起天子把自己當作心腹的信重?別說是每一位文臣都視之為畢生奮斗目標終點的首輔之位,怕是自己絞盡了腦汁,無數次為天子充當馬前卒才換來的次輔之位都要搖搖欲墜了。

“臣以為,功必賞,過必罰,此乃國朝之體制,更事關陛下的威儀和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長久,輕忽不得……”王文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站了起來,表情肅穆,語氣凝重,猶如一位亢然直諫的錚臣一般,侃侃而言。

“……所以,臣以為,楊都督當削職去官,詔示天下,以儆效尤。”王文此言,不由得讓再場諸人齊齊色變。

陳循眉頭一挑,卻沒有開口阻止的意思,而高谷好歹也早人老成精的人物,此刻聽王文之言,心中暗暗冷笑不言,倒是那商輅聽言,不由得站了出來喝道:“不可!次輔大人,楊都督乃是國之柱石,若是為一叛國奸宦,而傷邊鎮數十萬將士之心,于國大不利也,望次輔大人慎言。”

年方不過三十五的商輅,比起陳循、高谷和王文來,都顯得年輕太多,而且入閣之前,官職并不高,但是,他的話,卻不能不讓朱祁鈺重視,因為,這哥們實在是個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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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說讀書的成績,商輅是明代近三百年科舉考試中第二個“三元及第”(同時獲得解元、會元、狀元)(第一個是黃觀,被朱棣除名。所以又說商輅是明代唯一“三元及第”),正統十年會試第一(會元),繼而殿試第一(狀元),三元及第之光,在明代只有被朱棣除名的黃觀和他有此殊榮。

何況他又是國子監出身,執掌國子監近二十年之后,門生弟子遍天下地原國子監祭酒李時勉的得意弟子。在年輕的士子官員之中,威望極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非常時期征詔入閣。招其入閣除了因為他的學識以及在年輕官員中的威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確十分有才干。

“商卿之言也有些道理,楊洪自永樂年間,就為我大明征戰四方,數十載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若是如此處置,的確會寒了天下軍鎮之心。”朱祁鈺雖然偶爾在與上皇帝,也就是自己親哥哥朱祁鎮的問題上,顯得過于敏感。

但是,他終究也不是個智商低下的二百五,被王文那么一刺激,再加上商輅這么一分析,朱祁鈺總算是恢復了幾分理智。畢竟,事關國體,也關系到邊鎮數十萬將士的軍心,處置不當,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那,陛下的意思是……”王文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想法,他心里邊很清楚,天子真要照自己的話做了,那自己可真就是上了岸的咸魚,一輩子都別想翻身,甚至還有可能在青史的奸臣榜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可不傻,原本他還以為高谷會跳上來,卻沒有想到居然是商輅這小子,雖然心里邊很不舒服,但是這小子入閣時間不比自己晚,而且,在年青官員中的聲望不小,而那些占比極重的青年官員又恰好是大明清流的主體。為了自己身后的清名,不落個涎著臉去拍天子馬屁的罵名,王文決定暫時放過這年輕小子一馬。

重要的是,王文只是被天子強逼著出頭的,既然有人愿意跳出來接掉話茬,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有過,當罰,有功,也當賞。”朱祁鈺苦惱的發現,決定權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看樣子,就算是全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真正能挺身給自己賣命的,怕是連一個也沒有。臥槽泥馬的,這叫什么事啊?

“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仿佛是為了特地給朱祁鈺添堵,高谷此刻站了出來,很是一本正經地道:“那喜寧如今已押解至了紫荊關,至京師不過數日便至,該如何處置,還望陛下圣栽。”

聽到了這話,朱祁鈺好半天才忍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粗話。“……朕今日有些乏了,待明日朝會之期,再議便是。諸位卿家退下吧。”

“臣等告辭。”這幾位內閣大員皆恭敬地施禮退下。方離那花廳不遠,便聽到了花廳之中傳來的一聲脆響,仿佛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摔碎了一般。

約約的咒罵之聲也傳揚了出來,不過這五位內閣大員仿佛都是聾啞人一般,垂著眼簾,疾步繼續朝著內閣所在行去,天子發怒,愛發就發去,咱們可沒必須再回去受那唾沫星子的洗禮。

“……老大人盡管放心,下官一定蕭規朝隨,當不致老大人的苦心白費。”新任宣府守將都指揮江福一臉恭敬地坐在下首,向著那居于主位的楊洪言道。

“呵呵,有勞江指揮了。”楊洪撫了撫雪須,臉上露出了幾絲淡笑微微頷首。一身便服端坐,魁梧高大的身形里仍舊蘊藏著可怕的暴發力,雙目烔然,動靜之處,仍舊猶如一頭隨時會撲殺獵物的惡虎。

“不敢當。大都督乃是我大明武將之楷模,鎮邊數十載,威名赫赫,為外寇所憚,鎮邊數十載,功勛無人可及。今大明蒙難,諸軍栗然,唯有大都督敢以輕騎八百,潰十倍之頑敵,實在自京師一戰之所,前所未有之功勛。下官當時聽得此消息,只是恨不得能提刀追隨大都督,快意雪我大明前恥。”江福說到熱切處,忍不住起身拍著腰畔的刀鞘感慨道。

“江指揮能有此心,乃我宣府邊鎮百萬軍民之福音也,今日始,宣府諸事務,就有勞江指揮了。”楊洪看著這位四十余歲,一臉義氣風發的新任宣府總兵,心里邊頗為欣慰,卻仍舊有些黯然。自己畢生努力的心血,盡在于此,如今,終究是要托付于他人矣。

“大都督有命,末將焉有不盡心力之理?”江福聽聞此言,深深地長揖了一禮。

著人將江福送出府門,安坐于廳中的楊洪猶如老了十余歲一般,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

聽得心頭發酸的楊俊不由得恨恨地在拳擊在茶幾上,震得那桌案上的茶盞顫顫。“天子安能如此欺我楊家。”

楊洪雪眉一立,瞪目低喝道:“住口,汝休得胡言!”

立于一旁的老二楊能趕緊上前拍了拍自己兄長的肩膀小聲地勸道:“兄長您就別惹父親生氣了。如今兄長雖然被貶為了白丁,可有父親在,想來兄長起復并非是難事。”老三楊信也是頻頻點頭不已,小聲地勸慰著被天子下詔削職為民的兄長。

“大公子,汝代父過,實乃天子從輕發落之舉也,還望大公子能想開一些才是。”作為楊家多年的老幕僚,王中愷清了清嗓子之后開言道。

“代父之過,乃是兒女的本份,這倒是沒什么,只是恨日后,難有上陣殺敵之機了。”楊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臉苦澀地道。自己正值壯年,正是適合在邊鎮建功立業的大好年華,而今卻因天子一詔,便被削職為民,心中的陰郁,又豈是三言兩語消減得了的。

“俊兒莫非是怪為父?”楊洪略略有些不耐地緊皺起了眉頭低喝道。

楊俊聽得此言,趕緊起身恭敬地答道:“父親切莫如此說,孩兒豈敢。孩兒只是覺得,憑什么把上皇和陛下要把咱們楊家卷入這場紛爭之中。”語氣之中猶有忿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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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楊洪不由得勃然作色,一掌拍擊在案頭,震得盞壺齊顫,楊俊不由得身形一顫,可仍舊硬著頭皮沒有退說,仿佛是在無聲地抗議。

“兄長,快給父親認個錯吧。”楊信不由得大急,低聲向自己家兄長勸道,卻被那楊俊瞪了一眼,丟給自己一個后腦勺,不禁有些無語,對于這位性格剛烈,在戰場上,比狐貍還狡詐,比豺狼更殘忍。但是在與人相處或者是其他方面,考慮問題向來喜歡鉆牛角尖的兄長,他實在是沒有絲毫的辦法可想。

看著這個性格倔強的長子,楊洪想要喝罵出口的話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俊兒,若是那日,瓦剌兵臨宣府城下時,上皇親來叩門,你說,為父開城門,還是不開?”

“這……”聽得此言,楊俊一時間卻也沒辦法說出一個讓自己內心滿意的答案。

“俊兒是不是很難作出選擇?”楊洪的聲音又放柔和了些,看著滿臉掙扎的楊俊問道。

“是,若是孩子,確實不知道當時該怎么做才好。”楊俊頗有些頹然地道。那日,他也是在場的,當時聽聞父親暗中示意親兵與城下對答時,他心里邊確實認為父親的做法置天子若無物,是不對的,但是這種話,他終究是沒辦法說出口。

畢竟宣府城中,十萬軍民百姓的性命,自己的父母兄弟皆在其中,他也不希望因為天子的命令,而讓這十數萬人因而送命。

“可當時,上皇替老夫做出了選擇。”楊洪的聲音顯得很平靜,但是那話語里透出來的沉重卻讓所有人心里邊仿佛揣進了一塊巨石,沉甸甸地。“上皇面對著瓦刺人的刀兵,他為了宣府十數萬軍民百姓,寧可自己命喪韃子之后,亦不越往前邁上一步。陛下如此待我宣府十數萬百姓,也等于是救了這十數萬軍民,如今,陛下密詔以除喜寧,那是因為,喜寧此人,熟悉我大明邊鎮之兵力布置,不殺其人,我大明邊鎮軍民焉能得安?”

聽得父親的解釋,楊俊那原本一臉倔強的表情漸漸地轉變成了羞愧之色。“父親,孩兒知錯了。”

“上皇身陷敵營,仍舊不亡大明之軍民安危,為國謀策,為父焉能不遵?上皇若是以私為重,為父豈會從其詔?為父知道你代父受過,不能沙場殺敵明志,心里邊終究是不舒服的,可是如今事已致此,多言也無用。”楊洪撫了撫雪白的長須,起身走到了近前,拍了拍長子那寬厚結實的肩膀。

“不,孩兒愿意遵圣意,畢竟父親與母親年老,膝邊豈能無兒女照料,孩兒為長子,自當擔之。”聽了父親的解釋,總算是想通了的楊俊這個時候再沒有了方才的桀驁。

這番言語,倒真叫楊洪老懷大慰。笑吟吟地轉眼望向另外兩子楊能和楊信。“你二人仍為邊鎮之軍將,日后,為父不在身前督導,也切切不可懈怠。”

“孩兒謹遵父命。”楊能與楊信相視一眼,齊齊拜下,恭敬地答道。“此番父親回京安居,孩兒與弟弟遠在邊鎮,不能在身邊孝順您老,還望著父親能保重身體才是。望兄長……”楊能話到地處,卻已然是虎目含淚,哽咽難言。

楊洪此刻亦是老淚在眼中盤旋不已,但終究是忍住,輕嘆了聲溫言道:“癡兒,老父身體健碩,活個十年八年毫無問題。到是你們弟兄二人,莫要負了咱們楊家忠烈之名才是。”

“二弟三弟放心就是,為兄自要侍候好父親與母親,你二人記得,多替兄長殺些韃子才是。”楊俊跨前一步,將二位弟弟一一扶起,露出了一個大大地笑臉言道:“若是日后為兄回邊鎮之時,你二人連個四品的衛所指揮僉事都做不到,休怪為兄不留情面,揍你們倆。”

聽到了這話,老二老三不由得齊齊狂翻白眼,哥仨身坯差不到哪,年紀也相差不大,平時操練就難分勝負,誰揍誰還不一定呢,不過此刻,看到旁邊撫須一臉溫馨慈笑的父親,楊能與楊信也只能悻悻地道:“放心吧大哥,咱們楊家的漢子,可沒一個是沙場之上的孬種。”

“天子真是好手段,可惜,比起上皇來,終究是差了不止一籌啊。”等兄弟三人離開了內廳,廳中只剩下老楊洪,還有那坐于下首的心腹幕僚王中愷,此刻,王中愷撫著自己那斑白的長須長嘆道。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楊洪緩緩搖了搖頭,輕吟著那三國曹魏兄弟相殘的經典名句。

“大都督慎言。”聽得這話,王中愷不由得臉色微變,小聲地道。

“先生放心,老夫自當不會述與外人知曉。”楊洪笑著沖這位追隨自己三十余載的心腹幕僚道。室內外皆是楊洪心腹,在此發發牢騷倒是無妨。

聽了這話,王中愷在滿腹感動之余,仍舊是有些心驚,畢竟,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了些,雖然如今天子所行,但凡是一雙招子沒瞎的文武百官,看不出天子用心的,怕是還真沒幾個。

王中愷不由得嘆道:“上皇的應對,倒是遠比天子辛辣得多,借也先與大都督之手,一個小小的喜寧,就讓天子坐立不安,只是也苦了大都督。”

“這點苦頭,比起能親手鞭斥喜寧那個國賊的痛快來,又算得了什么?”楊洪不以為意地一笑。“若不是上皇于密詔中交待,老夫當場就要了他的性命。”

“看樣子上皇倒真是料到了大都督的心思,如此一來,喜寧只要不死,陛下也絕計不敢太過為難大都督。只是……”王中愷撇了撇嘴,不知道是該稱贊這位遠在草原,暗中策劃了這么一起不僅僅報復自己的好弟弟,而且還順道除奸的太上皇呢?

還是應該報怨他在既做了好人,又做了壞人。

如何楊洪不收拾喜寧,肯定屁事也沒有,但是收拾了喜寧,自然就有了事,可偏偏朱祁鎮在信中的留書,卻又把楊洪所會遭到的懲罰降到了最低點。

畢竟,楊洪只是擒下了國賊,大張旗鼓地交予朝庭發落,從這一點上看來,楊洪做得對,天下誰也沒有臉敢跳出來為那國賊說話。

并且,還將喜寧這個大包袱丟給了朱祁鈺這位天子頭疼去,殺他,合乎民意軍心,不殺,那朱祁鈺這位天子莫非連自己的臣民江山都不顧惜,去拍與大明相爭數十載的瓦刺的馬屁不成?

可就算是他想拍也沒辦法,因為削去手足四腳,連舌頭都割掉的喜寧就算是送回給也先,還不如送一頭豬過去,至少也先這些瓦刺蠻子還能嘗嘗肉味。

故此,喜寧被押至京師之后,天子便下詔將那喜寧凌遲,另外就是尋了個由頭,以怠慢使節,擅起邊釁的罪過安在楊洪的長子楊俊身上,罷其軍職,而楊洪只是調離了邊鎮,而且還把督練京師兵馬的重權交到其手中,以示信重。

既警告了,也獎賞了,不過楊洪心里邊很清楚,天子這么做,是很無奈的,但是他也只能如此做,不然,寒了天下百姓,文武勛貴地心的話,怕是他這個天子也當不長久的。

“上皇……唉,若是宮中無奸佞之徒,上皇又豈會逢此大難,而北狩于瓦刺。”楊洪亦是一臉的婉惜之色。

“大都督,老朽有一言,一直想相問之,大都督您就不怪上皇?”王中愷忍不住開口問出了這個在心里邊揣了很久的疑惑。

“不怪。”楊洪沉吟了半晌,緩緩沉聲道:“驚聞土木堡之敗時,老夫心中,對上皇頗有怨憤之心,然……土木堡之后,上皇身邊再無謠言惑心之輩,上皇終顯其才其志,之后的行止所為,天下人皆識上皇之英武矣,宣府城下,老夫之所為,雖說是為了宣府數萬百姓之性命,然究起來,亦是置上皇于死地……”

“大都督您……”王中愷意欲開口相勸,卻看到楊洪抬手示意,只得咽下話語,任由楊洪繼續說下去。“上皇的錚錚剛骨,讓倒讓老夫想想起了當年的世祖皇帝,只惜老夫率宣府之兵卒勤王京師時去得晚了,不能一睹上皇浩烈之風。”

“此番老夫赴京,怕是難再有重回邊鎮之時,三十余載鎮邊,老夫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之懈怠,每戰必爭先殺敵,只可惜,邊鎮之危,數十年猶未可解,愧對這宣府上下百萬黎庶矣。”看著頷下那已然如雪般白的長須,楊洪不由得謂然長嘆道。

“大都督又何必如此,邊鎮之危,非國朝始,我華夏有史以來,邊患猶未盡絕之……”王中愷搖了搖頭,一臉的澀意。“華夏多危難哪。”

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過沉重了些,楊洪強振笑顏朗聲道:“今老夫回京師,掌左軍都督府事,督練京營軍馬。自當多為朝庭多練強兵悍將,愿陛下能有世祖之志,終使我漢人,再不復前朝之厄。”

“大都督能有此心,國朝之幸也。”王中愷見得楊洪臉上陰郁散去,也不由得松了口氣笑答道。

“……我二哥怎么來了?”與朱祁鎮攜騎而行的娜仁看到了朱祁鎮院門外的侍衛和馬匹,凝目一觀之后,有些愣神地道。

“這我哪知道?”朱祁鎮一臉渾不在意的模樣,實則心中暗笑不已。丫的,哥還以為你們哥幾個有多沉得住氣呢,這才多少天,就匆匆的上門來了?

“呃,那人家今天就不陪朱大哥了,不過,今日朱大哥你射下的黃羊要歸人家。”娜仁的俏臉微微泛紅,轉眸過來,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道。聲音又甜又軟,仿佛像是窯藏在那蜜糖罐里絲線一般。

“行,只要妹子想要,朱大哥都送你。”朱祁鎮笑瞇瞇地看著這位年輕而又充滿了無限活力的絕色郡主道,不論其他,綽羅斯幾兄妹之中,對自己最真心實意,沒有心機的,怕也就是這位少女。

而伯顏貼木兒雖然對自己甚為恭敬,他看重的,除了自己的身份之外,更多的卻是自己的利用價值。對這位頻頻幫助自己而從來不要求回報的小姑娘,朱祁鎮如何能不喜愛?

“不,人家就只要朱大哥新手射中的那兩只。”娜仁固執地搖了搖頭,水汪汪的碧眸充滿了期盼,就好象是一位渴望得到心愛玩具的小姑娘。

“好,袁彬,把那兩頭朕親手射下的黃羊交給娜仁郡主。”朱祁鎮笑了笑,回頭向那袁彬招呼道。

“那朱大哥,小妹就先告辭了,對了,可不許告訴我二哥我來過這里,不然人家不理你了。”娜仁一臉滋滋的喜意,還不忘記又叮囑了一番朱祁鎮。

看著那些眼巴巴地瞅著這邊的伯顏貼木兒的侍衛,還有兩人大赤赤地在距離院門不遠的這里囂張的交談,朱祁鎮很是覺得哭笑不得,你哥要真不知道,除非他的手下集體耳聾眼瞎。

不過朱祁鎮嘴上倒是應得很痛快,好好地配合了一番娜仁郡主的掩耳盜鈴之舉。“行,好妹子,哥哥保證一句也不告訴你哥。”至少你二哥從其他渠道得知的話,那可就怪不得朱大哥我了。

聽得這話,心里邊甜滋滋的娜仁實在是掩飾不住那輕快翹起來的嘴角,還有那可愛瞇起的碧眸流露出來的歡喜。“嗯,過幾天,人家有禮物要送給你,到時候,可不許不接受。好了,人家走了,朱大哥保重。”

看著那縱馬前行,時不時還回眸一笑,千嬌百媚的娜仁,朱祁鎮心里邊不由得謂然一嘆,這丫頭,要不是瓦刺人該多好,想到了這,朱祁鎮不禁有些赫然地摸了摸鼻頭,看樣子自己花花腸子又癢了……

“陛下,您可真讓下臣好找啊。”坐在朱祁鎮的小院內,品抿著奶茶,皺巴著臉色仿佛滿是愁云的伯顏貼木兒見得那朱祁鎮緩步入了廳中,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笑臉,站起身來恭敬地想迎道。

“原來是平章大人,朕方才出去逛了逛,游獵一番。倒是沒有想到平章大人今日居然會突然造訪,所以回來晚了,還望平章大人勿怪才是。”朱祁鎮把手中的馬鞭丟給了袁彬,笑著示意那伯顏請坐,自己毫不客氣地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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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能有此雅興就好,草原之上,娛樂之物實在難得,陛下能喜好游獵,倒也能解解煩悶,這些日子,看陛下精神漸長,身體越發地健碩,下臣高興還來不及呢,焉敢怪罪陛下?”伯顏貼木兒坐回了案后,端起了茶碗向著朱祁鎮遙敬之后笑言道。

“那就好。這些日子,朕聽聞太師似乎不太高興,動輒訓斥打罵手下軍將官員,朕乃客居于此,所以不太清楚,不知平章大人可否說與朕知曉,到底太師所為何事,如此發怒?”朱祁鎮痛快地將案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角的水漬,沖那伯顏貼木兒笑問道。

“陛下此言,倒真是讓下臣有些失望。”伯顏貼木兒張了張嘴,看著朱祁鎮那張笑瞇瞇的臉龐,實在是有些憤怒,又有些郁悶,不過更多的,還有一種敬畏。

精通漢學的伯顏貼木兒自認自己的才略智計,不單是在瓦刺,就算是在所有蒙古汗國里,也能排進前三的,可不知道為什么,面對著這位明明只是一個戰俘的朱祁鎮的時候,總會有一種無力感。

哪怕是自己心里邊有著再多的盤算,可是落到了朱祁鎮的眼里,就像是魯班門前玩斧頭似的。總有一種被看穿,束手束腳之感。

伯顏貼木兒對于瓦刺帝國,有著自己的宏偉藍圖與夢想,但是這一切的先決條件就是,盡最大的可能,不要與那強大到極致的大明帝國再發生沖突,那會極大地削弱掉瓦刺對于草原的控制力。

而能與大明帝國交好的話,不僅僅能夠從大明帝國獲得許多大草原上無法獲取的重要資源,還能夠抽調出無數的精銳,專心地去平定和統一草原上的諸部,終有一天,瓦刺,會像當初的成吉思汗一般,讓草原,變成綽羅斯氏的。

這也是伯顏貼木兒明知朱祁鎮要殺喜寧,而不阻止的原因,這也是為什么伯顏貼木兒會答應朱祁鎮,說服自己的兄長,釋歸大批大明戰俘的原因。

伯顏貼木兒跟朱祁鎮相處了這么久的時間,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能獲得朱祁鎮的友誼,對于瓦刺而言,是絕對有利的。

而且還有一點就是,伯顏貼木兒明白,朱祁鎮表現出來的手段越是高明,對于瓦刺而言,就越有利用價值,因為,朱祁鎮身處于大草原,已經喪失了其本身擁有的巨大價值,可是,相對于大明帝國而言,則不一樣。

只要放歸朱祁鎮,必然會對大明這個龐大到令周邊諸藩國打心眼里敬畏且只能仰視的龐大帝國造成極大的震動。對于朱祁鎮和其弟朱祁鈺之間明里暗里的交手,冷眼旁觀的伯顏貼木兒焉能看不清楚?

這位英明睿智,手段果決的被俘天子即使回到了大明,雖然帝位已失,或是憑著他在土木堡大敗之后的一系列的作為,照樣讓人沒有辦法忽視掉他。

甚至可以說,新皇如今在大明民間的聲望,甚至還不如朱祁鎮這位被俘于瓦刺的倒霉天子。

對于朱祁鎮的暗中布置,在伯顏貼木兒所能知道的范圍內,他不僅不阻止,反而會設法地去幫助他,不單單是因為尊敬,更重要的是,大明帝國朝野的注意力如果都集中在內爭內斗方面,那么,對于瓦刺帝國的崛起,絕對是一個美妙的契機。

而獲得了朱祁鎮的友誼,不管他是否能夠成功,作為棋手的瓦刺,總是能站在最具有優勢的角度,獲得更多的利益。

只不過,自己的好兄長,瓦刺的實際最高權力者也先,卻總是看不透這些東西,或者應該說,他的目光和理智,已經完全地被財富和權勢給掩蓋和吞沒。

也先總是希望能從朱祁鎮的身上壓榨出更多的財富,對于物質財富的癡迷,還有那喜寧的刻意慫恿與蠱惑下,甚至讓他把伯顏貼木兒的苦苦勸戒也拋諸于腦后。

這也是伯顏貼木兒為什么可以興災樂禍地冷眼旁觀朱祁鎮計除喜寧的原因,甚至于,如果朱祁鎮不動手的話,指不定哪天朝喜寧下手的就是伯顏貼木兒自己。

只不過,讓伯顏貼木兒感到煩惱,甚至有些鬧心的原因,卻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朱祁鎮的一系列舉動。也是伯顏貼木兒為什么今天會出現在朱祁鎮的院子里的原因。

聽得那伯顏貼木兒滿是幽怨的語氣,朱祁鎮呵呵一笑,撫了撫濃眉,哥瞅你們哥幾個真要還能坐得住的話,那還不如去和尚廟里搬幾尊泥菩薩擺在淮王王府里。既然你們自己找上門來了,就說明,你們的心已經開始不平靜了。

抬手接過了衛銘童遞來的茶盞,示意他退出廳外,這才反問道:“哦?平章大人此言何意,莫非是朕做錯了什么不成?”

“這些日子,下臣聽聞,陛下與阿刺老將軍,還有脫脫不花大汗走得很近。不知此事,下臣有沒有聽錯。”看到朱祁鎮一副油鹽不進的憊怠樣兒,伯顏貼木兒不禁心中惱意頓聲,冷哼了一聲言道。

“阿剌乃是瓦刺名將,聲望威著,頗有長者之風,朕聞名已久,如今,朕北狩于草原,與阿剌老將軍乃為近鄰,自然是要結交一番,多多親近,呵呵。”朱祁鎮抿了口熱茶,用眼角的余光瞄了臉帶蘊怒的伯顏貼木兒一眼,心中暗笑,頓了頓之后言道:“至于脫脫不花大汗,乃是瓦刺之主,與朕頗為相得,偶爾遣使相探,這不為過吧?莫非淮王覺得,大汗與朕之間的閑話,也需要一一向他稟明不成?”

聽了這話,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陣白眼亂翻,說到斗嘴,自己還真不是這個大明天子的對手,干脆單刀直入正色道:“這倒不需要,只是陛下,您乃是大明的天子,為我綽羅斯氏的貴客,如今卻在瓦刺結交各路權貴,這恐怕,若是落在外人的眼里,還以為下臣及兄長待客不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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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可是大明的天子,即使被囚于瓦刺,卻也沒有任何一人敢輕忽他的影響力,這些日子以來,阿刺,這位向來與脫脫不花親厚的瓦刺第三號人物頻頻與朱祁鎮走動。

更是使得瓦刺貴族圈子隱隱泛起了一絲不顯眼的波瀾,而也先此刻,卻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收拾韃靼各部,以及朵顏三部的威脅之上,對于伯顏的擔憂哧之以鼻。

他不明白,但并不代表伯顏貼木兒不明白這其中的隱憂,這也是伯顏貼木兒今日親自前來拜訪問朱祁鎮的因由。

“話可不能這么說,朕算是綽羅斯氏的客人,但是,汝與汝兄,可是以瓦刺之名義,將朕囚來的吧?”朱祁鎮的聲音微微一冷,臉上的笑容倒是未變分毫。“莫非伯顏平章的意思,朕只是你們的俘虜,沒有結交瓦刺權貴的資格?若是如此的話,平章直言便是。”

“陛下說笑了,您是我瓦刺的貴客,我等焉敢有怠慢之禮,其實這些日子,下臣一直設法說服兄長,送陛下歸明,就是希望陛下能夠明白我瓦刺無有與大明為敵之心。”

“下臣與兄長向來敬佩陛下之風骨,待遇甚恭,我王兄多次言明,不許任何人怠慢天子,瓦刺上下焉有敢對陛下不敬者,必受嚴懲。”伯顏貼木兒不禁有些頭疼地解釋道。對于朱祁鎮這張大牌,實在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得跟供祖宗似地供著,這種感覺,讓伯顏貼木兒憋屈之余,又有些惆悵。這也是為什么也先很少會親自來拜訪朱祁鎮的原因,更多的時候,都是讓自己這個弟弟代勞。

如果不是自己一貫對朱祁鎮親厚,頻頻示好,指不定自己也要受不少的白眼和冷遇。那種感覺,倒像是自己才是那倒霉的戰俘。伯顏貼木兒含著一包眼淚在心中感慨道。

聽到了伯顏貼木兒之言,朱祁鎮的心里邊禁不住泛起了一絲波瀾,是啊,大明,那才是自己魂系夢牽的故土。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心頭的激蕩,朱祁鎮淡淡地道:“哦,平章大人有示好之心,朕領了,只是,既然淮王與你,皆有欲與大明和好之心,為何還將朕留于草原?”

“這個,非是下臣無能,乃是這些日子事務紛擾,故此,尚未與吾兄長取得一致。不過陛下放心,無論如何,下臣都會設法恭送陛下回大明。”伯顏貼木兒長身而起,跪于朱祁鎮的案前拜下,語氣之堅決,仿佛他不止只瓦剌的重臣,更是愿把自己生死交予大明天子的忠臣。

朱祁鎮深邃的目光注視著那伏身于案前的伯顏貼木兒,心里邊很清楚,伯顏貼木兒與其說是給自己這個大明天子一個承諾,倒不如說他是為了給自己的野望和雄心打上一個注腳。。

朱祁鎮從案后站起了身來,繞過了長案,伸手將那拜下的伯顏貼木兒攙扶起來,看著這個矮自己小半個頭,野心卻并不比自己小的伯顏貼木兒,朱祁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比欣慰與真誠的笑意:“伯顏平章有此心,朕深知。若是朕能回明,他日,必予伯顏以厚報。”

“有陛下此諾,下臣便是肝腦涂地,也要報答陛下。”伯顏貼木兒看到了朱祁鎮的表情,心里的狂喜翻江蹈海一般,只要朱祁鎮不把瓦刺當成敵人,或者是視為他與親弟弟對抗的盟友,那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不必如此,朕向來知恩圖報,人敬朕一尺,朕當敬人一丈。”朱祁鎮笑瞇瞇地回到了案后坐下之后,嘴里邊又開始跑起了廣漢高速列車。“平章大人以誠待朕,朕自然也要以誠回報平章。”

“人犯哥一尺,哥要還他一丈還差不多,”這才是朱祁鎮心里最誠懇的大實話。至于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在朱祁鎮的眼里,那不過是拿來在嘴上忽悠人的玩意罷了。

月華高升,大明帝都會昌伯爵府內院后宅,仍舊亮著點點的燈火,一個下人正在那漆黑的夜色中,提著燈籠當先引路,身后是手中捏著一封信的中年人,正疾步向著后宅那會昌伯孫忠的臥房行去。

“是誰在外邊?”老態龍鐘,斜臥于榻上,瞇著雙眼正在假寐的孫忠聽得那在房門外疾走,止于門外的腳步聲,不由得撐開了眼皮,輕聲喝問道。

“父親,是孩兒,您可是歇下了?”門外傳來了恭敬的聲音。

“原來是繼宗啊,進來吧,來人,把燭火挑亮一些。”孫忠撫了撫雪白的長須示意著跪侍于房內的侍女道。

不大會的功夫,原本昏暗的房間里又顯現出了一片光明,年近五旬的孫繼宗邁步入室,恭敬地向著自己的老父孫忠長施一禮:“夜深了,父親怎么還不休息?”

“人老了,睡的就少了。”孫忠翻身坐了起來,拍了拍榻頭示意自己的長子坐到身邊來,一面笑言道。“有什么事嗎?若無大事,你不會在此事來打擾為父的。”

“是,方才,有人持上皇之手書,前來拜訪孩兒。”孫繼宗上前,替老父揪了揪被角,小聲地道。

“什么?”孫忠那雪白的眉頭不由得揚了起來,原本毫無精神的雙眸也陡然一亮。“你是說……”看到自家孩子頷首示意,孫忠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又快了許多。“爾等退下,孫六娃,替老夫守好門口。”

“奴才知道了。”一直留侍于房內的孫府家生子心腹孫六娃恭敬地領命之后,頓時將那些役人侍女盡數從這間寬大的臥房里驅出,守在門外。室內,僅余孫忠父子于燈火之下。

“……我那可憐的好外孫啊。”看罷了信,因為心情激蕩,一時之間不禁老淚縱橫的孫忠不由得悲聲道。孫繼宗也好過不到哪兒,眼里邊含著淚花。“父親莫要太過傷心了,您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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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年過耄耋,早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再能保重,又能活得了多久?”孫忠不禁凄然而笑:“自皇即位之始,為父本以為我那女兒,總算是熬到了頭了,可誰曾想,居然出了這樣的事,都是王振那個奸宦,害我那苦命的外孫身陷韃子之手……”

“父親,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莫要再提了,照信中所述,怕是皇回京之事已然有了轉機矣。”孫繼宗不由得開言撫慰道。

“你以為,陛下會讓皇輕易回來不成?”聽了自家兒子之言,孫忠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當今天子,多番舉動,誰不知道,他這是欲置你那外甥于死地,如今,為父更是聽言,當今天子已起廢太子之心意,你覺得,他會接皇回京嗎?”

“可是父親,皇留明明說了歸期不遠,那這作何解?”孫繼宗抬眉望向老態龍鐘的父親,一臉的疑惑之色。

孫忠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紙沉吟良久,方自挑眉道:“皇沒說清楚,不過,老父觀皇自土木堡之后的連番作為,的確是性情大變,非往日可比。英武果決,意志之堅。已非往日在帝位時,喜納臣下討好獻諂之言那么簡單。京師一戰,皇威望之隆,遠勝當今天子多矣。

況且,據那些被釋歸的勛貴子弟之言,似乎那瓦刺貴族下,皆不敢慢怠于皇,禮遇甚恭。而那瓦刺太師之弟伯顏,大將阿刺,自視如皇之臣下……

若是能于瓦刺有人臂助,怕是他真有辦法。對了,來者何人,你可詢問清楚?”

“父親,孩兒已經仔細打聽過來,來者是一名被俘后釋歸的通事,喚作哈銘,聽其言,似乎久侍于皇身邊,如今乃是奉皇之命,于京師城外,置以工坊商舍……”孫繼宗不敢怠慢,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說了。

聽聞之后,孫忠撫須微微頷首道:“既然皇如此吩咐,老夫就不出面了。你就自己看著辦,唉,想不到皇北狩,猶記咱們孫家。”

“終究是自家的親……”孫繼宗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父親一眼,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道。

“為父豈會不知此理?”孫忠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接過了兒子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昏花的老眼里邊閃爍著狡狐般的精光:“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少結交大臣,多往宮中走動,務必要讓你那妹子明白此理。咱們孫家雖是外戚,卻無太多臂助,你在錦衣衛的位子,位高權重,更是要小心,莫要讓人拿捏了把柄,失了此位,怕是事情就難有轉機了,知道嗎?”

雖然孫忠話沒有說透,但是孫繼宗已然心領神會,按下了心頭的激動,恭聲答道:“孩兒明白,只是,朝中諸臣若是……”

“無妨,新皇位不過半年,執政之事,雖無錯漏,卻也無甚建樹,倒是在皇的事情,連番舉動,錯漏百出,你以為,朝中的百官都是聾子瞎子?只不過如今,當今天子有名份,有大義。”

“別小看朝中文武百官,還有那些勛貴,哼,若是皇真能歸明,到時候,京師肯定少不得一番風起云涌。老夫還真是期待啊。”孫忠站起了身來,一雙渾濁的老眼眺望著那外面的星空,眼中的熱切,仿佛猶如一團簇簇燃燒的火焰……

空寂而呈瑩白色的月高懸于京師的空,給整個大明帝國的中心,撒了一層帶著詩意的銀色光輝。

街早已沒了行人,只有那更鼓之聲在靜寂的京師街道回蕩不已,城中的老樹那抽出來的枝芽,正乘夜而努力地萌發,滋生。紫禁城中,也已然除了寥寥的燈火之外,顯得那樣地死寂。

“太后,夜都這么深了,您快回去歇息?”看著那跪拜于殿中佛堂前的落寞倩影,宮女阿紫不由心頭升起了幾絲疼惜,終于又忍不住再次開口勸道。

“就好了,聽大師們說過,拜菩薩是需要誠心的,心不誠,則不靈。”清越甜軟的聲音略略顯得有些疲憊和沙啞。

“可是太后莫要忘記了太皇太后的囑咐,還有皇說過的話。您若累出個什么好歹來,日后,奴婢便是死,也難以向太皇太后和皇交待啊。”聽得此言,阿紫心頭不由得一悲,雙眸里不禁泛起了水霧。

“好了,小阿紫,本宮知道了,陛下的話,可是句句都記得,焉敢忘卻?”昔日的錢皇后,如今的錢太皇雙掌合十于額前,再次起身之后,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回身沖那身畔險險落淚的阿紫嫣然一笑道。“只要皇能回來,菩薩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給他。”

“太后……”阿紫不由得哽咽出聲來,跪伏于錢皇后的跟前。

“好了,小阿紫莫哭,本宮知道你心里難受,不過你放心,菩薩一定會保佑皇的,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皇知道,臣妾在這里等他……”輕柔地摟著這位貼身侍婢,錢太后臉帶著甜笑,眼里的水氣已經緩緩地順著臉頰向下滑落,在那透入堂前的月光下,晶瑩剔透……

啪!……一聲脆響,一個從大明掠來的名貴官窯青花碎裂當場。也先卻仍舊余怒未休地想要尋找能夠讓自己繼續發泄心頭不忿與怒火的物件。

“兄長熄怒,您莫要氣壞了身子才是。”伯顏貼木兒忍不住揉著眉心,頭疼地勸道。

“孤總有一日,要讓阿剌那個老東西為今日之言,后悔一輩子!”也先悻悻地坐倒在胡榻,大手憤憤地拍打在扶手,余怒未消地喝罵道。

“兄長,其實阿刺老將軍他……”

“二弟你不用再勸了,哼,那個老東西,還不是仗跟隨父親征戰多年的功勛,才有今日?若是沒有咱們綽羅斯氏,這條老狗焉能有今日之地位,安敢如此無禮?!”也先越想越怒,忍不住開口喝罵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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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退下。”眼看兄長又要發飆,伯顏貼木兒趕緊揮了揮手,示意那些已經被嚇破了膽的侍女和侍者離開大殿。“兄長,阿剌或許有依老賣老之嫌,然今日阿剌之舉,也實在是情非得已罷了。還望兄長能夠三思啊……”

“情非得已?”也先聽聞此言,不禁有些惱羞成怒地瞪了自己的親弟弟一眼。“有你這么幫外人說話的嗎?”

聽到了兄長的責備,伯顏貼木兒不由得暗暗翻了個白眼,強打起了精神苦口婆心地道:“兄長,我這可不是為了外人說話,而是為了咱們兄弟,更是為了咱們準噶爾部綽羅斯氏一族的榮耀和長久啊。”

“自土木堡一戰以來,我瓦剌諸部,于大明疆域之內多方鏖戰,雖然大漲了我瓦剌之士氣與在草原上的威望,可是損兵折將,卻也頗重,有些小部落男丁十余四五之數,可見其慘烈程度。”

聽了這話,也先也不禁有些黯然,的確,自己同父異母的四弟的性命就丟在了北京城下,那一幕,直到今日,還歷歷在目。準噶爾部雖然如今經歷了多年的征討,吞并與整合,已然成為了整個大草原上的霸主。但是,經歷了與大明的多番交鋒之后,折損之慘重,實乃是往昔征伐草原諸部未有的。

“……至出兵大明至今,所擄之財物兵器,盡歸我準噶爾部所有。而其他隨我們出征的諸部,卻……如今,其他出兵的部族,可是在暗里,已然有了不小的怨言了。”

伯顏貼木兒雖然已經很小心,但是說到了這兒,也先還是忍不住瞪了自己的親弟弟一眼。“怎么,他們有怨言?哼!要不是本王,他們焉有今日?!再說了,在大明征戰的數月間,他們難道就沒有縱兵掠劫過嗎?他們搶到的財物,又何嘗分予本王半分?”

也先此刻哪里還有瓦刺第一人的威儀,簡直就像是一個活蹦亂跳的葛朗臺,為了一根煙芯草而憤怒地咆哮:“哼,現如今倒好,還真把本王當塊肥肉,都把自己當成狼了,誰都想來咬一口不成?”

看著暴燥而抓狂的大哥,伯顏貼木兒不由得在心底升起了一絲無力感。“兄長,您又何必如此,拿出一些財物,分賜諸部,不僅僅可以平息諸部之怨,還能收諸部之心,何樂而不為?”

“況且如今漠北不穩,而朵顏三部虎視眈眈,我大瓦刺內部若再不穩,怕是……”

“二弟啊,不是為兄說你,你也太過仁慈了,那些家伙,就是一群狼崽子,不能喂飽了,不然,哪里還會為咱們賣命。”也先看到那二弟苦苦相勸,心中煩燥之感愈發地重了,不過對于這位一心為自己作想的弟弟,他還是沒有辦法發火,只能反勸道。

聽得此言,伯顏貼木兒在心中一陣黯然,看樣子,自己的兄長,真的是已經被功勛和驕傲,還有那些財富給塞滿了大腦了,這些日子,愈發地聽不進自己的良言。

“……二弟啊,兄長知道你是為了咱們綽羅斯氏,為了準噶爾部著想,可是,沒有那些錢財,咱們準噶爾部怎么能夠招募更多的勇士,給勇士們配上更好的彎刀和戰馬?樣樣都需要錢,兄長也難為啊,要不,兄長就拿出……”也先扳了扳自己的手指頭,一副心疼到滴血的表情:“罷,既然是二弟開口了,為兄就拿出一萬兩整。如何?”

“光是從朱祁鎮的身上敲詐到的財物,足足有十五萬兩之巨,這還不算那兩萬兩從大同詐來的黃金,就拿出一萬兩……算了,看樣子,再說下去,怕也是沒有效果的。”心中苦笑的伯顏貼木兒站起了身來向著也先長施了一禮:“兄長能如此,諸部定然會感恩待德,不過,一萬兩似乎少了些,小弟愿意私下拿出一萬兩銀子予兄長,湊足兩萬兩銀子,以安撫諸部。”

“哈哈哈,二弟看樣子還真不缺錢。行,為兄就聽你的。兄弟齊心,咱們準噶爾部才能成為草原的霸主。”聽得伯顏貼木兒之言,感受到了兄弟之情的也先總算是擺脫了拿出一萬兩白銀的悲傷,拍了拍二弟的肩膀,一臉的豪情。

“另外,小弟還有一事,望兄長能夠答允。”伯顏貼木兒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來意道明。

“嗯?你要我放了朱祁鎮,放了那個大明天子?!”也先雙目瞪得就像是那快要渴死在河灘上的鯰魚,聲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不行!絕對不行,哼,二弟不是我說你,那家伙乃是我瓦刺之大敵,能夠俘獲在我手,焉有再放歸之理?”

“可是兄長,如今明皇在我手中,既不能換財物,也不能再從大明的手中獲得利益,留于我手,不僅僅讓大明仍舊視我為仇寇,根本就是燙手的羊骨頭,還不如送歸明庭,以息兩國之爭。漲兄長仁愛之名,使兄長聲威更著。而交好了大明,我瓦刺也好專心收拾漠北之敵還有朵顏三部。”

“二弟,你以為,把那明皇送回去,大明就不會與我瓦刺為敵不成?哼,你看那楊王于宣府是如何待我瓦刺使節的嗎?”也先很不以為然地道。“有明皇在手,咱們瓦刺就等于是手上多一張對付大明的好牌,大明反而不敢對我瓦刺輕易舉兵,若是失了他,你就不怕大明為雪前恥,揮軍來攻不成?”

“可是兄長,您難道就沒有發現,如今明皇留駐于此,對我瓦刺已經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伯顏貼木兒卻沒有放棄。

聽到了此言,也先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皺起了眉頭,深思起了伯顏貼木兒之言,以及那朱祁鎮在大草原上的所作所為。

在朱祁鎮的指導下,蒙古人釀出了濃烈的高度馬奶酒,成為了瓦刺貴族們宴會上的佳品,以至于蒙古貧民能夠飲用到的馬奶酒越來越少,部族之間開始產生了怨言。

使得也先不得不考慮懇請大明重開邊貿,而且還希望能夠通過貿易獲得高度酒。以減少貴族們用蒙古人最喜愛的馬奶酒來釀造高度酒,減少馬奶酒的消耗,平復內部矛盾。

而朱祁鎮發明的新式羊肉吃法涮羊肉,幾乎風靡了整個大草原,同樣受到貴族們的狂熱追捧,但是,這樣一樣,對于各種香料的需求自然是大大增加,而這一切,同樣需要通過貿易來從大明的手中購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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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如今,諸多瓦刺權貴皆以結交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為榮,雖然他只是一個戰俘,但是卻似乎像是一塊磁石一般,吸引著無數人的注意力。

每一位去拜會過這位大明天子的瓦刺貴族,都會用毫不吝嗇的贊美之詞,去稱誦這位天子的人格魅力。脫脫不花,這位瓦刺名義上的統治者,可是絲毫不猶豫地討好著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他這種以禮相侍的做法,可是贏得了不少貴族的好感。而與那脫脫不花向來走得很近的阿剌更是……

俘虜了皇帝,有時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像現在,朱祁鎮就像是一根品質優良的攪屎棍,讓整個大草原變得亂七八遭。許多的事情,似乎都超出了也先的預料和控制范圍。

如今這一深思下來,也先才驚覺好像有不少的事情,似乎都隱隱跟這位大明天子有所關聯。

“兄長,三思啊……”看到也先的表情已然發生了動搖,伯顏貼木兒決定趁熱打鐵。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也先終究還是舍不下,或者說,大明天子終究是代表著自己的偉大功勛,簡直就是一枚活著的,能夠四處走動,宣揚自己戰勝大明的勛章。

“……夫君何必如此,若是惹得兄弟之間不愉快,傷了兄弟之情就不好了。”其其格給自己的丈夫解下了外袍,一面笑著勸解道。

“你懂什么,如今果的瓦剌所依仗的不過是我準噶爾部的強大。諸部也正是因為畏懼我準噶爾部方才翼附,若是有一日準噶爾部一旦起了紛爭而勢微,必為諸強所吞。”伯顏貼木兒倒靠在榻上,享受著侍女的按摩與輕捶,面色不愉地道。

“有些話,就算是說予兄長聽,他也不見得能聽得下去,哼,阿剌和脫脫不花此二人如今是越走越近,真不知道那老家伙到底明不明白,他真要是犯了我兄長忌諱的話……”伯顏貼木兒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夫君,這些日子,妹妹可是常去那大明天子那邊。”其其格關切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抬手給伯顏貼木兒揉起了太陽穴,一面小聲地道。看到伯顏貼木兒只是不以為然地應了一聲,其其格不禁輕笑道:“夫君或許不知吧,今日妹妹特地來尋妾身,問如何制作甲具呢。”

“哦,嗯?”伯顏貼木兒只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之后旋及覺得不太對頭,趕緊坐直了身子,望著那一臉古怪笑容的妻子。“其其格你是說……”

其其格笑意吟吟地點了點頭,伯顏貼木兒的嘴不由得大大地咧了開來,目光呆滯地瞪著自己的妻子半天吭不出一聲,一副讓天雷給劈得外焦里嫩的表情。為自己的心上人或者是給自己的丈夫縫制鎧甲,這是草原未婚女性對自己的心上人表達愛意的一種表現,或者是已婚女子的責任。

“這丫頭真是看上大明天子了?!”半晌之后,仍舊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的伯顏貼木兒忍不住撫了撫自己那油光錚亮的腦門,一臉錯愕。“我怎么不知道。”

聽得這話,豐韻猶存的其其格不禁掩唇嬌笑了起來:“瞧夫君這話說的。這些日子,您還有大哥都忙于政務,哪有時間去理會妹子的事情,倒是那丫頭,老往妾身這邊鉆,總喜歡打聽那位大明天子的故事,妾身就一件件地拈給她說……”

聽著那妻子的述說,這段時間被瓦刺的政務軍務,還有各種雜事給糾纏得腳不沾地的伯顏貼木兒不由得錯愕地發現,自己的妹子,怕是真的讓那朱祁鎮這個倒霉的大明天子給迷住了。

看到自己的丈夫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變成了震驚,之后干脆就從榻上爬了起來,在房間里邊繞起了圈子,其其格也不再多言,很是貼心地拿起了茶壺放到了火爐上,漸漸地,奶茶濃郁的香氣溢滿了整個房間。

“看來,或許這也是不錯的機會。”伯顏貼木兒在房里逛了盞茶的功夫,終于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容顯得那樣地意味深長。

“夫君不反對?”其其格看到了丈夫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好奇地道。

“反對?當然要反對,仁娜可是我跟兄長手心的珍寶,焉能讓她陪那大明天子回明庭去吃苦。”接過了其其格遞過來的奶茶,舒服地抿了一口,伯顏貼木兒長悶哼了一聲答道。

“那為何夫君您又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其其格頗有些不解地道。

“那是因為娜仁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讓大明天子跟與我瓦刺親近的辦法。”伯顏貼木兒臉上的笑容,奸詐得就像是一只體重超標的狐貍。

看到伯顏貼木兒的表情,其其格不禁有些可憐起了娜仁那個癡心的小姨子來。“您的意思是……”

“兄長成婚近二十載,膝下可是有不少的子女,待嫁的女兒也有不少,若是能從中擇一佳者,以配大明天子,到時候,我瓦刺與大明可就是翁婿之邦了,哈哈哈……”伯顏貼木兒越想越美,越想越妙,不由得放聲大笑了起來。

“夫君,那娜仁怎么辦?”

“娜仁,她自然要留在草原上。”伯顏貼木兒的笑容稍稍止歇正色道:“我跟兄長雖然尊敬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但是他終究是個俘虜,亦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他日,自然要將其送歸明庭,他的弟弟如今貴為天子,又豈會不擔憂這位昔日天子威脅到他的帝位,兄弟之間,必然會發生爭斗,娜仁若是嫁過去,若是有個萬一,我們兄弟到時可就真的悔之不及了。”

“對了夫人,你也記得替我勸勸娜仁那丫頭,讓她熄了這個念頭,日后,隨便她想嫁給草原任何一位王公貴族都可以,哼,有我們弟兄在,誰也不敢欺負她。”

“有了夫君這話,那妾身也放心多了,夫君放心,妾身知道該怎么做了。”其其格在心頭不由得謂然一嘆,看樣子,自己終究還是幫不上娜仁的忙,但是夫君說的話又何嘗沒有道理,也是為了她好。

搖了搖頭,把這些事情拋開,其其格又笑言道:“夫君,大哥既然反對將大明天子送歸明庭,您又何必再多言?”

伯顏貼木兒笑著搖了搖頭:“如今,大明天子在我瓦剌的手上,已經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反而會引起大明軍民的反感,送其歸明,乃是兩利之事,兄長看不清,不代表他以后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有了姻親,我的計劃就更多了幾分把握,若是天子迎娶兄長的女兒,如此一來,想必兄長對于大明天子的戒心,也會少上幾分。”伯顏貼木兒喜滋滋地揚了揚眉頭大笑道。“這個辦法,我一定要告訴兄長,讓他也知嘵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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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位于長江之南,江西省境內的吉安府安福縣,這座駐立于瀘水之畔的小城,早已繁花盡盛,綠樹篷枝,城外那一塊塊的水田里,盡是辛勤操勞的農人。

居所位于瀘江之畔的李宅之內,病重已然不良于行的李時勉,由長孫李驥攙扶著立于那二樓之上,望著那碧波蕩漾的水面,還有那往外的路人,心中的淤結,似乎也隨之散了不少。

“自永樂十二年離鄉至正統十三年歸鄉,四十余載,方歸故鄉,如今,倒是越發了覺得怎么也看不夠這里的山山水水。”李時勉輕輕地拍了拍那雕欄,臉上滿是感懷。

“是啊,孫兒也覺得,還是家鄉,更適合爺爺將養身子。”看到了祖父的表情,李驥露出了一個笑容。“爺爺您操勞了一輩子,如今是到了歇息的時候了。”

“是啊,可惜老夫離京太早了。若是爺爺在京,當時必定以死相諫陛下,何至于有土木堡之難?”李時勉憤憤地道,一時之間,那張枯槁的老臉上浮現出幾絲因為憤怒而泛起的紅暈。

“爺爺,您還是回榻上歇息吧。這里風大,對您的身體不好。”李驥看著爺爺那張枯槁的臉龐,還有那如雪的須發,心中已然滿是悲凄。整個江西最好的大夫都來看過了,留下的都只有一句話,老人已然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再治下去,也延不了多久的性命。

“無妨,爺爺的身體,爺爺自己很清楚,倒是爺爺的身子,拖累了你的前程。”李時勉輕輕地咳了咳,轉過了臉來,望著這位豐神俊朗的長孫,一臉欣慰地道。

長孫雖然年不過二十,然其之聰慧,亦不亞于五歲發蒙,七歲就能背誦《四書》、《五經》,十二歲能詩會賦的自己。甚至猶有過之。

去年便已中了舉人,若不是因為祖父的病,李驥已然放棄了今年的春試,就是希望能夠在祖父的身邊,再多陪伴他一些時光。

“爺爺說的是哪里話,如今,父親在外赴職,孩兒身為長孫,焉能不服侍爺爺榻前?”李驥笑了笑說道:“再說了,只要爺爺身子骨強健,孫兒便是再多留幾年又有何妨?”

“爺爺知道,憑孫兒之才,京師赴考取個進士,自然不是難事。”回到了臥榻坐下的李明勉看著跟前這才聰慧孝順的長孫,眼里有著說不出的喜愛。“不過,爺爺有件要事,讓你去辦,你若是應了,爺爺覺得那會比你多陪在爺爺身邊,更讓爺爺高興。”

“爺爺您這是要孫兒去做什么?”李驥不由得錯愕地抬起了頭來,望著向那滿臉慈祥的李時勉。

李時勉從那枕下拿出了一個檀木盒子,鄭重地交到了李驥的手中。“爺爺沉疴難愈,怕是再難赴京了,所以,爺爺要你赴京,代爺爺上書。請陛下設法迎回上皇,多修兵甲武備,他日,雪我大明今日之恥,以復永樂之盛世!”

“你若還是爺爺的孫兒,就聽爺爺的,爺爺自知大限將至,不久于人世,所以,希望孫兒你能幫爺爺,讓天下人都知曉,我這個冢中枯骨就算是死,也不忘大明的榮辱。羞一羞那些朝堂之上,連句公道話也不知道站出來說的大臣們。他們如今所作所為,連老夫這個將死之人都不如。”說到了這,須發飛揚,雙目透著異樣光彩的李時勉不由得聲音越發在厲苛。

李驥看著跟前兩眼神光烔然,面色沉肅的爺爺,一時之間,那一幕幕自己只是聽說過的往事,仿佛都演繹成了一副副鮮活的畫面……

猶如永樂年間,向世祖上書,犯言直諫,入獄一年而不悔。

猶如洪熙元年,睹奸臣宦官擅權誤國,犯言直諫,仁宗惱羞成怒,命武士以金瓜撲殺,險險身死于大殿之上。被流放到交趾猶自上書,惹怒仁宗,押于牢獄猶自不悔。

宣宗即位,聽奸宦之言,又險錯殺,李時勉卻照樣保持著剛剛入仕之初的錚錚風骨,正統年間,對權奸王振哧之以鼻,為王振所忌,戴枷示眾,卻仍能破口大罵奸宦誤國……

“爺爺更要你記住,咱們安福李家,世代忠良,若是日后,天子行止有差,朝內有奸佞之輩據位,孫兒若是不敢冒死直諫,爺爺就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孫兒。明白嗎?!”說對最后,李明勉的聲音越來越低,氣若游絲,雙目之中的光暈也在漸漸地消失,只有那只干枯的大手,仍舊死死地抓著那李驥的肩頭,緊得猶如一柄鐵鉗。

已然淚流滿面的李驥緩緩拜倒于榻前:“孫兒李驥,愿在爺爺榻前明誓,若是他日,天子行止有差,朝內有奸佞之輩據位,孫兒若是不敢冒死直諫……”

聽著那孫兒的誓言,一輩子都在為大明效忠的李時勉,至死仍舊未忘雪國家之恥的李時勉的唇角,微微地向上翹了翹,仿佛像是卸下了最后的重擔一般,輕呼出了一口長氣,合上了雙眼……

當日,李驥揮淚拜別陷入昏迷中的祖父李時勉,赴京上書。三日后,一直昏迷不醒的一代大明錚臣李時勉,終逝世于家鄉安福……

“你說什么?!”朱祁鎮目瞪口呆地看著阿剌那張笑得猶如綻放的菊花般的老臉,一時之間愣在了當場,看著那一箱箱抬進來的財物與器皿,朱祁鎮有種被迫賣身的詭異感。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今日,老朽受淮王和平章大人之托,前來向陛下說媒。”或許是對于漢地的婚禮風俗不清楚,所以,阿剌到此之后,指了指那滿了差不多一屋子的禮物,樂呵呵地道明了來意。

“說媒?”朱祁鎮大腦里邊第一時間出現了娜仁那個性感火辣,萬種風情的異域少女那張嬌羞的絕色面容。一時之間,心里邊像是讓人給丟進了一大捆的爆竹,呯呯地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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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朱祁鎮那副呆頭呆腦的模樣,只當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是讓突如其來的幸福給砸懵了的阿剌撫得花白的長須樂呵呵地繼續道:“正是,陛下久留于我瓦刺,身處異鄉,身邊皆是一些粗鄙之人在照料,著實讓我等心懷愧疚,本欲以使女貢之,奈何陛下不納,想來是嫌棄那些使女太過粗俗,不堪為用。”

“……我們俄日敦塔娜郡主,乃是王爺最為寵愛的女兒。正值妙齡,不僅天姿國色,而且性情純良,對陛下更是傾慕已久,若是能與陛下結秦晉之好,當為瓦刺與大明之幸事也。”

“誰?!”朱祁鎮的嘴巴頓時咧成了正在表演詩歌朗誦的河馬,眼珠子差點瞪成了西安的名勝古跡大雁塔。

如此夸張失態的表情,把正咧著嘴擺擠眉弄眼扮媒公的阿剌給嚇得一哆嗦。“我們俄日敦塔娜郡主,王爺最寵愛的三女兒,莫非陛下見過不成?”

“……俄日敦塔娜?”朱祁鎮砸了砸嘴,這名字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特別是把前兩個字跟后面分拆之后再讀起來更詭異。

“正是,俄日敦塔娜如今芳齡十六,正值大好年華,擅編織,識女紅,而且頗通漢學,甚慕漢家詩,為淮王和平章大人所喜……”阿剌還以為朱祁鎮心中有意,頓時大喜,唾沫星子橫飛地如果電視購物節目主持人一般推銷起了那也先的閨女來。

“陛下不可……”恭身立于朱祁鎮身后邊的袁彬與衛銘童此時已然從最初的震驚之中清醒了過來,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之后,袁彬湊到了朱祁鎮身邊小聲地進言道。

“放心,朕自有主張。”總算是回過了神來的朱祁鎮回給了袁彬一個稍安勿燥的眼神,他又焉能不知道此事不單單只是牽涉一男一女,更是牽涉到自己能不能正大光明地重回大明,重奪權柄的關鍵。

自己是一位戰敗被俘的帝王,這一點,不論如何否認都是沒有辦法去掩飾的,也沒有掩飾的必要。而自己意欲重回大明的渴望與目標一直都沒有掩飾,在那些被釋歸大明的戰俘們大肆宣揚之下,不論是大明軍民,還是瓦刺的游牧民族,都很清楚。

自己在造勢的同時,也給了大家一個明確的概念,那就是,自己生為大明人,死為大明鬼的意志是無比的堅決。

這也是為什么之前朱祁鎮要婉拒那些侍女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個態度問題,讓天下人都明白,自己這個落難天子風骨仍在,不貪異族所獻的享樂,心系故國。

所以,朱祁鎮明明知道娜仁那位郡主心系于已身,卻成天裝傻充愣,有時候被那袁彬等人刻意破壞自己與那娜仁之間的曖昧氣氛也不會去責怪袁彬等人,就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愛了娜仁,或者說是娶了這位瓦刺的郡主,自己那位好弟弟指不定會敲鑼打鼓放炮杖大聲叫好。說不定還會明旨來慰問自己,希望自己為兩國的團結和誼,留在草原吃喝玩樂調戲閨女一輩子。

不過朱祁鎮驚掉下巴的是,也先和伯顏貼木兒這兩個草原蠻子居然是想讓自己去娶也先的閨女,如果說是娜仁那丫頭,或許朱祁鎮心里邊還會小小地糾結一下啊神馬的。但是對于那個名字詭異,不知道美丑性情的也先閨女,朱祁鎮實在是半點興趣也無。

“老將軍之言,太師與平章大人之美意,著實令朕心慰之。”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舉起了手中的茶盞遙近阿剌,淺抿了一口繼續道:“然俄……嗯,俄郡主既是太師與平章大人手中之明珠,瓦刺之貴女,慕者如云。而朕不過是落難天子,實在是高攀不起。”

聽得此言,阿剌臉的笑容不由得一僵,面現錯愕:“陛下此言何意?莫非陛下以為,太師與平章大人乃是與陛下戲言不成?”

“此事,太師與平章大人可是親口詢問過了郡主,郡主久慕陛下之英姿,心生愛慕。而陛下客居于我瓦刺,我瓦刺下可謂是禮遇甚恭,不敢對陛下有絲毫不敬之處,陛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差點笑出聲來,丫的,老家伙居然也知道打虛假,哥連瞅都沒瞅見過那俄什么的丫頭,想來那丫頭片子也沒見過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升出久慕之心來。

你妹的,跟后世電視購物聲嘶力歇地在怒吼八星八鉆有啥區別?

守候在屋外的那些人不禁發出了一陣噪雜的低喧,朱祁鎮眉頭微微一皺,淡笑道:“朕乃是客居,行儀之簡,實在是難以啟齒,再者說了,朕終究是要回大明的,若真要迎娶瓦刺貴女,也該待朕回明庭之后,稟報母后,擇良程佳期,再與瓦刺議婚才是。”

“朱大哥!”朱祁鎮話音未落,便聽得那屋外響起了一聲脆生生帶著嗔怒之意的喝聲。朱祁鎮的心頭不由得一跳,光是聽聲音,朱祁鎮就已經知道,怕是娜仁那丫頭殺門來了。

“老臣阿剌參見郡主。”阿剌不由得愕然地反身望去,卻看到了那一頭金色陽光般波浪卷發的娜仁郡主俏然立于房門處,一手扶著腰畔彎刀,一手提著一件嶄新的,似乎剛剛制成的皮甲,一雙微微紅腫的碧眸,含羞帶煞地直視著那居于主位的朱祁鎮。

“你現在就回去,告訴我那兩位好兄長,就說人家大明天子已經答允了,只要他們肯放歸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就一定會娶俄日敦塔娜。我說的對嗎?朱大哥。”娜仁緩步走入了房中,俏臉刻意露出來的笑容卻顯得那樣的悲傷與說不出的失望。

“娜仁妹子……”看著娜仁那雙發紅的碧眸里徘徊的水霧,朱祁鎮覺得自己的心口一時之間疼得厲害,本來,還以為自己真的什么都可以放得下,誰能料想,看著了此刻眼含怨淚卻強顏歡笑的娜仁,直讓朱祁鎮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流氓強奸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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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當,您乃是堂堂的大明天子,我不過是一個草原上不知禮儀的野姑娘,又怎么擔當得起陛下用妹子來稱呼。”娜仁看著那站起了身來,表情復雜的朱祁鎮,心里邊猶如刀絞一般,方才站在門外,聽得朱大哥并沒有直接拒絕阿剌,娜仁恨不得將那件花了好幾天功夫,親手縫制出來的皮甲砸到這個負心的家伙臉上。

可是現在,就站在咫尺之遙,卻心頭一軟,便是一句責備之言都難以出口,心中的凄苦,誰人能知,誰人能曉。

“那個,既然陛下跟郡主有要事相商,那老朽就先告辭。”看到那娜仁郡主和朱祁鎮之間那異樣的曖昧氣氛,人老成精的阿剌要是看不出來才真叫瞎了眼了,這個時候,自己再繼續呆下去,那簡直就是自討沒趣,反正明皇也已經給出了回答,自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將目光從那顯得有些倉皇的老阿刺的身上收了回來,目光再次落在了站在跟前,緊緊地抿著豐唇,長長的濃睫下,是一雙凄美述怨碧眸的娜仁,朱祁鎮終究沒能阻止自己心頭的愛憐,繞過了案幾,走到了那娜仁的跟前。

抬起了手,輕輕地,猶如擦拭一件完美的珍寶一般,拭去了她眼角已然溢出來的晶瑩。“好妹子,你又何必呢?”朱祁鎮的聲音顯得那樣地暗啞與深沉。

娜仁沒有躲閃的意思,任由著朱祁鎮那只略顯得粗糙的大手撫過自己的臉頰,癡癡地望著這位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英俊天子,心頭的委屈更甚:“你為什么要答應,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

第一次,娜仁不再有任何掩飾地說出了心頭一直埋藏久釀的話兒,換來的,是朱祁鎮那一臉的疼惜與沉默。

“放心吧,我不會糾纏你的,在草原上,男人不能沒有自己的衣甲,這是上次那兩只黃羊的皮革硝制之后,我親手做的,今天原本……就當是我給你和俄日敦塔娜的賀禮吧。”娜仁咬著豐唇,避開了朱祁鎮那只停留在她臉頰上的手,輕輕地撫了撫那件自己親手一針一線逢制出來的皮甲,狠狠地推入了朱祁鎮的懷中,然后轉身向著屋外奔去。

摸著那件縫制得無比精致的皮甲,看到那娜仁甩手時,那似乎滿是細密傷痕的纖手,朱祁鎮覺得自己的心里邊就像是有人往里邊扔進了一枚手雷,把自己的理智完全地摧毀掉。

“娜仁,站住!”朱祁鎮緊緊地抓著那件皮甲,撩起了前襟大步而出,向外追去。方趕到了屋外,就聽到了袁彬焦燥的喝聲。“陛下不可!臣請陛下三思啊!”

朱祁鎮的腳步不由得一頓,可是,看到了手中那件系著娜仁一片癡心縫織出來的衣甲,大手不由得一緊,就像是抓住了某種情感的寄托。“朕終究只是個凡人……”

沒有在理會院中諸人驚訝與詫異的目光與表情,朱祁鎮的腳步越來越快,沖出了院門時,卻只能瞧見那娜仁縱馬朝著遠處狂奔而去的身影,而她的隨身侍衛們,全都呆愣愣地瞅著她的身影。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為什么不追上去?”擔心佳人萬一想不開,出了什么事的朱祁鎮不由得喝罵道。

“郡主不許任何人跟著她,否則……”娜仁的侍衛頭子一臉無奈與焦急地道。

朱祁鎮不由得悶哼了一聲,抬手奪過了娜仁侍衛手中的馬韁,翻身跨上了健馬,將那皮甲擱于鞍前,顧不得那些侍衛一臉的錯愕,縱馬狂奔而去。

“怎么辦?”尾隨著朱祁鎮的腳步追到了院門的衛銘童不由得喘著粗氣向著身邊一臉焦燥的袁彬追問道。

“還能怎么辦……”袁彬很是無奈地苦笑道:“還不去找脫爾遜,告訴他一聲,著人去追陛下才是,若是陛下有個萬一,我們,唉……”怎么也想不到,向來理智無比的天子,今天居然會如此的沖動,這實在是令人大跌眼鏡。

“如此一來,怕是天子回明,又多了一層變數啊。”袁彬的眉頭緊緊地凝成了一個川字,心里邊頗為無奈地嘆道。

“娜仁,快停下……”縱馬奔行了十數里,額頭上已然被那毒辣的日頭給曬出了汗水,又被疾風吹干成了鹽沫的朱祁鎮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杯具。馬術比不過那妞,身上的座騎也沒有娜仁的汗血寶馬快,追了老久,愣是距離沒有拉近半點。

娜仁或許是聽到了朱祁鎮的呼喚,勒馬停了停,還沒等朱祁鎮松口氣,那匹寶馬卻又揚起了四蹄狂奔,朱祁鎮氣的直瞪眼,不過很快朱祁鎮很快就發現了不對,以娜仁的騎術,還有她座下的寶馬,怎么可能自己追出了十多里差不多二十里路,差距仍舊只是這么遠呢?

除了放水,朱祁鎮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形容詞。于是,這位英明果決的帝王作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勒停了身上坐騎,然后作踉蹌狀,無比夸張的大叫了一聲,然后從馬背上緩緩地摔倒在草地上,你們沒看錯,朱祁鎮此刻猶如慢鏡頭在播放一般的緩慢動作“摔”下了坐騎。

娜仁的背影不由得一僵,身上的愛馬猶如有心靈感應一般頓時煞住了疾奔的腳步,金發飛揚間,娜仁回眸望去,正好看到朱祁鎮這位心上人兒一臉痛苦的滾倒在馬下時,娜仁的芳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朱大哥!”原本心中的忿悶與不甘瞬間被拋之于腦后,顧不得自己明明應該是在生氣,奮力一勒韁繩,帶著坐下愛馬前蹄揚起,生生地一個一百八十度后轉,然后朝著那朱祁鎮的位置狂奔而來。

距離朱祁鎮落馬之處還有數丈之遙,騎術精深的娜仁不待身上寶馬停穩,一個飛躍跳下了馬來,徑直朝著那朱祁鎮逛奔而去。跪在了朱祁鎮的跟前,緊張無比地扶住了朱祁鎮的肩膀,一雙碧眸里泛起了疼惜的淚花:“朱大哥你沒事吧?都怪我,明明知道你的騎術不好,還讓你追了這么久。”

PS:今天有事情,小家伙有些燒,現在才趕上,不好意思了。

“沒事,只要你不惱朱大哥就好。”朱祁鎮臉上那虛偽到極點的痛苦表情瞬間散去,張開了大手,緊緊地握住了那娜仁伸過來的纖手。

“你真沒事?”娜仁看到朱祁鎮臉上的表情,再看向那匹閑得蛋疼直打響鼻,目光似乎都帶著鄙視的朱祁鎮的坐騎,仿佛明白了什么,臉上的表情漸漸地由關切與疼惜變成了蘊怒,猶如一座即將暴發的火山。“朱大哥,你騙我!”起身就欲離開。

“好妹子,朱大哥沒騙你,真的是‘摔’下馬的。”朱祁鎮的臉皮何其厚也,大手再度用力,將那重心不穩的娜仁帶倒,歪倒在自己的懷中,雙手就像是一道鐵箍般,將娜仁那溫熱而性感火辣的嬌軀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你快放開我,你這個壞蛋,騙子!你你你……”娜仁哪里會想到平日里文質彬彬,舉止紳士的朱大哥陡然間變成了一頭流氓,身子被他緊緊地摟著,任憑她如何掙扎,卻怎么也掙脫不開,而那肢體交纏,傲人的雙峰緊緊貼在朱大哥灼熱的胸口因為摩挲而帶來的刺激,未經人事的娜仁哪堪這等刺激,咬著紅唇,揚起了那未被束縛著的雙手,可是,看到了朱祁鎮那雙劍眉下灼熱得仿佛能點燃太陽的目光。

“妹子,朱大哥舍不得放手。”朱祁鎮看著俏臉上泛起了一層瑰麗的暈紅的娜仁,感受著胸腹間傳來的異樣,覺得自己的嗓音就像是被柴火烘干了一般。“放了你,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聽著那火辣辣的話語,娜仁不由得渾身發軟,抬起的雙手落在了朱祁鎮的頸項處,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把俏臉埋進了朱祁鎮寬厚的胸膛,仿佛不如此,不能遮掩住內心的嬌羞與甜蜜。“你說的是真的?”聲音透過了衣襟傳出了朱祁鎮的耳中,顯得很是沉悶,但是那熱氣噴吐在朱祁鎮的胸口帶來淡淡的酥麻感。

“當然是真的,你對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中,記在心里,你那樣全心全意地對我,朱大哥便是瞎子,也能感覺得到妹子的心意。”朱祁鎮原本緊緊摟著娜仁的手稍稍松了松,右手輕輕地勾起了娜仁的下頷,讓兩人的目光觸碰在了一起,沙啞的聲音里透出來的真摯,讓娜仁覺得自己就像是掉進了蜜糖做成的陷井。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的哥哥們,娶我。”大草原上成長起來的姑娘回復了她那潑辣爽直的本性,一雙長而媚的碧眸,就像是那趴在主人的懷里休憩的波斯貓兒。

看著娜仁,朱祁鎮臉上的笑容里邊不禁多了幾絲難以言喻的苦意:“不是朱大哥不知道妹子的心意,朱大哥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天底下,有什么苦衷能夠阻攔我們?是我的哥哥們嗎?他們最疼我的,一定會聽我的話。”娜仁小嘴撇了撇,帶著嗔意的雙眸瞪了朱祁鎮一眼。那勒著朱祁鎮頸項的手反而更緊了,原本是朱祁鎮緊摟著她,而現在,倒像是她撲在朱祁鎮的懷里,貪戀著這種感覺,不愿意分離。

“娜仁,你該知道,朱大哥是大明人,終究有一天,要回到大明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那細膩光潔的臉頰,朱祁鎮的笑容里邊更多了幾分的不舍與無奈。

“我知道,就像我娘,嫁給了我父親,隨我父親不遠萬里,來到了這里,這我也能做到。”那雙碧眸里透出來的堅決,讓朱祁鎮覺得就算是萬鈞重錘也難以砸碎。“我不想離開你,我認定你就是我的男人,雖然我不懂得漢家女子的刺繡,可是我能給你縫制最好的皮甲,給你煮奶茶,甚至可以陪你上戰場,用我手中的弓箭替你殺掉你的敵人。”

娜仁這樣赤裸而又坦誠的表白,讓朱祁鎮覺得自己的心里邊溢滿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但是,一想到袁彬等人那一雙雙企盼的目光,還有那被俘歲月,所經歷的斑斑血淚,還有那前世記憶中華夏民族的屈辱。

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爭取回那個本就應該屬于我的位置,讓歷史因為我而改變。但是,她又該怎么辦?

“朱大哥,你到底有什么難事,讓你連娶愛你的女人的勇氣也沒有。”看著那表情復雜,目光愈發顯得黯然的朱祁鎮,娜仁沒來由地一陣心涼,一陣凄苦感讓她覺得有種揪心的痛楚。

朱祁鎮緩緩地坐起了身來,扶著那娜仁削滑圓潤的雙肩,看著這位讓自己心動的女子,千言萬語的解釋,卻都讓朱祁鎮覺得不知道從何說起……

“朱大哥……”聽了朱祁鎮的解釋,明白了朱祁鎮的矛盾與痛苦所在的娜仁再也忍不住眼眸里的淚水,依偎在朱祁鎮的懷里任憑那淚水沾濕朱祁鎮的前襟。

“……你大哥不愿意讓我回明庭,處處設法阻撓,你二哥雖然有心助我,可是,瓦刺的大權,畢竟是由你大哥所主,他不點頭,你二哥也沒有辦法。”朱祁鎮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娜仁猶如縷縷陽光般燦爛的秀發,緩緩地沉聲道。“你大哥今日著那阿剌前來提親,怕是這其中,就有其試探之舉,若是我娶了那俄郡主,或許你大哥就能放心的送我離開瓦刺,可是朱大哥根本不愿意,但是,又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回到故鄉的希望,只是設法推諉拖延……”

“不行!要娶,你只能娶我。”娜仁抬起了俏臉,抹掉了臉上的淚痕,倔強地叫了起來。看著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朱祁鎮心里邊最柔弱的地方仿佛讓一根針給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知道,其實在瓦刺,能讓朱大哥在以后的日子所能想念的,也只有娜仁……”朱祁鎮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俏臉,猶如捧著那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一般。

娜仁癡癡地看著跟前的心上人,她很清楚大明在他心中的地位,更明白自己兄長眼里,這是一個奇貨可居的寶物,一想到大哥和二哥對于自己欲嫁朱祁鎮那種堅決的反對態度,心里邊猶如翻江蹈海一般,咬著朱唇,娜仁的表情漸漸地發生了變化,猶如做出了一個艱難無比的抉擇,一句話陡然脫口而出:“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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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V之后,基本六千字保底,如果大家捧場,晴了會努力,爭取能夠經常暴發,讓童鞋們看得爽,看得痛快。

歡迎各位童鞋們進群里得瑟。

“什么?”朱祁鎮看著那脫口而出一句無頭無尾話的娜仁,不由得一愣。

“對,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這里,我們一起走,回你的大明。到時候,等你從你弟弟那里奪回了本該屬于你的東西,再娶我。因為,我這輩子認定了,你是我的男人。我愿意等你,也愿意幫你,但是,如果到時候你不娶我,我就殺了你!”娜仁的碧眸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異樣光彩,雙手棒著朱祁鎮那滿是須茬的寬厚臉頰,鼻息相聞間,一句連著一句急促地道。

說完之后,娜仁雙眸越發地顯得光彩迷離,嘴唇里吐出猶如夢囈一般的低吟:“我認定你了,這輩子都去……”“朱祁鎮沒有說話,只是將娜仁緊緊地樓進了懷中,之大,讓娜仁有種自己的腰背仿佛被勒斷的錯覺,不由得下意識地扭動起了嬌軀,似乎想要避離一些,讓自己能夠痛快地呼吸到空氣。

感受著懷中佳人那越來越滾燙的嬌軀的磨研,來到了這個世界,憋了半年的下身巨龍早已不堪折磨想要高高昂起,朱社鎮的呼吸也顯得粗重了起來,沉重的呼吸聲,吹在那娜仁的耳翼,滾燙的氣息讓娜仁覺得個像是有風暴在耳邊涌動,成形。

感覺到了自己光滑平順的小腹被異樣的頂住的娜仁的身子愈發地軟了,她卻貪戀地將雙手也勒住了朱祁鎮的頸項,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邊噴吐著:“要了我,朱大哥,那樣,我才能成為你的女人……沉默的朱社鎮的呼吸又陡然粗重了幾分,那種猶如呻吟一般的低吟,簡直比世上最烈的酒還要醉人。“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朱祁鎮惡狠狠地咬著牙,那猙獰的語氣,就像是那饑餓到想要撕碎。中獵物的兇獸。

緊緊地樓著那懷中嬌弱的可人兒,朱祁鎮站起了身來,然后轉身,向著那身邊不遠處那低洼處的小村林行去,每一步,仿佛都有一股火焰在朱祁鎮的心頭燒灼,似乎要把兩人都烤熟,燒焦……盛夏的陽光那炙熱的光輝,透過那村葉的間隙,斑斑地散落了下來,映照在那林間兩具的身軀上,一具強健而偉岸,一具嬌柔而火辣。

身上的汗水,猶如那密林間,流淌于葉片上的輕溪,無聲地涓涓而流。一臉滿足與倦怠的朱祁鎮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結實的胸口上下起伏著。

“好些了沒?”朱祁鎮輕輕地啄了娜仁那被汗水粘濕的金色發絲,聲音里邊透著一種難言的暢快。朱祁鎮實在是感謝那也先,若不是他讓那阿刺來提親,激怒了娜仁這個性情剛烈,又對自己傾心的少女,自己或許這一輩子都只能把對娜仁的愛戀深藏于心頭,但是現在,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原本以為那已然正在漸漸關閉的回明之路,卻因為這種偶然性,被娜仁的纖手,掀開了一條捷徑。

“嗯……”,”,方才膽大得猶得一匹小母馬般狂野的娜仁此刻聽到了朱祁鎮的詢問,居然羞得把頭深深地埋進他那寬厚的懷抱之中,俏臉上殘留的紅暈與汗滴,還有那豐盈高聳的及香臀上那淡淡的指痕,還有那兩各渾圓的長腿間那還殘留的艷紅和靡液痕跡。都見證著方才那迤通而又的一幕。

“娜仁害羞了?嘶……好好好,朱大哥不說了,你這丫頭,怎么比狼還兇。”

“不許笑話人家。”娜仁松開了咬著朱祁鎮胸口的牙齒,有些怯生生地伸出了粉嫩的丁香小舌,輕輕地舔拭著咬出的牙痕,一雙含羞帶嗔的碧眸砸出了一大捆秋天的菠菜。

朱祁鎮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娜仁那漲鼓鼓的落蕾,頓時惹得那娜仁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難自抑的低吟,仿佛要滴出水來一般的嫵媚雙眸透出一股子企求與婉拒。

朱祁鎮才像個勝利者般嘿嘿一笑,暫且放過了這個初經人事的美人兒。

“朱大哥,我們這就一起走,好嗎?”依偎在朱祁鎮的懷里,幸福得仿佛覺得自己被天使包圍的娜仁用臉緊緊地貼在朱祁鎮的胸口,傾聽著那有力強健的心跳聲,這一刻,身心都已經完全地屬于了朱大哥的娜仁,心底原本的最后一絲猶豫也金部被拋下。

“我現在不能就這么離開。”朱祁鎮將那原本散落在身周的里衣撿了起來,體貼地給那娜仁披上,歡愉過后,朱祁鎮的理智也重新回到了頭腦之中。

在娜仁那充滿疑惑的目光與表情前,朱祁鎮艱澀地笑了笑。“我不希望你的大哥會因此而牽怒于袁彬他們,因為我而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能再讓他們死在你兄長的手中。”

雖然朱祁鎮沒有明說是誰,但是他眼底的無奈與沉重,慧質蘭心的娜仁已然明白了朱祁鎮的所指,抬起了皓腕,任由那遮掩著驕傲火辣地嬌軀的里衣滑落在一旁,輕輕地攬住了那朱祁鎮的頸項,生澀地用朱唇印在朱祁鎮的臉頰上。“我明白,我聽你的。不論是你想怎么做,告訴我一聲就好。”

朱祁鎮緊緊地再次把娜仁摟入了懷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雙目里除了幸福與滿足,就剩那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果決。“娜仁,給我三到五天的時間,“當已然打理好了型容,離開了那令他們眷戀的小樹林回到了馬背的朱祁鎮和娜仁順著原路奔行了數里之后,便遇上了正一路搜尋而來的袁彬等人及娜仁的侍衛,見得兩人款款行來,雖然兩騎兩隔甚遠,可是怎么都覺得兩人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不過,熟知娜仁脾氣的那些侍衛精騎哪里敢開口相詢,脫爾遜、袁彬等雖然也是滿心疑問,卻也知道此刻不是表現八卦愛好的時候。

“朱大哥,那我先走了。”一路無言,在距離那沙城不足兩里地的時候,娜仁終于勒住了馬頭,一雙合情脈脈,滿是不舍的碧眸落在了朱祁鎮的臉龐上。“等過幾天,若是有閑暇,朱大哥你可要再隨小妹一同出獵,獵更多的黃羊送給人家。”

“嗯,妹子你先回去吧,朱大哥答應你了。”朱祁鎮雖然滿心不舍,但是臉上的表情仍,日顯得那淡然與溫和。

娜仁勒馬轉向沙城的方向,剛剛前行了數步,又勒住了馬頭嬌喝道:“衛沙師僂。”

“奴才在。”侍衛中有人應聲而出,顯得精度,臉上也沒有多少肉,那雙仿佛永遠都瞇成兩各細線,雙臂顯得特長的衛沙狐貍朱祁鎮倒是識得,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神出鬼沒,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百發百中的箭術,據娜仁之言,這位就是她的箭術師傅,同時也是草原上最優秀的獵人。

當年,曾經憑著兩匹馬兩張硬弓和四壺箭,用了五天的時間,將屠殺了他的金家,掠奪了他的羊群和財物的一百來號草原上的流氓者,全部釘死在他的箭下。不過最后也險些身死于茫茫草原,后為出外尋獵的娜仁所救,最終成為了她的箭術師傅和心腹死士。

“今天起,你跟著大明天子,要是朱大哥有什么事需要交待你去辦,你知道怎么做吧?”娜仁雙目盯在那衛沙狐貍的臉上沉聲吩咐道。

這位年近四旬,兩鬢飛霜,卻仍,日精悍無匹的大草原著名獵手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恭敬地長施了一禮:“奴才遵命。”簡短的回答之后便不再多言,勒馬越眾而出,奔行到了朱祁鎮的側后方,與那袁彬等人擠到了一塊。倒是把袁彬等人給弄得一頭霧水,可偏偏此時又不能相詢于天子,只能暗暗憋住。

“朱大哥,娜仁先走一步。”娜仁貪戀地望了朱祁鎮最后一眼,一咬櫻唇,縱馬疾奔而去,那頭飛揚的金發,卻一直在朱祁鎮的目光之中飄舞翻飛不停…………陛下,您說的可是真的?!”聽聞了此消息,臉上驚喜交集的衛銘童的聲音亦不由得高了起來。”陛下,娜仁郡主可信嗎?”袁彬雖然也激動,但是心思深沉的他卻考慮得更加地謹慎。“她可是也先與伯顏最為疼愛的妹子,若她真愿意出手相助,陛下的確可以早脫囚籠。”

朱祁鎮重重地點了點頭:“你們不需要懷疑她,她不會騙聯的。”一提到娜仁,朱祁鎮的嘴角忍不住輕輕地翹了起來,仿佛在回昧那白日坦誠相對時的溫柔與。

看到朱祁鎮臉上那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袁彬雖然不清楚兩人之間發生過什么,但是他卻一直知道,那位娜仁郡主早就對天子情根深種,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娜仁郡主居然愿意為了天子,而背叛自己的兩位兄長,這讓袁彬不由得暗暗對天子翹起了大拇指,看來,天子的人格魅力不僅僅對男人有效果,對女人的殺傷力更為強勁。

朱祁鎮提起了筆,一面在紙上奮筆疾書,一面沉聲吩咐道:“哈銘遣來的商隊如今就在興和城一帶,高貫,聯這里有封信,望你設交到來人手上,務必要讓他兩天之內,趕回宣府,設告之于宣府都督金事王將軍,由他去呈予新任總兵江福。”

“陛下何不直接密詔于江福?,一高赟不由得一愣,疑惑地道。“江福才是宣府總兵,擁有決策及調兵之權。”

“前些日子,會昌伯已著人送來密信,言明江福乃明哲保身,手段國滑之人。

不然,新皇也不會擇其入駐宣府,以安撫宣府父武之心。”袁彬替朱祁鎮解釋道:“若是信直接交到他的手中,怕是他會著人送往京師,以待新皇之詔,再作處斷。”

聽聞此言,高赟不由得瞪圓了眼:“那既如此,即使王僉事知曉,又豈能令他改變主意?”

“所以,朕還要給楊信,楊能,此二人乃楊洪子嗣,皆是戰赫赫之輩,在宣府頗有重望,此二人若是能與王僉事聯手說那江福,至少,能夠有五成的把握。”尊祁鎮停下了筆,淡然地道。

聽得此言,衛銘童不由得臉上一變。”只有五成把握,陛下,如此是不是太過冒險了。若是無人接應,由沙城至宣府,只要事稍泄密,為怕……。”

“也先生性貪婪無度,自土木堡以來,其人越發驕橫,目無余子,早為眼前之利蒙蔽,根本就不會放任朕離開瓦刺的。”朱祁鎮緊緊攏起了眉頭沉聲言道:“而朕的好弟弟,亦同樣不希望朕有離開瓦刺,回到大明的那一天。”

朱祁鎮掃了一眼在場的諸人,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沉重與黯然,朱祁鎮的聲音陡然一高。”機會是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而不是靠等待等來的,朕不是那守株待兔的農夫,你們是嗎?!”

“微臣不是!”袁彬看著那已然立身而起,負手而立的天子,努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沉聲答道。

房中的諸人皆盡坐直了身軀,挺直了脊梁,這一刻,仿佛那個孤身立于京師城下,立于囚籠困鎖之中,面對著那無數瓦刺兇兵加身,亦敢于昂首向天,向著京師百萬軍民大聲即呼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那個大明天子。在大草原上消沉了將近半年之后,又重新煥發了他那令天下人仰慕的光彩與霸氣。

“微臣也不是!”一個又一個的聲音陸陸續續地答道,一個個跪伏于地的身影挺直了起來,就像是那一個個丘陵,那聲上的泥土被那濤天的洪流卷過之后,不僅僅沒有倒塌,反而露出了內里那崢嶸而傲立的巨石剛峰。

“不說只有五成機會,哪怕是只有一成的機會,朕也要賭,也必須賭這一把!就算是那江福沒有派兵前來,朕也要回去,哪怕是死在歸途,朕也要死在大明的疆域里!”朱祁鎮聲音錚然如金鐵交鳴。”朕不是那宋徽宗,朕沒有倒下,膝蓋,就絕對不會再向大明的敵人彎曲!”

聽得此言,室中氣氛微微一滯。但是很快,十數人齊齊向著朱祁鎮拜下。”臣等誓死追隨陛下!”聲音雖然不高,卻無比的堅決,那種視死如歸的忠誠。讓朱祁鎮覺得猶如那黃鐘大呂一般,在自己的耳中,心頭炸響,隆隆不停。

朱祁鎮看著這一張張熱切的臉龐,不禁有眼眼眶發熱:“諸卿因朕而入賊手,今日,朕又要行那冒險之舉,爾等卻甘之如飴,卿等今日不負朕,他日,朕必不負卿等……。”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衛沙狐貍于第二日一早,與天子侍從高赟悄然離開了朱祁鎮所駐院落,悄然往那興和城奔行而去,于興和城中,按照那朱祁鎮事先的囑咐,于興和城外的集市中,見到了那哈銘所遣來的商販隊伍中的為首商客……。

兩天之后,宣府城內都督僉事王進昌的府中,一名從草原而來的疲憊商客深夜登門求見,半個時辰之后,一臉緊張與焦灼的王進昌匆匆地出了府,攜著那名潛客,朝著那楊府行去。

三更聲余音未絕,整個宣府幾乎是一片漆黑,而原本也同樣陷入了黑暗中的宣府鎮總兵府邸后書房里,又們們地燃起了明亮的燈火。滿臉倦色與不解的江福一身便衣,疑惑的目光打量著連袂而來的王進昌與那楊能、楊信。

“三位深夜來尋本官,到底是何等要事,要做得如此隱密?連本官的親兵也不許留在房中。若是三位的解釋,不能讓本官滿意的話……。”語氣也透著一股子濃重的不滿,想想也是,誰三更半夜的讓人從暖被窩里拖出來都不會有好脾氣。

“江總兵,末將等如此做,實在是因為此事事關重大,還望江總兵勿怪。”王進昌大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封綢書,恭敬地遞到了那江福的跟前。

江福滿臉疑惑地接過了此物,攤開一看,甚至連內容都還沒來得及看,就堪堪掃到了那綢書未端的簽押,不由得兩眼一鼓,雙手下意識地一攏,將那份剛剛展開的密詔瞬間籠于雙手之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福似乎才回過了神來,雙眼惡狠狠地落在了那王進昌的身上,低聲喝問道。”這是什么。

“上皇決意于三日后,肆機脫瓦刺賊手移駕南行,請總兵大人出兵于野狐嶺、虞臺嶺一帶布防。

以備接應上皇車駕。”王進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汪福不由得臉色大變,攤開了手中的那份綢書,重頭倒尾細讀了一遍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愣在當場。足足過了小半盞茶的夫,江福感覺自己似乎才能呼吸到那新鮮的空氣,

江福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來,在室內疾走不停,嘴里邊時不時地冒出幾句難聽的市井俚語,而楊氏兄弟與王進昌都只能默然地望著這位宣府鎮的最高軍事指揮者。

“上皇他簡直……,這怎么可能?”江福好不容易站定,抄起了桌上的茶水,也不管那茶仍舊熱燙,便直接一口盡灌下,轉過了臉來,此刻,原本向來和藹的嘴臉也因為肌肉的有些扭曲變形。”難道上皇他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嗎?”

“瓦刺韃子在沙城、興和一帶皆有重兵,周邊數十里亦常有游騎,上皇他怎么過得來?就算是真能沖過來,野狐嶺、虞臺嶺地盤那么大,難道要本官把我宣府數萬精兵盡數撒出去不成?”

“若是瓦刺韃子恰巧重兵來犯,我宣府以何御敵?!”

一聲聲地怒吼,讓江福猶如一頭憤怒的惡狼般在書房內咆哮不停。“如今我大明與瓦刺已熄戰火,上皇這么做,難道他就不想一想后果?”

“江總兵請慎言。”楊能忍不住眉頭一揚,站了出來亢聲道:“上皇意欲歸明,乃是我大明之幸事,宣府上下軍民,當戳力相助之,瓦刺若是有心進犯,何需理由?”

“你!楊守備,本官才是宣府總兵,這等道理,你以為本官不明白不成?”江福在心里邊狂罵不停,天子讓自己前來駐守宣府,不僅僅是為了要安撫因為調走了大

都督楊洪的宣府諸軍,私下里,江福來宣府之前,天子朱祁鈺曾于御書房中秘密召見了江福,至于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只有江福與新皇才清楚,那就是不惜代價,

設阻撓朱祁鎮回到大明。

而現在,江福剛剛接手宣府事務,忙得焦頭爛額,還沒來得及去做朱祁鈺交待的事務,這個時候,朱祁鎮居然又來了密詔,說是要設逃回來了,這讓江福焉有不方寸大亂的道理。

聽得那江福的喝斥聲,楊能還欲再言,卻被人抽了衣袖,一轉頭,卻看到了那王進昌暗暗搖首,只得悻悻地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王進昌清了清嗓子跨步上前,俯低了身形小聲地道:“江總兵,若是上皇真能脫瓦刺韃子之手歸明,而我等遇詔而不迎御駕,那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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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福的目光不由得一凝,原本那張猙獰的面容也在瞬間僵硬。是啊,上皇若是真脫了賊手,那自己算是什么?天子必然怨怪自己,而上皇也肯定要怨怪自己,這些

都還是小事,大事就是,自己明明接詔而不迎御駕,若是經上皇之口而出,那么,自己的下場,怕是比那被押在京師被凌遲三日而不絕命的喜寧怕也好不了多少。

越想,江福就越覺得此事實在就像是前行的道路上一個巨大的地獄深淵,自己明明知道危險,卻偏偏只能直線進行,一步步地邁過去。方才還因為夜涼風冷,披上了一件披風的江福覺得自己此刻身上仿佛所有的汗腺都在瘋狂的工作,背上已然被汗水浸濕。而心頭卻偏偏是一片冰冷。

怎么辦?不奉密詔,天子喜,然若那上皇真能擺脫瓦刺韃子直入宣府,到那時候,自己必然死無葬身之所。

奉了密詔,揮軍相迎,那此事絕對是隱瞞不掉的,若是上皇不至,天子又聞知此消息,自己的下場必然是罷官去職,眼看自己剛剛由從三品的指揮同知提升為了指揮使,更是任職一鎮總兵,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時,轉眼卻要將到手的榮華富貴皆盡拋下,又如何叫江福舍得?

你奶奶的,老子現在真他媽的左右為難——含著一包熱淚的大明宣府鎮新任總兵江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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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進的新書,其他類別的小說訂閱都兩千多了,我的居然不到一千,水葉子大大居然也跟我差不多,是都寫得不好嗎?還是歷史類現在真的沒落了?

怎么辦?這是一個讓以待白天之后再議的借口,半是強迫地將那楊家兩位公子和王進昌趕出了總兵府后,最令宣府總兵江福心亂如麻的問題。

即使是那位重金聘來的師爺匆匆趕到之后,聽到了江福所言之事,一時之間,也給唬得六神無主,老半天臉上才恢復幾絲血色,緊皺起了眉頭,絞盡腦汁地替東主想辦,怎么解決這個把東主置于生死憂關的重大事件。

江福焦燥地在房中踱著步子,腦袋里邊卻是一團亂麻,畢竟此事實在是太過大條了。能夠來接任楊洪為宣府這個重鎮的總兵,原本江福還頗有些志滿意得,希望自己能夠繼往開來,打造一個更好的局面。

當時聞知了那楊洪之所以被撤換的真實原因時,江福心里邊當時還真有些興災樂禍的意思,只不過他誰也沒告訴罷了,但是現在,江福悲催地發現,自己也陷入了與那楊洪當時的處境,甚至是更加的惡劣。

“媽的,早知道這是個燙手的山芋,打死老子也不可能來趟這趟渾水。”江福悻悻地低喝了一聲,一掌拍在了案幾上,震得那案上的茶盞連聲顫響,驚得那位師爺險些也把手中的熱茶潑在身上。

“東主,你總得替本官想個子,就算是不能兩全齊美,至少也能讓本官少擔一些責任才好。”看到這位平日里給自己出了不少好點子妙妾意的師爺也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江福臉上的苦色更深,步到了那師爺跟前,行了半禮道。

“東翁切莫如此,老朽可承受不了,上皇這一著棋,等于是把東主您逼到了死解上,若說是想要兩全其美的解決……”這位年過六旬的師爺拈著自己那三縷長須露出了一個澀澀的笑意:“怕走到最后,反而兩頭落空。唯今之時,確實如東主所言,少擔責任,或者是不提責任方為上上之策。”

“哦,師爺可是有了子?”聽得此言,江福不由得兩眼一亮。

這師爺卻瞇起了眼睛,那雙己然顯得混濁的老眼閃爍不定,足足有柱香的夫,就在那江福等得不耐煩,恨不得抄起腰刀拍在這個兩眼都快瞇成了細縫的師爺腦門上時,這位師爺總算是臉上露出了幾分胸有成竹的笑容。“東主,老朽倒是有一計,可以解東主之近呃……”

不多時,聽完了師爺之語的江福不由得喜動顏色,連聲稱妙。“哈哈哈……師爺果然不愧是高材,如此,當可解本官心中之煩憂矣。”

“東主,此事益急不益緩,還望東主即刻施行,免得……”

“放心吧,師爺且稍待!本官這就去頒布軍令。”江福大手拍在那師爺的肩膀之土,留下了那個被他這位常年打熬身子骨的武將的大手給拍得呲牙咧嘴揉著肩膀還得陪著笑臉的師爺,一臉興沖沖地朝著那書房外快步行去。

王進昌的府內,楊能、楊信與王進昌三人圍桌而坐,桌案上擺著那王府的廚子們大半夜爬起來烹制的美味佳肴。時令鮮蔬,幾樣小菜,雖然不豐盛,但至少深夜里能夠趕至出這樣色香味的佳肴,已是不錯的了,旁邊還有一壇剛剛開的佳釀。

酒壺已然干了兩壺,可是桌上的菜,卻只動了寥寥幾筷,三人的神情都顯得份外地郁結。王進昌端起了酒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來調解氣氛,可是終究只化作一聲嘆息,將烈酒直傾入喉中。

年紀最小的楊信終究忍受不了這種死寂的氣氛帶來的壓抑感,狠狠地灌了一杯酒,頓頓地將酒杯頓在桌案之上。“再議,奶奶的,如此緊迫之軍情,焉能再議?!莫非他江福真以為抱緊了新皇的大腿呃……”

“三弟休得胡言!”楊能不由得臉色一變,喝止了那楊信。

“哼,不說也罷,反正他要不是懷著這樣的心思才怪。”楊信悻悻地又小聲嘀咕了一句道。

“三公子,其實此事實在是難為,也怪不得江總兵如此。”王進昌不由得擠出了一絲絲笑意說道,不過語氣也同樣顯得十分地蕭瑟。王進昌很清楚天子與上皇之間的暗爭,至少,被楊洪視之為心腹的他可是從楊大都督那里知道了不少的內幕,所以江福如此,王進昌多少能了解一些這位新任總兵的煩惱。

“難道我們就這么枯等不成?”楊能雖然喝斥了弟弟,可是他心里邊也同樣很是不平。自己的老父臨行之時,特地暗中囑咐兄弟二人,若是天子有詔,當設遵行,可是如今,卻在那江福處給攔了回來,讓他們如何不惱?破曉更新組ZY王野提供

“枯等著也不是辦,可是如今,調兵之權,皆在江福手中,你我若是擅自調動兵馬,那可就是抄家滅門的大罪。”

王進昌瞪了那楊能一言道。

“若是不能調兵,那我就調家丁!”楊信突然眼前一亮,以手擊案揚聲喝道。

聽得此言,楊能與王進昌不由得對望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對啊,父親走時留下的八百家兵分予你我兄弟,我們再湊上一湊,足可湊出千騎精兵。”楊能擊掌笑道。

王進昌臉上的笑容卻沒能持續多久:“再加上老哥我,頂天也就是一千五百騎,可是,誰能知道陛下是走野狐嶺還是虞臺嶺,莫要忘了,兩地皆是險要之地,而且相隔數十里,一千五百騎,哪怕是接應一處都稍顯不足,也先若真發兵來追上皇的話,必是重兵壓境……”

一時之旬,室內又否次陷入了沉寂之中,而就在這個時候,卻有人從廳外快步疾奔面來。一名王進昌的親兵領著一名武將匆匆地步入了廳中。

“咦,劉將軍,您怎么來了?”一看到來人,王進昌不由得有些愕然地道,這位劉將軍乃是江福心腹,隨其同入宣府鎮的,此刻見得其到來,王進昌心中暗想,莫不是現在江福就已經想到了對策不成?

“王將軍,兩位楊將軍都在,正好,末將奉江總兵之命,特地來尋三位。”劉將軍步入了廳中向著這三人抱拳見禮之后肅容道。“總兵大人有令,近日聽聞土莊堡、膳房堡、新河口堡一帶,有匪徒橫行作亂,使得大明行商折損財貨,所以,特地令王僉事領步騎三千,往上莊堡一帶巡視駐邊軍卒,嚴查此事,另令二位楊將軍各領步騎一千五,往膳房堡、新河口堡一帶巡視查探,若是有匪亦,當可聚兵以遷之。總兵大人已然著令信使往此三堡,還望三位將軍速速起程,以免誤了軍令才是。”

“過……王進昌眨巴著眼睛半天才反應過來。“江總兵還說什么?”

“總兵大人令末將前來傳令,他已然往南,巡查各堡及各衛所守備軍務去了。末將傳令之后,會立即趕去與總兵大人匯合,三位將軍,末將這便先行告辭了。”這位劉將軍簡直就像是一挺重機槍,沒等三人完全反應過來,已然匆匆辭行,大步向著府外行去。

“好一個江福,媽的!”王進昌這個時候總算是全明白了,不由得恨恨地罵了一句,一掌拍在了大腿上。“老小子,跑得倒挺快的。”

面現喜色的楊信轉過了身來,看到王進昌如此,不由得錯愕地道:“王大哥怎么了?這不正好嗎?咱們手頭不正缺兵,現在兵送來了,而且上度堡距虞臺嶺相去不過十數里,膳房堡、新河口堡距那野狐嶺也不過十數里地……”

“的確如此,算起來,他江總兵還算是幫了咱們的大忙,可是三弟,你難道沒聽清楚軍令嗎?”楊能轉念一想,也已然明白了過來。“他可沒有讓咱們去接上皇,但是又許了咱們兵馬前往。”

“一句話,這老小子怕擔這個責任,所以,全推到咱們身上來了。”王進昌抄起了桌上的酒又抿了一口,烈酒入喉帶來的辛辣感讓他不由得哈了一口大氣。“如此一來,能迎上皇回明,天子就算是知曉了,也拿他無可奈何,要怪,就只能怪咱們,也只能怪那一現了‘匪訊’。若是迎不到天子,咱們也不過是奉了其軍令巡邊,天子仍舊怪不到他,他仍舊能得天子寵信。”

“如此也好,至少,他沒有設阻撓,還能予我們兵馬,提供了便利,他不擔就不擔,咱們想擔也擔不了。”楊信倒是不以為然地道。

聽到了楊信這句有些像發泄似的話,反倒是讓王進喜解開了心結:“不錯,呵呵,還是三公子這話在理。”

“這倒也是。”楊能不禁自釋一笑。廳中,三人暢快的笑聲溢散了開來……

就在當天下午,王進昌領一只兵馬直往土莊堡而行,楊氏兄弟也各領兵馬往膳房堡和新河口堡而去,而就在兵馬出城之前一個時辰,那名給王進昌送信的大明行商商客,已然乘著一匹快馬出了宣府,向著那正北方打馬狂奔而去……

“郡主,你怎么能背叛王爺?,“朝魯的臉色不禁又白幾分,冒著兇兆的眼珠子惡狠狠地瞪向那站在娜仁身后不遠處的朱祁鎮。“肯定是你,你這個卑鄙的南蠻皇帝,居然敢誘拐我們郡主。”

“住。!”娜仁不由得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朝魯,你和阿木干他們幾個都是我二哥才遣過來的,到底他讓你們來做什么,別想瞞過我。”

“郡主,平章大人就是擔心你因為這個南蠻皇帝,做出什么令人痛悔莫及之事,才讓我等前來保護郡主殿下。”朝魯一咬牙,跪伏于地,大聲地喝道。“平章大人和王爺,都可是您的親哥哥啊,您怎么能因為一個外人,背叛他們?”

“背叛?!”娜仁冷冷地笑道:“我的好二哥明明知道我愛上了這個男人,卻設阻撓,還盅惑我大哥嫁女給他,還遣了你們來暗中監視我,這就是他疼愛我的方式?”

隨著娜仁的一聲喝令,那些早就準備好的侍衛全都一涌而上,將朝魯等數人皆盡擒住,捆住四腳,連嘴里都塞進了破布,扔在了一堆,只能拚命地瞪著眼珠子,眼著瞅這些人在跟前輕松地交談著,一面大口地咀嚼著隨身攜帶的肉干,時不時灌上一口奶酒。

“馬力應該足夠我們趕到虞臺嶺。不過從這里到虞臺嶺,路途多山地丘陵,順利的話最少要有三個時辰,途中倒是不容易遇上游騎,不過,最好還是能夠小心為上。”朱祁鎮灌了一大口的奶酒,把那皮囊交還給了袁彬,一面傾聽那衛沙狐貍之言,就在這幾天,衛沙狐貍多次地探查了前往虞臺嶺的道路,今天,他就是領路的向導。

“三個時吧……”朱祁鎮抬頭打量了下天色,現在還不到午時,完全能夠在天黑之前,趕至虞臺嶺,只要能夠遇上王進昌所率大明步騎,那么他們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只不過,朱祁鎮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一塊半斤重的肉干捏在手中,半天卻沒有一絲食欲。

“朱大哥怎么了?你別擔心了,這一路,衛沙狐貍已經探婁多次了,絕對不會有什么問題的。”娜仁似乎看出了朱祁鎮的不妥,曲膝跪坐于朱祁鎮的身側,抬手將那塊肉干奪過,將一小袋肉松遞到了朱祁鎮的跟前,“快吃吧,光喝奶酒,是不住的,知道你吃不太習慣肉干,這是我今天特地給你準備的。”

“謝了妹子。”接過了那一小袋肉松,朱祁鎮回給娜仁一個溫柔的笑臉,不客氣地打開了袋口……口酥軟成絲狀的肉松,一口奶酒,不大會的夫,那一小袋肉松和小半袋的奶酒全進了肚子,疲憊的身體似乎也恢復了一些力氣。“今天之內,必須趕到虞臺嶺,否則,越是耽擱,變數越多。“

“嗯,那我就去叫大伙準備了。”娜仁地點了點頭,起身去招呼侍衛,收拾馬匹,準備上路。

“這幾日,娜仁怎么樣?”也先坐在主案上,翻看著那些伯顏貼木兒遞來的軍報,還有一些需要他處置的文案一面問道。

“自那天她到了大明天子的府上鬧了一回,回來之后那丫頭倒是沒有哭鬧,只不過,卻陰沉了許多。便是其其格去勸了也沒什么用處。”聽到了也先提起娜仁,伯顏貼木兒不禁有些頭疼。

他倒是沒有想到,娜仁還真是對那朱祁鎮情根深種。就因為是自己出了主意,讓兄長嫁女,而不想讓娜仁這位他們兄弟最為疼愛的妹子去做朱祁鎮的女人,就因為這個原因,從那天到現在,那丫頭就跟仇人似的,別說是跟自己說話,就算是自己親自找上門去,那丫頭也是避而不見。

或許等一段時間,她的心情平復了,再勸勸她就好。“我可是為了整個瓦剌的前途,也同樣是為了她的將來。”伯顏貼木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

“對了,你說明天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本王嫁女予他,為何還如此推三阻四的?莫非是嫌本王的女兒配不上他嗎?”提到了娜仁,也先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干脆就把那些東西全都扔到了一邊,猶有余怒地道。

“兄長,依小弟之見,怕是那位明天子不是不愿意娶,而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迎娶罷了,他的顧慮也確實是有道理。”

伯顏貼木兒頗有些悻悻地拍了拍自己那油光錚亮的腦門道,自己當時真是被這個主意給沖昏了頭腦,沒有想到,如果天子真要迎娶了兄長的女兒,那大明軍民對迎歸這位居然已經開始在草原上享樂的天子的意愿怕是會降低不少。

指不定那位朱祁鈺會利用這個借口,設阻撓朱祁鎮于草原,那自己的一石數鳥之計,哪還有什么用武之地?

“莫非二弟也覺得,只有等明天子回明,方可娶我

女兒不成?……也先不悅地掃了伯顏巾木兒一眼嗔道:到那時,你又怎么能保證他一定要娶我女兒?”

“這……”伯顏貼木兒讓也先這話給哽得兩眼翻白,吭哧半天卻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先之言。而就在這個時候,卻看到了那脫爾遜與赤那氣壞敗壞地向著這邊大步奔來,不由得心頭一跳,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扼著他的呼吸。

“王爺,平章大人,娜仁郡主以狩獵之名,邀請天子出行。我等意欲追隨,卻被娜仁郡主斥罵不得跟隨,只能遣小股游騎跟隨,不想,至那哈流土河河岸處,郡主等人并未向北,反而一意向南而行,末將總覺不妥,特地來稟報王爺,請王爺和平章大人決斷。”

“你說什么?!”也先和伯顏貼木兒聽到了脫爾遜急促的稟報聲,不由得齊齊色變。

“這,這丫頭……她這是想做什么?!”也先的臉色鐵青得怕人。“莫非…………”

伯顏貼木兒表情變幻不定:“應該不會吧,兄長,她終究是咱們的妹妹,難道還能去幫那些外人不成?”不過,伯顏自己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明顯的顯得不是那么自信。作為一位謀臣良將,伯顏貼木兒的確很合格,但是在這種決斷方面,他卻遠遠遜色于也先。

也先咬著牙根,表情扭曲而猙獰,面色赤紅猶如滴血,嘴皮子都在哆嗦。“可是二弟你莫要忘記了,小妹的脾氣最是固執。認準的事,向來是極難改變主意。嗯不到,她居然敢為了一個男人,一個我們瓦刺的敵人,背叛自己的兄長,敢背叛我們綽羅斯氏!”也先覺得自己的胸膛險些都要被氣得爆炸掉,被自己最疼愛的妹子背叛,甚至比被敵人拿把刀子捅自己的腹部還要疼痛。

看到也先氣得手腳都在哆嗦的模樣,的顏貼木兒趕緊伸手一把扶住了也先坐回榻上,開言安慰道:“兄長此事如今尚不清楚是真是假……”小弟以為,當先遣精騎去追,或者是小妹貪玩,想去遠一些的地方游獵,也是有可能的?”

“對對,追,你們這些混帳還不快去?!”聽到了伯顏貼木兒之后,也先掙扎著坐了起來,向著那還跪拜于地的脫爾遜等人怒喝道。

“該死的,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看到脫爾遜等人連滾帶爬地沖出了大殿,也先的臉色才稍稍恢復了一些,仍舊沒有罷休。“既然他們是沿河南下,必然會走虞臺嶺。”

“來人,著令阿剌,領蘭萬精騎即刻南下,趕往虞臺嶺一帶搜尋朱祁鎮,一定要把他給抓回來!若是讓那朱祁鎮走脫,本王就要他阿剌的腦袋!”

隨看也先的軍令一出,原本顯得安寧的沙城頓時涌動了起來,不過一柱香的夫,一股股的兵馬從各種涌來,匯聚于城外,猶如一道不可阻擋的鐵騎洪流,向著正南方狂涌而去。

伯顏貼木兒仍舊留在殿中,陪在那正依在榻上閉眼休息,旁邊的侍女正膽戰心驚地給猶自余怒未休的也先推拿按摩順氣的也先。看著兄長的表情,伯顏貼木兒此刻心頭亦是一團亂麻。看樣子,從頭到尾,兄長分明就沒有半點想要釋放那朱祁鎮的意思。

“或許,娜仁如此做,對于瓦刺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伯顏貼木兒心頭暗道。可是轉念一想阿剌一萬鐵騎奔涌南行,再加上那脫爾遜等人尾隨而去,那大明天子想要走脫的機會,怕是連一成都不到吧。

那朱祁鎮的性子,若是真追上了,怕是……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低嘆了一口氣,臉上不由得掛上了幾絲陰郁與凝重。

不過如今,兄長正在狂怒之中,自己的勸解,怕是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伯顏貼木兒想了想,踱步到了殿門口,招來了自己的心腹近侍,小聲地囑咐道:“你即刻帶來去關押大明天子的院落里查看,所有還留在院落里的明人,全部給我抓起來,押入我府中看押,記住了,若是他們不反抗,切切不可出人命,押入府后,不可虐待他們,明白嗎?”

“奴才遵命,可是萬一太師問起來……”那名侍衛有些猶豫地道。

“無妨,太師那里,我自會解釋,漢人有句俗話,凡事要留三分余地,若是那大明天子真逃了回去,那么這些人質,就當作是順水人情罷……”伯顏貼木兒頗有些無奈地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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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多遠?”身上的衣甲,已然盡被汗水所浸透的朱祁鎮在馬背上立起了身來,打量著周圍那高低不平、起伏連綿的丘陵,在這里,視線完全被那些丘陵所阻攔。

“再翻過這座高丘,折向往東五里便是一馬平川,奔行二十里便可直抵虞臺嶺處,經過了虞臺嶺的豁口,往南奔行不到十里,就是大明的新開口堡,往左,則是新河口堡,兩處皆干余兵馬駐扎。”衛沙狐貍解下了腰間的皮囊灌了一口奶酒,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總算是……”聽到了這話,已經身心俱疲的朱祁鎮仿佛讓人給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一般,挺直了坐于馬鞍上的腰背,回頭望去,除了那在哈土流河被扔下的那幾名侍衛之外,所有人都沒有掉隊,而那娜仁仿佛一臉疲憊之色也沒有,還時不時地奔行去隊伍的后面,招呼大家走得更快一些,跟上隊伍。

看到這一幕,朱祁鎮不禁有些羞愧,自己堂堂大男人,體力居然連女人都比不過。

不想,那衛沙狐貍似乎瞧出了端倪,呵呵一笑解釋道:“其實像陛下這樣短短半年不到的夫,能夠操控馬匹如此熟練已是不易,不過,比起咱們這些自幼便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自然是差上不少,不懂節力之,所以陛下才會深感疲憊。”

朱祁鎮掃了一眼,袁彬等人跟自己也差不多,那些瓦刺侍衛雖然也顯得疲憊,但是卻仍舊能談笑自若,控馬仍舊輕松而猶有余力。“不愧是游牧民族,至少在騎術方面,的確是占了上風的。”

“陛下放心,我們得住。”袁彬縱馬到得朱祁鎮的跟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笑道,雖然身心疲憊,但是一想到即將踏足大明的疆域,袁彬等人的心情顯得無比地暢快,身上也仿佛充滿了無窮的力量。

“朱大哥,要不要讓大家再休息一下。”娜仁這個時候也從后隊馳了過來,到了朱祁鎮的跟前,看到愛郎那副疲憊的模樣,禁不住心疼的詢問道。

“沒事,走吧,不到三十里路了,就有是一個時辰左右就能趕到,不能再耽擱了。”朱祁鎮回給娜仁一個笑容,看了眼天色說道。心里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朱祁鎮知道,這一次的逃跑計劃完全可以說是漏洞百出。

但是,這又偏偏是唯一的機會,時間,只要能搶在也先等人反應過來之前,沖入大明的疆域之內,那么,自己就能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否則,一切都將會化為泡影。

正北方向,距離他們這一小股人馬約十里處,數百騎兵正不惜馬力地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地接近。而在另外一個方向,近萬鐵騎,匯攏成為了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氣勢洶洶地向著那虞臺嶺的方向直逼而來……

“不對勁!”剛剛翻過了那道高丘折往東行了數里,終于看到了平坦的開闊地,在場諸人都不由得如釋重負的當口,衛沙狐貍卻陡然高喝了一聲,翻身跳下了戰馬,飛快地取下了箭壺,將壺中的羽箭盡數傾出之后,將箭壺緊貼于地面,附耳其上。

見得那衛沙狐貍這等舉動,朱祁鎮等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心臟都被提到了喉嚨。全都盯著那閉上了眼媾側耳傾聽著衛沙狐貍。

“騎兵,最少近萬,北方,東方都有,看樣子我們已經被發現了。不對,蘇合,你回去,看一看我們的后方,有沒有騎兵!”衛沙狐貍緊緊地貼著那箭壺,吼出了一個又一個讓人驚心膽顫的壞消息。

“后方有騎兵,至少有七百八騎。”蘇合縱馬奔上了山脊,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就變了,立即打馬沖了回來,一面高喝道。

聽到了這個消息,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袁彬等人更是面若死灰,目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無言的絕望。

“后方的騎兵離我們有多遠?!”朱祁鎮劍眉挑起,高聲喝問道。

“最多六七里地,他們恰好也是在山梁上,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蘇合不敢怠慢,立即答道。“不過他們都是一人雙騎,速度很快,最多還有兩柱香的夫,就能趕到這里。”

“把馬背上所有不需要的東西全都扔掉。都看一下自己的座騎,有不支的就放棄,換乘那幾匹空馬!”表情也變得緊張的娜仁頓時高聲厲喝了起來。“朱大哥,你們立即換馬。”

朱祁鎮當下也知道不是廢話的時候,立即換乘上了一匹因為主人被捆在哈土流河而一只空著的

戰馬。而袁彬等人也不需要朱祁鎮催促,飛快地換乘到了那些空馬上。

“現在我們應該往哪走?”換乘了馬的朱祁鎮向著那已起身,正飛快地將散落的羽箭重新裝回箭壺的衛沙狐貍喝問道。

“我們的人馬都已經很疲憊了,追兵全是一人雙騎,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向南前行,希望陛下您說的大明援軍能夠發現這邊的異常,及時趕到,不然……”衛沙狐貍一面繼續飛快地整理著身上的裝備,將那馬背上的毛毯等事物全都扔到了地上,一面飛快地解釋道。

“知道了。”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身邊那一臉擔憂望著自己的娜仁,伸出了手,握了握那娜仁的纖手,然后松韁縱馬,一行數十騎沿著那西側山腳,朝著那正南方向狂奔而去。

虞臺嶺是位于新河口村北里許處,東西走向的一座山梁。山梁中間有一道自然形成地南北長約數里的豁口,是歷史上連接壩上壩下的又一重要通道。

而王進昌此刻就率領麾下步騎三千連帶自家的五百家兵,屯兵于豁口北端,不過,由清晨至今,已然足足等了五個時辰,卻仍舊未見有任何的動靜。“也不知道兩位公子那邊是什么情況。”王進昌悻悻地揮了揮手中的馬鞭,向著身邊的副將小聲地道。

“若是二位公子那邊有了消息,定然會及時來報將軍的。

看樣子,應該也還沒有消息才對。將軍,要不要再遣探馬去探探?”身邊的副將將那頂鐵盔摘下,手搭涼棚,向著北方望去,那平坦的地平線上,卻沒有任何的動靜,不由得心頭一陣失望。

“讓他們再遣十騎探馬,把搜索的面積擴大到北邊三十里,若是……嗯?”王進昌話音未落,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細小的黑點,正疾速地向著這邊靠近。

看到了那正飛速接近的黑點,王進昌的表情也頓時變得嚴峻了起來,大聲地喝令道:“號令全軍,做好準備!”

隨著一聲聲號令的下達,王進昌麾下三干官兵與五百家兵皆盡做好了準備,全都凝目望著那已然能夠看清所著軍甲的大明偵騎。

“怎么樣?看到什么了。”不待來人馳到近前,王進昌已然縱馬前行,一面大聲地喝問道。

“稟將軍,瓦刺大軍,至少有一萬兵馬,正向著我們這邊而來。”跑得氣喘吁吁的偵騎上氣不接下氣地吼道:“屬還看到了一小股騎兵,正沿著西側山梁下的谷地向著咱們這邊過來了。”

“那一小股騎兵可有旗號?”王進昌心頭一跳,厲聲喝道。

“沒有,不過在那小股騎兵身后,似乎也有一股數百人的瓦刺鐵騎互在追擊他們。”

王進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臉喝令道。“全軍立即前進,所有騎兵,先隨本將速速前往,步卒隨后趕來,于副將,立即遣人放煙火,傳訊號于各烽火臺,著令各堡軍卒,有大敵進犯!”

不大會的夫,三千余步騎全都動了起來,當先的是王進昌領著五百家兵及八百余騎兵,當先向北奔進,而后是兩干余名步卒,在各級軍官的喝令聲中,也狂奔地飛奔了起來。

“烽火,二公子,您看!”站在一座丘陵頂端張望的楊府家將突然高聲大喝了起來,驚得那懶洋洋斜綺在一塊巨石上假寐的楊能不由得跳了起來。“哪個方向?”

“咱們的西邊,應該是虞臺嶺那一邊。”家將打量了兩眼之后大聲的答道。

聽到了這話,楊能惡狠狠地吐掉了嘴里邊咀嚼的草根,一把將那柄擱在身邊的長刀提在了手中,向著那些或坐或臥的士卒們厲聲喝道:“弟兄們,給老子全都上馬,王將軍有難,我等立即趕往虞臺嶺增援王將軍,都給老子快點!給老子通知我三弟……”

隨著那烽火臺被點起,虞臺嶺和野狐嶺周圍的數堡大明軍卒也全被驚動了起來,早就得到了王、楊吩咐的各堡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召集兵將,縱馬揚鞭,殺氣騰騰地朝著那虞臺嶺處直奔而去。

至那大明與瓦刺兩國握手言各至今,宣府邊鎮又再一次出現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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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再快一點!”衛沙狐貍縱馬在前引路,時不時地回首大聲招呼道,不過他的聲音卻很快就被那越發密集,猶如雷霆一般的隆隆蹄聲所掩沒。

正北方、東方的地平線上,已然能夠持到漫長地猶如黑蟻一樣的小黑點在飛快地蠕動,而兩個方向的天空,幾乎被那喧天的煙塵所遮掩,阿剌奮力地鞭打著戰馬,目光直視著前方那一小股騎士,一面憤怒地大聲咆哮看,催促部下們再快一些。

臉色鐵青的朱祁鎮努力地抽打著身上的健馬,似乎想要把身上坐騎的最后一絲精力也全部榨干,已然在這片開闊地上奔行了十數里,而那看似近在咫尺的虞臺嶺仍舊還在那視線可及的遠處。

“不行,再這么下去,馬匹根本就沖不出五里路了。”一名侍衛忍不住大聲地叫嚷了起來,換來的是身邊的侍衛長抽過來的一馬鞭。“有力氣廢話,還不如再加快一點。”

聽到了侍衛長的厲聲高喝,這位帽子被抽飛的侍衛只能咬著牙根,努力地縱馬繼續奔行。不過,幾乎所有人身下的健馬已然全是汗水,腳步都已然顯得有些遲緩了起來。

眼看著那虞臺嶺最多也就只有里許,而斜抄過來的瓦刺鐵騎最少還有兩里路途,朱祁鎮原本緊繃的心弦剛剛稍松,便突然覺得自己身上的健馬悲鳴了一聲之后便身子一矮,旋及自己的身軀輕飄飄地懸空了眨眼的夫耳中聽到了刺耳的驚呼和尖叫聲,就覺得自己的腰間一緊,仿佛有什么東西狠狠地扯了自己一把,然后便撞在了一具強健有力的身軀上。

朱祁鎮努力地睜開了眼睛,才驚覺自己在半空中生生被那娜仁給帶上了她的馬背。不過因為朱祁鎮的坐騎的阻攔,后方的二十余騎都不由得減緩了速度。

“怎么樣,沒事吧?”娜仁也勒住了愛馬,好讓那朱祁鎮平穩地落地,一面關切地詢問道。

“沒什么……嘶。”朱祁鎮雙腳一落地便感覺到了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從那腳髁處傳來。媽的,看樣子是州才身上健馬失蹄的時候,馬蹬掛到腳髁了。

看到朱祁鎮腳方一落地便一個踉蹌,若不是娜仁從馬上拉住了朱祁鎮一只手,說不定這會子他就會摔在地上,看到了他的情況,勒馬停下來的諸人都不由得臉色一變,原本在隊伍最前頭的衛沙狐貍此刻已經來到了朱祁鎮那匹倒伏于地,正在努力掙扎的坐騎跟前只看了一眼就無奈地搖了搖頭。

“朱大哥,來,上我的馬,我們還能沖過去。”看到朱祁鎮強忍痛楚的表情,娜仁一咬牙,想要將那朱祁鎮拉上自己的馬背,朱祁鎮一咬牙,強忍著巨痛,借力躍上了娜仁的坐騎,摟緊了娜仁的纖腰任由那娜仁駕馭著坐騎繼續向前奔行。

奈何婁騎早已馬力不繼,短短里許之地卻就像是遠隔千山萬水一般,眼看著那東面向南包抄的瓦刺鐵騎距離那豁口越來越近,直至趕在他們之前截住了他們前進的道路,朱祁鎮不由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朱祁鎮陡然聽到了身后的袁彬等人突如其來的驚喜的吼叫聲堪堪閉上的雙眼陡然睜圓。從那橫截出來的山脈的盡頭處,已然沖殺出一只打著大明團龍旗紅襖藍甲的大明騎兵,迅捷的速度,猶如一道色彩鮮艷的電蛇,向著那些尚未反應過來的,截住了朱祁鎮等人前進道路的瓦刺騎兵猛撲上去。

一柄柄雪亮的戰刀紛紛揚起,猶如一片刀林一般,就像是在幾眨眼的夫里,措手不及的瓦刺騎兵甚至還來不及讓身上的坐騎轉向,已被被那些殺氣騰騰的大明鐵騎給撞上,撞碎,撞開……

這一刻,在經歷了絕望的谷底地朱祁鎮終于看到了希望,一種能夠活下去,回到屬于自己的歷史軌道的希望。讓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惡狠狠地罵了句臟話。

隨著這只突如其來的大明鐵騎的殺出,瓦刺鐵騎洪流不由得一滯,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這里居然會出現一只大明的軍隊。

這干余氣勢洶洶的大明鐵騎硬生生將那瓦刺騎兵組成的包圍圈撞碎之后,絲毫沒有停頓,徑直沖到了朱祁鎮一行人跟前,然后將他們團團圍住。

為首者,正是那都督僉事王進昌,手中的戰刀已然沾上了瓦刺勒子血跡的王進昌目光掃了諸人一眼,最終落在了那與娜仁共乘一騎的朱祁鎮的身上,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王大哥,上皇

在此,速速護駕!……高漓也已然瞧清了來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喜,連聲高喝道。

聽得此言,只是在那宣府城頭上遠遠瞧過朱祁鎮一回的王進昌不由得大喜。當胸一抱拳大聲高喝道:“微臣參見上皇。軍情緊張,請上皇恕微臣不能全禮。”

行了禮,那王進昌掃了一眼似緩實疾,進逼而來的過萬瓦刺鐵騎,心知情勢危極的王進昌深吸了一口氣厲聲高喝起來:“諸位兄弟,上皇在此,我等已迎到了上皇圣駕,如今,瓦刺教子欲劫回上皇,我等該如何做?!”

“保圣駕,殺da子!”干余大明鐵騎一雙雙赤熱的目光都在那已然在馬背上強忍著腳髁的巨痛站立了起來的朱祁鎮身上,舉起了手中的戰刀,齊聲怒吼。

“兄弟們放心,援軍的弟兄們最多一柱香的夫便能趕至,只要咱們能夠保護住上皇,就是大一件,身家富貴,就靠今日一搏!”王進昌惡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大聲地激勵士氣。

朱祁鎮聽得王進昌之言,心領袖會地高聲喝道。“朕在此立誓,今日但凡是戰死沙場者,家屬可領撫恤一百兩,良田五十畝,免稅賦五十年。

聽得此言,干余將士先是一滯,旋及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呼之聲:“上皇萬歲!”聲音之大,仿佛連那隆隆的過萬瓦刺教子的鐵蹄之聲也給掩蓋過去。

看到這一幕,朱祁鎮不由得咧了咧嘴,媽的,看樣子啥時候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都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才行。

隨著千余大明鐵騎開始攏軍布陣,那王進昌也已然縱馬到得那朱祁鎮的身邊。

朱祁鎮極力地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向著那王進昌點了點頭力“不知王將軍帶來多少人馬?援軍何時可至?”

“微臣麾下一千三百騎,后面還有兩干余步卒正在趕來,微臣在行前,已然點燃了烽火,想來用不了多少,楊能、楊信的兵馬,還有周邊各堡將士,都會趕過來。到時,上皇當可無恙。”

“看看罷,只希望阿刺這個老家伙不要太沖動了,若真是一擁而上……”朱祁鎮打量了左右一眼,雖然如今已經被千余大明鐵騎給團團圍在中央,不過,外圍可走過萬的瓦刺精銳,而這個時候,更多的瓦刺da子再次封鎖住了那王進昌他們突破的包圍圈。

也就是說,他們這千多騎兵,如果就像是被關在了籠子里邊的困獸,能不能活得下去,就要看其他各路兵馬能不能及時趕到,當然,也要看阿刺這個瓦刺大將,到底是不是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看看那緩緩圍攏過來的瓦刺鐵騎,一時之間,朱祁鎮的手心已然滿是汗水。所有的人都緊張地戒備著,一張張的弓弩都已然上弦,隨時準備著要接戰。

原本已經在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笑容的阿剌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早在王進昌率領那千余大明鐵騎出現的時候變得難看無比,不過他終究是瓦刺的宿將,當下連

連下令,隨著一聲聲蒼涼嗚咽的號角之聲,過萬的瓦刺鐵騎非但沒有一涌而上,反而是均勻地擠成了一個半圓,向著那位于山腳下開闊地的千余大明鐵騎緩緩擠壓

過去。依靠人潮的氣勢,緩慢地給那朱祁鎮等人增添內心的壓力。

終于,在距離那大明騎兵聚集的地方約里許時,阿剌下令全軍暫緩了進軍的腳步,親自率領過百親衛縱馬至距那大明鐵騎一箭之地,高聲喝道:“大明天子可在,老夫瓦刺左丞相阿剌,請大明天子一見。”

“我大明上皇焉是你這老兒想見就能見的?!”王進昌不由得一惱,正欲開口喝罵,卻被那朱祁鎮抬手阻止。“讓朕去見一見他又有何妨,還能拖延一些時間。”

“可是陛下…………”王進昌還欲再言,看到了朱祁鎮堅決的表情,只得恭身領命。

朱祁鎮在數十騎大明鐵騎的保護之下,也緩步向前,來到了距離那阿剌不過數十步的地方,高聲言道:“老將軍別來無恙。”

聽到了這話,阿剌差點就氣歪了嘴,什么話嘛,老夫累死累活地追了你一天,你倒好,還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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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參見陛下參見郡主。今日陛下外出游獵耗時太久,淮王份外擔憂,特命老朽前來迎駕,還望陛下與郡主與老朽同歸才是。”阿剌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仿佛此刻不是兩軍對壘,倒像是街坊四鄰站在房門口吹牛打屁。

“老貨。”朱祁鎮暗罵了一聲,不得不佩服這老家伙裝傻的本事,伸手握住了那正要開口的娜仁的纖手,娜仁很是乖巧地抿緊了豐唇,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絲甜笑,在人這么多的地方,朱祁鎮能夠這么做,說明他的的是關心和愛著自己的。

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地和藹:“老將軍美意,朕心領了,其實朕在草原之上,叨擾了淮王及脫脫不花可汗已久,心中已頗為欠疚,今日,既然大明邊軍已來迎駕,朕還是回大明的好,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掃了一眼那些殺氣騰騰的瓦刺精騎,朱祁鎮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陡然提高:“望老將軍告之淮王一聲,他對朕的款待,朕與大明,皆銘記于心,他日,必有所報。”

“南蠻天子,莫要給臉不要臉,我父親請你回去,那是對你客氣,如若不然,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阿剌的身側,一位武孔有力的剁形大漢開口怒喝道。

“阿古達木,休得無禮!”阿剌不由得臉色一變,朝著他沉聲喝道。

“可是父親……”阿古達木還欲再言,看到阿剌那猶如錐子一般的警告眼神,不由得一滯,悻悻地閉上了嘴。

“陛下,犬子無禮,還望陛下勿怪。”阿剌向著朱祁鎮一抱拳,扶了扶腰畔的彎刀,神情轉冷:“陛下是不欲隨老朽回我瓦刺嗎?娜仁郡主,你莫要忘記了,你可是我瓦刺貴女,你這么做,就不怕淮王和平章大人傷心嗎?”

朱祁鎮感覺到了那娜仁的纖手一僵,握著她纖手的指掌不由得又加了幾分力,高聲喝道:“阿剌,娜仁如今是朕的女人,若是淮王和平章大人有意見,盡量讓他們來尋朕便是。”

阿剌不由得一滯,旋及冷笑道:“陛下既然如此說,老朽也懶得理會此事,不過今日,陛下回也得回,不得,那就別怪老朽及部下不客氣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不過朕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想讓朕回去,那就來吧!最多,讓你們把朕的尸體抬回去。”朱祁鎮冷冷地喝道:“朕既然已經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就沒想著再活著離開。朕的大好頭顱在此,阿剌你若有本事,就來取去!”

朱祁鎮的厲喝聲隨著草原上的疾風呼嘯面過,千余大明鐵騎內心的熱血全被點燃。“我等誓死追隨上皇!”隨著那王進昌的怒吼,千余鐵騎齊聲的怒吼之聲響徹天地,過萬瓦剌鐵騎卻寂然無聲,這些人數不足他們十分之一的大明鐵騎,此刻就像是一頭被激發了所有的怒意和士氣的兇獸,面對著洶洶的狼群,絲毫不懼。

“對了,還有一事,朕忘記提醒老將軍了,不知道老將軍若是殺了朕,那準王是會高興呢?還是會生氣,老將軍莫要忘記朕的這番話就好,我們漢人有句話朕就送予老將軍……”高震主,。呵呵呵……”朱祁鎮陰笑著勒馬回轉。

聽得此言,原本一臉怒意的阿剌頓如讓人迎頭澆上了一盆雪水般,心頭不由得一涼,半晌作聲不得。

“父親,下令吧,我就不信,咱們過萬瓦刺勇士還殺不光這千余南蠻。”阿古達木氣得臉色漲紫,腰間的彎刀已然出鞘,猙獰的雙目死死盯著那在大明騎兵的簇擁之下,緩緩退入了陣列的朱祁鎮身上,惡狠狠地道。

“混帳!老夫自有主張,休得再胡言亂語。”阿剌勃然色變,沉聲低罵道。

阿古達木忍不住亢聲道:“可是父親,太師有言,您若不擒下南蠻天子,肯定要受處罰。”

“你以為殺了明天子,太師就能放過為父不成?糊涂!”阿剌搖頭長嘆了一聲道。轉身向身邊的親兵吩咐道。“傳令全軍,不得擅動,如有違令者,殺!”

“來人,向淮王報訊,老夫已將明天子困于虞臺嶺處,不過各路明軍正紛紛趕來,還望誰王速速遣大軍增援。”

阿剌有條不紊地連續下了幾道命令之后,像個沒事人似的勒馬退回了隊中。阿古達木幾番想要開口追問,卻又不敢去打擾此刻臉沉如水的阿剌,只是悻悻地抽開了幾個不開眼的親衛,解開了腰間的皮囊,灌了幾大口烈酒下去。

阿刺卻沒有理會那正在生悶氣的兒子,撫著

長須陷入了沉思,眼中的精光閃爍不定,因為方才朱祁鎮的那番話,著實是擊中了他的要害。

高震主,這話聽在阿剌的耳中,怎么都覺得刺耳,可是,他卻又不得不栗然而驚。嗯自己年輕時便追隨老太師脫歡,隨老太師在大草原上東征西討,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之。

而后,又隨準王殿下身畔十數年,同樣立下了無數的汗馬夫,可以說,瓦刺能有今日,他阿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勞,而隨著征戰連連,阿剌的部族自然也是愈發地強大起來,如今,已經成為了瓦刺實力僅次于綽羅斯氏的第二大部族。

而正是因為自己部族的強大,阿剌已然能夠查覺到了也先對自己的不滿和戒備之心,在大草原上,弱肉強食就是永恒的真理,在自己之前,也有過其他的強大部族為也先和脫歡效命,但是他們最后的命運,就像是一個個可怕的噩夢一般,至今仍舊繚繞在阿剌的心頭。

所以,他一直極力地保持著低調,為了能夠保全自己的部族,甚至去結好脫脫不花引為外援,又將子為質,充為也先的手下,才能使得那也先一直沒有對自己下手。

但是,阿剌很清楚,也先之所以沒有對自己下手,那是因為自己向來行事低調,一直沒有什么把柄落在也先的手中,且在瓦剌頗有聲望,與諸部皆盡交好。若是沒有充份的理由,也先對自己動手,必然會讓整個瓦刺掀起一場難以預料的風波。

而方才朱祁鎮那話,讓原本想不管死活,把明天子給擒回去的阿剌醒悟了過來,若是真要帶回一個死掉的大明天子,自己能交待得過去嗎?

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大草原上危機四伏,瓦刺國勢雖盛,可是周邊諸部落都蠢蠢欲動,瓦刺內部已然都對再跟龐然的大明繼續交鋒保持著懷疑和反對的態度,包括阿剌自己也覺得再與大明為敵,而任由周邊的勢強大起來實為不智之舉。

而自己真要殺了大明天子,那么,說不定就會成為大明與瓦刺握手言和的替罪羊,就算是大明不想要他的命,怕是也先也會以此為由,要自己的老命不可。

呆呆地立于馬背之上的阿剌真個是越想越心驚,正所謂人越老,膽越小。總之,阿剌越是猶豫,就越發地覺得自己不能對大明天子下手。

而就在此時,遠處奔來了一名千夫長,沖到了那阿剌的跟前便滾鞍下馬拜倒疾聲道:“卑職參見丞相,東方出現大量明軍騎兵,正向我們趕過來,約有兩千騎。另外,虞臺嶺內正有數千明軍向著這邊趕來,最多可兩柱香,便會到此。請丞相決斷……”

“丞相,事不宜遲,恨下令吧,若是明軍援軍一到,我們就算是想擒回大明天子,怕是就難了。”旁邊,一句將軍也忍不住開口建言道。

“放肆!”心頭已然作出了最終決定的阿剌瞪了那名將軍一眼喝道:“準王有令,要擒下的是活的大明天子,如今,大明天子分明心懷死志,若是揮軍相逼,天子若是身隕,此責任誰來承擔?!”

聽到了這話,那位將軍不由得悻悻地翻了個白眼。“丞相莫非就這么算了不成?若是準王怪罪下來,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你莫要忘記了,淮王早已遣使于明,一心欲與大明握手言和,如今,若是大明的上皇死在我們的手上,大明焉還能與我瓦刺互市通關?到時,大明再揮軍北來,迫我瓦刺與之交戰,你說,哪個罪更大一些。”阿剌撫著領下長須,一臉陰沉地道。

聽到了這話,那名將軍干脆閉嘴退到了一邊。心說自然是你老人家承擔,反正你才是一軍主帥,抓不抓都是你說了算。反正老子擔也擔不了多少的責任。

阿剌眼珠子一轉,招來了一名親衛:“來人,給老夫向那大明天子帶個悔……”然后附在其耳邊一番低語,那名親衛頓時心領袖會地縱馬朝著那明軍陣列方向狂奔而去。

不大會的夫,便接近到了距離那大明軍陣一箭之地處厲聲高喝道:“小的奉丞想之命,求見明天子。”

“看樣子,那老家伙想通了。”朱祁鎮聽得此言,不禁咧嘴暢笑了起來,春風得意馬蹄疾,不外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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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呵呵,阿剌老將軍既然愿意以禮相待,若是朕不表示一番,的確也顯得太不近人情了,袁彬,拿紙筆來。”

朱祁鎮聽完了那名侍衛傳達的阿剌地意愿后,點了點頭,在身邊侍從的幫忙之下,跳下了戰馬,接過了袁彬遞來的紙筆,略一沉吟了,便在那攤開于一面盾牌之上的紙張奮筆疾書起來,不大會的夫,朱祁鎮收筆而起,將這張紙折好之后交給了那名阿剌的親衛笑道。“你且拿去交予阿剌老將軍,讓他交給太師,順便讓他替朕跟誰王說一聲,多謝太師厚待了,他日瓦刺再與我大明為敵,若是太師落于我大明之手,朕也定然以禮侍之。”

聽到了這話,那名阿剌的親衛不由得臉色微變,不過還是強忍著怒意恭敬地接過了那張紙條。“多謝陛下,小的會如實稟報我家主人。”

“上皇,現在咱們怎么辦?這么僵持著也不是辦。”看著那名阿剌的侍衛離開了大明軍陣回到了瓦刺騎兵的隊伍中,王進昌頗有些擔憂地道。“也不知道兩位楊公子到哪了,若是他們能夠及時趕到,前后夾擊之下,這過萬的瓦刺精騎,不過是些土雞瓦狗罷了。”

朱祁鎮緊皺起了眉頭苦笑道:“現在我們只有等,看一看援軍什么時候到,我們這邊的實力越強,越能讓他忌憚。到了那個時候,才能促使阿剌這條老狐貍最終放棄請朕回草原的想。”

“那大明天子還說了什么?”看完了那封朱祁鎮要自己轉交給太師也先的信。那名親衛吭哧了半天,才將那朱祁鎮最后說的那句話小聲地告訴了阿剌。

阿剌卻沒有親衛想象的那樣暴跳如雷,只是眉頭微微一顫,旋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真不知道,今日老夫放過了這位大明天子,日后,會不會成為瓦刺的罪人,唉…………”

“妾人,您這是什么意思?”那名親衛不由得滿面疑惑地問道。

“沒什么,以后你自然會知道,真希望不會有那么一天。”阿剌臉上泛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來人,傳令全軍緩步后撤集結,莫要讓那些明軍找到機會,既然擒不回明皇若是再折扣兵馬,呵呵,到時候,太師怕是更要生氣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快點,都他娘的給老子再快點!”楊能抹了把臉上的汗水,腦袋上的頭盔在途中被一棵大樹的橫枝給擦掉了也顧不上去撿,兄弟二人在那野狐嶺外匯合之后,便加速向著虞臺嶺疾奔而來。

雖然十數里地的距離對于騎兵而言,也就是兩刻鐘的夫,可就是這兩刻鐘的時間,讓楊能覺得比起成親拜天地等著入洞房之前的那一刻還要更令他心焦與急燥。

“二哥你怎么停下來了?”楊信此刻也縱馬沖到了他的身邊,解下了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抬手遞給了楊能,楊能毫不客氣地連灌了幾口,憑由那清涼的水順著嘴角流過頸項流入了衣襟,感覺著那種浸骨的蕭爽和濕意,才將那水囊扔給了楊信。“還有多遠?”

“拐個這個山腳,就差不多了,走吧,也不知道王大哥接到了上皇的圣駕沒有,如果瓦刺知曉了上皇南逃,怕是必然大軍出動,就憑王大哥手上的兵馬,怕是抵擋不住。”楊信將水囊擰緊之后答了一句,繼續縱馬,與其兄重新匯入了鐵流之中,縱馬揚鞭,向著那前路狂奔而去。

眼看就要拐過了山腳,看到那廣闊的平時之時,楊能便覺得原本疾奔前行的隊伍似乎緩了下來,先是一愣,旋及大怒。“誰他娘的慢下來了?!還不給老子快點。”

“二公子,您看,瓦刺大軍!”就在這個時候,一騎沖到了近前,向著那楊氏兄弟二人招呼道。楊信與楊能疑惑地對望著了一眼,喝開了攔路的騎兵沖上了那山腳的斜坡上,待看清了那平原上的情況時,兩人一時間全楞在了當場。

入眼所見,走過萬的瓦刺鐵騎正在收攏大軍,緩緩而退,而在另外一頭,卻是千余明軍騎兵組成的嚴整軍陣,亦在緩緩后退,地上既沒有斷臂殘肢,更沒有一絲交戰過的痕跡。

這讓的景象,讓楊氏兄弟不由得把睛珠子瞪大到了極致。“這他娘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別說是他們,幾乎所有沖過了山腳拐角的大明騎兵都被這像是和諧社會大家庭里兩個部落在表演古代戰例才有的方式給驚呆住。

就好像一個殺氣騰騰,怒氣沖天的暴徒,明明可以一刀子就把對方捅穿,可到了跟前,卻居然伸士無比地收起了屠刀,一個禮貌地問候之后,拍自行離開。

這個時候,總算是從那動緩緩后退的大明軍陣之中遣出了一隊快馬沖過來,楊能楊信才從震驚之中回過了神來,招呼中仍舊傻了吧嘰瞪眼珠子的部下們前去與王進昌的騎兵匯合。

“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途中,楊信忍不住抓住了一個過來傳訊的騎兵喝問道,那名騎兵一臉的郁悶:“小的也不知道,上皇上前去跟那瓦刺大軍的頭頭說了幾句話之后,那瓦刺大軍的頭頭又派了個小兵過來找了上皇,然后上皇似乎給對方寫了什么東西,接著,他們就退兵了。”

聽得更是一頭霧水的楊信嘴咧的都快要看到那生蟲的后槽牙。“啥?這樣他們就退兵了?”

“當然,說來上皇還真是厲害,居然這么就把那些瓦刺鞋子給說得退兵了,原本還以為要拚上一場來著。”那名騎兵一臉崇拜地道。

這位目光狂熱的騎兵的回答仍舊不能讓楊信滿意,但是這樣的答案仍舊讓楊信感覺到實在是難以置信。不過再聯系起這段時間以來,天子與上皇之間的博弈,楊信倒真覺得這位能夠在大草原上活得滋潤無比的上皇,說不得還真是有什么神奇的本事。

“末將楊能、楊信,接駕來遲,望上皇恕罪。”兄弟二人縱馬奔到了近前,看到那已然換上了一身明黃色龍袍盤膝坐于馬扎之上,高大魁梧的年輕人正沖他們頜首微笑,兩人先是一愣,趕緊滾鞍下馬,拜伏于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二位愛卿快快請起吧,能夠不畏艱險,趕來此地接駕,足見你二人之忠勇。何罪之有?”朱祁鎮抬手虛扶,一面溫言道。

看著這兩個身形魁梧,目露精光,動靜之間頗有章的楊氏兄弟,朱祁鎮不由得有些感慨地道:“朕曾聽左右言之,汝楊氏一門,乃是前宋名將楊業后裔,至宋為蒙古da子所代之后,汝父之曾祖楊順注重氣節而‘隱德弗耀”終身不仕蒙元,其子楊政倜儻有志,又值元末,從太祖勇起義師,戰彪悔……楊螺魁偉豪邁,咄咄英姿,不同凡響。奈何靖難之時,隕于戰亂……”

“楊卿終究未負其父之志,永樂元年起,但為我大明守邊,征戰數十載,終成我大明一代名將,威名遠播,da子亦不敢直呼楊卿之名,只稱楊王。朕久仰汝父之威名,卻一直未能得見,深為憾事,不過今日得見其虎子,朕心甚慰,楊氏一門真乃是我大明忠臣也。”

聽著那朱祁鎮將自己家的家事從遠祖處娓娓道來,絲毫不差,倒是讓這兄弟二人既震驚,又欣喜,驚的是天子居然有這等記憶力,將自家事記得絲毫不差,喜的自然是天子這番話,足以說明,他的確對楊家很是看重。

“我等如今年少,雖久在邊鎮,卻不過許些微,不及家父半分,實不敢受上皇之贊。”楊能謙虛道,可是那張眉開眼笑的臉龐,已然暴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陛下,擔架已經做好了,您看您是不是先坐上擔架,咱們也好先離開此地,畢竟這里實在不安全。”袁彬從旁邊走上了前來,向著那朱祁鎮稟報道。

“不鋒,新開口堡距離此地不過十數里,天黑之前應該能夠趕到,到時上皇就先請在開口保歇息一夜,待明日,再起程趕往宣府如何?”王進昌也向朱祁鎮進言道。

看到朱祁鎮一瘸地拐地由著那金發披肩,身材高挑火辣的娜仁郡主攙扶著坐到了那臨時用毛毯和兩桿長槍做成的擔架上,楊信不由得得一愣。“怎么有女人?”而且還是一個藩邦女子。

“這位乃是瓦刺太師的親妹妹,娜仁郡主,就是她幫著咱們上皇逃出來的。”

王進昌壓低了聲音解釋道。

聽得楊家兩兄弟不由得瞪圓了眼,原本只是聽聞了天子要設逃脫,倒真沒有想到天子居然把那瓦刺太師也先的妹子給忽悠得幫助他逃跑,這等本事,實在是聞所未聞。

“上皇果然非常人可比啊……”楊家老三楊信不由得對那正跟娜會郡主小聲地笑言的朱祁鎮充滿了無限的敬仰與崇拜,這位太上皇的魅力,實在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點……

“行了,別廢話了,快讓弟兄們準備起程,遣人去通知兵卒,讓他們趕往新開口堡匯合。”楊能悻悻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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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妹乃賢淑女子,聯當珍愛之,不使其受屈……”寥寥數言,不足以述與太師別情,他日,若是太師入我大明,聯當以禮待之,以述別情。”伯顏貼木兒將那封朱祁鎮親筆寫就,交由阿刺轉呈于太師也先的信讀完之后,悄悄地抬起了眼角望向兄長。

卻見自家兄長呆坐于榻上,目光呆滯,表情復雜到了極點。而老將軍阿劃與其子阿古達木跪拜于殿中,仍舊不敢起身。

伯顏貼木兒只得行上前去,攙扶起了阿刺寬慰道:“老將軍何罪之有,那大明天子向來狡詰多智,且又性情丹烈,若是老將軍以力擒之,必然是兩敗俱傷之局,到了那時,我瓦刺與大明,必會再起爭端,如今,漠北之地正值用兵之時,若是大明再用強兵,我瓦刺國勢危矣。”

聽得這話,阿刺不由得感激地向著那伯顏貼木兒再深施了一禮:“多謝平章大人不罪之恩,話雖如此說,老臣終究是辦事不力,讓王爺失望了,若是不加懲罰,王爺何以服眾。”

伯顏貼木兒轉過了頭來,朝著其兄也先低喚了聲,也先總算是擺脫了失望的情緒,掃了那阿刺一眼,頓了頓,才淡淡地道:“阿刺你雖然沒能擒回大明天子,不過,能向那大明天子及大明邊軍示以我瓦刺之善意,這倒令孤深感滿意。”

阿刺身邊的阿古達木臉上網剛露出了幾絲欣喜之色,也先卻站起了身來言道:“不過,馴養一匹好馬,不僅僅要有肥美的草料,也要準備好一根鞭子。就像那些漢人說的,有必賞,有必罰,此乃治國之理也。”

“王爺教訓得是,老臣甘愿受罰。”看到自己兒子阿古達木勃然變色,似乎想要抗辨,阿劃不由得惡狠狠地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趕緊向著那也先陪笑道。

“罰你一年的俸,削你千戶。”也先臉上露出了一絲絲淡笑言道。“老將軍意下如何?”

聽到了這話,伯顏貼木兒只能默然不語,退后一步,不過那抬起的臉龐上,卻沒有人能夠看出他臉上的情緒波動。

“謝王爺輕罰。”聽到了這話,阿刺不由得暗暗長出了一口大氣,至少,這個處罰,比阿劃在這一路上所想的要遠遠輕得多。

“不必如此,你乃是我準噶爾部最為德高望眾的老將軍,若是不罰,孤焉能服眾?還望老將軍莫怪孤淡漠無情才是。”也先扶起了阿劃,臉上誠懇的表情與目光,簡直像是一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優秀老青年。

聽到了這話,再看到那也先的表情,阿劃沒來由地覺得心頭一顫,臉上倒是不敢露出分蒂“老臣豈敢。”

“嗯,對了,孤聽聞,這些日子以來,老將軍與大汗頗為相得,大汗有言,我瓦刺諸臣之中,以將軍最為忠勇,以舍弟伯顏最為多智,呵呵,聽到此言,孤心里邊也是極為高興的,大汗眼中的文武之首,皆在我準噶爾部。”也先拍了拍那阿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遣人上了茶點。

也先青口已來,已然明白了自己兄長想要敲打這位瓦刺第三號人物的伯顏貼木兒安心地當起了看客,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長雖然總會被如今的權勢和財富迷花了眼,但是他卻很清楚自家兄長統御下屬的手段,這一方面,伯顏貼木兒自認遠遠不及。

聽到了這話,阿刺額角的冷汗不由得又多了幾滴,用他那干啞的嗓音笑道:“這一切皆是王爺與老太師指揮調度有方,若是我們準噶爾部沒有王爺這樣英明睿智的上位者,焉有今日之強大,老臣等又哪來的今日?”

“呵呵,還是你看得清楚啊。我瓦刺如今乃是草原之主,不過,總有些人就是不識抬舉,總想著要來挑戰咱們準噶爾部對于瓦刺的統治權和權威,這讓孤覺得很生氣,也很失望,他們難道不清楚,如果不是我們綽羅斯氏帶領著他們迎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他們去哪獲得那么多的奴隸和勇士,又上拿去獲得更多的牛羊和馬匹?”也先一提到此事,不由得怒容滿面,聲音也越發地嚴厲了起來。

顧盼之間,那雙邪惡的三角眼里透射出來的寒光,莫說是那初生不怕虎的阿古達木,便是那人老成精的阿刺也不由得暗暗心驚,因為他總覺得也先之言分明就是意有所指,這段時間以來,阿刺不但與那脫脫不花大汗走得很近,更是數次為那些請托自己的諸多部落貴族說話。

當年,阿則不過只是一個小部落的頭人,因為作戰勇猛,而且頗有謀略,很快就得到了也先的父親脫歡的喜愛和重用,之后,阿刺就從一個小部落的頭天!漸漸地在脫歡的手下,成為了準噶爾部顯赫的勛貴,而在那也先上位之后,仍舊對綽羅斯氏忠心耿耿地阿刺的勢力不但沒有被削弱,反而越發地強大了起來。

如今的阿刺雖然人老了,可并不代表他沒有野心,一句話,人的野心總是伴隨著實力的增長而增長的,如今,也先平定了大草原,擁立了脫脫不花為整個大草原的大汗,權勢已然一時無兩,使得也先在各方面都越發地顯得驕橫無禮,獨斷專橫起來。

面他這樣的態度,自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而阿刺便是其中之……。

而阿劃憑借其圓滑老道的為人手段,漸撕地讓許多不滿于綽羅斯氏控制瓦刺大部份利益的部族勛貴們跟他越走越近。

而脫脫不花,這位昔日不過只是擁有金貴黃金血統,卻只能在大明的邊鎮一帶放牛牧馬以徒溫飽的年輕人,卻正是因為他的貧苦無依和血統的高貴,被也先相中,推上了草原大可汗的寶座。

十多年的大汗位置坐下來,且不說移居養氣,便是沒有心機的二百五,在這種危險的宮闈里,也能培養出政治的敏銳感和觸覺。不但懂得保護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漸漸地明白了權利給他帶來的各種好處,那怕是這些權力,只是也先為了維護王庭和大汗的權威和正統,從牙縫里漏出來給他的,也已然讓他萌發了野心。

而對于也先暗中不滿的阿判,矗碰上那正苦于自身的實力簿弱,需要尋找外援的脫脫不花,簡直就是王八看綠豆,剛剛刑滿釋放的老流氓遇上了空榻已久,寂寞難耐的俏寡婦,一拍既合。

自從那京師城下大敗退回了大草原之后,阿刺與那脫脫不花私底下的來往是愈發地密切了起來,而上一次,諸部落要求均分利益的要求,正是脫脫不花與阿刺暗中策劃的一次試探也先警惕性的舉動。

不過令阿刺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煞一口回絕了諸部請求的也光居然會在第二天改變了。風,拿出了兩萬兩白銀,雖然這點錢,比起此戰掠來的財富實在是毛毛雨一般,但是諸部在收到了這些財貨之后,雖然仍有余怨,卻不敢再爭。

畢竟,也先的赫赫兇威,還有伯顏的狡詐,以及塞刊王的悍勇,都是積壓在諸部心頭已久的巨石,真若是要把也先給惹惱了,指不定沒兩天,那么自己的部落就會從這片大草原上消失,自己的妻女,將會成為其他勛貴的奴隸。

這讓阿刺與脫脫不花都感覺到了萬分的失望,只能決定繼續隱忍,并且脫脫不花還通過阿刺,設地交好朱祁鎮這位大明天子,以期能夠獲得朱祁鎮的好感,當然,這只是一著暗棋,用不用得著還指不定的。

只是阿刺終究沒有想到,朱祁鎮這條已經被困鎖于大草原之上的淺灘之龍,居然會尋著機會脫困,逃出了生天,而阿刺之所以不愿意揮軍擒殺朱祁鎮,既有怕也先借題發揮,干掉自己的原因。也有他希望能夠實個好予朱祁鎮與明庭,以便于日后……

“老將軍?”也先唾沫橫飛地怒斥著那些白眼狼,不識抬舉的蠢貨,好半晌,發現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呼應著自己的阿刺似乎有些呆滯,不由得不憂地低喝了一聲。

“太牟勿怪,老臣只是覺得那些部族勛貴的確是有些太過跋扈了,完全忘記了他們的權勢和財富,都是王爺賜予的。”阿刺打了個激靈,反應挺快地順著那也先的意思說了下去。

“呵呵,老將軍言之有理,不過這些日子,那些人越發地顯得不安寧了起來,不僅僅私底下報怨不停,甚至還膽敢將這些報怨傳到了大汗的耳中,使得大汗震怒。”伯顏貼木兒乎拈頜下長須,笑瞇瞇地道。

阿刺的心頭不由得一涼,臉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有些發僵。“平章大人,那些人也實在是太膽大包天了吧?居然做出此等事來。若是老臣知曉是誰,定然要教他們明白,他們這么做,簡直就是在觸犯王爺的權威。”

“還是老將軍明事理,懂分寸。”也先一臉欣賞地拍了拍阿刺的肩膀,至于他的表情里有幾分真實性,那就不是阿劃所能猜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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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位是阿木爾還是阿古達木““也先抬起了頭,打量起了立于阿剌身后的阿古達木,不由得揚了揚眉頭笑問道。

“這是老臣二子阿古達木,還不快給王爺見禮?”阿剌答道,趕緊又回身給那阿古達木丟了一個眼神沉聲道。

“末將參見王爺。”阿古達木大步跨前,拜倒于地大聲地答道。

也先扶著頜下的胡須,抬起虛扶道:“呵呵,站起來,讓孤好好地看一看,嗯嗯,果然不愧是咱們瓦刺年輕一輩中的好漢子,看到了你,讓孤覺得自己又老了許多啊,哈哈哈……”

“王爺正值年富力強之時,怎能說老,我們大瓦刺,還需要王爺主掌軍政大權,領導諸部落走向輝煌和強盛。”阿古達木趕緊俯低了頭顱謙卑地道。

“呵呵,不愧是阿剌家的,這話說得孤都意氣風發了。獅子生的,終究是兇猛的獅子,綿羊生的,仍舊是軟弱的綿羊,這話在理啊。”也先揚了揚眉頭,上前一步,撫起了高大魁梧的阿古達木,輕輕地捶了捶阿古達木那結實的胸膛,一臉的慈祥。

聽到了這話,阿剌額頭上的汗水刷的一下子就下來了,語氣更加地卑微:“王爺這話實在是讓老臣惶恐,老臣和兒子,都是王爺的鷹犬,王爺才是大草原上唯一的雄獅,只有您,才能讓我們準噶爾部,讓大瓦刺贏得一個又一個的勝利去征服一個又一個的敵人。”

“老將軍所言不差,能夠讓瓦刺走上強大的,只有淮王,不過如今,內憂紛擾,外敵漸盛,實乃我大瓦刺立國至今最危之機也。兄長,小弟見這了這位阿剌老將軍的兒子,倒是有了個想不知……”一直沉默不言的伯顏貼木兒不知道何時笑瞇瞇地站起了身來行到了也先的身言道。

也先臉上又多了幾絲笑容,負手立于殿中言道:“哦,二弟有什么想,只管說來聽聽,只要是對咱們瓦刺有利的,孤無有不允之理。你說呢?阿剌。“

“這是自然,平章大人乃是我瓦刺第一智慧之士,說出來的,必然都是謀國之言。”阿剌那張皺紋猶如菊花的老臉又低了幾分。

“阿木爾、阿古達木皆是我準噶爾部的勇士不但英勇擅戰,更是智能雙全,在咱們大草原新一輩中,都是個頂個的好漢子,而且,對兄長的忠誠,更是毋庸置疑。所以,小弟欲請兄長令阿木爾,阿古達木,前往王庭擔任大汗侍衛首領……”

聽到了這話,阿剌父子都不由得微微色變阿剌更是張著嘴半晌卻不知道如何拒絕。

也先聽了這話,抿起了嘴略一深思:“二弟,有什么理由嗎?”

“兄長應該知曉這些日子以來,許多對我綽羅斯氏,對我準噶爾部心懷不滿的各族勛貴可是越來越多言行之間,頗有逾越之處常常鬧到大汗的跟前,使得大汗不勝其擾。”伯顏貼木兒一臉忿憤地道。

“大汗不僅僅只是我們大瓦刺,更是整個大草原的共主,焉能整日為這些小事煩惱,更重要的是,這些宵小,常年于大汗身邊進饞言,離間我們準噶爾部和大汗的親近,必然會讓我們瓦刺內憂紛紛。”

“而阿剌老將軍您乃是我們準噶爾部的宿將,更是我們準噶爾部的忠臣。所以,我想請王爺應允,讓阿剌老將軍的孩兒去擔當大汗的近身侍衛首領,如此一來,既顯示了王爺對大汗的一片赤誠,也代表了我準噶爾部對大汗的尊重。呵呵呵……”伯顏貼木兒那猶荒廢的野墳地上空盤旋的貓頭鷹一般的陰笑聲,讓阿剌父子不由得心頭一片冰寒。

“而且,有這兩位咱們準噶爾部的勇士在,那些各部族想要進饞言的頭人勛貴們到時候,肯定是要好好地想一想后果。兄長以為如何?”

也先不禁眉飛色舞地笑了起來,連拍了幾下伯顏貼木兒的肩膀:“不錯不錯,二弟不愧是我瓦刺第一智囊,阿剌老將軍以為如何?”

此刻,已然明白了也先和平章哪里是想給自己的兒子找份好差事,分明就是想將自己兩個兒子手中的兵權削掉,充入了王庭為質。想清楚了這兩個綽羅斯氏的險惡用心,老阿剌心頭冰涼無比,雙腿一軟,險險就站立不住,不禁低聲求道。“這,平章大人,王爺,我這兩個兒子都太年輕了,生性頑劣,若是去了大汗身邊,惹惱了大汗,到時,我等就算是死也難贖其罪……”

“王爺,小臣更愿意隨王爺上戰場,奮勇殺敵,以報王爺賞識之恩。”阿古達木已然跪拜于地,大聲地道。

也先撫著頜下之須淡淡笑道:“你有此心,足見忠勇,沒關系,只需要你兄弟二人先在大汗

的身邊呆上一段時間震攝那些宵小之徒,等到了合適的時候,自然會重用你和你的哥哥。知道嗎?”話雖然說得漂亮,但是語氣里透出來的剛硬,讓阿古達木內心充滿了絕望。

看著阿剌父子離去的背影,也先一臉的陰森與得意:“呵呵,老阿剌,你不是想跟那大汗走得近些嗎?孤就幫幫你,讓你兒子們都去陪著脫脫不花,孤倒要看看,就你這個老朽之物還能有什么能耐。還是二弟你的子夠狠。”

“兄長謙虛了,若不是您,就憑小弟,焉能讓阿剌老兒乖乖服從。”伯顏貼木兒臉上的笑容在燈火并更顯撲朔迷離。“這一次,三弟塞刊王率軍北征,小弟就替兄長看著王庭,只要有人稍敢異動,小弟自有辦收拾他們。”

“呵呵,正是此理,我綽羅斯氏推脫脫不花為大汗,沒想到這小子野心是越來越大,長此以往,必成禍患。是當早早提防才好。”

也先的眉頭緊皺著,長嘆了一口氣道。

伯顏貼木兒卻仍舊是一副鎮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表情:“無妨,兄長寬心便是,脫脫不花有野心,其弟阿噶多爾濟也同樣有野心……”

聽到了這話,也先不由得一愣:“二弟此言何意?”

伯顏貼木兒附于那也先耳邊,一番小聲地述說之后,也先不由得眉飛色舞,張揚地笑了起來:“好,好好好,二弟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你在我身邊出謀劃策,那脫脫不花,的確不過是一只草雞瓦狗罷了。”

“不過兄長”小弟還有一言相告。”

“你我兄弟,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也先不禁笑道。招來了侍女,給兄弟二人端上了酒和果品,品嘗著那辛烈的佳釀,示意伯顏貼木兒說下去。

“小弟想請兄長釋放那些大明天子的侍從。”

“嗯?”也先不由得臉色一沉:“二弟,孤對那大明天子擒而不殺,已算是放了他一馬,而今,居然還拐走了我們的好妹妹娜仁,你居然還想替他說話?”

“兄長,不是小弟想為他說話,而是為了咱們瓦刺的大局著想啊……”

“臣新開口堡千戶王忠,參見上皇。”

“臣新河口堡千戶趙鐵三,參見上皇…………”

“諸卿快快請起,朕能得以回明,全賴諸位迎駕之。日后,朕自當有所報。”雖然休息了一夜,但是腳仍舊很是疼痛的朱祁鎮推開了那娜仁的攙扶,親手將這些跪拜于地的大明邊軍中下級軍官一一攙扶起來。

這樣的親厚之舉,讓這些邊鎮低階軍將一個二個全感動了眼淚花直冒,就差點要泣不成聲了,而那王進昌與楊氏兄弟也同樣虎目含淚。

而袁彬等人早已跪伏于地,暢懷痛泣起來。整整大半年的風霜雨雪,被迫困身于草原,寄人籬下的煎熬,終于是換來了今日的回歸,如何能不讓他們激動萬分,而娜仁此刻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尷尬,雖然她已經是朱祁鎮的女人,但是,囚禁朱祁鎮的,正是她的兩位好兄長。

朱祁鎮像是有所感應地轉頭望向了娜仁,遞給了她一個溫和的微笑,讓娜仁心頭一甜,便把方才的尷尬與陰郁全然地拋在了腦后,因為不管別人如何看待自己,只有他,才是自己一生相伴相隨的夫君,他怎么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上皇陛下,您腿腳不便,還是先請坐下吧。”王進昌悄然抹了把眼角步上了前來勸道。

楊氏兄弟等人也紛紛上前,朱祁鎮這才罷了手,在娜仁的攙扶之下,坐到了郡主案后邊的軟榻上。看著這室中滿滿當當擠著的數十員明軍將領,還有那立于大門之外,迎風烈烈的大明團龍旗,心里的感觸頗深。

“朕自土木堡身陷瓦刺賊手,本以為,從此再無自由之日,心中常萌,以死殉國之志……”

聽得此言,室中諸人皆盡黯然,袁彬等人的表情仿佛又在回憶起了那苦逼的囚徒歲月和經歷。

“若非是那一面面高高飄揚的大明團龍旗,似乎在隨時地提醒著朕。朕才翻然悔悟,既然朕沒有死,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夠回到大明。終有一日,朕要雪那土木堡二十萬喪師之辱。”

“臣等愿意誓死追隨陛下,以雪前恥。”楊信滿面激動地當先拜下,大聲喝道,數十人亦再次齊齊拜下,伴著那甲片錚錚之聲,讓他們的誓言里,多了幾絲兵戈殺氣。

這場會面的時間并不長因為朱祁鎮實在是太疲憊了,所以諸將很快就識趣地告退而去。自有那萬全左衛指揮使趙伯盛去安排諸將。

室內除了袁彬、高貸之外,就還有王進昌及兩位楊公子。這里是大明的軍鎮駐兵之地,為了避免麻煩,也為了安定那些敢于追隨娜仁而來的瓦刺勇士,娜仁已然被朱祁鎮委派安撫那些瓦刺侍衛去了。

看到那朱祁鎮接過袁彬遞來的熱茶抿了一口,又拿那熱毛巾敷了把臉,似乎才恢復一些精神,王進昌不由得勸道:“陛下,您乃萬金之軀,如今方自北狩而歸,身心俱疲,又有腳疾。應該多多歇息才是,何必如此著急接見諸將?”

“非是朕想如此,而是不得不為啊。”朱祁鎮笑瞇瞇地將那毛巾遞給了高貸,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讓那王進昌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跳。

“宣府一地,去歲之今年情形如何?”朱祁鎮只是笑了笑,并沒有繼續深說下去,反而是問起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

聽得此言,王進昌正色答道:“我宣府邊鎮至去歲逢大變以來,兵卒折扣甚眾,兵丁一時之間難以補全,才使那瓦刺能有可乘之機,頻頻南侵不已。不過今年天子下詔,與瓦刺下詔議和以來,瓦刺倒是少有南侵犯我邊鎮之事……”

“如今宣府一地,可用之兵有多少?”朱祁鎮點了點頭,卻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很有興致地詢問了起來。

“宣府鎮所轄長城東起居庸關四海治,西達今山西東北隅陽高縣的西洋河,長一千零二十三里。乃是京西面對草原的最前屏障,故爾,兵馬也是最多的,共計有兵卒十萬余眾,不過如今,大約在八萬有余。步卒七萬余,騎兵不足一萬。”說到了這王進昌不由得頓了頓,因為讓宣府之地缺兵少將的原因,就在跟前這位太上皇的身上。

“八萬有余……”朱祁鎮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地敲擊著。聽到這個數字,朱祁鎮心里邊倒是覺得挺多的。不過接下來朱祁鎮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有多離譜。

因為旁邊的楊信當下便解釋道:“宣府山川糾紛,地險而狹,是以氣勢完固號稱易守,然去京師不四百里,鎖鑰所寄,要害可知。

故爾分屯建將倍于他鎮,雖有十萬之眾精銳,但仍舊有兵力相形見絀之感。”

“哦?愿問其詳。”朱祁鎮坐直了身子,向著那楊信笑道。“十萬之精銳,一千余里地,的確是顯得少了,不過,照常理來,邊鎮之軍鎮,聚兵數萬眾,已是強鎮,何以宣府擁兵十萬,卻仍舊兵力見絀?”

聽得此言,王進昌臉色微變,正欲開口,卻被朱祁鎮微笑著擺手給阻止了話頭。

那楊信倒也不懼,清了清嗓子繼續答道:“回稟上皇,其實這話本不該微臣言,但是既然上皇相詢,那微臣便斗膽了。例如左衛城初建時,周十里,通高三丈五尺,城樓四座,角樓四座,城鋪多達四十座。左衛城開四門,并圍以甕城。然左衛城所轄之地,所領見在官軍不過一千一百九十五員名,馬四百九十九匹。本城為應京都、云、晉往來通衢,東蔽鎮城,西北應援懷安、右衛,亦要地也。然自世祖以來,邊患愈重,烽煙四起,就這千余士卒,需要側應各堡各衛,軍士們疲于奔命,逃亡過半……”

聽著那楊信將宣府鎮各地兵馬和城廓情部如數家珍般地娓娓道來,朱祁鎮的目光更亮了,眼前這位二十來歲,身形魁梧挺拔,面對自己仍舊能夠不徐不疾地侃侃而言的楊信,絕對是個人物,至少他對于宣府邊鎮了如指掌,這樣的年紀,已是極為難得了。

而從楊信的口中,倒也讓朱祁鎮明白了一個大問題,宣府鎮的兵力,照如此分配下來,的確是達不到全盤的防守,畢竟任何防守,都不可能達到滴水不漏,就算是有長城遮蔽,也不可能。

朱祁鎮點了點頭,輕輕地拍了拍案桌感慨道:“最好的防守,應該走進攻才對。”

聽到了這話,楊能與王進昌都不由得一愣,倒是那楊信眼前一亮,臉上露出了一絲恍然之色:“上皇英明,一語道中。怪不得當年世祖皇帝常年征伐草原,想來,就打的就是以攻代守的心思吧。”

朱祁鎮贊許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世祖皇帝連連征伐草原,使得草原部落畏我大明猶如羊兒畏虎狼,少有犯邊之舉,那就是因為,他們被我大明打疼,打痛了,只能收斂自己的爪牙,忙著舔拭自己的傷口了,哪還有余力再來犯邊?”

“可惜,世祖之后,大明再無銳意進取之意,徒使草原諸部坐大,方有今日之厄也。”一想到自己的穿越悲劇,朱祁鎮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看到朱祁鎮的表情,室內諸人都不由得垂下了頭,一臉酸澀和屈辱,是啊,堂堂大明天子都讓那些瓦刺da子給俘虜了,這不光是大明的災難,同時也是大明軍人內心的一道深可見底的傷疤。“上皇……”

“無妨,提提沒什么關系,說來,朕這大半年來,其實也沒吃什么苦頭,倒是讓朕鍛煉出了一副好身板,如今,朕不但能騎得快馬,拉得硬弓,更是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了解了很多的事情。”

“想朕自幼生長于深宮之中,對于我大明的了解,多是從各位大臣的口中得知,你們或許不知道,朕當年,甚至連一枚雞蛋值幾文錢都不清是……”

“過往,對于我大明軍人戰死于沙場,聽在朕的耳中,不過是一堆數字罷了,呵呵……朕這么說,你們或許嘴上不說什么,但是心里肯定會不舒服,可是當時,朕的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因為知道了那些大明軍人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戰斗,朕才明白,那不是一堆數字,那是大明的忠魂和鮮血寫就的勛……”

聽到了這話,王進昌等人不由得眼眶又開始發熱起來,那些死去的將士們能夠得到得到天子的親口承認,承認他們的勛與忠誠,這如何不將他們感動?

PS今天欠七百字,明天補,主要是感冒還沒好完,身體還不太舒服。

一番暢懷言談,朱祁鎮那此新鮮的理論還有詞語,到真讓這蘭位大明將軍頗有耳目一新之感,更重要的是,朱祁鎮的許多念頭和想,讓他們覺得猶如知已。還有一點就是,怎么也想象不到,兵敗土木堡的朱祁鎮,會有這樣的眼力還判斷力。

“想不通?”王進昌摸了摸自己那濃密的絡腮胡,看到了身邊的楊信一直在擰著眉頭沉思,不由得笑問道。

“是啊,今日觀之,上皇英明睿智,我等遠遠不及,為何土木堡之戰……”說到了這,楊信不禁頓了頓,畢竟,這種話題,還真不能亂說。

“想來,應是諸臣相瞞,使上皇無從知曉真實之情形吧,說來,還不都是那些奸宦搞的鬼。”楊能在一旁邊悻悻地一拍腰間的戰刀,一臉義憤。

“誰知道,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再多追究,也是追究不出什么結果的。讓老哥我遺憾的就是,上皇歷此大劫,的確要遠遠比那居于廟堂之上的新皇更有氣度和手段。”王進昌與這楊氏兄弟關系緊密,這些話倒也不用忌諱。

這話讓二楊不由得默然領首,雖然他們作為邊將不入朝堂,但并不代表他們看不清楚,新皇上位以來,說中規中舉倒也能過得去,可是想要出彩,倒還真沒見到過。

反而是被俘虜的朱祁鎮,迎瓦刺刀兵而不怯,北京城下的大聲疾呼激勵百萬軍民以死相爭,以老弱殘牟,大敗士氣正旺的瓦刺大軍。

于草原之上”PS心竭力,終使瓦刺釋歸數千戰俘,要知道,這些戰俘里邊,可是有不少的大明武勛后輩,光是國公輩的就有好幾個侯、伯之類的加起來也有十數余,皆是開國和靖難以來的大明勛貴子弟和骨千。

他們的歸來不但是提升了上皇的聲威,更重要的是,對于上皇不顧自身而設營救他們的舉動,的的確確地贏得了大明勛貴階層的好感

朱祁鎮于草原之上,頗受瓦刺官員和貴族的敬重,甚至連伯顏等人皆對朱祁鎮這位被俘天子執下臣之禮之事,早已經通過了各種渠道轟傳天下。

而今朱祁鎮更是憑借著自身的人格魅力把千嬌百媚的瓦刺貴女娜仁郡主給泡了,并且還通過了這位郡主的幫助,得以逃離瓦刺。

這等經歷,甚至用傳奇來形容亦不為過,在最初聽袁彬等人言及此事時,楊信簡直就是難以置信,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在聽評書家在說話本一般真真太過離奇。

“真不知道上皇脫困的消息,傳回京師,又會惹起怎樣的風波。”楊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快步前行他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把關于上皇脫困之事著親兵悄然趕往京師送至父親的手中,看看父親的想和意思。

畢竟這件事情,雖然于國有大,但是,從新皇前幾次的應對來看,誰都很清楚,當今天子是巴不得上皇永遠留在那蒼茫的大草原上,而不愿意他再回到大明。

“遣往京師的人已經派出去了沒有?”那楊氏兄弟與王進昌離開之后,朱祁鎮卻仍舊沒有休息的意思,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因為他現在必哦抓緊一切時間作布置。

“陛下放心,信使皆已經婁出,最晚五日之內,會昌伯應該能夠收到消息,到時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自然能夠知曉陛下已經平安地回到大明。”袁彬口中的皇后娘娘并非是指當今天子的婆娘,而是指朱祁鎮的正宮,錢一娘。

“哈銘那邊呢?”朱祁鎮點了點頭,一面由著那高貸給自己活動那扭傷的腳關節,一個勁地滋牙抽氣,一面繼續問道。

“自然也已經遣了信使了,不過陛下,您真的覺得有這個必要嗎?”袁彬一想到朱祁鎮那個古怪的命令,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了起來。

朱祁鎮看到了袁彬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不禁笑道:“是不是覺得聯這么做,顯得太過俗氣了?”

“不敢,只是微臣覺得,天子之尊,焉能與這等話本之物相涉,實在,實在是有些高看了他們了。”袁彬一咬牙,決定還是把自己心頭所想說了出來。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不由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是啊,在這個時代,的的確確,還沒有人注意到輿論的力量,可以說,文人士子的手中拿捏著整個國家的話語權,但是還有一樣,那就是那些話本。

隨著城市經濟的,城市居民的結構也發生了變化,不僅有眾多的官吏和士兵,還聚集著大量的商人和匠,形成了一個新的市民階層粵

各種民間伎藝都向城市匯合,以適應新的城市居民的文化需要。在如今大明的各大城市里,都有看著數十座稱為“瓦舍”或“瓦子”的綜合性的游藝場,每座“瓦舍……中,又有若干座“勾欄”(類似后代的戲院)……分別上演雜劇、諸宮調和“說話”等各種伎藝。

而今的大明在話本小說還有戲曲方面的,比之前宋和元朝,更是興盛。便是小縣城里邊,也會有說書之人和曲藝戲臺。許多士往今來的經典故事,還有歷史故事,都被編輯成話本或者是劇本,成為了城市鄉村里,平民百姓們最能耳熟能詳的故事。

別說是平民百姓,便是那些文人士子,官宦家里的小姐公子,又有誰不愿意看?

而朱祁鎮便是想借由話本,來為自己擴大宣傳和影響力,這個念頭,早在初入草原之時,朱祁鎮就已經有了這個想,奈何卻一直沒有機會,也沒有辦去做。

但是現在,卻已然有了機會,朱祁鎮又焉能不做?再說了,朱祁鎮自被俘以來的經歷,別說是寫成區區話本,便是寫成一篇游記,怕也能夠成為大明最大賣的熱鬧暢銷書。

通過文字這一紙質媒體,來影響廣大人民群眾的輿論導向,這可是后世國家政治最愛干的事,作為一位后世穿越者,朱祁鎮自然很清楚輿論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所以,朱祁鎮才決意,將自己新手所書的經歷,交給了侍從,著他們去交哈哈銘,去找上幾位高級別的槍手,將自己的傳奇經歷經過藝術性加工之后,進行刊印,然后嘛,自然會有人去評說……

“有些事情,聯現如今一時半會,是沒有辦跟你們解釋清楚的,不過,你們盡管去做就走了,日后,知道會知道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帶來的好處。”朱祁鎮決定懶得再繼續解釋,保留一些神秘感說不定更有好處,更何況解釋了他們也不見得能相信。

“既然陛下一心要做,臣等自然會用心去辦。”袁彬也只能恭聲聽命。至少,天子到目前為止,一些看似很莫明其妙的事情,到后來,都能獲得讓人預想不到的收蓋。

“想不到區區宣府邊鎮,盡占我大明兵卒一成之數,著實令聯頗有些意外。”朱祁鎮收回了腳,活動了下,雖然還有些痛楚,卻已是比昨天好得多。嗯來最多一兩天之后,應該就能騎得馬了。

“正是,其實至世祖以來,我朝軍備荒廢,諸地之衛所士卒,多有逃散,又或盡為民農,難有戰力。倒是這宣府邊鎮,有楊大都督這等明將經營數十年之,十萬之眾,盡為邊軍之精銳,雖然軍備稍弱,但是戰力毫不遜色于當初的尊師三大營。”袁彬也不由得點頭贊同道。

聽到了這話,朱祁鎮兩眼里閃過了一絲異彩,不禁喃喃地自語道:“是啊,若是能握十萬強軍,天下何處去不得?”

“陛下……”聽到了這話,高勢不由得心頭一跳,抬起了眼來看著朱祁鎮。

“呵呵,聯只是想想罷了,昔日,聯掌天下之兵,卻不知兵事,致有土木堡之敗,如今,雖然已知曉過往之錯處,卻為時晚矣……”朱祁鎮向著那高勢笑了笑,笑容里溢散出來的更多是無奈,袁彬也不禁默然。

四月十八日,大明太上皇帝朱祁鎮脫瓦刺的第二天,他回歸大明的消息,終于開始從邊鎮散波了開來,而正在宣府所轄的各衛所巡視的江福聽聞這個消息之時,足足有小半盞茶的夫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后,沒有理會屬下的議論紛紛,只是著人立即送信趕往京師,向朝庭稟報這個對于新皇帝而言,不是喜訊的喜訊。

兩天之后,月初從那江西省吉安府安福縣老家出發,負著為自己爺爺李時勉上書重任的李旗,剛好在華北平原上,眺望到了那大明帝都京師巍峨高大的城廓……

幾保底第一更,還在碼,今天雖然肚子還疼,不過昨天讓醫生開了顛茄片止痛,總算是沒有像昨天那樣讓疼痛影響到腦袋瓜子,嘿嘿。謝謝大家的關心,吃的藥不少,但是總算有效果,感覺好很多。

另外,別擔心本書會太監,那是不可能滴,嘿嘿。

“是他?快快有請。正在書房內,一身青袍,斜坐干榻上看書的王直聽聞下人來稟,前任國子監祭酒李時勉長孫登門求見,不由得一愣,旋及招呼道。

不多時,一臉憔悴,風霜之色難掩的李驥被引到了書房。步入了書房,李驥便躬身拜下:“晚輩李驥見過王尚書。”

王直上前扶起了李驥,打量了幾眼之后感慨道:“汝祖與老夫同殿為臣,與老夫乃是至交,哪來那么多的虛禮,昔日見你之時,尚自年幼,如今,倒已是翩翩少年郎了。時勉兄如今身子可好?”

聽得此言,李驥不由得眼睛微微一紅,因長途勞累和奔波而沙啞的嗓子透出了幾絲哽咽:“回大人,晚輩來時,祖父已然快不行了,如今怕這”

聽得此言,王直不由得一臉黯然之色,半晌才強作歡言讓那李驥坐下。”那你為何在此時來京?”

“晚輩乃是奉了祖父之命,赴京上書。祖父之命,晚輩焉敢違逆,只恨不能在祖父跟前盡孝。”李驥以袖拭了拭發紅的眼角,從那懷中取出了祖父交給自己的檀木盒子,鄭重地雙手遞于那王直的跟前。

王直取出了盒中之信,看著那已然變得筆力虛浮的字跡,心里邊不由得多了幾絲回憶與懷念,這位傲骨錚錚的四朝諍臣,終究是老了。

“汝祖實乃國之良臣也。”看罷了信,知曉了李時勉心意的王直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拍著大腿痛惜地道:“時勉兄,若是你若還在京師,有你這樣的錚臣在此,又何至朝中不寧?”

“尚書大人。”看到那王直的表情,李驥不由得一愣。畢竟他遠在江西,而祖父又已經不在官場,自然是對于京師所發生的事情難以知曉全貌,不過看到王直這般,李驥的眉頭也不由得疑惑地皺了起來:“們書大人您此言何意?”

沒有回答李驥的提問,沉思了半晌的王直撫了撫頜下雪花般的白須,一臉落寞地道:“此事實在難為,不過老夫自當盡力而為,終不使時勉兄之遺愿落空才是。你一路鞍馬勞頓,先去好好地歇息一番,待后日早朝,你且隨老夫一同進宮面圣。”

聽聞此言,雖然心中有疑的李驥總算是能放下了心頭的大石,不由得喜道:“那晚輩就先多謝大人了。”

看到了那臉上的疲憊之色仍舊難掩喜意的李驥,王直心里邊著實是五味雜陳,因為他很清楚天子在這一件事情上的意愿,但是,身為大明的官員,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為,亦當為之。想到了這,老王直那佝僂的腰板又不禁挺得筆直了此,滿是青筋與皺紋的大手也不禁緊握而了有力的拳頭。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諸位卿家,還有何事上奏?”朱祁鈺高居于龍案之后,俯視著殿中諸位文武,如今,頜下的長須已然蓄得越發地濃密,倒是把他的儀容襯顯得更加地威武,而大半年以來的夭子生涯,讓他的氣質,至少在群臣面前,已然更像是一位擅納臣下意見,又能有自己主見的大明天子。

雖然很多的時候,這些文武大臣們仍舊讓朱祁鈺感到頭痛,但是,至少隨著心腹手下的提拔和抬舉,能夠聽話的自然也是越來越多,朱祁鈺這位新天子的意見也漸漸能夠得到臣下的附議和贊許。

不過,朱祁鈺仍舊不能滿意,因為朝中很多的大臣仍舊對那位被瓦刺人俘虜在草原上的哥哥深懷感恩之情,比如那些被兄長說服了瓦刺太師也先,得以回明的勛貴們,這些在大明的軍方有著極大影響力的群體對朱祁鎮保有極大的好感。

這讓朱祁鈺在心頭不舒服之余,卻也無奈,雖然明詔天下,這是自己這位夭子的仁德感召了瓦刺,但是實際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必要為了得罪自己這位當權的夭子而說出來罷了。

隨著大臣們一一出班上奏政務,朱祁鈺也只能把那些想收了起來,認真地聽著,一面詢問內閣的意見。而王直這位平日里朝議向來以他為首的吏部尚書卻一直垂眉閉眼,搞得所有人都有些莫明其妙,不過亦有人查覺出了這老頭的不對,指不定這會子正在為了某件事情要跟天子較勁而蓄勢待發呢。

一個時辰過去了,該上奏的奏了,該處理也的處理了,就在朱祁鈺準備起身離龍椅開溜的當口,王直就像是丙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般:“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哦,老卿家今日有何事,何不早奏?”朱祁鈺暗翻了個白眼,重新坐回了龍椅上,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道。

王直面不改色地出班奏道:“陛下,原國子監祭酒李時勉著其長孫李驥赴京向陛下上書。”

聽聞此言,殿中的氣氛頓時一滯,于謙也不由得揚了揚眉頭,目光落在了王直的身上。朱祁鈺的身板也不由得挺直了些,突然聽聞這位罵過幾位帝王的大明著名滾刀肉居然要上書,朱祁鈺心甲邊也有些發毛。

畢竟,李時勉自當官以來,只要在朝,沒有一個帝王不被他罵過,就算是不指著你的鼻子罵,也經常指桑罵槐,讓夭子很沒面子,可問題是這家伙在清流里邊是個頂瓜瓜的人物,后為國子監祭酒之后,更是有了無數的崇拜者。

朱祁鈺前段時間還慶幸這老貨已然不在朝來著,結果沒有想到,他居然不甘寂寞地讓自己的長孫跋涉萬里,跑到京師來上書來了。

朱祁鈺只需要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這老家伙上書,絕對不是來夸自己的。

“媽的,王直你個老混蛋還真夠混蛋的,這不是裸打朕的臉嗎?”朱祁鈺覺得自己底下的龍椅仿佛多出了無數根針一般,怎么也坐不安寧了。

而殿內的諸臣都不由得開始用眼神交流了起來,此時,新任內閣成員商輅此時已然越眾而出:“陛下,李祭酒乃四朝老臣,國之柱石,如今,身處朝堂之外仍舊憂心國事,當為世人之楷模,望陛下恩準李驥入殿上書。”

商輅這一出來,刷的一票年輕官員幾乎全跳了出來。”臣附說……,之聲不絕于殿內朱祁鈺心里邊氣的差點吐血,卻又無可奈何,商輅之所以這么快跳出來,也是有原因的。

商輅的父祖皆不仕。其早年即為學諭王瑞所器重。宣德十年舉鄉試第一,得中解元,后屢試不中,遂在太學潛心讀書,在太學之時深受國子監祭酒李時勉所賞識和器重正是得妾于李時勉的用心指點和教導時隔十年之后的正統十年會試第一,為會元,繼而殿試第一點為狀元,三元及第之光,除了被朱棣除名的黃觀,唯他一有獲此殊榮,焉能不感激并給自己的老師說話才怪。

“未有官職,卻進殿面君是不是太顯草率了?”王文忍不住硬著頭皮出來喝道,換來的卻是無數朝臣鄙視的目光。

“昔日漢朝之時,淳于緹縈為救其父進宮面圣,緹縈不過一女子,都能從容面君陳事,莫非,你以為當今天子還比不得當年的漢文帝不成?”老王直白眼一番,頓聲喝道。

這話一出口,王文嘴咧了半天卻作聲不聲。”,這老貨,連一千多年前的事也扯出來忽悠。”可問題是這話王文不敢出說口來,誰讓老王直一句話就已經上綱上線了,朱祁鈺再不要臉皮,也不能裸的耍無賴,那肯定會被文武百官所鄙視。

“既然諸卿都附議,那朕見一見又有何妨。”朱祁鈺心里邊也對那拿話把自己的后路都給堵死亡的老王直不停地比劃中指,臉上卻不得不繼續掛著別扭的笑容,一副從容自若地表情言道。

等待的時間并引艮長,盞茶的夫,頭載白孝,一臉悲戚之色的李驥出現在了大殿之中,看到了帶孝的李驥,所有大臣都閉上了蝶,望著這位身量頗高的年輕人。

大步入殿之后,李驥便恭恭敬敬地跪拜于地。”草民江西安福李驥,叩見陛下。”

“平身,汝為何身著重孝入殿?”朱祁鈺眉頭微微一皺,略帶一絲不悅地道。

“回陛下,就在今日早間,草民聽聞祖父已然故去,祖父亡故,草民身為長啊…”說到了這,李驥的聲音已然哽咽難言,朝臣之中,不少與李時勉同殿為臣的大臣們也不由得一臉黯然之色。

朱祁鈺也自然不好意思再去追究,只能寬慰了幾句,又感慨了一番李時勉這位四朝老臣的績,又令禮部作準備,一番下來,李驥的心情總算是平靜了許多。

“聽王卿言,汝祖著你上書于朕,可有此事?”朱祁鈺看了看身邊的沙漏,時間已然臨近了午時,自己可是與杭貴妃約好了的,但是現在,卻拖了這么久,這讓朱祁鈺的心頭愈加的不耐起來。

“正是,此乃草民祖父于病榻前親手所書,特命草民,呈于陛下。”李驥恭敬地將那檀木盒子解下,雙手奉上,還沒有等那宦官前來接過,老王直卻腿腳飛快地上前,以尚書之尊,先行接過了李驥手中的檀木盒子,這種于理不合的舉動,讓朝中諸臣都不由得瞪圓了眼睛,那名剛剛出列正要前來接過李時勉手書的宦官一時之間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王老愛卿你這是……。”朱祁鈺嘴咧得老大,卻又不知道該不該斥責王直君前失儀的當口,王直已然迫不及待地開啟了檀木盒子,將那封李時勉的親手所書取出,當場便誦讀了起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一一一一請選將練乓,親君子,遠小人褒表忠節,迎還上皇車駕,復仇雪恥,揚我大明天威……雖死無憾爾……”隨著老王直聲聲誦讀,滿堂皆聞,人人默然。

朱祁鈺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頻頻頜首,特別是聽到了那句迎還上皇車駕之時,朱祁鈺的心頭不由得跳了跳,因為他分明看到殿中有不少的大臣在聽得此言之時,表情都發生了變化。

心里邊不由得又生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若不是刻意地壓制,不住地提醒自己才是當今天子,要維持在大臣們跟前的威儀和體面,指不定這會子朱祁鈺就要在大殿之骨跳腳罵娘了。

“陛下,李祭酒所言,正是臣等所想,望陛下能允之。”老王直讀完,總算是放了手,將那份李時勉手書交行了等候在一旁的宦官手中,當庭拜下言道。

“朕已知曉,李卿之言,皆乃謀國之言,然如今國事煩多,故當謹慎而行。”朱祁鈺的雙手于龍案后緊握而拳,淡淡地道,可殿中諸臣誰都聽出了朱祁鈺聲音里壓抑不住的蘊怒之意。

不過王直卻猶自不甘地朗聲道:“陛下,如今天位已定,迎太上皇還,不復蒞天下事,陛下能崇奉之,兄弟和睦,此誠古今之盛事也。望陛下納老臣之言,允老臣之所請。”

聲音之宏亮,震得殿中嗡嗡作響,這番話,實在是讓殿下諸臣都不由得微微色變,往日,雖也有大臣提出迎奉上皇回歸之時,但走向來都說得隱諱,誰也沒有料想到,王直今日,借李時勉上書之機,說得如此張揚,如此裸,那意思分明就是要跟天子攤牌,逼著天子今天無論如何要表態,你丫的到底接不接上皇回京,一句話!

啪的一聲,一掌擊在龍案之上的子祁針霍然起身,站在龍案后邊,咬著牙根,死死地盯著那跪于殿中,昂起了上身,雙目絲毫不怯地與自己對視的老王直。大殿之中似乎連呼吸之聲也陡然凝滯。

“王的,汝到底何意?”朱祁鈺的聲音透著毫不掩飾的憤怒。“歷年以來,瓦刺犯我邊鎮,擄我邊民,壞我墻稼,使我大明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數不勝數……”

“數十萬將士喪師土木堡之恥,天下軍民猶銘恨于心,而今,汝卻要朕向瓦刺示之以善,是何道理?!”

王直毫不示弱地道:“陛下此言差矣,數月之前,陛下不是明詔以示天下,我大明與瓦刺言和?”

聽到了這話,朱祁鈺那張原本因為憤怒而通紅的臉孔頓時漲得紫若豬肝,嘴皮子都有哆嗦的跡象。王文見勢不妙,急忙越眾而出,向著王直喝道:“陛下如此做,乃是為國之大計,委以虛蛇。使我大明被擄于瓦刺的諸多軍民得以回明。”

“既如此,上皇如何不能迎歸?”王直絲毫不怯王文,徑直喝道,王文再次給哽的白眼亂翻,倒是那些釋歸于朝的勛貴們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許的鄙夾之色,打量著那跳將出來的王文。

誰都知道真相,只不過是懶得點破罷了,誰能料想,王文這丫的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非要往那朱祁鈺的臉上貼金,落在諸人的眼里,簡直就跟往朱祁鈺的臉上抹黃金似的,又臭又惡心。

老牌大臣,禮部尚書胡嫈清了清嗓子也出班拜倒:“陛下,既能為我大明軍民而對瓦刺委以虛蛇,何不行那順水推丹之舉,迎歸上皇,以盡全?如此一來,天下之人定贊陛下仁孝,解太后與上皇母子相思之苦……”

“夠了!”朱祁鈺憤怒了,完全地暴發了,就像是一坐被強制引爆而噴發的火山,站在龍案之后,出離憤怒地咆哮了起來:“爾等屢屢以此逼朕,到底是為什么?!”

這句怒吼聲震得那龍案上的茶盞都在輕輕地戰栗,殿中諸臣也都被朱祁鈺的突然暴發給震得一愣,全都呆呆地瞅著那站在龍案后邊抓狂的朱祁鈺。

王直也讓朱祁鈺的舉動給唬了一跳,不過這位老王直眼光的余光掃到了那位頭帶白孝的李驥,一想到了那位臨死仍舊不忘國家社稷的至交,不由得腦袋發熱起來。

“陛下息怒,老臣還有話要說。”老王直的脊梁挺得越發地直了起來,聲音也愈加地宏亮:“太上皇被俘于瓦刺之手,早就應該歸復,以安天下民心,現如今,陛下再不遣人接車駕而歸,將來,怕是后悔都來不及了。”

這話也徹底讓殿內諸臣震精了,嗯,震驚了。嗯不到老家伙發起飆來,居然連天子也硬頂,膽子之大,讓那些老臣們不由得想到了當初那

位李時勉立于朝堂,沖著天子指手畫腳的場面。

“你!好,好你個王直!”朱祁鈺也給氣得火冒三丈,手腳冰涼。一把掀開了那看到朱祁鈺異樣的宦官,大步走到了龍案之前,指著那龍案后面的鎏金龍椅怒吼道:“朕本來就不稀罕這個位置,當時是誰再三地逼迫于朕,是誰?不就是你們這些人嗎?而今,天下稍安,爾等欲把朕置于何地?!”

這話可就嚴重了,王直也不由得臉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起來,張了張嘴,卻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已經開始耍無賴的朱祁鈺。

胡嫈無奈地扯了扯那王直的衣襟,大聲地道:“陛下請息雷霆之怒,臣等絕無他意。

王文等人此刻自然是見勢拜倒于殿下:“陛下請息雷霆之怒,臣等萬呃……”

稀稀拉拉的,大臣們漸漸地全都跪拜于殿中,朱祁鈺猶自喘息不絕,雙目之中兇光連閃,卻又偏不敢向他的曾祖或者是祖父一般喝令將朝庭重朝棒殺于庭前。

“陛下!”此時,一直冷眼旁觀的于謙挺身了身板大聲地道:“如今,天位已定,寧復有它,臣等請陛下迎上皇,不過是為仁孝,陛下何須多慮?”

“臣附議!”

“臣附吧……”

群臣齊呼之聲絡繹不絕于耳,朱祁鈺臉上的怒色終究漸漸散去,于謙的這話,實實在在地說進了他的心坎里邊,群臣附議之下,也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打上了注腳,迎上皇,不過是為全仁孝,而非是重登帝位。

“愛那之言,老成謀國朕當納己……”深深地呼吸,感受到了空氣的清新,世界多么美好的朱祁鈺總算是回復了理智,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容,抬手示意諸位愛卿請起。

“此事且先由內閣議定之后票擬,朕當準之。”朱祁鈺這才在親信太監興安的攙扶之下,緩緩落坐回了龍椅上,常年不鍛煉的身板,只在龍案前后這么跳將一會,已然是有些氣喘了。

老王直目光掃了那些已然起身的諸位內閣成員一眼,看到他們一個二個全都回避了自己的目光,心里邊不由得一陣冰涼,想來這不過是天子的拖延之策罷了。

但是此刻,已然意冷心灰的老王直實在是沒有精氣神去跟天子再鬧上一場,而李驥,這位年紀輕輕,未有官身,卻已經看到了一幕經典的宮庭大戲的年輕士子,此刻心里邊,同樣是翻江蹈海不已。

內閣諸位大員目光相互一番交流,很有默契地沒有開口說些什么,卻都很明白天子的心意。天子不在當庭宣布,而讓自己這幾位內閣成員回去之后合計,一句話,天子根本就沒有想要讓太上皇回來的意思。只不過是迫于形勢,隨口敷衍之舉罷了。

所以,陳循此刻已然在內心里盤算起了這票擬應該怎么擬,才能合乎天子的心意,至于太上皇,還有王直的意見,那就不是陳循所能考慮到和顧及的了。

就在殿內諸人各懷鬼胎,各有所思的當口,卻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事之聲響了起來。

“陛下,宣府緊急軍情。”守候于殿門外的宦官尖聲叫喚了起來,殿中那小聲的議論聲頓時嘎然而止,所有人的心頭不由得一提。

臉色大變的朱祁鈺剛剛粘在龍椅上的又頓時彈了起來。“快宣!”

不大會的夫,軍報呈入了殿中,很快就遞到了兵部尚書于謙的手中,于謙緊攏著眉頭攤開了軍報,待看到了軍報上的字跡,不由得兩手一抖,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一臉的沉重嚴肅陡然之間僵硬。

看到一向臨危而容顏不曾稍改的于謙居然會有這等失態之舉,所有的人都把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甚至有些想象力豐富的家伙已經在腦海里邊出現了數以十萬計的瓦刺鐵騎又再次出現在了大明的邊鎮,揮刀揚鞭,直指中原的畫面。

“于尚書到底怎么了?宣府邊鎮發生了何等變故?”

“莫不是那瓦刺不講信義,再次侵我邊鎮?”……”

一票文武七嘴八舌地紛紛喝問道。而于謙神色古怪地一句話就讓在場的所有人全部石化。“上皇已歸,就在宣府。”

嗆榔一聲脆響,龍案之上的茶盞墜地,連帶熱茶水一塊撒在了地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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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煞白的天子離開了大殿,以向大皇太后稟報為名離開了,而這場朝會的最后,卻沒有就這份軍報拿出一個說,或者應該說,這今天雷把大殿之內的主事人給炸懵了。

當于謙抬起了頭來的時候,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時,殿中的大臣們并沒有散去多少,反而是鬧哄哄地聚成了一個又一個地小團體,不知道在暗中嘀咕什么。

倒是那些勛貴武將們紛紛面帶喜色,小聲地交流著什么,看樣子,他們這些人才是最愿意聽到這個消息的。

于謙不禁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緩步向著殿外行去,大腦里邊還在回憶著那份離奇的軍報,太上皇居然說服了瓦刺貴女,娜仁郡主,這位郡主殿下背叛了自己的兄長還有國家,將朱祁鎮救回的大明。

這簡直就跟說評書一般的扯蛋和離奇的情節居然會生生地在眼前出現,要不是那份軍報上有宣府鎮總兵官的大印和簽押,于謙都有一種想要跳腳罵娘的沖動,至少他覺得更像是宣府鎮總兵江福喝醉了酒瞎扯出來的玩意。

老王直手捂于胸前,帶著一臉不可置信之色,在那李驥的攙扶之下,離開的大殿,看樣子,老王直這位屬于半退休狀態的老大臣今天也著實給這個消息雷的不輕。

或者應該說,王直的心情就跟坐下了過山車似的,一上一下,飆得人的小心肝都不知道該往哪落地了。本來,王直已然是心灰意冷,對于能迎歸天子之事完全絕望,可誰料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路轉峰回,天子自己得瑟地跑回大明來了。

“天意,天意啊,呵呵呵……”步出了大殿,回頭望著那已然空寂的龍案背后,那莊嚴的鎏金龍椅,王直不由得發出了一陣讓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笑聲,任由著李旗攙扶著自己,繼續向著紫禁城外行去。

“的確是天意,天佑上皇。”高谷嘴角難以掩飾的揚了起來,不過很快,高谷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變得平板無波,繼續跟著那顯得有些氣極敗壞的陳循和王文向著文淵閣行去,至于州才需要票擬的玩意,現在自然是不需要了,而他們現在該頭疼的就是,該怎么應該突然回來了的太上皇才對吧,看著這些人的背影,高谷的心里邊不由得泛起了一種叫做興災樂禍的情緒。

“著人去向太皇太后通稟,就說是太上皇御駕已至宣府,朕想讓太皇太后早些知曉此消息,好安心一些,知道嗎?”出了大殿,坐在御攆之土的朱祁鈺一陣嗆咳之后,轉眼看向了身邊小心翼翼的興安,沉聲吩咐道。

“陛下放心,奴婢知道該怎么說了。”興安心領袖會地點了點頭,快步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朱祁鈺看著興安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外后,再向左右吩咐了一聲,御攆往其生母吳太后的住所行去。

一路行去,檐角的走獸、漢白玉的欄桿,黃瓦紅磚,雄壯石獅與各種異獸飛禽,鑒金銅缸,高墻之上,古樹成蔭,道旁,遠遠地見到了自己的御攆,便已然盡數跪伏于地口呼萬歲的侍女宦官,看著這些人,不禁想到自己母子過去近二十年來的經歷,一時之間,朱祁鈺不由得癡了……

他是宣宗皇帝的次子,可是受到的待遇卻一直很低,那是因為他的生母,本是漢王府邸的一位侍女,這位漢王就是著名的永樂皇帝的二子朱高熱

宣德朝,宣宗皇帝對叔父漢王朱高煦用兵,御駕親征生擒朱高煦父子,并將漢王宮的女眷充入后宮為奴。在返京途中,宣宗皇帝避逅了漢宮侍女吳氏,并深深被吳氏的美貌與聰靈所打動,于是吳氏得以陪伴宣宗皇帝直到回京。

回京后,由于封建禮教的阻撓,身為罪人的吳氏是不能被封為嬪妃的,于是宣宗皇帝將她安排在了一個緊貼宮墻的大宅院中,并時常臨幸,終于,吳氏珠胎暗接,為宣宗生下了次子,取名朱祁鈺。吳氏也因此被封為賢妃,但繼續住在宮外。

朱祁鈺的生母就這么與兒子相守著,繼續度過了數年的光陰,至宣德八年,宣德帝病重,派人將朱祁鈺母子召進宮,并托付自己的母后張太后善待朱祁鈺母子,托孤之后,一代帝王朱瞻基架鶴西去。

由于時逢皇帝的大喪,無人顧及吳氏母子的身世,他們就這樣被大家接受了。孫皇后也并沒有食言,不久就封朱祁鈺為娜王,并為他們母子修建了王府,供他們母子居住。其母仍舊只是一個太妃,居于王府之中的太妃,自然是不能住進這座代表著至高無上皇權的紫禁城。

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土木堡之敗,不僅僅讓自己的兄長朱祁鎮失掉了帝位,更讓原本以為一輩子都只能玩著躲貓貓消遣,以后被遣到封地后,被繼續圈養一生的自己,登到了大明的

而自己的母親,從一個罪女,成為了賢妃,然后是太妃,到了如今,終于有資格住進了這座在自己父親在世時,讓母親向往已久,卻一直未能完成夙愿的大明的中心。

那一天,吳妃足足哭了一整天,在紫禁城里,尋找著宣宗皇帝最喜歡呆的地方,最喜愛的筆墨紙研,最愛睡的床榻,從那一天起,朱祁鈺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絕對不再讓自己的母后傷心,自己是天子,父親當年給不了的,自己就要加倍地補償,讓母親永遠都開心地活下去。

“陛下,到了……”這時候,宦官的招呼聲讓朱祁鈺從那回憶中清醒了過來,看著那聽到了消息,已然一臉慈笑走出了宮殿,向著自己迎來的母后,還有那伴著母后一同而來的杭貴妃,還有那被杭貴妃抱在懷中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向著自己露出了天真可愛笑容的朱見濟,朱祁鈺的手緊握成了拳頭。

這一切都已經是我的東西,那么,不管是任何人,都休想再從我的手中把這一切都奪走,哪怕是你,我的親哥哥朱祁鎮也不行!

“是嗎?”孫太后看似十分平靜地聽完了一臉興奮與喜色的興安說完了上皇已然回到了大明疆域,目前正在宣府一帶的消息之后,只是淡淡地這么回了一句,讓興安在這一刻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愣在了原地,半晌才伏地言道:“奴婢豈敢有半句虛言,想那江福乃是一鎮總兵,這等大事,他自然也不敢拿來欺瞞。”

“對了,陛下何不親來?”孔太后雙目落在那興安的臉上,語氣平靜得讓人實在是覺得詭異到了極點。

興安強擠出了笑容道:“回太皇太后,陛下聽聞太上皇得脫,心中喜不待言,擔心太皇太皇心憂上皇過度,特地先遣奴婢來向太皇太后稟報。嗯來陛下隨后就會來見太皇太后……”

“的確是個好消息啊,大半年了,我那皇兒,總算是脫了苦海了,來人,賞興安黃金十兩。”孫太后黯然地嘆息了一聲之后,著令人賞了興安之后,興安看孫太后情緒不高,自然是很識趣地告退了出去。

“來人,去看看,陛下上哪去了。”孫太后看到那興安離開之后,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自然有小宦官領命悄悄地從側門溜了出去。

“一娘,出來吧。”孫太后頭也不回了喚道,一陣衣裙環佩之聲,錢一娘從那臥榻屏風后邊轉了出來,臉土的表情顯得有些冰寒,沒有半分聽到了自己丈夫歸來的喜意,倒像是聽到了什么壞消息一般。“參見母后。”

“起來罷,你我之間,又何必現多那些虛禮。”孫太后起身將那錢一娘攙扶了起來,打量著眼前清減了許多的媳婦,臉上的憐憫之色不禁又多了幾分:“癡兒,切切不要再像那些日子似的,不然,皇兒若是見到你這般樣子,也不知道會心疼成什么樣呢。”

“媳婦知道了,母后放心吧,媳婦以后再也不會如此了。”聽到了這話,錢一娘臉上總算是綻開了笑顏,清洌的眸眼兒,讓人覺得就像是兩汪能夠安定神魂的清泉一般。

“唉,我那苦命的皇兒,總算是脫了苦海了,也不枉你這些日子守著青燈禮佛。”孫太后拉著錢一娘到了榻上坐下,這些日子以來錢一娘對于菩薩的虔誠程度,怕是最堅定的佛家弟子都比不上,若不是朱祁鎮多次來信勸解,再加上自己也多次解憂,真不知道這位一顆芳心全系在朱社鎮身土的女人,會變成什么樣子,想想孫太后都覺得心有余悸,特別是前些日子,若不是發現及時,錢一娘的腿那就不止是扭傷那么簡單了。

“太皇太后。”這個時候,那位小宦官已然從側門悄然而回,然后步上了前來,在孫太后的耳畔一陣小聲地嘀咕,孫太后的臉色越發地冰冷,淡淡地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嘴嚴些,明白嗎?”

“奴婢豈教……”小宦官連忙拜下,在得孫太后允許之后方才退下。拍著那錢一娘溫潤的纖手,孫太后的嘴角蕩起了一些淡定自若的笑容:“短短不過數月,陛下還真把哀家當成了孤兒寡母了不成?”

聽到了這話,錢一娘心頭一跳,頭埋得更低了些,對于這些勾心斗角,她不太明白,也不愿意去深究,她最渴望的是,能夠什么時候見到朱祁鎮,那個令她日夜思念的人人……

好消息,大明天子得脫瓦刺da子之后。平安回到大明,壞消息。大明天子居然從瓦刺教子的嚴密看守之中,借助自己的個人魅力,感染和同化了瓦刺da子頭止也先的親妹妹娜仁郡主,在其的幫忙之下逃了出來,回到了大明。

是的,這個消息,對于大多數的大明的百姓,還有文人士子而言,是最近極其令他們興奮與津津樂道的話題,甚至都已經在京師一帶,出現了根據朱祁鎮逃離瓦刺的經歷,而寫出來的話本,不少的京師百姓,這些日子,最喜歡聽的,就是這樣帶看奇幻色彩的真實故事。

雖然那些文人士子平日不屑聞之,這個時候,卻也帶著好奇或者說是審視的目光,關注起了這如同演義小說一般的話本,仿佛想要從中去尋找什么蛛絲螞跡,想弄明白,天子是怎么能夠做到這一切的。

也就是說,遠在千多里之外的邊塞的朱祁鎮,雖未至京師,卻已然成為了京師一帶,最為矚目的人物和話題。

京東最著名的勾欄舍里,如今也在根據話本,開始編制新劇目,以期能夠奪人眼球,將這個時下最讓人流行的故事,成為經典的劇目。

“喜寧那奸宦聽言,不由大喜,自然是滿口答應不停,這奸宦哪里知道,這不過是上皇誘殺此獠的第一步吧……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隨著評書人的一聲頓喝之聲,場下的擊掌之聲與叫好聲此起彼伏著,銅錢落地之聲更是絡繹不絕,那講評書的眼都瞇成了細縫,不太年輕的臉龐上,笑得盡是那濃密的皺紋。坐在二樓雅間窗邊,一身青袍長衫,打扮得猶如一個富家老伸的楊洪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搖頭笑道:“上皇還真是,總是那樣的出人意表啊,不過,這些東西,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居然說得煞有介事,猶如親歷一般。”

“哼,孩兒倒覺得胡扯的多,不過是些冉人,為了賺兩小錢,才整出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罷了。”楊俊倒是繼續保持他那置疑一切的態度,大杯的烈酒下肚,連眉頭也不皺,連干了三杯,仿佛才覺得稍稍解氣。

看得楊洪暗暗搖頭,心知自己這個一心想要沙場殺敵,建立業的長子分明就是因為困于京師,所以方才會成天怨言滿腹。

“你過來。”楊洪沒有理解自己那個滿心怨念的兒子,招過了一名家仆打扮的家將,暗中吩咐了一番,這名家將心領袖會地點了點頭領命走出了雅間。

不大會的夫,說完了當天的評書,本該離開了茶肆的評書人卻隨著那楊洪的家仆來到了二樓楊洪所在的雅間。

“不知這住大老爺喚學生所為何事?”這位說評書的打量了須發皆白,長須及腹,雖然一身富家老伸打扮,但走動靜之間,猶如那臥于榻上的猛虎一般,兩眼精光畢露,不怒自威,身邊的那些家仆雖然打扮尋常,但是腰畔皆佩長刀,進退有矩,身上都溢散著一股子讓人覺得發寒的冷意,猶如一柄柄出鞘的戰刀一般。

這位說評書的雖然沒有上過戰場,可是在京師里廝混了這么些年,達官貴人雖然見得不多,但是一點眼力還是有的,心里邊估摸著這位老者不是勛貴世家的長者,就是哪位大將軍微服私訪,不然,那些文官哪有這等威勢和殺氣。

“這么說,你也是有名在身嘍?”楊洪理了理頷下雪須,笑意吟吟地打量著這位方才在臺上舌綻蓮花的說書人。聽得此言,說書人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赫然之色:“說來撕愧,學生趙進舉,本是通州人士,二十五年前便是秀才,然二十余載,名未得寸進,如今家道維艱,無奈之下,只能操此賤業,以為糊口計。”

楊洪微微頜首道:“汝今日所說的評書,不知是何人何時編輯而成?老夫久未臨市,今日一聽,頗覺得新鮮,居然以上皇之事,演繹成評話之本,實乃趣事,故特召你來一問。”

“這個…………”聽得此言,趙進舉不由得一愣,心里邊頗有些揣揣不安起來。

楊洪身邊的那位師爺笑呵呵地起身走到了趙進舉跟前,手往袖中拿出了一錠白銀,遞到了那趙進舉的手上,溫言笑道:“我家東主并不惡意,你且只管直說無妨。”

看到那錠至少有五兩重的白花花的銀子,趙進舉的心頭一喜,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下來,將銀納入了懷中,長揖之后言道:“其實這話本,都是前些日子,那些書商送過來的,學生見其內容新鮮,且又是我大明百姓最喜聞樂見的上皇離奇經歷,故爾特以以此話本為模,演繹成評書。

以零百姓。

“話本可在,不知作者何人,老夫也是覺得頗為新奇,故有此問。”楊洪雪眉微揚,笑瞇瞇地道。

“這個…………話本如今不在學生身上,而是在學生所租住之處,若是大老爺需要的話,一會學生送過來亦無不過,至于作者乃是何人,怕是便是那些書商也難以知曉,畢竟,話本之物,本多為諸生游戲之作,難登大雅之堂,著書者多是隱名去姓,用些筆名罷了。”趙進舉這翻解釋,讓楊洪不由得有些失望。

揮退了這位說書之人,楊洪撫著雪須,手指在桌案上輕叩:“老夫心里邊總覺得此事透著一絲古怪。”

“大都督此言何意?”師爺不由得一愣,原本以為楊洪不過是好奇,所以隨意地找這位評書人一述罷了,而今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楊洪淡淡一笑:“距離京師聽聞上皇御駕歸明不過半月,消息卻何以先在民間傳播開來?此其一;評書多述前朝事,又或是民間趣聞,少有今朝故事,而今,居然以上皇之經歷為評廳,此其二也…………”

聽得此言,這位久隨楊洪的師爺不由得頭眉頭直跳:“大都督您的意思是,這些分明是有人刻意而為?”

“刻意不刻意,經意不經意,都無所謂,老夫所奇者,是何人能出此怪策,想必不過數月,上皇北狩南歸之事,必能轟傳天下,人人皆知矣。說起來,上皇雖不在位,聲望卻愈發地上漲,天子在朝卻……”說到了這,楊洪頓住了話頭,頗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道:“若是老夫還在宣府,倒真想見一見如今的上皇。”

“是啊,怕是天下百姓,無人不想見識一番。”師爺拈須,臉上也不禁泛起了幾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倒也是,孩兒也真想見見這位折了我大明二十萬精銳,俘于瓦刺,居然能在瓦刺泰然自若,更是能說得瓦刺貴女助其離草原歸明的太上皇。”楊俊大大咧咧地道,聽了這話楊洪不禁皺起了眉頭:“休得胡言!”

“父親,孩子哪胡說了,說來,我大明此番遭瓦刺之辱,還不是……好好好,孩兒不說便是。”看到自家老父親的表情越來越厲,向來畏父如虎的楊俊只得悻悻地住了。,自顧自地挾菜吃起了酒來。

“陛下若是聽聞這些市井之言,不知道該會做何感想?”楊洪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那楊俊一眼,目光落在了窗外,看著那些絡繹不絕的路人,不由得幽幽地嘆道。

“陛下嗎?”聽到了這話,楊俊的嘴更是不屑地撇了撇,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開口觸怒自己的父親,但是心里邊兩相比較下來,怎么也覺得當今的天子,干的破事比起那上皇來,更加地不地道。

“父親,照您的吩咐,孩兒已經著令錦衣衛對于那些評書話本之事……”身為錦衣衛指揮僉事的孫繼宗于書房之內,向著那端坐于椅上的父親小聲地稟報道。

“如此甚好。”孫忠聽言,不禁揚了揚白眉,眼角上的皺紋多了幾分笑意:“說來,還是上皇聰慧,居然能想得到用這種方。”

“父親,上皇如此做,終究是小道罷了。”孫繼宗倒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孫忠不由得瞪了長子一眼,輕聲喝斥道:“小道?若只是小道,老夫焉會沒有異議?哼,如今上皇雖不在朝,在江湖之遠,卻能以此良策而悅民心,這等手段,焉是小道可以形容得了?”

“父親教之得是,是孩兒短視了。”聽到了這話,孫繼宗略一思索,便已然明了了其中的意思,不禁又對那仍舊遠在干里之外的朱祁鎮這個外甥又高看了幾分。

雖然這段手段卻實不怎么入眼,可真要是辦起來,影響力到時候,可還真是難以想象。

“如今,錦衣衛指揮使落在了那盧忠的手上,繼宗你可得小心著點,盧忠是個奸險小人,為了向上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能拿捏住的,你要有分寸,莫要讓錦衣衛全落到天子的掌握之中,太后那邊,還要你這個當兄長的多多出力,明白嗎?”

“孩兒明白了,父親您就放心好了,盧忠此人,孩兒定然會小心提防著他,只是,天子那過……”

“無妨,如今上皇已歸,天子的心思已經亂了,錦衣衛的事情哪還有那夫去理會,這些天,正在為如何接回上皇正頭疼著呢。”雖然年紀大了,很少出門,但是并不代表孫忠就不知道那些朝堂內外所發生的事情。孫忠冷笑了兩聲,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對了,明日,選五百精銳的家兵,再挑一些機靈的侍女和奴才去宣府。上皇回來了,天子那邊遲遲做不出決斷,咱們這些外戚,可不用那么顧忌,總不能讓上皇回到了大明,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聽到了孫忠此言,孫繼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父親,這么做是不是顯得太過……”

“囂張?”孫忠冷冷一笑。“莫非你擔心太后不成?放心吧,今時不同往日,父親這么做,太后不但不會反對,反而會極力贊同的。”

看到孫繼宗仍舊一臉遲疑的表情,孫忠暗暗搖了搖頭言道:“繼宗,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缺決斷了,若是為求穩妥,那你可以先去問問太后,反正此事終究是要讓她知曉的。順便問問太后,看看,接下來,咱們應該如何去做才好。”

“是,那孩子明日一早就去向太后娘娘稟報此事。”孫繼宗小心地看著父親的表情言道。“但是陛下終究才是天子。”

“怕什么?!莫要忘記了,你妹妹是太后,若是沒有你妹妹的哪有他今日?”孫忠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一雙渾濁的老眼里透著幾絲陰狠。

“老夫倒要看看,天子這番想要如何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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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此事還能如何做?陛下覺得咱們這些做臣子的不能領會他的心意,不高興,可是太上皇已駕臨宣府,我們這邊遲遲議不出一個章程去接,百官的意見也是不小。”陳循嘆了口氣,將那份被天子再次駁回的票擬給丟在了案幾之上,看著自己那打理保養得極好的長須里又多夾了幾根銀絲陳循心里邊覺得份外的悲哀,自己這個首輔當的實在是憋屈。

“陛下還是不允?”高谷不由得一愣,頗為吃驚地道。

“是啊,陛下仍舊覺得規格太高了,可是朝中的大臣們卻認為這等規格,實在是不符合迎接上皇,太過簡陋了。”與首輔陳循一塊回來的商輅一臉的郁悶之色。

“這是哪門子道理…………”高谷不由得小聲地嘀咕了句,翻棄了這份新擬的票擬,心頭頗為不爽。從最開始的著令錦衣衛和禮部官員前往居庸關迎接然后文武百官于京師城外拜迎最后進入紫禁城,由現任天子朱祁鈺親自己謁見,最后將太上皇送往住所,這樣的迎接儀式,已是不及迎接天子的規格多矣,可是天子卻還整天嘰嘰歪歪,總認為大臣們這么做,浪費人力物力,屁話一堆。

到了現在,規格已經是一降再降群臣的意見是越來越大,可是天子卻固執的堅持眼下,正跟大臣們鬧得不可開交。他們這些內閣成員,如今簡直就是那風箱里邊的耗子兩頭受氣。

“王大人,您是陛下一手提拔上來了,想來陛下的心意,您應該最是清楚不過不若,此事就由交你來票擬,老朽附署便是,如何?”陳循對于高谷之言只能裝聾作啞,目光在閣內轉了半天,最終落在了這幾天都皺巴著張臉扮泥菩薩的王文身上。

“大人您才是當朝首輔,自然是您來票擬,我等附署。”王文嚇了一跳,我靠,想讓老子當替罪羊不成,趕緊連連搖首推辭道。

“老朽近日覺得頭昏眼花,唉,人老嘍,年紀大了,不光是這腿腳不便,這也不太中用嘍。”陳循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一臉的感慨模樣。“看樣子,怕是身子不行,方才,老夫已向陛下疏乞致仕了……”

“老大人您這,這如何使得?”王文臉色頓時大變,泥馬戈壁的,老流氓也太無恥了吧,居然連這種無賴招數都耍了出來。高谷也是一臉吃驚的表情,不過心里邊卻暗笑不已,這個時候,天子真要準了這老家伙疏乞致仕的話,除非是天子二了。

“可惜陛下仁善哪,不但不允老朽所請,只許老朽于府中養病,還通了太醫,賜藥于老朽,這等天恩,老朽便是肝腦涂地也難報陛下。原本老朽還想著能夠先把此件大事做完,為天子分憂,如今怕是不行嘍,此重擔只能托付于諸位同仁了。”陳循很虛偽地抹了抹眼角,向著在場諸人一禮,然后,施施然地晃著腦袋,徑直開溜去吧……

“陛下允了?”王文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陳循這個老殺才的背影,有些瞪目結舌地道。商輅默默地點了點腦袋,看向王文的目光里,多了幾絲的可憐與興災樂禍,誰讓這家伙是次輔,首輔病了,自然是次輔頂上。

王文雖然以二品大員之身

內閣,啟了大明朝重臣入閣之先河,但是,其官職雖高,卻常年任職于朝外,而且其性刻薄固執,雖懼其權重,卻少有人攀附,于朝中無力可借,若不是有能力,再加上刻意地逢迎朱祁鈺,焉能入閣?

既使是在內閣之中,雖然皆是為天子效命,憑他那孤高的性子,極難相處,所以,除非他自己上前,否則,其余這幾位都不太愛搭理這位兄臺。

而這一些,迎上皇,因為規格之事,百官與天子之間形成了拉鋸戰,王文生怕再得罪更多的人,更何況還有陳循這個首輔頂著,干脆,扮起了縮頭烏龜,本以為能躲過此劫,可誰曾想,陳循這個老滑頭焉能不知道王文的心思在連續票擬受挫之后,老家伙拍一閃人,就剩他這個次輔了。

“陛下也覺得陳老大人這段時間身體有恙,不益佐理朝政,所以讓陳老大人休息一段時間。陛下還言,王大人您乃國之棟梁,內閣有您這位首輔在,政務是耽擱不了的,故爾才允了陳老大人所請由王大人您代首輔之責。”商輅無視那王文紅得差點噴火的眼珠子,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聽到了這話,王文的一腔怒火盡熄,頹然地坐倒在自己的椅子上,不消說了,天子肯定也是不耐跟大臣們扯皮,更重要的是,天子已經很不耐煩為了一個迎接儀式再如此反復的爭執,所以陳循這個老滑頭乞休正合天子之意,怕是天子恨不得這礙事的老頭先閃一邊去,讓自己這個心腹臣下來辦妥貼,辦得符合他的心意才對。

罷罷罷,能怎么辦?自己跟文武百官的關系本來就不怎么的,得罪了天子,怕是都不會有人站出來為自己說句話。

如果,只能繼續死心塌地的為天子效命,取悅天子,只要把天子給侍奉好了說不定這首輔之位,就是自己唾手可得的了到了那時候,文武大臣跟自己關系不好又如何,還不是得乖乖的順自己的心意。

王文一咬牙心一橫,拂袖起身:“陛下如今信任我等,自當戳力而為不負天子信重才是。老夫這就去見面天子,諸位可愿隨老夫同往之?”

“次輔大人下官這里還有不少的政務,就有勞次輔大人您了。”高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另外幾人全都專注地看著手中那些待批的奏本,仿佛全是一堆雕塑,王文悶哼了一聲,拂袖離了文淵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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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吧?”于謙聽到了身邊一位同僚之言,不禁兩眼圓睜,一臉的不可置信,莫說是他,在場的諸多大臣全然都是一臉震驚的表情,可問題是天子此時已然離開了大殿,扔下了那位宣旨的宦官和諸位臣工先行開溜了。

“一臺轎子,兩馬車駕,這就是天子用來迎上皇的全部?”胡淡的兩眼珠子瞪到了極致,向著那名宣旨的宦官喝問道。

讓這個須發皆張的老大臣喝得一個哆嗦的宦官一臉難看的笑容:“的確如此,百官皆在,奴婢怎么敢假傳圣旨?”

“他娘的,這也太扯淡了,迎上皇居然區區一臺轎子、兩馬車駕?”一名勛貴不禁揚眉怒喝道,可問題是,他脾氣再大也不好向天子發作,只能在此憤憤開聲以泄心頭之憤。身邊圍著不少的武將勛貴,全都是一臉的認同之色。

楊洪淡淡地看著殿中諸人的表現,心中暗暗冷笑不言,天子這么做,其人品實在是……

“這也實在是太,太不合規矩了,咱們迎的是上皇,不是山野村夫。”王直恨恨地大聲喝道:“王文,你好大的膽子!”

刷,上百道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正想要悄悄溜出大殿的王文身上。王文身形一滯,轉過了臉來,臉上的表情,比起那名宣旨的宦官也好不到哪兒:“諸位,內閣只有票擬之權責,朱批之權,乃是在天子手上。而今,上皇北狩而歸,當盡早迎歸京師才是,諸位又何必在此小小細節之上爭論不休?”

這話一說完,王文徑直離殿匆匆而去,怎么看都不像是昂首闊步的內閣次輔,倒像是個倉皇逃竄的小賊。

“奸賊!”王直沖到了大殿門口,指著那王文的背影怒喝道,不過這種層次的語言攻擊,對于王文而言,連毛都不會掉一根,自然是懶得理會。

“大明多事矣……”于謙揉了揉發緊的眉心,這一刻,越發地覺得大明朝堂之上的局勢透著一股子詭異的陰云,仿佛都要將整個京師的上空完全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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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鐵青著臉回到了自巳的府邸之中,換了便裝之后”與曾家重金所聘的師爺將今日之事一一述說分明。

卑爺沉吟了小半刻的夫,表情嚴整地道:“次輔大人您這次,可算是把文武百官都給得罪深了。”

王文撫著領下五縷長須,頗為郁悶地自我辯解道:“老夫如何不知?可是天子有言,如今我大明正值危急之時,焉能因上皇之故,再多廢國常,一切禮儀從簡,厲行節約,為天下作表率,使國家能多留金銀,以練強軍雪前恥……”

聽了這話,那師爺隱蔽地撇了撇嘴,這話拿來忽悠小老百姓還差不多,忽悠得了百官?忽悠得了自己一般的讀書人?一臺轎子,雙馬車駕,這樣的規格,怕是連京城里的富商都覺得簡陋,居然讓上皇受這等待遇,嗯,與其說是待遇,倒不如說是羞辱。

“次輔大人,您乃是國之干才,為君分憂本就是為臣之責,此番您的所為雖然得罪了不少的官員和權貴,但是,大明的權柄畢竟是在天子之手,只要能夠繼續替天子分憂解煩,想來,再進一步未嘗不可能。”這位師爺心里邊鄙視歸鄙視,但還是能盡職盡責地給自己的東主分析起了目前的情況,好歹是重金聘請來的,不僅僅要會說話,還能讓王文這位次輔為他這位師爺的智商心甘情愿的繼續掏錢才是正理。

“而且次輔大人您主掌都察院,百官便是對大人您有再多的怨恨之言,又能如何,唯今之計,便是掌好都察院,若無內憂,外有天子為引援,大人的位置,自然能越發地穩妥……”

隨著這位師爺的分析,王文的一雙招子不由得越來越亮,散發著攝人的精光,原本陰郁的臉龐之上,也不由得多了幾絲喜色,對啊,自己是誰,都察院的老大,所做之事,又符天子之意,自己又何必再去管百官如何看待自己呢?

他可是堂堂的都御史,為都察院之長,而都察院與六部平行,合稱七卿。都御史之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都察院的職責還不止以上所述,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聳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遇期覲,考察,同吏部司賢否涉黜。大獄重囚會鞠于外朝,俯刑部、大理袱平之。其奉敕內地,駙循外地,各專其敕行事。

在內兩京刷卷,巡視京營、監臨鄉、會試及武舉,巡視光祿,巡視倉場,巡視內庫、皇城、五城、輪值登聞鼓。在外巡按(北直隸二人,南直隸三人,宣大一人,遼東一人,甘肅一人,十三省各一人)……清軍,提督學校(兩京各一人,萬歷末南京增設一人)。巡鹽(兩誰一人,兩淅一人,長蘆一人,河東一人),茶馬(陜西)、巡漕、巡關、懂運、印馬、屯田。師行則監軍紀,各以其事專監察。而巡按則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按臨所至,必先審錄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瓣之。

說簡單一點,文武百官朝堂上放個屁,他們都能忽悠出個有辱國體的罪名來,誰要是得罪了這個團體,嗯,能夠平安地乞休,就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的。

此乃是國朝監察系統的頂級門派,一百一十余名部下,大明的清流,十中有三四皆在此院之中,怕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猶自不如這票甩開牙幫,咬牙不見骨不松口的主,有人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

但是這話放到都察院就不通用了,這些人不僅僅會叫,而且叫得是天下第一兇悍,不僅僅會咬,但凡被都察院咬上一口,不死也得掉一層皮。

這也是為何天下百官,謂都察院如虎,視都御史之位猶如一塊噴香流油的大肉骨頭的道理,王文刻薄固執,本就是人慢鬼厭,如今主掌都察院,更是人人畏之,生怕莫明其妙被其找借口咬上一口,倒霉的還是自己。

這也是為何今日群臣洶洶,除了老王直這位連天子都敢頂撞的老大臣,卻少有人敢當面去挑釁王文這廝的原因。

都察院好歹是他王文的一畝三分地,只要都察院里這不出啥子馬糞,想彈劾自己,那就得看自己是不是發了神經,允許那些人在自己跟前跳騷。文武百官,在都察院的眼里,就是一群渣,真要鐵下心來整誰,保證是一整一個準,畢竟現如今可比不洪武朝,凡貪贓鈔六十兩以上者,就要受那錄皮并梟首示眾。

可是,真要嚴辦起來,怕是滿朝文武里邊,能夠安然脫身的,大概也就只有一兩只罷了,再說了,不糾貪腐,找其他的罪名也很簡單,如今,天子心腹盧怒已然入職錦衣衛,有其在,想要收拾誰,跟盧忠那廝遞個話,那條惡犬自然會撲上去……

“如今您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您所需要做的便是韜光養晦,唾面自干。天子自然能知曉大人的苦衷,若是有人膽敢攻開于大人,不需要大人您親自出面,天子自會替您說話,畢竟,臺閣之內,天子還要靠次輔大人您……”

“還是光生見解獨到,一語中的啊,呵呵,聽先生這番分析,老夫倒覺得自己是徒尋煩惱,是啊,老夫為天子嘔心泣血,為我大明江山社稷,不顧已身,天子仁善,自然會明白我們做臣子的一片赤誠之心的。”王文不由得笑顏道,心中的煩憂,已然十去七八。

“不過,天子這么做,的確是有些傷了百官的心了……”師爺坐回了椅子上,端起了香片茶抿了一口”小聲地嘆息道。

王文也不禁默然,良久方自苦笑道:“天家之事,為臣子的,自無資格評論,只是不知道,上皇能不能順天子之意。聯聽那王誠之言,除了儀駕之外,前往接駕保護上皇的,乃是錦衣衛中的……”

聽到了這話,師爺手中的茶碗微微一顫,臉色煞白地望向了王文。王文看師爺的表情,不由得笑道:“天子還不至于蠢到那種地步,只不過,不希望這位北狩于瓦刺,都能讓瓦刺權貴以臣禮相待的上皇,有反復之機罷了。”

“原來如此,看來天子的確是夠煞費苦心的。”師爺這才長出了一口大氣,心里邊不由得泛起了一絲古怪,若是天子喪心病狂的話,真不知道要惹出什么樣的風波來。

“一臺轎,雙馬車駕,這便是皇上準備用來迎太上皇的?”冷著臉,居于臥榻之上的孫太后打量著坐在左側椅上的朱祁鈺。

雖煞已是初夏,可是在這殿內,仍舊覺得一股子冷意透骨而來的朱祁鈺不禁額角發緊,露出了一絲恭敬地笑容道:“回稟母后,非是聯不愿意,只是,我朝立國以來,迎上皇并不常例,如今,國事紛擾,國家危急,京師喪二十萬精銳,只余老弱,正值大用國常,以充軍備之機,若是奢靡太過,天下百姓軍民如何看待?”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為國所思,這倒也是,只不過,這等待遇,連個四品官兒都不如,是不是顯得太過寒酸了,莫要忘記了,太上皇雖已遜位于你,可畢竟做了十多年的大明天子,若是迎奉的格局如此落魄,豈不是徒惹人笑話?”孫太后那藏于袖中的手已然緊握成了拳頭,雙眼移到了旁邊那盞明燈上那冉冉搖曳的燈焰上,看著那色澤明亮瑰麗,實則輕易便能使人皮開肉綻的焰苗,淡淡地問道。

不待那朱祁鈺答話,孫太后的聲音再次響起:“笑話上皇,乃是其次,怕是最終笑話的,是你這個皇帝氣量不夠。”

殿中的氣氛陡然一滯,朱祁鈺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怒,牙狠狠狠地咬了咬,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殆盡。“母后教心得是,不過聯乃是為我大明天下計,聯個人之榮辱,算得了什么,還望母后能體諒聯才是。”話語每舊恭敬,但是口氣卻已然冷了不少。

“皇上做都做了,我這個老婆子,就算是想說什么,又有什么用,算了,國家大事,老婆子也懶得多理會,不過,上皇終究是哀家的親生骨肉,該一個母親做的,哀家還是要做,明日,我便著我兄長遣些家奴先去侍候上皇,省得他一人孤零零的在那邊鎮之地吃苦,哀家的心里頭跟刀割似的,想來這點,皇上應該不會反對吧?”

“過……”朱祁鈺的眉頭不由得跳了跳。“母后這么做,怕是于制不合吧?”

“老婆子雖然讀的書不多,但至少知道有些事情,不見得需要合乎于制,只要合乎情理,就像皇上迎駕之舉,哀家也就不多問了。但是母親疼兒子,似乎不過份吧?”孫太后冷眼打量著那只能看到半個側臉的朱祁鈺,心里邊越發地怨恨起來。

“既然母后一意如此,聯豈能不全母后對上皇的這番心意?”朱祁鈺心知現在還不是跟孫太后完全翻臉的時候,只能稍稍地退讓了一步。

“那哀家就多謝皇上了。”孫太后的嘴角微微一彎,旋及收斂,眼中的喜意,卻是怎么也遮掩不了。一直默然不言的錢一娘眼中也透出了一道光亮,明媚的俏臉上,滿是堅決。

“哼……好一個朱祁鈺,若不是哀家,焉有你今日?看著那朱祁鈺漸行漸遠的背影,孫太后冷冷地笑道。“來人,速速去告訴我大哥,讓他現在就做好準備,明天一早,必須出城,時間拖延久了,誰知道又生出什么變故。”

吩咐了人,轉過了頭來,看到那一直乖巧地坐在身邊,一雙美眸透著哀怨與企求望著自己的錢一娘,孫太后不由得頭心一疼,攬住了錢一娘的胳膊。“你這丫頭,就不能注哀家省點心嗎?”

“可是母后,陛下已經回了大明,媳婦卻只能困在這紫禁城中,都快一個月了,天子不迎,上皇難歸,媳婦連見上陛下一面前是奢望。”一提到那遠在宣府邊鎮的朱祁鎮,錢一娘的雙眸又頓時水光漸顯。大半年的相思苦熬,若不是那時天子在城下的那話番,還有這數月來的鴻雁寄相思,錢一娘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模樣。

“如今母后遣人往宣府,媳婦想著陛下的身邊終究沒有親近的人,而且陛下去了草原上大半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媳婦就想著去親自侍候陛下,身邊有個貼心的人開解的話,陛下心頭的煩惱,總該會少些。”錢一娘雙眸眨也不眨地望著那孫太后,低聲苦求道。

“你這不是難為婆婆嗎?”孫太后不禁嘆息了一聲,心里邊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兒媳婦那個心全然都系在朱祁鎮的身上若是真要一口回絕了,真不知道這個癡心的媳婦又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此事以后再說,好嗎?哀家累了……”孫太后只得換一個方式。

“母后,媳婦求您了……”可話未說完,錢一娘已然掙開了手,跪拜于地泣道:“母后,哪怕是讓一娘去看看陛下一眼也是好的,現如今,媳婦除了求你又還能求得了誰?”

孫太后一想到那朱祁鎮,再看到淚花婁漣的錢一娘,心里早就軟了。“你,你讓哀家怎么說你……進昌,先送太后回宮吧,哀家有些乏了,若是太后想瞧瞧還要給上皇置辦些什么,你小心地侍候著,順著太后的心意明白嗎?”

聽到了這話孫太后身邊的心腹太監進昌先是一愣,看到了孫太后遞過來的眼色之后,當即拜倒千地。

“可是太皇太后,如此一來,陛下那過……”

“此事無人知曉,陛平正忙著呢,哪有閑夫管太后在哪兒,哼,怕是他還巴不得連哀家都不呆在這紫禁城中是最好。”孫太后冷笑了一聲言道。

進昌心領袖會地再次拜下。“奴婢知道了,一定把事情給辦得妥妥貼貼的。”

“出了宮哀家可就護不了你了,傻丫頭。”攙扶起了一臉狂喜與淚痕的錢一娘疼惜地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痕。“早去早回,莫讓哀家除了為上皇擔憂,還得多個你知道嗎?”

“媳婦知道了,媳婦不孝,不能在母后身邊侍候還望母后保重身體。”錢一娘再度盈盈拜下泣道。室內,這對滿心落寞的婆媳間不禁有些黯然……

“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前世就是一名資深驢客,最喜就是四處旅游,眺覽山河的朱祁鎮,如今正站在那高聳于峭壁山崖上的長城城樓之上,遠眺著那連綿不盡的群山,還有那猶如一條長龍般蜿蜒盤旋于山巒的長城,不禁意氣風發地感慨道。

“倒真是比那永遠都沒有盡頭似的大草原更有些看頭。”陪伴在朱祁鎮身邊的娜仁郡主如今仍舊是一身便捷麻利的騎裝打扮,多日以來的雨露滋潤,倒是讓她那女性的青澀漸漸地褪去,動靜之間,一股子婦人的柔媚味兒更濃了,一頭金發,一雙碧眸,透著那異于東方的異國風情,看著實實讓朱祁鎮這些日子總算走了結了前世想泡大洋馬的夙愿,嗯,當時的念頭比較齷齪,但是現在,朱祁鎮是真的喜愛上了這個多情而性烈如火的瓦刺郡主,她的率直與那種全心全意為自己男人的態度,讓朱祁鎮明白,自己是放不了了,也是合不得放手的。

抬手輕輕地搭在了娜仁的肩頭,朱祁鎮指向了遠方連綿起伏,仿佛沒有盡頭的山脈,一股豪氣在心頭激蕩道:“以后,朱大哥會帶你,看遍我大明的大好河山,天南地北的風景,各種皆有不同,北方的遼闊平原,與那巍峨雄壯的山脈,又或者是那婉約的江南美景,如畫山水和園枷……”

“嗯,當然是朱大哥您帶我去,其他人想帶,得看他們有沒有那個膽,先問

過娜仁手中的彎刀和弓箭再說。娜仁作小鳥依人狀靠在朱祁鎮那寬厚的胸膛,一臉幸福地道。不過這話聽得朱祁鎮一臉的黑線,這丫頭,甜言蜜語懂不懂,這話扯的,實在是有點煞風景。章好這丫頭不跟咱耍比武招親,不然,就憑自己大半年練出來的玩意,別說是前三甲,怕是百強選手都沒咱的份。

站在朱祁鎮身后不遠處的袁彬等人也是一臉古怪之色,不稱陛下,成天朱大哥長朱大哥短的,這讓他們總覺得不太舒服。不過都知道這位瓦刺貴女性情率直,想什么便說什么,再說了,陛下都沒有不悅,自己這些人也自然不好說什么。

“袁校尉,陛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跟咱們回宣府,咱們這都出來快五日了,再不回去,若走出了什么變故,咱們可是吃罪不起啊。”王進昌伸手撓了撓頭皮,一臉子的郁悶,拿胳膊肘捅了捅站在身邊的袁彬小聲地問道。

“陛下自有道理,再說了,如今宣府主事之人不在,天子久駐于宣府,怕是那位總兵大人是怎么也不過愿意回來的。”

袁彬不由得隱蔽地撇了撇嘴,小聲地道。

聽到了這個回答,王進昌兩眼不由得一亮,一臉恍然,怪不得,宣府總兵江福這家伙成天就在宣府鎮的各地晃悠,就是不回宣府,怕是這里邊,除非不知道見上皇該用什么態度來對待,更重要的是,京師那邊的態度實在是太不明確。

江福新任總兵才來了兩個月左右,都還沒坐熱呼,要不是因為上皇駕臨,這家伙哪會這么急匆匆地耍什么巡視宣府鎮各堡各衛,呆在宣府城里邊,慢條斯理的打著官腔先跟宣府各衛將軍擺一擺姿態,再慢慢套近乎,既顯出了上位者的威嚴,又能逐漸地抓牢軍權不是更好?

楊信也在蒂邊一臉若有所思,看向袁彬這位小小校尉的目光里邊不由得多了幾分的敬佩之色,校尉不過是錦衣衛里邊的最低級的衛士,可是,卻能有這樣的眼光,自己兄弟三人,甚至是王僉事都看不分明的東西,在他的眼里,卻簡單得猶如看透明的琉璃般,這等眼光,不可謂不辛辣與獨到,若是有機會入朝,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可惜……

楊信的目光落在了朱祁鎮那高大魁梧的背影上,不由得有些黯然地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以來,楊氏兄弟與王進昌既然是迎駕的臣,這些日子,江福不在,沒有得到任何新的軍令和指派的他們,自然只能繼續擔當起了保護和陪伴朱祁鎮的責任。

這位天子,越是相處得久,就越發現他的不同,不單單是身份的不同,而是一種似乎能夠超越這個時代的一種獨特魅力和眼光,讓人不由自主的被他所吸引。

在大草原上渡過了大半年的上皇,說起話來,似乎缺少了點那種文質彬彬的貴氣,但是樸實平直的話語,卻總能讓你有種意想不到的收獲,親和的微笑,還有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似乎能感染著身邊所有的人。

特別是聽那袁彬講述了上皇被俘以來的經歷史后,讓楊信對朱祁鎮的敬重,變成了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不僅僅是他,楊能與王進昌同樣如此。

還有那些一路保持天子的將士們,對于這位儀容威嚴,卻待人親厚的上皇,有著極大的好感,楊信甚至覺得,要是再讓天子跟這些士卒再混久一些,說不定上皇讓他們去死都甘愿,這么說雖然顯得有些夸張,但是,卻也夸張不到哪兒。

“咦,那邊是什么東西?”連綿起伏的山巒間的道路上,冒起了一股煙塵,正向著長城這邊疾速移來,娜仁不由得驚奇地叫了起來。

“是明軍的騎兵。”衛沙狐貍不愧是大草原上最優秀的箭手,至少這份眼力,就不是朱祁鎮等人所能媲美的,這樣的人,后世開飛機視力審核時絕對能拿第一。

朱祁鎮瞇起了眼睛,打量著那越來越近的明軍騎兵,這個時候,來得如此匆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或者應該說,自己的弟弟,終于開始出招應對自己回歸大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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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能當先越眾而出,跑下了烽火臺,不多時,接到了那位騎兵送來的信后,似乎詢問出了什么,表情顯得頗為古怪,甚至是透著一絲憤忿地再次步到了那烽火臺上,雙手將此信恭敬地遞到了朱祁鎮的手中。

這封信乃是剛剛回到了宣府鎮的江福命人送來給朱祁鎮這位太上皇的,自然是請朱祁鎮這位上皇回宣府,因為,天子已然下詔,使人前往安府,迎接上皇。

“二哥怎么了?”待那楊能退了回來,楊信忍不住悄聲地追問道。

“天子下詔了,迎上皇的車駕已然在五日前從京師出發了。”楊能臉上的表情說到了“車駕”兩字時,變得更加的難看。

“這是好消息啊,二公子……”王進昌也不禁有些錯愕。

“好消息,“哼,知道不知道,天子遣來迎接上皇帝的規格是什么?一臺轎,雙馬車駕,禮科都給事中李實為接圣駕主官,還有五名太監,四十名錦衣衛,這就是全部。”楊能冷冷地陰笑道,任誰都能聽得出他那話語里邊壓抑不住的蘊怒與不甘。

王進昌的嘴咧的都能塞進一整條的黃瓜,兩眼瞪得快趕上他的愛馬。“我說二公子您該不會是開玩笑吧?”

“你沒聽錯吧?還是我聽差了。”楊信下意識地掏了掏耳朵,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被耳屎堵得厲害才會聽出這樣荒誕的消息。

“沒錯,我那位皇弟的確是如此吩咐的,呵呵哼……好嘛,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朱祁鎮不以為軒地抖了抖那張信紙,臉上的笑容里充滿了嘲弄的味道。“既然他們快要到了,朕這個太上皇,讓他們等太久了也是不太好,娜仁,咱們今日就回去,你看如何?”

“朱大哥,您真要回去?你弟弟他這么做,簡直就沒把你當成兄長,哪有這么對待自家人的。”娜仁的黛眉揚了起來,猶如兩柄出鞘的柳葉刀,一臉的蘊色。

“呵呵,先到了宣府再說。”朱祁鎮拍了拍娜仁的纖手,臉上的笑容里邊多了幾絲陰森和狠厲。你妹的,老子好歹也是當了十多年天子的太上皇帝,大草原上的敵人好歹還派了干騎看守老子,朱祁鈺你倒好,派出一堆小蝦米來,簡直就沒有把我放在心里,這樣的羞辱,我朱祁鎮要是忍了,就不是你親哥。

看著朱祁鎮的臉龐上似乎渾然沒有一絲惱意,談笑從容自若的樣子,王進昌等幾人都不由得有些錯愕,受了這等羞辱,上皇怎么跟個沒事人似的。

“袁彬,你是不是勸勸上皇陛下?”王進昌忍不住拉了皺起了眉頭沉思的袁彬一把。

“放心吧,陛下他心里邊自有決斷,想那da子太師屢屢欲羞辱陛下,卻不想不僅僅沒有羞辱到陛下,反而屢屢吃癟,以至后來兩個多月,都干脆不再登門請見陛下,你們覺得,呵呵……”袁彬停平了話頭,臉上的笑容頗為意味深長。

未盡的話里透出來的含義,讓楊氏兄弟和王進昌心里邊不由得松了口氣,也是,面對隨時能夠威脅到自己生命安全的敵人,上皇能夠做到那份上,如今,難道還能比之前做得更差?

只是,這么一來,怕是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風波來啊……

“微臣宣府鎮總兵江福,攜宣府一干留守文武,恭迎太上皇陛下圣駕。”城郊五里,遠遠地見到了一行騎士疾奔而來,正在心頭疑惑來者是何人的江福瞅清了那迎頭一騎居然是一身明黃龍袍,高大魁梧的朱祁鎮時,先是一呆,趕緊翻身下馬,招呼著一干文武,拜于路旁。

“原來是江總兵,呵呵呵……諸位平身,不必多禮。”朱祁鎮勒住了韁繩,翻身跳下了馬來,踱步到得這一干跪拜于地的數十員文武大臣跟前,又掃了一些同樣跪拜于地的過干士卒,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

“榭上皇。”江福順勢而起,不過語氣和表情仍舊顯得那樣的恭敬。“這些日子,微臣公務煩忙,一直未能趕回宣府拜見上皇陛下,前日方歸,不想陛下已然遠游,臣甚撼之,還望陛下恕臣不恭之罪。”

“這沒什么,身為國家重臣,當以國事為先,見不見,那倒也沒什么,何罪之有。今日不也見了嗎?呵呵……”朱祁鎮的大手輕輕地拍了拍那江福的肩頭,一臉溫

笑的笑容打量著這位年過四旬,頗為高壯的新任宣府總兵,看著他那顯得有些不自在的表情,還有躲閃的目光,朱祁鎮心里邊暗暗冷笑。

要不是天子的意思傳遞到了,說不定這位江大總兵還會繼續在宣府邊鎮各地流竄不停呢,不過,這至少說明了一點,這位新任總兵江福,的的確確是一個圓滑的家伙,而這樣的人物,卻也很難會有自己堅定的立場。

這樣的人呆在宣府,好處是能夠維持和穩定宣府鎮諸文武在楊洪離開之后的人心,壞處就是,既然不愿意也不輕易去得罪人的話,想要真正把握住宣府的實權,這位江福江大人悄是還有得頭痛的。

一番寒喧之后,朱祁鎮迎向了其身后的文武與那些留守于宣府的諸文武一一會面。天子的這番親厚之舉,倒是把這些人感動了頗有些不能自己,雖然前些日子,上

皇曾經來過宣府,卻只是短暫的稍作停留,便離了宣府,在宣府鎮各種游蕩,讓那些想前往拜見的大臣們也只能悻悻而歸,今日一見,倒算是滿足了諸官的夙愿。

扯完了閑話,自然是該上路了。江福干咳了幾聲湊到了朱祁鎮的身邊言道:“陛下,時間不早了,咱們是不是先回城中,臣等已然設下酒宴……”

“好吧,既如此,那就先入宣府。”朱祁鎮點了點頭,反正這天也夠熱的,看這些在這里等待自己一行人的文武一個二個全然是一身的臭汗,再呆下去,有人會中暑也指不定。

“陛下請入轎。”江福走到了一旁邊,抬手示意,那邊的兵卒立即閃開了一條道,露出了一臺大轎。

朱祁鎮不由得一愣,有些錯愕地回頭望向江福。

“陛平,百姓們是沒有資格一窺天顏的,還望上皇為了天家的的威儀,請入轎。”江福笑瞇瞇地伸手示意到,換來的是朱祁鎮的一今后腦勺。

朱祁鎮啥話也不說地步回了坐騎跟前,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之中跳上了坐騎,一勒騎韁,掃了那頂大轎一眼,冷冷地道:“天家的威儀,就是一頂轎子能夠彰顯的?百姓無資格一窺天顏?朕記得太祖皇帝以布衣取天下,不知道見過世間多少黎民百姓,孤殘老幼,也沒有人說如仆……”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在場諸人皆盡啞口無言,這話都已經扯到了太祖的頭上,而且是實情,誰敢跳將出來叫囂說不對,那就等著白嫩嫩的變成血豆腐。

隨著朱祁鎮的喝聲,身上的婁騎揚蹄一番嘶鳴之后,直朝那宣府城的方向行去。心里邊連連叫苦的江福又哪里敢攔朱祁鎮,只能悻悻地扔下那些坐轎或者是坐車而來的文官,飛快地跳上了自己的戰馬,狂追朱祁鎮而去。

“天子性情,果然與往昔不同矣。”一位曾經在朝中見過朱祁鎮的老大臣,宣府巡撫羅亨信扶了扶自己花白的長須,不由得感慨地晃了晃腦袋,步上了自己的馬車,催促著朝那宣府行去。

宣府城中,總兵府內此時已然是華燈盡亮,前廳之中,數十文武皆列席于廳中,不過氣氛實在是顯得有些壓抑,除了朱祁鎮偶爾開口,諸人附合之外,似乎沒有人愿意站出來扯一些話題來烘托氣氛。

那楊氏兄弟和王進昌列于武將這邊的席案上,也是自顧自地嚼著佳肴,時不時拿眼打量下那位于天子下首近側的江福,還有那羅亨信,官員們也同樣鬼鬼崇崇地在不停地交換著眼神,似乎都在傳遞著信息。

“陛下,城中巨商劉某,宅院頗大,而且華麗堂皇,聽聞上皇陛下在我宣府暫居,劉某愿獻自家宅院,為陛下之行宮,待今日收拾整備完畢,明日,陛下便可移駕于此,等京中迎圣駕隊伍至我宣府。”江福又抿了。酒,向著朱祁鎮稟報道。

“嗯,這樣也好,畢竟此處乃是總兵府,乃是宣府邊鎮之中心,政務繁多,朕豈能因自己一已之私,耽誤了軍政之事,不如今日就過去吧,省得搬來搬去的。楊

信,著令那些軍卒,將朕的東西都放到朕的行宮里去。”朱祁鎮挾了一塊菜丟進了嘴里慢條斯理地嚼著,一面向身邊的袁彬吩咐道。

“陛下能夠體諒臣等,實乃我宣府之福也,不過也不需急在這一時,陛下近日鞍馬勞頓,在此歇息一晚,也無不可。”羅亨信不由得起身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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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天子想要留下就留唄,也省得自己再多操心,也還能從容抽身以避,省得萬一那天朱祁鈺心情不爽來拿自己開刀,畢竟事情走出在宣府這邊。

楊氏兄弟與那王進昌駐于府中看護,而朱祁鎮卻于后廳之中,再次與自己的心腹袁彬等人又聚在了一起。

而娜仁,此刻正在一副乖巧嫻淑的模樣兒煮著奶茶,這是她最為拿手的手藝。

雖然奶茶和茶水,朱祁鎮的眼里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他很喜歡娜仁用心為自己煮茶的模樣兒,再加上娜仁已經是他的女人,這等事情,自然是不用避開她。

“看樣子,天子與太后之間,怕是已經因為迎駕之事,鬧出不愉快了,否則,又怎么會各來各的?”袁彬表情顯得份外的凝重,這對于朱祁鎮這位太上皇而言,可不是啥好消息。“一臺轎,兩馬車駕,七品的給事中,這位新皇還真是……”

“這等待遇,連那些藩國進京的藩國來使都不如,陛下,切切不可答應。”高贊憤憤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老實憨厚的臉龐之上盡是難以掩飾的怒容。

“不答應又能如何?”袁彬白了高褥一眼道。“莫非天子一日不提高規格,上皇就一日不離開宣府?要知道,京師才是大明的帝都。”

“不離開宣府?”朱祁鎮那張陰沉得差點要滴出水來的臉龐聽到了袁彬之言,不由得一僵,原本一直凝視著那手中奶茶茶盞的雙眼里邊也陡然地跳簇起了那閃耀的光芒。“不離開宣府嗎?”

“陛下,您這是……”袁彬看到朱祁鎮顯得有些神神叨叨地重復著這句話,不由得嚇了一跳,一臉憂心地道。

朱祁鎮抬起了手,阻止了在場諸人想開口的念頭,起身于廳中踱起了方步,一面想要捕捉著腦海里邊方才突然早起的那絲光亮。

大明從興起到建國的那一天,一直就沒有放棄過與蒙古之間的爭奪,明朝建立之后,到朱棣在位的數十年間,對北元進行了一系列軍事征討,取得了很大的勝利。

然而他們也很清楚地知道,這離徹底消滅蒙古勢力

還差得很遠。蒙古的軍事力量雖然在元朝后期一度衰敗但時一旦回歸草原,蒙古人很快就恢復了昔日剽悍勇武的素質再次表現出吃苦耐勞、能征慣戰的特點。

同時,明朝大軍盡管三番五次地深入北方作戰,可是由于后勤、生活習慣諸方面原因,還有歷史眼光的局限性,使在華夏民族在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之間,只有戰完便走,并不能永久占據草原地區。

所以,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終始是明王朝的巨大威脅,這個威脅,經歷了整個大明時期。正是為了保障北方邊境的安全,明朝在一系列軍事勝之后,在能夠控制的蒙古地區和蒙明邊境建立了許多設置。這些設置,有的旋設旋滅,有的長期存在并有所變化。

其一是以降附明朝的首領為都督、都指揮使、指揮使、千戶、百戶、鎮撫等官職,設立羈糜衛所,朵顏三衛的稱呼也就是這么來的。

其二就是大興土木,從鴨綠江起,沿著今撫順;昌圖,遼河下游、黑山、義縣、山海關一線,修筑了壕垣。東從山海關起,西至嘉峪關,經過十八次大興土石,修筑了長城,稱為邊墻,其中宣化、大同之南還修筑了內長城,稱為次邊,這就是今日見到的萬里長城。

這些化費了無數人力、物力、財力而修筑的長城和壕垣,基本上都是為了防御蒙古騎兵的南下。

其三就是沿長城壕垣設置重鎮,派駐重兵。自明初至今,先后設置了九個重鎮統領前線軍士,這九個重鎮統稱九邊鎮,即:遼東鎮(治廣寧,今遼寧北鎮)、薊州鎮(治三屯營,今河北遷西縣西北)、宣府鎮(治宣府,今河北宣化)、大同鎮(治所在今山西大同)、山西鎮(治所在今山西寧武)、延綏鎮(治所在今陜西榆林)、寧夏鎮(治所在今銀川)、固原鎮(治所在今寧夏固原)、甘肅鎮(治所在今甘肅張掖)。各鎮都有總兵官、巡撫,一為統兵官……為親民官。

九邊的兵力,在整個明朝時期,多時達百萬,少時也有幾十萬,約占全國兵力的三分之二。如此眾多的兵力,當然基本上也是為了阻止剽悍的蒙古騎兵。

而如今大明的兵力部署來看,九邊的總兵力加起來不超過五十萬,而在這其中,宣府鎮的大明軍卒便有十一萬之眾,可以說是占到五分之一以上。

而且,宣府鎮邊防線也是最為漫長的,所轄長城東起居庸關四海治,西達今山西東北隅陽高縣的西洋河,長一千零二十三里。是除了拱衛于京師近郊的薊州鎮之外,守衛沿線最長的邊鎮,而且因為其防御的方面幾乎完全是直接與草原想接觸,所以,其鎮的兵力,也是諸鎮之首,其余邊鎮,多則五萬余,少則三萬余,跟宣府比起來,都要顯得少了許多。

況且,宣府鎮的邊軍在楊洪手中經營多年,這位大明名將的統兵之才是天下有目共睹的,若論最能作戰的,怕是除了裝備上比原來的京師三大營稍顯遜色之外,在作戰能力方面甚至還猶有過之。

要不然,區區一鎮之兵,正能使得強盛的瓦刺數次侵南而不得,只能另尋道而南行,才致有土木堡之敗。

若是,這千數萬強兵為朱祁鎮所掌,那么就算是不跟那朱祁鈺死里掐,至少朱祁鎮也等于是擁有了自保的本錢,至少,十萬精銳,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的眼中,不算太多,想要發起一場戰略性的戰爭,是不足以的,但是在朱祁鎮這位穿越者的眼里,對付草原上那些彎刀和弓箭,只需要三五萬強兵,足可橫掃整個大草原。

這不是朱祁鎮在吹牛B,而是后世的沙俄與僂國用事實,通過歷史,向后世證明過的。而且他們甚至花費的兵力更少,當然,這跟武器裝備,是有著極大的關系的。

朱祁鎮這位熱血青年還牢牢記得一句后世的經典名言,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內,一句話,火器的距離,就是真理的距離。

只要能獲得足夠的改良,只要能夠得到足夠的之練,朱祁鎮相信,當年能夠憑著鋤頭和菜刀,把蒙古人趕出中原的華夏民族,在獲得了超越這個時代理解的戰略戰術,還有軍事科技之后,肯定能夠完全地掌握住自己的命運,至少,踏平草原,讓那些游牧民族匍匐在華夏民族的腳下,是完全有實現的可能,不僅僅只是數據理論,而是現實。

已經陷入了穿越者YY未來意淫境界的朱祁鎮突然感覺到了有人在推自己,還有一只溫潤的小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定眼一看,看到了娜仁那雙充滿了關切與擔憂的碧眸。“朱大哥”…………夫君,你干嗎,怎么好半天自己在這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哦,沒事沒事,只是,朕想到了一件事情,其實,留在宣府鎮,或許也不是什么壞事。”朱祁鎮感動了回握了下娜仁的纖手,轉過了臉來,望著那些臣下,臉上的笑容里邊,多了幾絲堅定與光彩,還有一種叫做期望的情緒。

啊?!,!

幾乎所有人齊聲驚呼了起來,七嘴八舌的吃驚之聲此起彼伏著,一臉錯愕與不解的表情,呆呆地看著那笑意吟吟,猶如中了五百萬頭獎重彩的朱祁鎮。

“夫君,您的意思是說,不回那京師,留在此地?”娜仁倒是沒有太吃驚的表情,她只不過是有些好奇,畢竟她有些不太明白,為什么自已夫君一句話,會讓這些屬下有如此之大的反應。

“陛下萬萬不可留駐于此!”袁彬第一個站了出來,當庭拜下,大聲地陳述道:“宣府邊鎮乃是大明邊鎮之要害,直面瓦刺等我大明勁敵,常年有兵臨城下之危,若不是楊洪乃我大明宿將,老成謀國,經營數十載,方能制瓦刺,卻也難進寸步。而今,國朝新敗,諸邊損兵折將甚眾,宣府雖然折損最少,然卻兵力散布極廣,若是有事,難以應援,何況楊洪離宣府而回京師,新任總兵江福接任,此新老交替之機,人心惶惶,上下紛議,兵無戰心……”

“江福此人雖為武將,其實亦是因其夫人娘家之襄助和扶持,少有戰陣之,更無臨機決斷之魄力,陛下留此,若是那瓦刺南來,那陛下圣駕危矣。還望陛下三思而行。”

“不錯,袁校尉言之有理,望陛下三思而行……”諸臣紛紛拜下,生怕朱祁鎮真的腦袋一熱,就在這宣府鎮趴窩不動彈了。

“你們……朱祁鎮看著這些心腹手下不由得一陣無語,他們的確走出于一片赤誠之心,只不過,他們的想,只看到現如今,沒有看到更遠罷了。

“諸卿快快請起,聯不過有此一說,尚未定論,爾等不必如此。”朱祁鎮抬手示意諸人都重新坐定之后這才清了清嗓子言道:“聯知道你們的擔憂,你們一心為聯分憂為聯設身處地的考慮,這讓聯很感動。但是,你們想過一個問題沒有?”

在廳中邁動著方步的朱祁鎮豎起了一根食指晃了晃:“聯若是回到了京師,會發生什么?”

這話讓所有人都陷入了難堪的沉默,包括方才極力勸說朱祁鎮回京師的袁彬,亦是一臉的黯然與悻悻。

“聯的好弟弟,這大半年來為了設阻止我這個當兄長的回到大明回到京師,可是費了不少的心思,花了不小的力氣,你們覺得,他會高興聯回去嗎?”朱祁鎮的表情顯得很溫和與沉靜,廳中的諸人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更加的難看與不忿,當然這股子不忿的怨念自然不是針對朱祁鎮,而是針對那位此刻呆在紫禁城中,千方百計想要保護自己所丹剛到手的一切權力的朱祁鈺。

“不錯,新皇哪有半分想讓陛下回去的意思用此簡陋的儀仗來迎陛下,分明就是想當著天下人羞辱上皇,若是上皇真回去了,誰知道新皇會不會更加的變本加厲!”高貸人雖然粗豪,但是這話卻像是一道驚雷一般,將在場諸人全都震醒了過來。

“陛下圣駕在此,雖有刀兵之危,可是若能布置妥當,倒也不失為一上上之選。”

袁彬明白了自己的錯誤,開始活動起了他那原本就聰慧的頭腦分析了起來:“上皇雖已遜位,然積威猶在,內有太后和會昌伯為奧援,若是在宣府,獲一強援的話……”

“瓦刺多有雄兵十萬,然陛下使間于瓦刺,如今,瓦刺已現內亂之憂,漠北諸部虎視眈眈,全力揮師難下的難度不可謂不大,再加上宣府城塞之險,乃邊鎮之冠,焉是輕易可破之?瓦刺鐵騎善野戰而不善強攻,駐宣府,看似有險,實則安泰。”另外一位朱祁鎮的侍從也分析道。

一番議論下來,所有人的都恍然發現,原來,朱祁鎮不回京師,似乎反而能夠獲得更大的自由空間,更何況,這些追隨朱祁鎮的人都很清楚,如今的天子,再非是昔日土木堡的那今天子,不但有膽有識,而且眼光遠大,籌謀算計,諸人難及項背。

“聯在此,其實,除了不想回去,使我那位好皇弟難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朱祁鎮掃了諸人一眼,宏亮渾厚的聲音在廳中回蕩。“大明因土木堡之恥,而受草原諸部之羞辱,聯若回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雪此血恨。”

“宣府十余萬精銳,聯終究要設捏在手中,不是為了與我那位好弟弟相爭,聯不會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但凡是羞辱過聯、羞辱過我大明的,聯都會一一地好好報答。”朱祁鎮冷冷一笑,目光四顧,仿佛能夠穿透那空間的距離,看到那正洋洋得意地居于草原之上,肆意放聲大笑,飲酒作樂的也先,更看到那正居于京師紫禁城內,御座之下,志高氣昂的朱祁鈺。

“陛下,既然要留在宣府,那就必須做出成室之策才行,方可使天下人,使朝臣百官無言。”袁彬大聲地道。

朱祁鎮點了點頭,轉頭向那美目漣漣望著自己的娜仁微微一笑:“勞煩你替我拿紙筆來,高赟,你且去喚那衛沙狐貍前來。”

吩晉之后,朱祁鎮坐到了自己的主位上,一臉的自信與從容:“聯會讓天下都心服口服,聯要讓聯的好弟弟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陛下這是……高貸看朱祁鎮似乎有準備寫詔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奇怪,上皇這是想給誰留書。

“聯要給瓦刺的太師也先還有伯顏貼木兒去信,聯要利用他們,替聯造勢,讓聯留在此地的把握更大。”朱祁鎮瞇起了雙眼,眼里邊透著陰險與狡詰。看得諸人不由得一陣脊梁骨發緊,寒毛倒立,每一次朱祁鎮這么笑過之后,總是會有人倒霉,而且不是一般的霉。

“讓瓦刺太師給陛下您造勢……這,陛下您該不會是開玩笑吧?”高貸眼珠子里全是圈圈,表情也是暈抨蟬的。

“放心吧,聯敢這么說,自然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朱祁鎮揚了揚英挺的劍眉,笑容里多了幾分得意:“其實,說不定瓦刺諸人,比我那位好弟弟,更巴不得我留在宣府……”

“臣等參見上皇陛下,不知上皇有何吩竹?”王進昌與那楊氏兄弟步入了后院的書房,這里自然暫時成為了朱祁鎮的居所,室外,盡為那些隨同朱祁鎮同回大明的侍從以及瓦刺武士團團圍住。

而室內,除了朱祁鎮和袁彬、高貸,還有那衛沙狐貍,以至王進昌等人見屋之時,不由得微微一愣,心里邊鬧不明白朱祁鎮讓這名瓦刺武士留在此到底能有什么事。

“這位乃是草原上有名的獵人衛沙狐貍,這么晚了召你三人前來,的確是有要事要委與三位卿家。”朱祁鎮笑著指了指衛沙狐貍之后,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上皇有什么需要微臣等去做的,盡管吩咐就是,臣等自當竭力為之。”王進昌沉聲答道。

朱祁鎮的手指輕輕地敲擊在案幾上,目光在三人臉上掃來掃去。“聯要你們去辦的事,并不希望你們讓其他人知道。不知三位卿家能不能做得到?若是做不到的話,那就當聯什么也沒有說,你三人自回去體息便是。”

聽到了這話,王進昌心頭一跳,不由得下意識地用眼角余光望向了身邊的楊能與楊信。

“陛下有事盡管吩咐,微臣相信,陛下要我等所做的,定然不會有損于大明的江山社稷。”楊信略一沉吟,便立起了身子有力地答道。

“呵呵呵,好,不愧是楊老愛卿的虎子。”聽到了這話,看著楊信那張一片赤誠的臉龐還有堅定的目光,朱祁鎮的心里頭不由得一暖,臉上的笑容也不禁多了幾分。

“臣等也愿聽從陛下吩咐。”楊信此言一出,楊能與王進昌也不再猶豫,一臉決然地齊聲道。

“聯這有一封信……”朱祁鎮抖了抖手上那幾張墨跡已干的信紙,交給了袁彬,袁彬默默地接過,遞到了那為首的王進昌手中,看著他們三人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封信。

只是短短瞅了幾眼,三人不由得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珠子都鼓了起來。“陛下,您這是……”

這封信,讓三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封敲詐信,而且還是敲詐那大半年前,擊潰了大明二十萬精銳之師,后更是攪得大明北疆雞飛狗跳的瓦刺。怎么會不讓他們三人心驚肉跳?

“你們不需擔心,聯自有分寸,聯很清楚瓦刺太師和平章,聯的這些條件,他們就算是不能完全滿足,至少也不會婉拒全部。”胸有成竹的朱祁鎮一面緩緩地道。“這封信,是聯要著這位瓦刺勇士衛沙狐貍轉呈予瓦刺平章伯顏貼木兒和瓦刺太師也先的。”

“因為時間緊迫,必須連夜出城,不能有所耽擱,然如今我大明雖與瓦刺言和,然邊鎮各堡衛仍舊防衛甚嚴,若是衛沙狐貍孤身而往,聯實在是不放心,所以……”

朱祁鎮稍稍頓了頓,目光交過了一道光亮:“聯要爾等遣你們的心腹家將,護送衛沙狐貍,至我大明邊堡便可,有他們在,想來各衛各堡應該不至于阻攔。”

“你們愿意嗎?”……”這句問話雖輕,卻讓三人感覺就像是一座大山陡然當頭壓下,壓得他們險些喘不過氣來。

太上皇好手段……………做完了朱祁鎮吩咐的事情,目送著自家遣出的心腹家將護送著那瓦刺騎士消失在了黑暗之下,三人這才有些黯然地回到了休息的房間,團團而坐,相視苦笑道。

‘…如此一來,咱們豈不是就被牢牢的綁在了太上皇的身邊了,雖然我們都知道上皇所寫詔書的內容并沒有媚躬屈膝之言,但是,此事稍有泄漏,我等怕是必有大禍。”楊能憤憤地一拳砸在大腿上,一臉的不甘與悻然。

‘…泄不泄露,都已經沒關系了。”王進昌的表情顯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些不甘,又像有些高興。‘…只是讓我奇怪的是,天子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以詔要脅瓦刺,瓦刺哪有善良之輩,既要對方將那些未能隨上皇南歸的大明戰俘釋歸,還要著他們送歸上皇以前所用之各種器具儀仗,哼哼,還要讓對方將那背叛了瓦刺的貴女娜仁郡主的器物用品一應全部送來,這……,楊能翻了個無力的白眼。‘…我要是那也先,指不定就得當場把那衛沙什么的腦袋給砍了,順便提大軍南來……。”

‘…也先真要像你這般做,他也就不是那能一統草原的雄主了。”楊信不由得瞪了一眼自己的二哥,一臉好氣又好笑地道。

‘…哦,三公子莫非猜度到了上皇的用心不成?”王進昌一愣,坐得更近了一些,頗為關切地問道。

楊信雖然是這三人之中年齡最小的,但是其眼光心智,卻是這三人中最好的。‘…其實,我也是猜的,我看上皇陛下胸有成竹,非是作假之態。況且,當初上皇被瓦刺所俘,為我邊鎮百姓軍民之性命,寧可不惜自身之性命,也不愿意前往諸邊要寨喚門,從這一點,小弟便可肯定,陛下絕對不會做出對我大明不利之事。”

‘…也就是說,上皇陛下這份詔書,說不定有成的把握?”楊能有些難以置信地砸舌道。‘…這怎么可能?”

王進昌倒是不由得頻頻頷首,一臉贊同之色:‘…天底下,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咱們這位上皇陛下…做事總走出人意表,你想不到的,他偏偏就能做到了,前宋的宋徽宗,至死都活在一個小小的五國城中,而天子呢,不僅僅為瓦刺諸多勛貴所敬重,更能說得瓦刺盡釋此戰所擄之我大明軍民,之后,以計而擒喜寧這奸宦,后更是獲得那娜仁郡主的芳心,借其手,脫困而出……,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是令人膛目結笑,匪夷所思?”

‘…可惜,就是鬧不明白,他如此著力拉籠我等,到底有什么謀算。”楊信皺起了眉頭,一臉的苦色。

‘…兄長,不若我們給父親去信,看看父親那邊……楊信實在想不通之后,作出了一個很無奈的決定。

‘…看來,也只能勞煩大都督了。”王進昌也不由得苦笑道。“……有強敵虎視,上位者意圖奪回權柄,以彰孛兒只斤氏昔日之威,……“……有朵顏三衛虎視,漠北頑敵依舊,諸君準備何以退諸敵,以平草原?”

‘…今吾皇弟與與汝瓦刺言,實乃是欲困朕于外,而非真心禮待……”。

‘………,伯顏欲送朕歸明,不過是借刀殺人之策,使我大明陷于內爭,而瓦刺可從容遣重兵應對對外之敵。”

‘………,準噶爾那綽羅斯氏,有今日之盛,乃是數代經營,前所未有之也,何不再以一步,以全先人之遺愿?”

‘…然朕勢單力薄,焉可相抗于當今天子?若是瓦刺能以使厚待于朕,著天下皆聞……。”

也先居于涼榻之上,閉眼垂眉,幾乎每說到一處要害,也先的眉頭就不由得輕輕地跳動一番,長數頁,數百字之言并不長,不過,伯顏貼木兒卻讀得極慢,似乎想要把朱祁鎮所書的每一個字都咬爛,嚼碎,吞進肚子里邊細細回味一般。

也先半敞的胸口處,那濃黑的胸毛上都沾滿了細碎的汗水,額頭上的油光,幾乎通用那抹布來刮擦出一二兩,瞇著的雙眼里邊精光閃爍不定,就像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正在思考該從那里下口。

‘…好一個朱祁鎮,對咱們瓦刺的了解,好像比我還深似的。

“坐在一旁邊,正在連連往口中倒著奶酒,一手往嘴里送著冰鎮過的水果的賽刊王不由得砸舌道,發紅的眼珠子,落在了一名正在給那也先揉腿的侍女那火辣后翹的臀部上,鼻子仿佛都要冒出了火氣。

‘…廢話,那大明天子何等樣人,若他沒這樣本事,我哪里會起釋其歸明的念頭。”伯顏貼木兒不禁瞪了那賽刊王一眼,示意他眼珠子老實一點。

‘…那二哥您就不怕為我瓦剩豎一勁敵不成?”賽刊王干笑丫兩聲,埋頭吃喝,一面反問道。

‘…勁敵”亨,除非他能有本事現在就拿回那本屬于他的天子之位,或許才有可能。可是如今,他不過是一被俘之后,遜位了的太上皇,勢單力薄,再有本事又能如何?”也先垂著眼皮,慢條斯理的道。

自從朱祁鎮逃回了大明之后,原本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勛之中的也先似乎被從天下無敵的美夢驚醒了過來,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當年的英明與果斷之風。簡簡單單的一句句,便戳中了已然回明的朱祁鎮這位前大明天子的要害上。

‘…那我們干嘛答應他?”賽刊王悻悻地將那柄置于案上的解肉小刀了案中,入木盈寸。”此人不單是我瓦刺勁敵,更誘拐了小妹。若不是當日我正領軍在外,定然要留下其頭,方能泄我心頭之恨。”

‘…那是因為答應他,于我瓦刺有利,而且是大利。”伯顏貼木兒接過了侍女遞來的美酒一飲而盡,撫了撫領下長須沉聲道:‘…大明之所以與我瓦刺握手言和,除了不想讓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回明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土木堡之敗以來京師重地精銳盡喪,邊鎮被我瓦刺攪得天翻地覆。”

‘…以大明據中原之地,其人力、物力遠勝我瓦刺十倍綽綽有余,有了時間,他們就能夠訓練出一批更強大的軍隊。另外,宣府邊鎮與我瓦刺王庭遙遙相對,相去不遠,宣府邊軍之眾,為大明諸邊鎮之風…”

‘…我瓦刺如今內有隱憂,外有強敵,若是想要把這些一一平定,同樣需要時間可是,宣府邊軍實乃我瓦刺心腹之患大明邊軍一出,便可直指我瓦刺腹心。”

‘…宣府一帶,牽扯了我瓦刺太多的兵力使得瓦刺不能以全力而定內外之敵,若是耗時日久,大明拖得,咱們卻拖不得更重要的是,咱們綽羅斯氏也該讓草原諸部皆知,我們才是這草原的主人。”

‘…兄長您是要……。”聽得此言,賽刊王不由得一臉的震驚,震驚過后,便是那難以后掩飾的喜色。

也先揚了揚眉頭,冷冷笑道:‘所以,讓大明起內爭,至少在數年之內,不能抽身對外,我們綽羅斯氏,才能更輕松的一統草原,待我們綽羅斯氏代孛兒只斤氏成草原之主后,再興兵南下,以翼我蒙古昔日之榮光,孤不相信,蒙古人里邊,就只有他鐵木真一個英雄。”說到了最后,也先已然是站起了身來,雙目赤紅,一臉的肥肉都隨之而扭曲猙獰。

‘…所以,答應他,但是,也需要他一個承諾。朱祁鎮雖然誘拐了娜仁脫逃回了大明,可是此人于大事上的決斷與信譽,孤還是愿意相信他,而他,也同樣需要我們的幫助。”也先的目光落在了伯顏貼木兒的身上。

‘…兄長放心便是,這一次,小弟決定親自出使,前往宣府,與那太上皇陛下一會。”伯顏貼木兒此言一出,也先與那賽刊王齊齊色變,異口同聲地喝道。…二弟、二哥不行,你不能去。”

也先斷然言道:‘…不錯,你絕對不能去,你乃兄長的左膀右臂,更是兄長的智囊,我們綽羅斯氏若是想要獨霸草原,絕對不能缺了你。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兄長的肺腑之言,實在是令小弟我……,可是兄長您想過沒有,若小弟不往,誰查知那太上皇的用心,又有何人能在才智謀略之上與那太上皇一較高下?”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弟去,看似危,實則安,其一,小弟與上皇之間,素來親厚,上皇引我為知己,當可保弟無恙。”

‘…其二,小弟不像三弟一般性情尖烈沖動,稍有事情,就妄動刀兵。”

‘…其三,有娜仁在其身邊,雖說娜仁背叛了瓦刺,可她終究是咱們最親的妹妹,豈能眼看著她的丈夫殺掉自己的兄長而毫無反應?”

‘…其四,上皇為我瓦刺所俘后,我瓦刺待之甚恭,毫無慢待之處,天下皆知,世人皆聞,大明乃是涅涅天朝,難道連這點氣量都不如我瓦刺不成?”

聽著那伯顏的分析與解釋,也先與賽刊王總算是恢復了平靜的心情。

‘…要不,著令阿刺率精騎五千,送你入明?”也先皺起了眉頭,思來想去,猛一咬牙言道。

‘…不需五千,只需千騎足矣。,上弟準備著令讓那脫爾遜等人隨我同往之。”伯顏貼木兒臉上的古怪表情又多了幾分。‘…那只看押太上皇的精銳之中,不少人可是至今對那大明上皇念念不忘,常感其恩義,不若作個順水人情,既助其力,又顯太上皇的威風…”

‘…哈哈哈哈,妙,二弟這招著實妙極,收與不收在他,咱們瓦刺的誠意,那可就是做得十足了。”也先不由得放聲大笑了起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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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大約數百人的馬隊向著那宣府疾行,馬隊中間,是數十輛車,車上裝載著各式各樣的器物或者役仆,侍女。而其中一輛四周被那黑色車簾所封閉的大車的車窗被撩起了小小的一角,露出了一雙水靈靈的妙眸,帶著幾絲好奇,張望著左右和那些正在策馬疾行的人們。

當目光落向那前方已然隱現輪廓的宣府城時,這雙妙眸里眨起了難言的激動與期盼,那馬車的窗簾又被卷得更高了一些,她似乎想要再多看清楚一點。

‘…太后,外面風大,您還是小心一些的好。”這個時候,旁邊一直乘馬護衛于馬車左右的一位近近四旬的華服中年人,這一只馬隊的首領,會昌伯的四子孫續宗見此情形,臉上的表情不由得閃過了一絲無奈,策馬湊近了車窗,壓低了聲音恭敬地勸道。車中不是旁人,正是那朱祁鎮的正室錢一娘。

聽到了對方的勸告,錢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看一眼。舅舅,咱們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宣府。”

‘…最多也就是兩柱香的夫了,不過太后,您還是最好呆在車中,以免讓人看出破綻。”孫續宗張望了前方一眼,估摸了下時間之后答道。

‘…嗯,勞煩舅舅你了,我不會令你難做的。”錢一娘露出一個笑容之后,將把掀開的窗簾垂下,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馬車之內,除了錢一娘之外,還有一名年輕秀麗的侍女相伴,睜著一雙漆黑靈動的眸子,打量著那臉上帶著笑意,把玩著一件小小的碧色玉佩的錢一娘。

‘…阿萊,你在看什么?”錢一娘把目光從那塊小玉佩上移開,看到了這位侍女好奇的目光,不由得輕笑著問道。她的貼身近侍,皆留于了宮中打掩護,而這位侍女,乃是孫太后所遣,專程侍奉她的。

‘…太后娘娘,奴婢看您這一路上一直在把玩這塊玉佩,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所以心里邊頗為好奇。”阿萊展顏露出了一個嬌酣的笑臉甜甜地道。

錢一娘揚了揚這塊不大,色澤翠綠欲滴的玉佩,就像是在擺顯一件無價的珍寶一般,臉上散發著回憶的甜蜜與幸福:‘…這是陛下當年送給哀家的禮物,當年,陛下微服出宮的時候,親手買下來送給哀家的……,陛下說過,這塊玉佩,最配哀家了。”

‘…上皇與太后您真恩愛…”阿萊不由得羨慕地小聲道。

聽到了這話,錢一娘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嫣然一笑道:‘…是啊,陛下是最疼我的,可惜,若不是陛下執意要效世祖皇帝………提到了往事,錢一娘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黯然與傷感。‘…不過陛下終究是得老天保佑,活了下來。”

這位年輕的皇太后絕色俏臉上展露出了令人驚艷的笑顏,白瓷般的纖手緊等地握著那塊碧玉玉佩,甜柔的嗓音無比的堅定:‘…這一次,妾身再也不會離開陛下您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陛下,孫續宗大人已然率眾入城,到行宮拼了。”高貸一臉喜色地沖入了這由宣府巨商所獻的行宮的后花園中,向著那正坐于水榭旁邊觀魚,一面聽著那娜仁奏著蒼涼嗚咽的馬頭琴的朱祁鎮高聲喚道。

‘…終于來了。”朱祁鎮站起了身來,招呼著那娜仁與其一同前往。一手將那馬頭琴擱在了一旁,拉著那平時大方率真,此刻卻顯得有些扭捏地娜仁笑道:‘…來的人是我的四舅,你這個外甥的女人,也該去見見長輩,知道嗎?”

聽到了這話,娜仁輕輕地低嗯了一聲,一臉甜意地隨著那朱祁鎮離開了后花園,剛剛步入了前廳,就看到了廳中已然有一位華服中年人領著七八名家仆與仆從打扮的人立于廳中。不需要其他人介紹,那位華服中年人自然是孫續宗,孫太后的親弟弟,朱祁鎮的四舅。

‘…臣,臣叩見上皇陛下。”一臉焦灼之色的孫續宗聽到了廳外的腳步聲,抬頭一看,見到了那面龐曬得紅黑,高大魁偉,容貌英挺的朱祁鎮,不由得眼眶一熱,徑直便拜倒于地,哽咽道:‘…陛下您可算是回來了。”

看著這位血脈相聯的舅舅,還有那七八名也同樣拜倒于地一臉悲戚之色的眾人,朱祁鎮的心里邊又何嘗好過,松開了牽著娜仁的手,大步上前,攙扶起了孫續宗。‘…四舅切莫如此,朕如今不是好好的嗎?”

‘…陛下,您受苦了。”孫續宗掩飾地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總算是幸得天佑,您總算是回來了。這位想必是娜仁郡主吧,微臣參見郡主殿下,多謝您了,若是沒有您施以援手,真不知道上皇何日才能回明。”

‘…您不必多禮。“孫續宗這一禮,倒使得娜仁郡主羞了個大紅臉,想扶又不好扶,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著向了朱祁鎮。

‘…呵呵,還不快叫舅父。”朱祁鎮伸手扶起了孫續宗一面沖娜仁笑道。

娜仁暗松了口氣,臉頰飛紅,不過總算是能夠照著漢家的禮節給長輩見了禮,孫續宗連稱使不得,心里邊倒是暗暗稱奇,想不到,這位金發碧瞳的瓦刺貴女居然是真的對朱祁鎮死心踏地,原本還以為瓦刺貴女助朱祁鎮逃離瓦刺的消息不過是以訛傳訛,如今看來,這如同傳奇般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孫續宗不由得暗暗砸舌,看來,自家這位外甥對女人的魅力實在是大,錢一娘為了他要死要活,這位娜仁郡主為了他,更是連自己的兄長和國家都背叛了。

‘…呵呵,是啊,只要回來了,人還好好的,就沒有必要太過傷感了,只是,朕實在是有些愧對母后啊…”朱祁鎮拍了拍孫續宗的肩頭,頗有些傷感地道。雖然與自己的母親素未謀面,可是單單憑她與朱祁鈺鬧翻,也要給自己送來數百家丁侍從和各種生活器物這一點來看,這位母后對自己的疼愛,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上皇千萬不要這么說,您能脫瓦刺之手重回大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不知道高興成了什么樣子。”孫續宗抹了抹濕潤的眼角,一臉的感慨。

一番唏噓之后,賓主坐定,孫續宗這才指著那八名拜倒于地的家丁仆從言道:‘…太皇太后知天子回明,身邊無人照料,實在是心中不安,所以,微臣弟兄幾人便湊了湊份子,一共帶來了五百家兵,還有近百奴仆和侍女,望陛下能納之。”

‘…孫仁、孫禮、孫智、孫信、孫德……拜見陛下。”這八名身材魁梧,一臉剽悍,雙手上全都布滿了老繭子的孫家奴仆齊齊拜下齊聲道。

‘…呵呵,好好好,快快起請,高赟,你且帶他們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環境,娜仁,你且去著令廚房,多備膳食…”朱祁鎮聽到了這話,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跳,目光定在了那孫續宗的身上,嘴里邊不停地吩咐道。

很快心領袖會的諸人迅速地散去,廳中就只剩下孫續宗及朱祁鎮兩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天子對于如何安置上皇您的態度不甚明朗,前些日子,盧忠那殺材被提拔為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里,我兄長雖然仍舊掌有一部份,可是,大權旁落已是事實,京師之中,危機重得……。”

‘…天子著令來迎陛下您的車駕簡陋之極,這還不算,他所調的護衛,乃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中人,而且,還是一批聾啞的絕聲衛。”

聽得朱祁鎮的眉頭不禁一挑。絕聲衛就是指的是北鎮撫司的詔獄里邊的一群特殊錦衣衛,不能聽,也不能說,但是,正是因為如此,有許多明面上不能處置的事情,錦衣衛都會讓他們去動手,有時候審問特別重大,但是又要注重保密性的時候,常常都是除了一位主審,就是一名能夠通過手勢跟這些聾啞錦衣衛交流的助手。

聽聞自己的好弟弟居然遣這票殺人不眨眼,連求饒都沒辦聽得到的錦衣衛來迎接自己回京師,朱祁鎮心里邊可勁地直罵娘,不過轉念一想,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穿越到了朱祁鎮的身上的那一刻開始,歷史的車輪,也已然扭了。

那么,在那個歷史時空,朱祁鈺沒有干掉朱祁鎮,那是因為那個時空的朱祁鎮被俘之后,一直很老實,哪像自己一般成天不安心地在大草原上東搞西搞,還拚命的刷聲望著什么的。

聲望刷多了,有好處,但也有壞處,就像現在,朱祁鈺這丫的怕是根本就不希望自己能夠平安回到京師,不然,為什么就遣了這么一只小得可憐,甚至是遇上大股一點的盜匪怕是都會全滅的迎接團隊來接自己?

‘…所以,太皇太后特命我兄長挑選擇了這五百精銳家將,就是以備不測,只是……,這五百家將,可保上皇由宣府至京師無恙,可又豈能在京師護得上皇周命…”孫續宗說到了這,不由得恨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臉的無奈之色。

‘…看樣子,情形比我預料的還要嚴重啊……。”朱祁鎮下意識地揉了揉發癢的鼻尖。你妹子的,看樣子,自己不留在宣府,還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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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舅,其實,朕干嗎非得回京師。“朱祁鎮用茶蓋撥了拔茶葉,冷靜地道。這話讓那孫續宗不由得一愣:“陛下您不回京師,那還能去哪兒?”

“留在宣府不行嗎?”朱祁鎮知道,孫續宗看樣子跟袁彬差不多,都不懂得散發思維,至少,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的眼里,皇帝、太上皇之類的,他們該呆的位置就應該只是在帝國的中心才對。

“過六孫續宗的嘴咧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在跟前慢條斯理抿著茶水的朱祁鎮,大腦在瞬間的一片空白之后,陡然一亮,對啊,干嘛非要回京師呢?

京師之內,為那朱祁鈺的地盤,重臣如云,如今,朱祁鈺正在逐漸地掌握京師的控制權,朱祁鎮回去,完完全全就會讓他捏在了手心里邊,一句話,弄點手段,想你啥時候死,你就得啥時候死。

但是,在宣府,或者說是在京師以外的范圍就不一樣了,畢競朱祁鎮好歹也當了十五年的大明天子,積威猶在,至少,朝中光是為了朱祁鎮的事情,大臣們就不知道跟那朱祁鈺鬧了足足大半年,如今余波猶在。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孫續宗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叨起了這句話。兩眼之中的光芒,甚至能夠與那廳外的太陽比肩。

“可是上皇陛下,如今,大義歸于當今天子,您勢單力薄,能如何做?況且,若是要與朝庭相爭,微臣帆……”孫續宗也不是傻子,很快就點出了朱祁鎮這個計境最大的漏洞。

“四舅啊,朕好歹也是大明的太上皇,焉能做那等兄弟閱墻相爭,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再說了朕若是與皇弟刀兵相見,必使我大明生靈涂炭,靖難之事,猶在眼前朕豈能讓我大明百姓,再受那戰亂之苦。”朱祁鎮站起了身來,一臉的正義,目光顯得那樣地悲天憐人,仿佛這一刻,他就是那即將為了心中的理想,走上刑場的烈士。

孫續宗不由得動容,不由得有些羞傀地拜例于地請罪道:“微臣妄自猜度上皇之心意還望上皇恕臣不敬之罪。”

“不必如此你且聽一聽朕的想覺得如何……””朱祁鎮攙扶起了朱續宗笑道,便將自己的想和謀女向著那孫續宗娓娓道來。

“這,這能行嗎?”孫續宗隔了好半晌,才從震驚之中完全地漬醒過來,朱祁鎮的計戈實在是讓人覺得太難以置信了點,先不說其他的,就光是想著妻那瓦刺乖乖地俯首貼耳配合朱祁鎮演這一場戲,其難度實在是不亞于再來上一場土木堡之戰。

“能不能行終究要試上一試,更況且,我那位好皇弟如此待朕,朕若是再不設自保,怕是連回京師的命都沒有,更勿論其他。”朱祁鎮拍了拍那孫續宗的肩膀,沉重地道。“所以,四舅就暫且先在此呆上一段時間,看看那瓦刺,是否真的能配合朕演出這么一出。”

孫續宗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糾結和猶豫,但最終還是一咬牙應了下來:“是,微臣遵命,另外微臣有一要事想娑稟報陛下酬……”

“哦,什么事情?”朱祁鎮看到孫續宗一臉詭色的湊到了近前,亦不由得好奇心大起。當從那孫續宗的口中吐出了太后兩字時,孫祈鎮愣了一小會才反應過來,兩眼瞪大:“你是說錢一娘地”川

孫續宗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跟前的朱祁鎮,朱祁鎮的眼里邊閃過了那張每每午夜夢回之時,總是會請晰地出來在自己腦海里的俏臉,還有那日在京師城下,城頭上傳來的唯一的聲音。

若不是她,當時已然心喪若死朱祁鎮指不定會徑直黯然地離開京師城下,正是因為她的呼吸,讓朱祁鎮明白,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有一個人在無私地愛著他,等待著他。

錢一娘坐在這座宅院朱祁鎮的臥室里,打量著室內的一切,門外的侍從們雖然臉上都有著疑惑與不解,但是,已然明白了真相的袁彬自然是嚴令守衛于室外諸人不得多言,一面遣人去前廳等候,若是朱祁鎮跟那位四舅舅實流完,要第一時間告知天子,太后娘娘已然駕臨的消息。

而這個時候,已然吩咐了廚房,準備精美膳食的娜仁下意識地轉頭望向了這邊,看到了臥室周圍如臨大敵的架勢,不由得一愣,壓抑不住心頭的好奇,向著那邊行了過去。

正守于室外,焦燥地等候著朱祁鎮過來的袁彬見到了那一身火紅色的騎裝,向著這邊款款走來的娜仁郡主,不由得一呆,心念電轉之下,當即與諸侍從皆盡拜下。“參見郡主。”

“你們不必多禮,這是怎么一回事,平時這里都沒有這么多起……嗯?好象有人在里面?”娜仁好奇地朝著那室內張望,似乎看到了約約綽綽的身影,不由得一呆。

“原來是娜仁郡主駕臨,請娜仁郡主進來一述吧。”房間里邊,透出了一個溫婉甜美的嗓音,娜仁光是憑著聲音就能想象得出來,這位女子,定然如朱祁鎮所描述的江南山水一般秀美漬麗。

“你是誰?怎么會在朱大哥的房間里?!”娜仁沒來由地心里邊升起了一股子火氣,大步地上前直入了室內,口中嬌斥道。

不過,剛一進屋,便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一位清秀的侍女正恭敬地立于一名頭戴紗笠的素衣女子身后,那位女子雖然只是那樣簡簡單單地坐在那,透過那半透明的薄紗,娜仁甚至能夠看得諸她臉頰那秀美的輪廓,還有那雙隱于紗后的黑眸,能夠感覺到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臉龐之上。

“妾身乃是太上皇陛下的元配,錢一娘……”那頂白紗斗笠被摘了下來,露出了一張絕色的俏臉,那點漆星眸,猶如那黑夜的星光一樣明晰,嘴角似笑非笑地翹著,溫婉而又顯得大氣的女人一句話,便讓那娜仁呆在了原地。

…真的呀?太可怕了……,想不到妹妹不但弓馬嫻熟,就連膽氣也不是一般男人可比,可真是讓姐姐羨慕壞了……。”

‘………,一娘姐姐,朱大哥他以前真的那么笨嗎?哎呀……,娜仁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

‘…他這個人,的確是有些憨直,別人說什么,他都信……。”

臥室內,隱隱傳出來的聲音,已然站在那室外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朱祁鎮在感慨萬千的同時,又覺得尷尬無比,怎么都覺得里邊那兩個丫頭片子就像是以前在學校里邊經常遇到的八卦妞一般,而且說的還全是自己的糗事。

心里邊開始那壓抑不住的激動現在全變成了哭笑不得,厚若城墻的老臉也不禁覺得有些發燒,你妹的,想不到過去的朱祁鎮還真是不諳世事到了極點,簡直就是一個極品的二百五。

朱祁鎮鬼鬼崇崇地瞅了眼周圍,還好,袁彬很善解人意,早在朱祁鎮到達之前,便已將那些守衛在周圍的侍衛從遣得盡量離臥室遠些,不然,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破壞自己英武偉烈,睿智果決的高大形象。

聽著兩女那清脆甜美的嗓音,猶如在攀比一般地講述著自己與她們相處之時發生的趣事,朱祁鎮倒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至少,他能聽得出來,這兩個女人對自己的愛意,有多濃厚……。

朱祁鎮的腳步終于再次邁開來,房間放重的腳步聲打斷了室內的鶯鶯笑語聲,隨之而來的是那猶如白靈鳥歡唱般的驚呼之聲,朱祁鎮的前腳剛剛邁入了房門,就只看到一團黑影徑直撞進了自己的懷中,溫香軟玉入懷,一股子那仿佛總是在午夜夢徊時,在鼻端徘徊的暗香,讓朱祁鎮的心頭發軟,發燙。‘…一娘,真的是你………朱祁鎮深深地緊攬著那入懷的溫熱嬌軀,嗅著那迷人而熟悉的體香,輕輕地低喃道。

娜仁往前走了兩步,卻又不得不停了下來,看著那個嬌小玲瓏的錢一娘緊緊地攬著朱祁鎮的腰腹,閉上的眼眸里那止不住奔流的淚水,還有那一臉難以言述的幸福與甜蜜時,娜仁那剛剛泛起了幾絲酸意的心,也不禁柔軟了起來。

‘…好了,一娘,來,讓我好好地看一看,是不是又瘦了。”朱祁鎮抬起了手,輕輕地勾起了錢一娘那尖俏的下頷,看著那張梨花帶雨的俏臉。2樓

雖然他跟一娘之間,除了那次在京師城樓上下,隔著那寬闊的護城河遙望視了一眼,除了只能看到約約綽綽的身影之外,鼻子眉眼都根本無分辨。可是現如今,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錢一娘,卻偏偏讓他想到了當日的情景,在那萬人齊聚,卻一片死寂的大明帝都的城頭之上。唯一開口呼喚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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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妾失禮了……,連娜仁妹子離開,妾身都忘記招呼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錢一娘才戀戀不舍地從那朱祁鎮的懷中抬起了頭來,如花似玉的臉蛋上盡是那述說不盡的嬌羞與甜蜜,讓朱祁鎮覺得有些心疼的就是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兒都快腫成了兩枚泛紅的杏兒。

朱祁鎮把食指壓在了錢一娘的嘴唇上,微微地搖了搖頭,看著她,心里的憐意更甚,這個癡情的女子,心里邊想著的,全是如何為了自己的丈夫作打算,甚至是為了看自己一眼,寧可私自出宮遠行千里來宣府。

‘…這大半年來,可真是苦了你,還有你們錢氏一門了,對不起。”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聲嘆息道。此刻,朱祁鎮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穿越者還是那朱英宗,又或者是兩個靈魂已然完全地交融。

他只知道,因為自己的錯誤,不僅僅讓大明損失了二十余萬身經百戰的精銳,更是折損了無數的勛之臣,大量的軍方將領的損失,導致了大明軍方勢力的削弱,而由此開始,大明的文官集團,逐漸地取代了勛與權貴階層,成為了大明朝庭最為龐大的,足以左右朝局和帝國意志的力量。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錯誤,讓錢一娘這位癡心的女子的嫡親兄長錢貴陣沒于木土堡,唯一令朱祁鎮感到慶幸的就是,錢一娘的弟弟錢鐘,最終活了下來,恰巧是被俘人員之一。后一直隨侍于其左右,不過這些日子,有重要的事情讓錢鐘去辦,若是知曉錢一娘要來,朱祁鎮自然是無論如何也得先讓這對苦命的姐弟好好先見上一面,也算是彌補一番自己之前犯下的過錯。

‘…陛下您可別這么說,事情已然發生過了,您再內疚,也于事無補,應該振奮才是。”錢一娘那略顯得冰涼的手輕輕地撫過了朱祁鎮的臉蛋。眼眸之中的點點淚花透著一股子濃濃的哀傷。‘…至少,妾身的弟弟還好好的,我們錢氏的血脈未斷。”

‘…一娘,今日始,朕不再負你,亦不能負錢氏。”朱祁鎮握住了錢一娘的手,臉上的表情也表得無比地堅定:‘…有一件事情,朕原本不想現在就告訴你,但是你既然已經來到了宣府,朕現如今告訴你也無妨,朕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回京師。”

‘…陛下?!”錢一娘不由得一呆,一雙發紅微腫的杏眼也不由得圓睜。

朱祁鎮用眼神示意錢一娘稍安勿燥之后,將自己的推斷還有分析,向錢一娘娓娓道來。

聽完了朱祁鎮之言,錢一娘徑直點了點頭,一臉堅決地道:“妾身是女流之輩,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妾身也覺得陛下您留于宣府的確要比回京更好。”

‘…畢竟當今天子對陛下您的態度之惡劣,妾身和太后,早有所領會,可因為他是當今天子,無人可以制肘。陛下若是歸去,怕是不復有自由之時。妾身也讀過幾本史書,歷史上那些位太上皇,可都是郁郁而終的……。”

朱祁鎮不由得心頭一暖,扶了扶那錢一娘的肩膀:“…你就放心好了其實說實話,朱祁鈺如何不做得那么絕,朕或許還能順著他的意思去那京師好好地先享幾年的清福,不過如今,他既然如此待朕,那朕要不好好地收拾一下他,還真對不起閃神泡泡他送給朕這么好的一個表演的舞臺。”

‘…表演的舞臺?”錢一娘一臉懵懂地看著朱祁鎮,鬧不太明白朱祁鎮嘴里邊嘣出來的新鮮臺詞的含義。

朱祁鎮翹起了邪惡的嘴角,在那錢一娘的耳邊一陣嘀咕,聽得這位文靜嫻淑的年輕皇太后不由得掩唇低笑出聲來:‘…陛下,您這么做,是不是顯得太過兒戲了?”

‘…呵呵一娘這你就不知道了,朕就是要讓宣府上下都知道非是聯負了當今天子,是他做得實在是不地道。另外嘛……‘…朕就想看一看,瓦刺能不能配合聯演出一幕好戲了,這幕戲要是演得好了,到時候,怕是我那位好弟弟更加巴不得我不回京師才好。”

‘…其實最難辦的,并非我那位好弟弟而是當今的文武大臣……。”朱祁鎮說到了這,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是的,大明朝前、中期的忠臣多,良將也多,他們在爭權奪利方面的考慮也要小得多。

更多的是為國家和社稷在考慮,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考慮的自然要比鼠目寸光的朱祁鈺考慮得要周全得多,自然也會想到,京師一天子,宣府一上皇,這樣的配置所能引起的后果。

‘…所以,朕已經在宣府暗中聯絡相熟之人,另外讓我那位四舅今日便趕回京師,朕絡母后已做布置。”朱祁鎮咬了咬牙根,不管如何,自己就是不挪,看你朱祁鈺能耐老子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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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刺使節遣使探望上皇?”宣府總兵坐在自己的總兵府里,看著那份急報,不由得一陣牙疼,抬起了眼看向那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王進昌,心里邊氣的直罵娘。

‘…王僉事,此乃國之大事,你怎么能,怎么能這么就輕輕易易地將其一干人等放入邊鎮呢?”

王進昌躬身施禮道:‘…回總兵,按常例,如今我大明已與瓦刺言和,兩國使團往來,邊關守將驗過印信使節之物,若無錯漏偽禁,便可通關入行,去年至今,我大明與瓦刺之間,來往使團也有三五次,皆按此例,有何不可?”

江福氣的差點笑了起來:‘…那是去京師面見陛下的,他們呢?他們是去見上皇的。而月人馬眾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沿途生事,擾我邊民,若走出了什么大事,你可擔待得起?”

‘…總兵大人,如今上皇雖已遜位,然仍是陛下之尊,非臣子可以言是非,邊關守將焉敢相阻?”王進昌一句話再次把江福給堵得啞口無言。

‘…你!王僉事,本官知你與那兩位楊公子與上皇相處月余,親厚有加,不過,你可別忘記了,當今天子,在京師,而非宣府,莫要不懂得分主次才好。此事,本官自會奏明天子,你等好自為之。送客!”江福陰測測地笑了笑,丟下了這么一番話后,拂袖徑直而去。

王進昌看著那江福悻悻而去的背影,嘴角不由得泛起了一絲無奈的苦笑,我他娘的能不知道當今天子在哪嗎?可如今,哥已經上了上皇的船了,想下來,是那么好下的嗎?

一想前天夜里,高斌悄然登門來訪時說的那番話,王進昌至今仍舊記憶猶新。

‘…罷罷罷,都做到這一步了,難道還能翻身下船不濕身?”王進昌搖了搖頭,理了理衣甲,大步朝著那宣府總兵府的大門徑直而去,這一次,他的眼里只有狠絕和堅定,再無猶豫。

宣府城中,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兵將官員,皆知一只龐大的瓦刺使團要來謁見上皇陛下,至于所謂何事,大家都不甚了了,不過老百姓們的好奇心倒是全被勾引了出來,都想知道,那些在去年曾經在宣府城下耀武揚武,將上皇擄走的瓦刺人,到底又想來找上皇干嗎?

就在這樣的猜測與議論聲中過去了兩天,第三天的清晨從宣府之北,一大股近千騎,扛著瓦刺旗幟,吹著蒼涼的號角地大型馬隊翩翩而來,而宣府之東,亦有一股小得可憐的,舉著大明團龍旗的馬隊,也朝著宣府直奔而來。相差也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路途……。

—身嶄新的明黃我辦袍穿戴打扮地朱祁鏈站在富府那蠲峨的東城城門樓上,宣府文武官員,皆盡恭敬地奉立于左右,哪怕是。里邊對朱祁鎮暗中施出的手段有無數不滿的江福,又或者是被朱祁鎮從一開始就下了套子,給拖上了他那條破賊船的王進昌及兩位楊公子,還是那宣府一干親民官。

雖然都各懷心事,可眼下至少都神情恭敬,表情嚴肅,不過諸人的眼中都少不了疑惑與期待,都很想知道,到底那些瓦刺使節團到底要來找朱祁鎮這位太上皇陛下干嗎?

更何況,這是至從土木堡之戰以來,瓦刺派遣來的最龐大的一只使節團,另外,使節團的正使,據聞居然還是那堂堂的瓦刺第二號人物:伯顏貼木兒。

當宣府上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是有不少人都給驚的眼球差點落地,誰都知道,伯顏貼木兒不僅僅是那瓦刺位僅在太師之下的中書令,又兼平章政事,主柄瓦刺朝政大權,典領百官,會決庶務心瓦刺軍國大事,兼可問決,乃是除了也先之外,一等一的實權人物。

這等人物為使,相當于是大明讓自己的首輔為使者出使一般,可謂是前所未有之事,至少大明與瓦刺之間,往來出使不下數十次,從來奏有這樣位高權重之人為使之事,畢竟,兩國之間,紛爭不斷,時有戰火,誰也不敢輕易以重要人物以身涉險。

可是今天,居然還真出現了這么一樁怪事,而且不是去大明的帝都京師出使,而是在宣府謁見朱祁鎮這位過氣天子,讓人如何不疑?如何不八卦?

因此,早就已經在宣府傳得沸沸揚揚的瓦刺使團到訪的消息,讓那些滿心好奇的廣大宣府民眾也有種想要湊湊熱鬧,瞅個新鮮的與沖動。

朱祁鎮倒是拿出了他一憶的親民態度,讓江福開放城樓,讓這些百姓士紳上城樓一觀。江福雖然有。阻撓,可問題是他哪里能說得過朱祁鎮的那張利嘴。

“裁宣府城高墻厚,足載十數萬百姓,如今,瓦刺首領為使來見朕,此瓦刺卑躬屈膝之時,不使軍民觀之,以激我軍民之士氣,揚我大明之威,豈不是白白浪費這么好的一個機會?”朱祁鎮這句話頓時獲得了在再絕大多數的官員與將士們的贊同,

再說了,宣府之地本為邊鎮,發生戰事的時候,城中百姓上城協助士卒守城,乃是時常發生的事情,所以,這么做并不算是什么新鮮事心江福無奈之下,只得同意讓百姓士紳上城湊熱鬧。

“來了……”,楊信眼尖,站在城樓上,眺望著那東北方向,那處的地平線上已然被掀起了大股的煙塵心蒼涼烏咽的號角聲隱隱傳來,聽到了這熟悉的聲音,城頭上的兵將與百姓士紳們禁不住齊齊眉頭一跳。

畢竟,瓦刺鐵騎的赫赫兇名猶在記憶之中,昨日的鮮血和殘肢斷臂仍舊那樣鮮明地在他們的腦海中回蕩,大明的勁敵。就是這些自幼生活在烏背上的民族。

他們與華夏之間的血仇,已然滲入了大地深入的泥土,風霜雨雪,也無吞沒掉那些已經浸滲入了靈魂的累世仇怨,拂開那厚重的歷史卷冊,細翻開來,沒有一頁,不記載著華夏民族與游牧民族艱苦爭斗的斑斑血淚。

站在宣府的城頭,手扶著那厚重堅實的城磚,摩挲著那些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次交鋒留下的斬痕與缺口,看著那瓦刺使團的緩緩逼近,朱祁鎮心頭實在是感慨萬千,至穿越到達這個時代以來,終于有機會,與自己血脈相朕的同胞站在了一起,平靜而又高傲地面對敵人。

遺憾的就是,玻璃那玩意目前似乎進展并不大,雖然能夠做出了玻璃,可問題是都是帶色的,純凈透明的玻璃,怕是一時三刻還難以搞出來,所以,朱祁鎮的望遠鏡之夢仍舊只是一個夢想。

但是,既然已經能夠成地燒制出了玻璃,相信,大明的將軍們和偵騎們人手一只望遠鏡的時代,已然不是那么遙遠。

這個時候,已然早就奉命率領一干精銳的大明鐵騎于城下等候的楊能接到了城頭上傳來的傳令聲,大喝一聲,手中的馬鞭揚起,一干全雷武裝的大明騎兵齊整地翻身上馬,隨著號令之聲,放松了韁繩,匯我了一道洪流,向著那只規模龐大的瓦刺使團迎去。

“不知何年何月,我大明,不再畏瓦刺如虎狼,不再視邊事為。腹之患心”立于朱祁鎮右首的羅亨信撫著斑白的長須。發自內心地概然而嘆。

此言一出,左右之人皆心有戚戚,是啊,這個問題可不單單只是困撓大明,而是困撓了整個華夏干百年代的艱難重任。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淡地道:“朕倒覺得,戎狄與我中原,乃是此消彼漲的相互關系。”

聽得朱祁鎮這一句話,頓時讓所有人眼冒金星,此消彼漲大伙都能明白,可是相互關系這個詞實在是讓人覺得太過新鮮,可仔細一想,聯系起了朱祁鎮的前一句話,倒是覺得似乎這個新詞還用的夠恰當的。

頓時來了精神,立起了耳朵傾聽起來。

“”我華夏強盛,戎狄必衰,若是我華夏勢弱,內亂紛爭,必為戎狄所侵,此幾為有史以來之鐵律,不知諸卿以為然否?”

“上皇陛下之言大善,華夏若強,內治民生,外修甲兵,戎狄自然不敢輕犯。只是””羅亨信話說到了一半卻又卡在了喉嚨,因為有些話實在是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不然朱祁鎮倒是很不在意,徑直接著說了出來。“若是華夏久疏于兵事,耽于安樂心又或是因為內部之紛爭而衰弱之時,戎狄必能乘勢而起,侵我中原之地,犯我華夏之民……”

朱祁鎮好歹也是常年混跡軍事論壇的人物,也屬于是一名優秀的文人型軍事迷,很是認同網絡上從軍事觀點的解釋來分析兩個民族。

從軍事結構上來講,游牧民族是民兵結合,總人數少但戰斗人員少,后勤壓力低,戰略戰術機動性都比較高。而農耕民族,從民兵結合逐步向國家常備軍,但后勤壓力高又導致戰斗人員不得不從事農民的工作,同時戰略機動性就下降。

戰略目的上,農耕民族對草原的領土要求不高,戰略目的只在于控制和防范,這就造成長期的戰略防御,戰術上又不便長期占領心而游牧民族,對農田的領土要求也不高,但戰略目的更簡單,就是獲得物資,打了就跑,戰略上是進攻,即便打不過了也可以跑或者直接打擊進攻者的后方。

所以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不存在戰術戰斗能力上的優劣,實際上戰斗勝負雙方都是平等的,關鍵在于大政策面的問題,農耕者由于自己在農田的一套戰斗方式行不通時就采取消極防御的方針,但當國內政局動蕩時,消極防御就極其脆弱心那么必然會造成防御上的漏洞和不足。

“老百姓都知道一個道理,從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這句話俗,可他俗得在理。”朱祁鎮掃了在場諸人一眼,丟出了這么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全都有些訝然地瞅著這位大明太上皇帝。

這些久武官員也都是文化人,對于歷史多少也是知道一些,或許朱祁鎮說得有以偏概全,但是總的來說,的的確確是這么一回事,誰也不能否認這個事實。

“上皇陛下果然英明,事實的確如此,簞原之民干日之賊,而我大明,千日防賊,終究有百密一疏之時啊……”江福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搭了一句腔,最主要是朱祁鎮的話說的實在是太撓人心了,至世祖后,大明在邊塞問題上,一直就處于被動的守勢,身為武將的江福自然這個道理,所以亦不由得不嘆服心

羅亨信這位老臣也點了點頭,一臉的認同之色:“。怪不得,當初太祖、世祖之時,殘元之勢力猶盛當今瓦刺,然太祖世祖仍舊不惜國力,主伐大漠,方使我大明北僵,稍能休生養息,得數十載之安。”

看著那些已煞能夠分瓣人馬的馬隊正加速馳來,諸人的議論之聲也漸漸地被那越來越大的蹄聲所掩沒心倒是那朱祁鎮的目光越發地銳利起來。

這個時代的人們沒有經歷過后世,他們不明白游牧民族的優勢會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火器的飛速而逐漸地消亡,他們同樣也不清楚,在未來,再沒有人信奉什么所謂的仁義道德可使萬邦來朝,到了那個時代,真理,只在槍炮的射程之內。

華夏民族的精神脊梁還未經受過三百年的異族閹害,華夏民族的文化傳承還有風骨猶在,如今,永樂大典方成書不過數十載,大明尚未衰落,西方仍舊生活在最黑暗的中世紀里,他們的大航海時代還未開始。

如今的大明,在這個時代,已然站在了世界的巔峰,自己這個未來的穿越者,清楚歷史未來方向,清楚科學所能夠帶來的可怕威力的穿越者來到了這個時代心自然就該做自己該做的,盡自己的一切能力,讓大明,繼續站在這個世界之顛。

“如果一種久明沒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來發揚和保護,那么這種久明是脆弱的,遲早會被野蠻所征服。”朱祁鎮的。里邊,冒出了這么一句話,他已然記不得這句話出自何人之口,但是他只知道,這句話,對于大明,對于經歷過無數次歷史災難的中華民族而言,是一句真到不能再真的真理!

朱祁鎮雙手緊握成拳,昂起了頭,這一刻,一位偉大地,偏執地大明帝國皇帝看著那面高高飄揚的大明團龍旗,立下了自己的誓言:“終有一天,我要讓所有阻攔我腳步的一切障礙,都成為我踏上成巔峰道路上的墊腳石。不論他是誰!”

千余瓦刺人馬車駕,在一千大明鐵騎的監護之下終于抵達了大明邊境重鎮宣府城下,為首身形碩壯略顯癡肥的錦袍華服者勒馬于那護城河前,抬起了手臂,十數息后,馬隊停止了前進的腳步。

為首者抬起了頭來,那頂小尖圓帽下的面容終于顯露了出來,那張看似親和的圓臉之上,一雙暗藏針鋒的細經眼里透出來的除了精明,還有睿智,除了伯顏貼木兒,還能有誰?

他那銳利的目光掠過了城頭諸人,幾乎只在短短的一瞬間,就看到了那站在女墻的四陷處,扶墻傲立,俯視著自己的大明太上皇朱祁鎮。

兩人的目光仿佛在虛空之間交錯而過,嘴角都不由得輕輕揚起,幾乎是同時露出了真誠而矜持的笑容。

“嘶,……還真是他,他也真敢來。

×一位曾經于沙場之上,見到過這名瓦刺二號實權人物的大明將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了這樣的低呼。

這下,既然城下之人沒有自裁介紹,所有人都已然明了了這個高大壯碩的胖子的身份。

江福等一干武將的眼中陡然之間泛起了一道紅芒,表情激動而又顯得猙獰,如果喉嚨里再能發出一些嘶鳴之聲,那可就真像是一群挨過了寒冬之后,看到了肥美獵物的豺狼。

“他娘的,老子真想沖下去提刀把他給宰了。ち其中一個更是手按著腰間的刀柄,兩眼珠子都快瞪成了那凸起的箭塔。如果把這一票武人的殺意折算成一柄柄的刀劍的話,光是重量,足以把那伯顏貼木兒這個壯碩肥胖的瓦刺當權人物給壓成鍋底的餅貼。

迎著那一道道幾如實質的兇光,伯顏貼木兒施施煞一笑,翻身下馬,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望著那城頭之上含笑不語的朱祁鎮一揖及地:“下臣,瓦刺國尚書令,平章政事伯顏貼木兒,參見大明太上皇帝陛下。”

隨著他的這長揖及地,身后千騎皆盡翻身下馬于地,齊齊拜伏于地,這一舉動,讓原本各有想的大明文武軍民,皆盡愕然。,。

“伯顏平章,朕等你多時矣。”唯朱祁鎮一人,以手扶石,暢懷面笑……

股靠,居然過了十二點,罪過罪過。身體恢復的很快,努力中,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應該就能夠恢復戰斗力了。

“昔日,我瓦刺君臣本欲送陛下歸明,然準備籌措多耗時日,終未能親送陛下歸明,心甚憾之,望陛下恕罪。

伯顏貼木兒表情真誠,目光懇切,就像是一位正在向老師講述自己遲到理由的三好學生。

朱祁鎮也不惱,隔著這堵高墻,揚眉笑道:“瓦刺上下之心,朕皆知,卿等欲送朕南歸之意,朕如何不曉,奈何太后年老,皇兒年幼,朕歸心似箭,以至匆匆別離之時,都忘了與爾等面別,實乃撼事爾,今伯顏平章南來,正好解朕之夙愿,望伯顏能替朕傳呈朕的欠意。’’

“還望伯顏靠之汝兄,他日,若是朕有時間,當邀汝弟兄幾人,來我大明一聚,朕自當設宴掃榻以迎,定使汝兄弟留連忘返,不思北歸。’’

聽到了這話,城頭之人諸人,皆頗有一種解氣感,雖然現如今不能真個把人給逮來大明關起,可好歹占占嘴上偏宜,也是挺能讓城頭之上的文官軍民解氣的,特別是意淫底深厚的文化人們不禁眉飛色舞,含笑不語。

聽到了這話,一開始至城下之后,雖然一副低眉順眼表情,但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仍‘日透著一股子據傲味兒的伯顏貼木兒不由得一滯。微有些惱意浮上了臉頰:“陛下此言大善,日后若是有機會,我兄弟三人定當會再次親提甲兵南來,再游土木堡之境時,陛下仍能親身以迎。’’

“放肆!你王進昌聞言不禁大怒,并指如劍,直指城下伯顏貼木兒開言怒喝,卻被朱祁鎮抬手所阻。

看著這位桀鶩不馴的瓦刺第一謀臣,朱祁鎮臉上的笑容仍‘日,凌厲的目光直視那遠處的天穹,負身于身后,一如在那宣府城下,京師護城河邊,一樣地高傲,一樣地執扼。”土木堡之敗,喪師二十萬精銳,皆乃朕一人之過,非大明軍臣之過也。’’

大旗烈烈當空,兵鋒直指天穹,城上城下,萬人皆默,一雙雙目光,盡聚于這位帝王的身上。”像朕這樣的過錨,大明只會犯一次,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你們若有膽來,盡管來。我湟湟天朝,來朝賀者,當以禮待之,若是來為賊為寇者,當以兵戈擊之!’’

伯顏貼木兒冷笑數聲厲喝道:“我瓦刺控弦數十萬,休欺我等不敢南來中原牧馬。’’

“伯顏平章莫要忘記了,你元蒙當年勢傾中原,獨霸天下,在我華夏之土上立國匆匆不及百年,空有百萬控弦之士,仍舊為我華夏志士所逐,是為什么?’’朱祁鎮聲音愈發地高昂了起來,隨著那翻飛席卷的大旗,飄揚在宣府的上空。“前宋不能雪靖康之恥,但那是前宋,不是我巍巍大明。

朕也不是那垂垂老矣,整日困頓哀泣,郁葬于異民之手的宋徽宗。

朕是朱祁鎮,是那憑著鋤頭和菜刀,將蒙古人趕出中原大地的太祖皇帝的血脈延續:是那將蒙古人殺得連漠南都不敢涉足,甘愿俯首于我大明腳下稱臣納貢的世祖皇帝的子命“”

一句句的話,猶如那一狠狠的針,扎進了在場數萬軍民的眼中,心頭。

同樣讓伯顏貼木兒等人齊齊色變,卻又無言可辯駁。是啊,這可是大明,這是在被元蒙欺凌了數十載之后,又艱難地挺直了脊梁,再次站了起來的華夏之民,不僅僅將那奴役華夏民族數十載的元蒙推翻,更將他們殺得數十載只敢龜縮于漠北,只騎不敢南來的大明。

“太上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聽得兩目盡赤,心懷激蕩的袁彬跑拜于地,厲聲高呼道,緊接著,十人,百人,萬人皆拜,發自內心的呼喝之聲,震得那城門樓上陳年的積灰漱漱而落,瓦片栗栗。

天空那面大明團龍旗幟隨風卷動,那條舒展的金色團龍猶如在云中穿梭,兩目如電,利爪如勾,仿佛正要舒醒過來,脫幟而去,躍于當空。

“這南蠻天子,他以為自己是誰?!

’’伏身于那伯顏身側的一員瓦刺大將氣的面色漲紫,兩眼之中,盡是猙獰的兇光。

伯顏貼木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毒辣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賴山萬夫長,他是朱祁鎮,被我瓦刺擄于軍中的大明天子,到了今日,老夫倒真有些擔憂起將來,若是真有讓其得勢之時,怕是我草原,恐再無寧日矣……。”

雖然是為了瓦刺的興盛大計,伯顏貼木兒才欣然南來,配合朱祁鎮演上一出戲,但是,元蒙的驕傲,讓伯顏貼木兒放不下,以致于終有這番口舌之辯,雖然逞的不過是口舌之利,但是朱祁鎮那張辛辣的利嘴再次讓伯顏貼木兒嘗到了失敗的苦頭。

看著那些大明軍民猶如打了一場大勝仗般歡聲雷動的呼喝,城頭之上一片旌旗招展,看著左右那些大明鐵騎的一臉激昂與崇拜,伯顏貼木兒卻由衷地感到難以言述地羞辱與懊惱。

看到伯顏等一千瓦刺人陷入了難堪的沉默之中,看著周圍的文武還有不遠處的軍民們激昂的表情與盈盈笑語,朱祁鎮的心里邊暗爽不已,臉上倒是不露分毫地抬起了手,很快,城上城下再陷入了靜寂之中。”朕都險些忘了問伯顏平章,不知今日你此行,所為何事?’’伯顏貼木兒終究是個人物,不是一個因怒連理智都會喪失的莽夫,短短幾息之后,臉上的表情恢復到了正常,恭敬地垂首答道:“陛下南歸,行程太過匆匆,以至于還我瓦刺留下了不少的器物與用具,還有一千侍者,今,下臣來此,一來是賀陛下南歸,二來,自然是送此這些物品與侍者。’’

“伯顏平童有心了,瓦刺能善待朕之屬下,朕心甚慰之。’’朱祁鎮已然看到了隊伍之中那數十名漢人裝扮的漢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朗聲言道:“他日,若是瓦刺與我大明交戰之時,若為我大明所俘者,只要朕有能力,當可保爾等不失性命,失爾等妻不亡夫,父不亡子,以作回報。,

“陛下心能懷此仁德之風,彰我天朝之威儀,大善矣。’’一名文官步越眾而出連連稱善,卻不想,不遠處呆在另外一邊的諸位武官將軍齊齊撇嘴不已。

朱祁鎮把這些文武的表情盡收于眼中,心中暗暗好笑,他們哪里知道自己這么做的深意,人力資源,雖然屬于是可再生資源,但是,有外族用,何必再用我大明的勞苦百姓?

既能減少老百姓的勞役之苦,還能不白養戰俘,哪怕就是拿他們去賣了換銀子,也比宰了值價,當然,這種人販子觀念朱祁鎮自然不會二百五地在這叫囂,除非當大明只有他這一個天子,成為大明實權天子,不受文官制肘的時候。

宣府城的大門緩緩開啟,朱祁鎮執意要下樓下迎,諸人無奈,只得緊緊相隨,而大隊大隊扳盔戴甲,手握刀盾的精兵早在朱祁鎮一行人行至那伯顏貼木兒一行人跟前之初,早就密布于那吊橋兩側,一直延伸至護城河的那一頭,只要這些瓦刺使團人士敢稍有異動,不消說,一陣亂刀分尸是免不了的。

這些大明步卒精銳的到來,讓瓦刺使團之中產生了不小的騷動,不過很快便在伯顏等人的喝喝斥聲中彈壓了下來,不過,一雙雙戒備的目光,還有那一只只滿是老繭,已然握住了腰畔彎刀刀柄,或者是馬背上的弓梢的大手,已然讓氣氛陡然顯得凝滯了起來。

不過,隨著朱祁鎮帶著一臉從容的笑意漸行漸行,這種壓抑的氣氛陡然隨之而消失。而當一人迫不及待地越眾而出,沖向那伯顏貼木兒等人時,瓦刺人的敵意完全地消失,除了那張開了懷抱,一臉歡欣上前相迎的伯顏貼木兒之外,其余諸人皆盡拜伏于地。”參見郡主殿下。’’

隨著激烈的飛奔,那頭原本束于頭巾之中的波浪金發也松散了開來,隨著節奏蕩漾起了金色的光彩。不論是城上的百姓,還是城下的文武軍兵,皆不由得皆向這位發色炯異于漢人的嬌艷女人行注目禮。

這個時候,原本早就已經在宣府流傳的,天子為一位瓦刺郡主所慕,后這位瓦刺郡主為了搭救朱祁鎮,甚至背叛了自己的兄長和國家的故事,如今終于揭開了最后的迷底,那些原本僅僅只把此事當成是笑談的諸人,終于明白,原來這不是傳奇故事,而是現實。

臉上帶淚的娜仁撲入了那伯顏貼木兒的懷中,肆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性情剛烈的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對于疼愛她的兄長,那種血肪相聯的親情,讓她此刻情不自禁。

“傻姑娘,好了,二哥知道你委屈,當初,二哥其實也是想為你好,唉……,這都怪二哥才是。’’伯顏貼木兒亦不由得含著一包眼淚有些哽咽了起來。”來,讓二哥瞧瞧,是不是瘦了。’’

“那個當年天天纏著大哥和二哥的小花兒,終于已經綻放開來了。’’看著眉梢眼角,已然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多了幾絲婦人的嫵媚的娜仁,替娜仁抹去了眼角的淚痕,伯顏貼木兒不禁發出了欣慰的感慨。

“哥……,“回首轉眸,看到那朱祁鎮停步于數丈之外,笑意吟吟地看著自己,轉過了頭來,看到自己兄長那張圓呼呼的臉龐上的無奈和寵溺,臉上的羞色又不禁多了數分。

“呵呵呵,好,二哥不說了,這一次,你大哥吩咐了,讓我把該給你準備的東西,都給你帶過來了,你最喜歡的雕弓,還有你留在馬群里的好馬,你的彎刀……。”一件件的事物,雖然不在眼前,可是伯顏貼木兒卻如數家珍一般,聽得那娜仁的雙眸再次泛起了淚花兒。掩飾地轉過了臉,向著那只被拱衛于馬隊中間的大車隊伍行去,一面頭也不回地道:“我先去看看,二哥你陪陛下說說話吧。

看著妹子窈窕的背影,伯顏貼木兒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女兒家的心思,終究是系在了朱祁鎮這個大明天子的身上,拉是拉不回去了的。

轉過了頭來,方才紳士地停在了數丈之外,由著他們兄妹互訴離別之情的朱祁鎮這才理了理衣袍,緩步行來,而那些已然從隊伍后方趕了過來的,當初為了掩飾朱祁鎮等人,而主動留下來承擔掩護任務的衛銘童以及年寧等諸人。

雖然他們在朱祁鎮離開之后,并沒有受到什么折磨和為難,不過,一個多月的囚禁生活,還有心理的壓力,讓這數十人都是一臉的憔悴,神情之中透著難言的疲憊。但是在這一刻,他們全都紅著眼,拜伏于地哽咽難言。

看著這一張張明顯比起一個多月之前要憔悴許多的臉孑,朱祁鎮同樣兩眼發熱,顧不得再足艮那伯顏貼木兒較嘴勁,大步上前,親手將那衛銘童等人一一攙扶起來。”諸位,你們替朕受委屈了。爾等先入城好好將養一些時日,日后,還有大用之時……,一番唏噓,袁彬等一干人趕緊招呼人來將他們先引回城中歇息,朱祁鎮的目光這才落到了那些將衛銘童等人從后隊押解過來的瓦刺騎兵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愣,這些人瞅起來怎么覺得都很眼熟。

“陛下想必還記得他們吧。’’伯顏貼木兒見此情形,不由得笑著指著那些瓦刺騎兵道。

“脫爾遜,居然是你們?,…朱祁鎮看到了脫爾遜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之內后,方知曉這些人到底是誰了,還真沒有想到,伯顏貼木兒居然連這群曾經用來看押自己的瓦刺精銳也給帶了過來。,…下臣脫爾遜拜見太上皇帝陛下。,…脫爾遜看到了朱祁鎮一臉的錯愕,而不是那種一臉的憤忿與惱怒,心中微微一松,當即恭敬地拜下。

還是一更,時間還沒扭轉過來,靠,身體差不多全面恢復好了。

“…呵呵,脫爾遜,爾等起來罷,在瓦刺時,爾等對朕并無難為之時,倒是多得爾等照拂,朕在瓦刺時,方能得安,說來,朕還要稱上一聲謝才是。’’朱祁鎮看著這些故人,不禁有些感慨,雖然只過去短短月余,不過,在瓦刺的生活,與現如今能夠呼吸的自由空氣而言,實在是一個天,一個地。

在大草原上,在敵人的包圍之中,時時刻刻都要警惕自身,以防行差踏錯,引來什么不測,那種提心吊膽,表面上還需要保護淡定從容,不動聲色,好給周圍的人們加油打氣的生怕,讓朱祁鎮覺得實在是度日如年,哪有如今暢快?

只不過,脫爾遜等人乃是專門負責看守自己的,如今自己已然歸明,而他們失職這一點是肯定的了,沒有想到,他們既沒有受到懲罰,反而隨同伯顏貼木兒南來,伯顏貼木兒把這些人給帶來的用意,讓朱祁鎮此刻還真是一頭的霧水。

“陛下是奇怪他們為何出現于此是吧?’’伯顏貼木兒指了指脫爾遜等人笑著說道。朱祁鎮點了點頭:“不錯,朕很好奇,他們因何來

不僅僅是朱祁鎮,隨同朱祁鎮一起過來的文武,還有那些守衛于四周的大明士卒也全都是一臉疑惑,放脫了自己國家的敵人,而且還是如此之重要的人物,按照大明的軍來,就算是不宰光,怕是也沒幾個活下來的,更別想還好好地呆在軍隊里,讓你吃上一頓軍棍,再流配個三五千里,已經是你有后臺的了。

“其實說來,那就是田為我們瓦刺,本就無心與大明為敵,陛下被我瓦刺邀往草原暫居,我瓦刺上上下下,皆以禮待之,生活起居,無一不敢有所怠慢,脫爾遜等人,本就是我兄長也先身邊之精銳之士,為保陛下平安,故爾遣于陛下左右……“,

“……,他們所犯之過錯,本當盡數斬之,然我兄長思量再三,當日既已遣于陛下左右,那就該交由陛下您來處置才好。這些就是當日值守于陛下左右之士卒,計有脫爾遜等二百五十七人,如今,他們已經不再是我瓦刺的勇士,而是我兄長送予陛下的二百五十七名奴隸,陛下若愿意收納爾等,那便是他們的福份,若是貍下另有用途,也由陛下心意。”

聽聞此言,朱祁鎮不由得眉頭微微一挑,臉上倒是不露分毫異色,而脫爾遜等人全都眼巴巴地瞅著朱祁鎮,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樣的命運。

朱祁鎮眼角的余光打量著伯顏貼木兒,可惜這個死胖子那張笑瞇瞇的臉龐上半點破綻也看不到,朱祁鎮不由得躊躇了一下。掃過這二百五十七名手無寸鐵的瓦刺精銳,朱祁鎮眼前一亮,步到了那脫爾遜等人跟前淡淡一笑:‘…爾等想必也聽到了伯顏平章之言吧?,…

“我等甘愿為陛下的奴隸,陛下專,何處置我等,我們決無二話。’’脫爾遜一咬牙,額頭砸在那堅硬的泥土之上。身后那二百五十六名魁梧的瓦刺大漢,也全都拜伏于地,一如脫爾遜一般,把頭顱緊緊地貼著那堅實的泥土。

當初沒有及時發現朱祁鎮逃跑,也沒能追回,脫爾遜等人可以說是近乎絕望,他們能想象得到太師也先會何待的憤怒,這絕對是必死的大罪,肯定還會牽連家人親眷。

只不過沒有想到,已經被抽得偏體鱗傷,扔在那暗無天日的黑牢里邊呆了一個月之后,伯顏貼木兒這位瓦刺二號實權人物親手釋放了他們,并且告訴他們,可以不用死,家人不會受到牽聯,但是,他們必須離開草原,成為昔日他們所看押的朱祁鎮的奴隸。

能夠不用死,家人還能夠不被充為奴隸,妻女不會成為別人的玩物。這對于脫爾遜等已經揣揣不安地在黑牢里邊呆了一個月的脫爾遜等人而言,絕對是一斤,天大的好消息,而今日起,他們的命,就交到了朱祁鎮的手巾了。生死皆由朱祁鎮這位曾經被他們看守的大明天子所掌握。

看著這些昔日看押自己的驕傲的瓦刺精銳,而今卻已經成為了一群手無寸鐵,心灰意冷的奴隸,這種反差,的的確確讓人有些難以接受,袁彬等人也不禁有些唏噓世事變化得還真夠快的。

“既如今,朕之令,爾等皆須從之?’’朱祁鎮卻沒有理會周圍人群的想,頓了頓之后再次開口喝問道。

‘…就算是陛下您現在讓我等去死,我們也決無二話。’’脫爾遜抬起了頭來,看著那站在身前,與自己相距不過數步,面無笑容,一臉沉肅的朱祁鎮,昂然答道。

“好,既如此,你們可愿追隨于聯之左右,重新拿起你們的彎刀和弓箭,為聯效命?!’’朱祁鎮負手而立,俯視著脫爾遜,高聲喝道。

此言一出,城上城下文武軍民,皆盡嘩然。

便是連那袁彬等心腹之士亦不由得齊齊色變。”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這些草原莽夫,皆桀驁不馴之徒,與我大明素有生死,大仇,為奴為婢,亦當謹慎,焉還能交以兵忍器甲驅為爪牙?’’羅亨信

面色大變,淳忙繞到了朱祁鎮的跟前拜倒干地苦諫盅。稍有異心,陛下之安危必受其脅,到時后悔莫及矣。”

,…我們草原上的漢子,可沒有反復小人,大明貍下向來以誠待我等,我等真心欽服。焉敢再有二心?’’脫爾遜臉掙得漲紅,當下高聲喝道,好歹也跟朱祁鎮等大明人士相處了大半年,說起話來半文不白,但倒也說得真誠懇切之極。”其實,能夠再追隨于鞋下左右,哪怕是給陛下端茶送水,我等也心甘情愿。’’

‘…哼,瓦刺與我大明乃是死敵,誰知道他們安排這些人來,到底有何用意,猴下,依臣之見,這些人,當誅之,以絕后患,更能折瓦刺

朱祁鎮轉過了臉來,笑吟吟地上上下下打量著那江福,直到這位宣府總兵臉上的笑容僵硬,這才淡淡地道:“江總兵好殺氣,不過聯很好責,朕若殺了這些已經沒有反抗之力的奴隸,不知道日后史書上,會記載怎樣的一筆?不知江總兵以為史書上會如何述今日之事?’’

聽到了這話,還有幾個一臉贊同之色,躍躍欲試的官員都識趣地閉上了嘴,不過終究都是官場上混的,臉皮之厚自然非常人可比,全都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已之色,不過所有人的腳步都稍稍往那遠離江福的方向隱蔽地挪了挪,讓這位江大總兵更顯醒目。

江福臉上汗如雨下,強自笑道:“陛下,此乃權益之計也,再說了,這些皆是囚困陛下的戎秋士卒,殺之,天下人只會稱快,難道還能言陛下殺錯了人不成?’’

,…江總兵此言大大不妥!’’剛剛跪下苦諫朱祁鎮的羅亨信這會子跳。了起來,沖那江福真吹胡子瞪眼地喝道:“我大明泱泱天朝,豈能連這點風度都沒有,你若是再進這等饞言,休住老夫參你個有辱國體。”

江福讓代表天子監寥督導宣府、大同軍政民治的羅老大人這話給哽的兩眼翻白,偏生又難以辯駁,悻悻地瞪了一眼這老家伙,扭開了臉退到了一邊,一副懶得跟你計較的表情。也順便給了自己一個躲到旁邊的機會,不知道為什么,劃州朱祁鎮看向自己時,那眼光,讓江福覺得像是有兩把錐子,扎得自己心驚肉跳。

羅亨信贏了一仗,卻似乎還覺得不過癮似地然過了臉來向著朱祁鎮繼續噴吐著唾沫星子。”陛下,這些人殺不得,若是用之,臣等實難心安,不若棄之,使爾等盡回草原,以示陛下之仁厚,當為美談……,’’

,…羅老大人言之有理,上星陛下,臣附議。

“一名接腆名的文武站了出來,朱祁鎮的眉頭亦不由得越皺越緊。”諸位卿家,朕有一個疑問,不知諸位卿家,可否能為聯解此惑。’’

天子沒有答應,而乏岔開了話題,羅亨信有些不滿,不過也只能恭敬地答道:‘…還請上皇陛下明顯,臣等當盡力而為。”

朱祁鎮用目光安撫了那些神色激動的脫爾遜等人,朗聲問道:“聯讀史,記得漢武之時,匈奴與我大漢乃死仇,高祖亦受白登之困,不得不示弱于匈奴,然漢武之時,我華夏與匈奴交伐數十載,雙方死于沙場者,怕是不下百萬之眾。

然,漢武帝卻以匈奴降俘金日攫入職為官,未見其有二心之時,后更委以托孤之重任,以太仆之尊位佐宣帝……,’’

“……,唐時,太宗以突厥王室降俘之子弟為宿衛,為大臣,為領兵大將,為大唐開疆拓土。前人尚敢,朕有何不可?莫非我大明的膽氣,連古人都不如嗎?’’

聽得此言,羅亨信等人全都瞪目結舌,半晌屁都吭不出一個,這些可都是載入史冊的過去,漢唐之時,以戰俘之身入仕華夏的異族實在是不少,卻少有聞其反叛的,這活看著實實將在場這些飽讀詩書的官員全都堵得難以辯駁。

而王進昌等一干武將倒是一個二個全是一臉欽佩之色,臉上的激奮之色不加掩飾。哪怕是賴山萬夫長這樣對朱祁鎮心懷敵意的瓦刺人等,亦不禁暗暗喝彩。

更不提脫爾遜等本就甘心投效于朱祁鎮麾下的瓦刺勇士,哭拜于地。而城上城下,那些普通士卒,百姓士紳,皆不由得低贊不已,這才是咱們的大明天子的氣度與風采。

,…漢武帝,唐太宗,皆是不世雄主啊…’’伯顏貼木兒那雙毒辣陰梟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朱祁鎮,心里邊不禁哀嘆道,這個人情,又他媽的變成了給這個大明天子獲人望的工具,實在是,這家伙的手段實在是讓人難以企及,指不定,那位如今身在京師的新大明天子,怕是根本就玩不過這貨的。身體康復了,今天早睡,明天開始兩更,不兩更,切……,嗯,大家都知道是切啥。

一波未平,一波只起,就在朱祁鎮成為了城下城下,同胞甲贊點焦點,大放厥詞,猛刷聲望的當口,一騎于那遠處急速馳來。原來,那新皇朱祁鈺所遣之迎接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帝回京師的隊伍,已然到了……。

聽完了稟報,原本都在衷心贊嘆上皇陛下心胸寬廣,英武果決的諸文武都不由得一滯,仿佛這一刻才省起,當今天子乃在京師,而非是眼前這位。

羅亨信看著跟前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的朱祁鎮,不由得謂然一嘆。羅亨信與朝中諸臣常有書信往來,更是與那吏部尚書老王直頗有交情,他亦是一位堅定的,朝庭迎回朱祁鎮這位太上皇的者。

當從老王直的來信中得知了當今天子以小轎,雙馬車駕,還遣了一只小得可憐的隊伍來迎朱祁鎮這位太上皇時,羅亨信這位向來以君子自詡的文人也情不自禁地開聲罵了娘。當今天子的氣度之狹,眼界之窄,實在是讓他份外地失望。

而現如今,這只隊伍已然緩緩而至,看著臉色如常,目光卻透著一股子令人心悸的陰梟的朱祁鎮,羅亨信覺得眉頭狂跳不已,誰也不知道這位已然遜位的太上皇,會作出何等反應。

而江福聞訊不由得面露喜色,連聲催促一隊精騎前往迎候,只要太上皇被接走,自己就好比那腦袋上沒了那金箍的孫悟空,至少要比讓這位對自己心懷惡感的太上皇時時刻刻在身邊盯著自己要自由百倍。

至于那些親近太上皇的文武,自己背靠著當今天子這座大山,自然有的是時間慢慢去收拾他們。此刻,江福甚至已經開始在腦海里邊友算著怎么給當今天子朱祁鈺寫奏折,進述這些日子以來,宣府之地的復雜情況,以期從天子處獲得最多的。

朱祁鎮看著那只小得可憐的隊伍緩緩馳來,心里邊充滿了一種荒誕的,猶如在看戲的悠閑感,倒是那身邊從草原開始,便一直追隨自己的袁彬等人,此刻皆是一臉的憎恨之色,惡狠狠地瞪著那只小隊伍。恨不得撲上去,將那頂小得可憐的軟轎,簡陋得不比囚車好到哪兒的雙馬車駕給砸爛。

‘…這便是我那位皇弟,給朕準備好的御駕不成?”朱祁鎮指著那越來越近的小隊伍,不由得放聲大笑了起來,笑聲之中,卻無一丁點的歡喜之情,反倒是讓聽到了笑聲的諸人都覺得心頭隱隱發寒。

朱祁鎮就負手立于那吊橋的最前端,此刻,瓦刺使團中的大車已然盡數入城,余下的人等皆盡讓于路旁邊,同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那緩緩行來的隊伍。伯顏貼木兒看著那只小得可憐的隊伍,一雙眼珠子險些瞪成了那被勒住了脖子的野牛,半天才回過了神來,向著那不遠處的袁彬小聲地問道:“這便是你們當今天子,用來迎接太上皇陛下的車駕?”

從一臉悻色的袁彬口中得知了答案的伯顏貼木兒的嘴角難以自抑地翹了起來,自己兄長待那脫脫不花,至少友表面上也需要做出一番姿態,一切供需,都是堪比帝王的,實在是沒有想到,如今的大明天子,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怕是…

‘…看樣子,自己今天能免費看上一出好戲了,只是不知道朱祁鎮這位性烈如火的太上皇帝,到底會如何應對。”伯顏貼木兒的目光落到了那朱祁鎮的臉上,心里邊越發了興至盎然。

自己原本還曾經有過擔憂朱祁鎮、朱祁鈺這兄弟倆或許不想自己相信的那樣對立明爭暗斗,現在嘛,倒是不需要有絲毫的擔心了。

這只小隊伍越行越近,為首者,正是那禮問給事中李實,正統七年考中進士,入朝為官,便一直在禮部給事中的位置上呆到了如今,三十出頭的李實雖然職低位卑,卻向來以敢言著稱,性格張揚狂放,行事毫無顧忌,頗有魏晉名士之風,在清流里邊,也算是一號人物。

而今,接到了前來奉迎太上皇回京的任務,這讓李實在最初的郁悶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而是一種期待與興奮。雖然自己僅僅以七品禮部給事中的官職去迎駕,但是,這至少是一種榮譽,代表著天子對自己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也想親眼看一看這位太上皇陛下。

想要當面問一問,他當初為何會做出那樣愚蠢的舉動,使得大明朝遭此橫禍,折扣二十余萬精銳之軍,更使得大明北疆,處處烽火,就連京師,都險險落入了那瓦刺之手。

雖然當日,天子在京師城下…不顧瓦刺刀兵加身,以死激京師百萬軍臣之膽氣,終使瓦剩大敗,但是他終究是犯平了大錯的,這一點,李實堅定的認為,那只不過是太上皇

在彌補點前犯下的過錯罷了,至少,向來以欽骨諍臣魏女正公為自己偶像的李實覺得,太上皇哪怕是以身殉國,也比被擄于敵手,使大明蒙羞要好多得。

此刻,乘于坐騎之上,遠遠地看到了那立于吊橋之上的朱祁鎮,再看到了左右的大明軍卒,還有城頭之上擠得滿滿當當的百姓士紳,李實不由得熱血沸騰了起來,自己的美名傳揚天下的機會,便在此刻。

而李實身邊的幾名太監雖然仍舊一臉的恭敬,可是瞅向朱祁鎮的眉眼間掩飾不住那種冷淡與輕蔑,天底下,沒有比皇宮更齷槎的地方,沒有比這些生活于紫禁城中的太監更明白什么叫做失寵和冷遇,墻倒眾人推。

為首者劉柄忠,乃走廊王府中的老人,亦是那朱祁鈺的心腹,能委以此任,焉能不明白自家主人的心意?

而隊伍中人數最多的那些錦衣衛全都是一張張死白的臉龐沒有一絲的表情,常年在陰暗的詔獄之中跟各種刑具還有囚犯打交道的他們心腸早就變得猶如磐石般堅硬,目光里邊除了冷酷便是殘忍,哪怕是在太陽底下行走,挨近他們身邊的人都會覺得陰寒滲骨,渾身都不自在。

李實驗上的表情變化,盡被那正打量著他的朱祁鎮盡收于眼底,雖然他不太清楚這位七品文官的目光為什么那么不友善,但是朱祁鎮并不在意,因為眼前這家伙,可是代表自己那位好弟弟來找自己碴的,對于自己的敵人,朱祁鎮可從來不會去客氣和客套。

自己的弟弟拿這樣的隊伍來宣府迎接自己,完完全全就是在向天下宣告,他才是大明之主,朱祁鎮,那已經走過去式了,他只配一頂小暖轎,一位七品官迎奉的待遇。他想要讓天下都明白,大明,只有他才代表著正朔。

‘…泥瑪的,來吧,今日,看是誰打誰的臉,看看到底誰的臉疼。”朱祁鎮暗暗咬牙,使勁發狠,今天要不把朱祁鈺給扇成大染坊,咱就不過了。

在距離朱祁鎮約有十數步時,李實勒停了坐騎,翻身下馬,前行數步,目光顯得有些肆無異岸地打量著朱祁鎮,一面行禮道:“微臣禮部給事中李實,參見太上皇陛下。”

‘…免禮。’’朱祁鎮也同樣打量著李實,一面淡淡地道,對于李實這種無禮的舉動,朱祁鎮倒不是十分在意,因為他知道,好戲還在后頭。‘…李卿此來,所為何事?”

‘…陛下有旨,著令微臣前來接太上皇御駕。”李實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臉皮,掃了一些在場的宣府文武,目光再次落到了朱祁鎮的身上。‘…請太上皇及宣府諸文武接旨。”

聽得此言,朱祁鎮周圍左右文武,連同周邊的兵將也皆盡拜倒于地。而那伯顏貼木兒等人早已知機地遠遠躲開,等著看戲。

而唯一還站著的,除了李實之外,便是那與李實面對面的朱祁鎮,看到朱祁鎮連眼皮都不翻一下,就那么昂然而言,李實的眉頭不由得一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訓斥,畢竟,對方乃是太上皇,要是拿對臣下的那一套說辭來對付朱祁鎮,似乎也不對頭,所以,李實干脆也視而不見,展開了手中圣旨高聲誦讀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太上皇御駕歸明,乃國之幸事,為全母子之情,奉太后之哈……’’

‘………,國家危急之時,國常以資民生,頗難為繼,故歷行節儉,以為天下之表率……。”

‘………,親泰元年四月十三日。”

圣旨宣讀完畢,城上城下,那些原本沒有聽到過此消息的文武百姓皆盡一片愕然之色,議論之聲喧囂不已。

‘…不是吧…就是那頂小暖轎?”一位站在那城頭上向下張望的老百姓禁不住砸舌大聲地道:‘…怕還比不上咱們街坊劉大善人家的轎子,這也太寒酸了。”

‘…就是,天子乃是真龍,太上皇可是做過天子的,也是真龍,哪能做這樣的轎子?”

七嘴八舌,議論之聲愈發地大了起來。而那些士卒們卻都頗有默契一地聲不吭,冷眼旁觀。倒是那城下的江福有些急了,連聲喝斥身邊的親隨親信讓他們前往彈壓。

朱祁鎮冷冷一笑,向著那李實伸出了手:“拿來,朕倒要看看,我那位皇弟,到底都寫了什么。”

聽聞此言,氣氛當場徒然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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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實不由得臉色一沉!L……上皇陛下慎言,圣旨焉有人敢假冒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還望上皇陛下細查之。”

劉柄忠拿腔捏調地笑了笑,手指都捏成了蘭花似的:“不錯,這份圣旨,這一路上,都是由奴婢保管的,奴婢乃是當今萬歲身邊近人,焉敢拿自家的性命來開玩笑,上皇您這話……”

“朕問你了嗎?”朱祁鎮的目光落在了位于李實身畔的劉柄忠身上,臉色愈發地陰沉了起來。

“上皇您沒有問奴婢,不過職責所在,奴婢自然要解釋給上皇聽,免得上皇誤會當今萬歲的心思了。”劉柄忠抿了抿嘴,恭敬之中,暗藏針骨。

“好一張利嘴……朕還是那句話,朕問你了嗎?”朱祁鎮淡淡一笑,聲音和緩了許多,可是偏生又讓周圍諸人有偏體生寒之感。

“回稟上皇,您沒有問奴婢。”看到朱祁鎮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純良,劉柄忠心頭暗暗得意,不過也不敢過份觸怒朱祁鎮。

“那好,朕沒有問你,你卻說話,按宮中的規矩,該怎么算啦?”朱祁鎮抬起了手指,輕輕地彈了彈指甲中的污垢,像是隨意似地問道。

“嗯?”劉柄忠聞此之,不由得一臉錯愕地望向那朱祁鎮,實在是沒有想到朱祁鎮會來上這么一句。

不待那劉柄忠答話,那袁彬已然搶先作道:“小懲杖二十,中懲杖四十,重者,杖八十。”

劉柄忠臉上的表情頓時一僵,目光怨毒的瞪著袁彬,聲音不陰不陽地道:“上皇陛下,奴婢也是好心,若是上皇覺得奴婢多嘴了,想要責罰,奴婢自然也只能受著。可惜這里非是宮禁,奴婢是當今萬歲的奴才,想要處置奴婢,總得當今萬歲點頭才是。”

“是嗎?”朱祁鎮笑了起來……口白生生的牙盡露于唇外,白得耀眼,甚至給人以白得猙獰的錯覺。“奉迎朕之儀程,乃屬政事,不知朕這話有沒有錯?羅卿家你以為呢?”

“天家無私事,這自然屬于國政之大事。”羅亨信乃是文官,大明的父武跟宦官向來不對付,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朱祁鎮這話不找羅亨信,怕是他也會主動跳出來。

“既如今,來人,殺了他!”朱祁鎮點了點頭,徑直輕聲喝道。

這話絲毫沒有猶潛和遲疑,語氣平淡就像是在問候早上好一般,可這幾個句卻是顯得那樣的血淋淋和殺意四溢,在場的諸父武全都愣在了當場半天作聲不得。

倒是那袁彬陰陰一笑,抱拳領命之后拔出了腰間的戰刀,獰笑著向著劉柄忠大步行去,手中那柄雪亮的戰刀緩緩揚至半空,迎著那陽光,刺眼無比。

而此時,原本下了坐騎之后,扶刀立于李實等人身后的那些錦衣衛見此情形,先是微微一愣,為首的錦衣衛百戶當即拔刀出鞘,刀尖直指袁彬,那雙猶如死物一樣的眼珠子盯著袁彬,隨著他的動作,近四十名同樣臉色蒼白如紙,表情呆滯的錦衣衛皆盡戰刀出鞘。

袁彬不由得一愣,旋及臉色一沉低喝道:“爾等何人,安敢阻我,未聽見陛下旨意嗎?!”

“爾等意欲抗旨?”朱祁鎮不禁臉色一沉,雙目如電,罩向那為首的錦衣衛百戶。

那名錦衣衛百戶目光顯得有些疑惑地望向了身邊的一名太監,那名太監此刻臉色發青,朝著這名錦衣衛百戶打了幾個手勢,這位錦衣衛百戶不由得面露惑色,同樣打了幾個手勢過去。

“原來是……”朱祁鎮不由得暗翻白眼,他媽的,險些忘記自己的好弟弟遣來的這些錦衣衛都是些什么人了。向著那名能夠跟這些聾啞的絕聲錦衣衛交流的那名太監喝道:“還不讓他們退下,告訴他們,朕要誅殺劉柄忠,他們若敢阻攔,休怪朕連他們一塊殺了。”

“上皇且慢,劉柄忠乃是當今天子所任命的御馬監少監,一路行來,兢兢業業,并不大錯,方才也不過是多言罷了,上皇若是因個人之喜好而殺人,臣以為大大地的妥。”李實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既為自己的反應而羞愧,又因為朱祁鎮的連番舉動而搞得措手不及,自己想好的橋段居然一個都沒用上,甚至還沒開始,倒讓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出盡了風頭,實在是讓李實又惱又恨。橫身邁出,攔在了那劉柄忠跟前,一副鐵骨錚錚的耿直忠臣模樣,沉聲喝道。“望上皇慎之!”

“陛下,劉柄忠乃當今萬歲近侍,不可輕動。不然,天顏震怒,天家紛爭,實在有損大明國體,望陛下慎之。”江福也站了出來進言道,語氣之中,卻暗藏威脅。

而剛剛嚇得愣在當場的劉柄忠總算是松了口氣,一臉羞惱之色,偏生又發作不只,怨毒的目光落在了那袁彬的身上,盤算著回京師的路途上,怎么把這個想要朝自己動刀子的家伙給收拾掉,以出心頭一口惡氣,順便還能惡心惡心朱祁鎮這個過氣的太上皇,等回到了京師,再多在那朱祁鈺的耳邊吹吹風。“太上皇又如何?咱家想整你,照樣能整。”

“呵呵呵,你們覺得是朕錯了?”朱祁鎮伸手朝著持刀與那名錦衣衛百戶相持的袁彬招了招手,袁彬只能漲紅著臉,悻悻地退回到了朱祁鎮身邊,不想朱祁鎮卻劈手奪過了長提,左手食指指腹,輕撫那如同一汪秋水般清亮的刀身,淡淡地言道。“朕問羅卿,羅卿答朕,爾等可曾聽聞?”

江福與李實對望著了一眼,齊聲答道。“臣等自然聽聞。”

朱祁鎮陰陰一笑:“既然你們聽得真切,那么朕再問你們,太祖曾有祖訓:……宦官不得干政。

若有干政者,必誅之!,爾等莫非忘記了不成?!”越往后,朱祁鎮的聲音越高,在場諸人皆盡瞠目結舌,卻無人敢跳出來說朱祁鎮說的不對。

朱祁鎮手指輕彈刀身,就這么提著刀緩步前行,江福大驚失色,趕緊橫身攔住:“上皇請您三思。”

“江福,你讓開,此事,與汝無干。”朱祁鎮淡淡地掃了江福一眼道:“你若真識趣,就別摻合在朕與當今天子之間,不然,休怪朕不給你留臉面。”這話聲音不高,江福聽在耳中,卻有如雷鳴,喉嚨里邊像是被人塞進了一斤沙子,張了半天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眼瞅著朱祁鎮越過了自己,繼續向前行去。

走到了那李實跟前,卻連看都不看一眼此人,再次越過了李實,來到了那劉柄忠的跟前,而那些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絕聲衛哪怕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手中的繡春刀指向太上皇,全都在朱祁鎮的目光逼視之平,收刀入鞘,拜伏于地。

“陛下,奴婢乃是當今萬歲的近侍,您要是殺了奴婢,等于是絕了您跟當今萬歲的兄弟情份啊……”看著那緩步行來,提刀的手卻堅定無比的朱祁鎮,劉柄忠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連聲苦苦哀求道。

“朕跟我那位皇弟的情份,焉是你這個閹貨說斷就斷的?”朱祁鎮嘴角微微一咧,抬手揮刀,猛一發力,周圍諸人只見那雪亮的刀光一閃,就再沒聽到燦小柄忠凄苦的哀求聲,只看到一股血柱飆起,一顆在好頭顱砸落在那堅硬的黃泥地上。

“禮部給事中李實何在?!”將那柄沾染了血污的鋼刀厭惡地扔在了地上,朱祁鎮沉聲喝道。看到那劉柄忠一個大活人眨眼之間,讓這位太上皇給宰成了無頭之鬼,李實的魂兒嚇得差點就飛到了地府的門前,聽到了朱祁鎮的喝聲,不禁兩腿一軟,直接就跪倒在了地面,呆滯得猶如死魚!樣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劉柄忠那顆充滿了絕望和驚懼的頭顱。

“禮部給事中李實何在?”朱祁鎮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努力讓自己不去相方才自己的行為,轉過了頭來再次開口喝問道。

“在,臣,臣在……”李實哪里還有半點的囂張與跋扈,驚恐不安的目光與表情,倒像是一個被丟進了與猛獸為伍的鐵籠子里的小姑娘。

“朕要你去告訴我那位好皇弟,朕雖遜位,可朕終究做過十數年的大明天子,如今即使遜位,可仍舊是太上皇帝之尊。他想讓朕回京師,那就讓他把朕坐過的御駕和全副儀仗都拿來,朕回京師的規格,不得低于朕當年出巡的規格。不然,就別想請朕回去。”朱祁鎮惡狠狠地丟下了這么一番話,頭也不回地朝著那宣府城中而去。

原本圍攏于吊橋之上的諸位大臣,紛紛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避出了中央一條通道,畢恭畢敬地拱手為禮:“恭送上皇陛下……”

朱祁鎮緩緩前行,原本陰冷的臉龐漸漸地顯得柔和了起來,仿佛陽光重臨人世,他的嘴角輕輕地翹起,份外地飛揚,份外地跋扈,站在吊橋中央,朱祁鎮的腳步頓了頓,昂起了頭,高聲厲喝道:“讓他別忘記了,他的皇位,是朕讓的,不然,還輪不到他。”

羅亨信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上皇性格之烈,怕是遠遠地超出了所有人的估計,只是不知道身在京師的大明天子知道今日在這所發生的事情之后,又不知道會惹出什么樣的風波來。

“朕給了他,他才能當這個天子,而今,卻用登樣的手段來羞辱聯,莫非他以為,這天下,就他一人做得大明天子不成?!”一聲接一聲,猶如陣陣驚雷,炸響在宣府城內城外,官員兵將,百姓士紳的心中。

“告訴他,太祖、世祖,我大明歷代皇帝都在天上看著。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天下諸藩皆在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朱祁鈺,不要欺聯太甚了。”朱祁鎮完全豁出去了,泥馬戈壁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現如今命都是撿回來的,你是天子,老子還太上皇,怕你個毛?!

看著那昂然前行的朱祁鎮,江福的背彎得越發地謙卑與恭敬,心里的小算盤,復雜的心思也盡數化為了敬畏乙不單是他,在場的諸位文武全都肅然而立,太上皇怒揮長刀,血柒吊橋的畫面實在是太過令人震撼,更令諸人心悸的是上皇短短數怠間,便尋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斬殺當今天子近侍,裸地將當今天子的挑釁扇了回去。

朱祁鎮最后吼出來的那番話,猶如驚雷一般炸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是啊,雖然天子被俘于瓦刺,可是天子為了大明,卻在被俘之前,留下了傳位于朱祁鈺的話書。

使得大明朝才能夠不至于在那樣危急存亡之時,陷入無君治國的窘境。使大明能夠在最短的時間糾集起了對抗瓦刺的力量,終究抵擋住了瓦刺的入侵,使得大明不至有前宋京師失陷之危,重蹈北宋靖康覆脹。

邊鎮將士,還有那些城頭上的百姓士紳,卻不像那些文武官員一般矜持,群情洶涌,卻皆是夸費太上皇之詞,沒有半丁點人的愿意為那個死太監說話,說來,還是因為宦官自身的半質,自王振掌權以來,宦官勢力憊加大漲,甚至迫得內閣和朝庭常常畏其如虎。不過,宦官雖得權,卻不得勢,畢竟,宦官只是一幫攏于天子左右的近人。

而文武百官,那才是主掌大明的枝干血脈,讀書人就是滲到了大明百姓之中的毛細血管,對于宦官的厭惡與反感,經由百官之眼,讀書人之口,傳揚天下,天下百姓自然是沒有誰會對這些身體殘缺的宦官有任何的好感,自然,太上皇殺個宦官,別說是殺得有理,就算是沒理,怕是平民百姓都會自己替太上皇想出正大光明,堂而皇之的理由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隨著朱祁鎮的離去,宣府文武也沒有人理會這只倒了八輩子血霉的迎接圣駕的小隊伍,一扭尾隨朱祁鎮而去,而城下的邊軍精銳,也在朱祁鎮等人過入了城門之后,緩緩前行,護送著那只已經看夠了熱鬧的伯顏貼木兒等瓦刺使團成員入城。不大會的夫,原本熱鬧非兄的宣府東門已然只孤零零地剩下這只小隊伍,城上的百姓也都已然散去,而城中還時不時傳來的萬歲之聲,代表著宣府百姓士紳們對于太上皇的歡迎態度。

畢竟當初太上皇寧死也不愿意受脅迫去著令邊鎮要塞放棄守備開城迎敵之舉,早就在大明邊鎮之地流傳了開來,能夠為百姓著想,甘愿身死的豐跡,早已經被老百姓們傳得無比地玄呼,今日,太上皇又怒斬宦官,著實令人大快人心,不多去湊湊熱鬧,好好看一看太上皇的英姿,那豈不是枉為大明子民?

大道之上已然恢復了平靜,老百姓們雖然喜歡看熱鬧,可并不代表他們喜歡瞅死人,哪怕是有些方行從遠處趕來宣府的商販,看到這只古怪的隊伍,還有那些錦衣衛的緋魚服,自然早就遠遠地避開,省得自找倒霉。

正在用目光和手勢小心翼翼地交流的那些錦衣衛只能自己動手,將劉柄忠那具無頭的尸首給抬上了馬車,至于腦袋,自然也丟車上,準備稍作處理,以備到時運回京師處置。那些同行的宦官全都癱在道路上,面白如紙,一臉的哭喪,目光里邊盡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倉皇。

還跪伏于地,時不時神經質地抖上一抖的禮部給事中李實半天才在一名錦衣衛的攙扶之下爬了起來,粘在道邊的一塊廠頭上,愣愣地打量著那已經被抬走了尸體和首級,圖留一灘血污的黃泥路面,原本鮮紅的血色已然變成了難看地暗褐色,方才那頭顱砍飛,血泉高噴的畫面仿佛又在腦海里重復出現著。

表情僵硬而陰郁的李實驗色忽白忽紅,心里邊早沒了一開始的趾高氣昂。原本以為迎接太上皇回京,不過是一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誰能料想得到。居然會鬧出這樣的變故來,天子身邊的心腹近侍為太上皇親手所殺,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波瀾。

可笑自己

甲贊還洋洋得意地,準備來上一場義正言辭的演說,責斥‘皇翹罐點失,以揚自己的清名。結果呢,倒變成了太上皇把天子的臉給狠狠地踩在了腳下,還特地跺上了好幾腳。至于自己,天子連眼角都不屑于掃向自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可以無視掉的小小爬蟲。

“李大人,如今如何是好?”一名宦官戰戰兢兢地繞過了那灘血污,步上了前來,向著那呆呆地坐在石頭上兩眼無神的李實問道。”萬歲爺可是讓咱們來奉迎太上皇陛下的圣駕回京師的。”

“奉迎太上皇的圣駕回京師?”李實猶如剛剛從夢中驚醒一般,扭過了臉來,臉上的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絕望,指著那柄被朱祁鎮棄于道路中央,染著血污的刀,向著那名宦官咆哮道:“怎么奉迎?奉迎這柄殺人的刀嗎?!你耳朵聾了?沒聽到上皇剛剛都說此什么嗎。”

“李大人,休要失態,咱家可不是你的奴才。”看到李實如此失態,這名宦官的火氣也頓時上來了,冷冷地道:“你乃是此次奉迎上皇圣駕的主官,出了事情,自然也得由你擔著,咱家不過是提醒你一聲罷了。”

“你!”李實氣得兩眼發綠,手指指著這名宦官,半晌卻吭不出一聲來

這位宦官也懶得再廢話,冷冰冰地丟下了這么一句話:“李大人,勞煩您決斷,是繼續在這兒等上皇奉旨呢?還是回京繳旨?”“回京師,此事已非本官所能把握,上皇不遵旨意,我一個小小七品官員,焉能拿他如何?自然是由天子決斷。”李實雖然好名喜,但是終究不是傻孩子,冷靜下來之后,立即想到了對策。

至于上皇對其的羞辱,只能忍氣吞聲先,等回到了京師再說,到時候,定要讓朱祁鎮知道咱們讀書人的厲害,讓天下人都知道你這位太上皇不僅僅好大喜,更是殘忍好殺,猶如商紂夏桀一般的昏君,暴君!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陛下,今日您的所作所為,實在是有些不妥。”羅亨信終究是忍耐不住,向著那已然回到了行宮之中,堪堪安坐下來的朱祁鎮進言道。”那劉柄忠當死,然陛下盡可使人誅之,何須親自動手。如此當街殺人,此等行徑實在,實在是非君子所為。”

“是不妥,朕也知道,可是羅老愛卿,聯當時,確實是被氣得有些糊涂了,朕在位之時,犯了許多的錯,其中一條,便是寵信宦官,禍亂朝綱。”朱祁鎮掃了一眼滿堂的宣府文武,臉上的表情既顯得感慨,又透著幾絲愧色。

“至木土堡之后,朕便立誓,當時時謹記太祖祖幣,切切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然而今日那劉柄忠卻三再觸怒于朕,朕若不誅此奸宦,心中郁氣難平。倒是讓老愛卿擔憂了。”

“陛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還請陛下保重身體才是。”看到朱祁鎮如此低姿存的認錯,羅亨信也無話可說,想想也是,朱祁鎮在當天子的時候,時時為那王振所蠱惑,以致朝綱崩壞。

而其被俘之后,奸宦喜寧,投靠也先,為禍邊鎮,天子乃是當事之人,全都看在眼中,而如今剛剛回到了大明,又遇上了劉柄閃神小蝶閃神小蝶忠這么個據傲不知收斂的主,不是找死是什么?

羅亨信覺得,要是自己經歷了這些,說不定今日也與天子一般當街殺人了,至少,天子揮刀之時,羅亨信的心頭暗暗痛快,甚至那些官員之中,隱隱傳出了喝彩之聲,只不過聲音極小,猜不到是誰罷了。

“只是如此一來,天子必然震怒,到時,上皇您……。”羅亨信一想到這后果,不由得一臉黯然。

“那又如何?!當今天子此事做的著實太不地道,太上皇同樣乃是萬歲之軀,焉能以這等簡陋之車駕禮儀相迎?”楊能楊二公子站了起來,一臉憤色道:“更何況,今日諸位同仁想必也見到了,瓦刺乃我大明之死敵,然而,瓦刺太師兄弟,待太上皇恭敬有加,人物皆不敢有缺,兩相一比起來,我大明顏面何存?”這話說得廳中諸人皆盡一呆,饒是久混官場,臉皮幾乎皆為銅胎澆鑄的官員們,也不禁面紅耳赤起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公子慎言.一位老將軍站了出來沉聲低喝道,雖說是喝止那楊能,省得他口不擇言,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可是在場之人,又有誰不明白,兩相對比下來,諸人都覺得臉上微微發燙,堂堂大明,在對待自家太上皇的太度上,居然連向來被大明視之為蠻夷與死敵的瓦刺都比不上,這讓人如何不覺得丟臉?

“泥瑪的,咱湟湟大明號稱天朝上國,萬邦來朝,諸藩哪一個不贊我大明仁厚無雙,華夏禮儀、氣度更為當世之冠。不想今日,居然當著戎秋的面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是丟臉都丟到外國去了。”羅亨信這個倔老頭也不由得滿腔的怒火。

想一想至土木堡之敗以來,眼前這位太上皇的所作所為,再與之對比一下當今天子的作為,實在是天差地別,真不知道當初朱祁鎮是如何想的。一念至此,羅亨信更加地痛恨那已化泥塵的王振,若非是那個奸宦,大明朝焉會有今日之動蕩和變故。

看著諸人臉色泛紅,小聲地議論與交流,羅亨信不由得干咳了兩聲,待室中諸人都把目光投來,這才言道。”‘今日,那劉柄忠當著外使之面,對上皇出言不遜,妄談國政,當誅之,老夫一會自會上表與天子分說。”

“老大人言之有理,我等亦會上表朝庭,述說事情經過由來。”在場之人,但凡有資格上表的都紛紛表態,朱祁鎮臉上掛著笑容微微頷首,心里邊卻不停地盤算著,自己既然惡狠狠地扇了自己那位好弟弟的臉蛋子,那丫的怕是不會罷休,接下來,自己該如何做,就需要盡快做出決定了。

等諸位官員告辭離去之后,朱祁鎮邀羅亨信留于行宮之中宴飲一面又悄然著人暗中吩咐了兩位楊公子和王進昌,不大會的夫,這三人又悄悄地回到了朱祁鎮的行宮之內雖然不知道朱祁鎮喚他們來有何事,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就算是他們跳出來說自己不是上皇一黨,怕是這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至少那位在京師的天子就不會相信,他們如今只能甘心為朱祁鎮效命了。

羅亨信刊剛抿了幾口酒,便見王進昌等三人去而復返,不由得一愣,不過,久歷官場的羅亨信卻也沒有表露出太多的表情只走向著這三位打了招呼,目光再次落到了朱祁鎮的身土倒真想瞧一瞧朱祁鎮這位太上皇意欲為何?

朱祁鎮也不廢話,待這三人坐定之后,理了理龍袍前襟之后便道:“三位愛卿聯也沒有想到,會與我那皇弟,鬧到今日這步田地,聯自無憂只是,苦了你們這些兢兢業業為大明效命的才志之士。”朱祁鎮這番話的的確確是屬于有感而發,如果不是自己憑著太上皇的身份,可勁地耍陰謀詭計,這三位大明邊鎮精銳軍將,焉會落入自己的套子里?

聽到了朱祁鎮之言,三人面面相睽,心里的苦澀著實難言,羅亨信倒仍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可是實則暗暗心驚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這三人,儼然已為太上皇視之為心腹,自己卻在這里呆著,怕是……。

“上皇陛下,其實臣等做這些事情,本就是心甘情愿的,因為上皇乃是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而非為一已之私。”楊信昂起了頭,表情堅定而果決,沒有半分猶豫地答道。

“聯知道你們很好,可持…,”朱祁鎮的目光掃過眼前這三位,不由得沉吟了起來。

“上皇若是有不便,老臣就先告辭了。”羅亨信見到朱祁鎮沉思不語,趕緊起身道別。

朱祁鎮看到羅亨信的表情,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呵呵一笑,朝著羅亨信道:“羅老愛卿,你且寬坐,有些事情,朕今日便把話給你挑明了,聯知羅老愛卿與吏部老尚書王直乃是至交,正有事相托于汝。”

“還請上皇明示。”羅亨信只得頓住身形恭敬地答道。

“聯知道,當今天子如此做,分明就是表白了他的態度,不希望看到朕回京師。”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心中有擔憂,這朕很清楚,也明白得很,既然他不希望朕回去,那朕不回京師,也未嘗不可。”

聽得此言,四人不由得齊齊色變,羅亨信更是老臉發白:“上皇使不得,您乃堂堂上皇之尊,焉能久居于邊鎮這等兵荒馬亂之地,若是您有個萬一,臣等百死難恕其罪啊。”

“老愛卿莫急,你且聽聯一言。”朱祁鎮不由得溫言勸道,看到羅亨信稍稍平靜之后,清了清嗓子道:“聯自土木堡受擄以來,痛定思痛,方知朕過去,不過是一只井底之蛙,不知民間疾苦,不明天下大勢。

成日只知道聽信宦官盅威,自以為大明天下歌舞升平,百邦來朝,仍舊活在太祖,世

祖的榮光里,不知世事變遷,大明只然危機重重……”

朱祁鎮深吸了一口氣,看到四人皆盡凝神傾聽,又續道:“數十載之安定,已使我大明的百姓和文武,都快忘記世祖他老人家在位之時逐之于漠北之戎狄已然南侵,今瓦刺已定草原之大勢,糾合統屬草原諸部,勢頭之強悍不亞于昔日之元蒙。常常有虎視南方飲馬中原之野心。”

“昔日,有楊洪楊老愛卿這位大明宿將據守宣府,練精兵,筑堅堡,有羅老愛卿治民生,撫民心,總算是堵住了瓦刺南進之野心,使方可使我大明邊鎮得安……,卿與楊洪,使得大明疆土,多得十數年之安泰,當居首。”朱祁鎮目光落在了已然動容不已的羅亨信身上,懇切地道。

聽聞此言,不論是楊氏兄弟,還是羅亨信,皆不由得感動得難已自己。朝中諸位大臣,雖知邊鎮乃大明之要害,地處邊陲,需時時警惕大明的宿敵,又還要內治民生,外修甲兵,十數年來,保得一方安寧,更迫得瓦刺不敢大舉南侵。保得大明內域安泰。

可是這樣的滔天之,在朝中諸臣的眼中,卻似乎很正常,很尋常,不歷邊鎮,不知邊鎮之厲害,不歷邊鎮,安知邊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艱苦。耐何朝中經歷邊事的大臣早已老去,致仕的致仕,養老的養老,軍中勛貴,也早褪去了早年的精悍與勇氣,剩下的就是靠著祖、父輩的恩澤吃老本。

只有他們這些身處邊鎮,知知其中厲害的老家伙在苦苦支撐罷了。

可即使這樣,卻常讓朝中諸位大臣攻訐不己,常拿世祖之時的老黃歷來說事。

不提還好,朱祁鎮這么一提,羅亨信頓時兩眼發紅,拜伏于地。“上皇陛下,邊鎮……,苦啊。”楊氏兄弟與那王進昌也皆盡眼眶發熱,隨其拜倒于地。

朱祁鎮本欲起身相扶,奈何那羅亨信卻不愿意起來。”老臣如今也已年過花甲,早已身衰力竭,若非是為了我大明邊鎮之安,又何苦讓那些御史抨擊老臣尸位素餐,戀權位而不去?今日,老臣心里邊有許多話,不吐不快,若是再不明言,怕是日后,就再沒機會了……””

“老愛卿只管講來,朕就在這兒聽著,袁彬,速速去取紙筆來,將老大人的真知灼見記下來,以備日后查詢之用。”朱祁鎮這般謹慎的態度,讓羅亨信老懷大慰,當下振奮精神,細細地將這些年來,他在邊鎮的所聞所見一一道來。

大明的邊鎮歷史由來以久,從明朝建立,逐元蒙于草原開始。逃亡北方邊塞以外的北元仍不時騷擾,嚴重威脅著明朝的統治。明太祖朱元樟為鞏固北部邊防,屢次派將北征,同時,還分封子朱棣、朱權等將重兵駐守北部邊塞。洪武時,平時只讓出生于本地的士卒和有罪謫戍者守邊,邊境有事才調動內地的軍隊,稱為客軍。

而到了成祖之時,常常北征草原的成祖認為,單憑邊塞之力,實難以給予元蒙以毀滅性的打擊,便命冉地的軍隊都要輪流戍邊,稱為邊班,一,可以增加邊鎮的兵力,保障后方的安全,使其可以從容地對草原用兵。

其二,輪流舟邊,不僅僅可以使邊鎮的兵力維持一個足以保障后方,而且還能使得國中無戰事的時候,保持大明各地軍隊的戰斗力。

不過,成祖沒有想到的是,邊班雖然帶來了好處,但是這些輪流戍邊的兵卒,卻常常思歸,不愿受那邊寒苦寒,漸漸地邊兵逃亡的人數逐漸多起來。

而大明邊軍的屯田制度,從宣德、正統時起也開始遭到破壞,分駐各邊鎮的親王、太監、軍官等都爭相侵占屯田,役使軍丁為他們耕種,軍丁不堪虐待,逃亡的就更多了。

宣大巡撫羅亨信深知問題嚴重,對宦官及其私黨的所為極其不滿,為維護屯田制度不廢余力,且多次上表措辭嚴厲的奏本,可是至今渺無音訊。

聽得朱祁鎮臉色鐵青得怕人無比,雙目之中兇光閃閃,心里邊實在是有種說不出的憤忿,你妹的,打生打死的將士們,還有那些辛苦在邊鎮勞作的百姓,連基本的生活保障都快維持不住了,那些個勛貴藩王,還有那些死太監,還有一些品德敗壞的軍將,居然這么做,讓正大展雄心,準備要以宣府為基地,進行反擊草原的朱祁鎮如何不惱,如何不恨?!PS保底第二更到達,童鞋們,二更殺至,求點月票啊,快月底來了,啥票都整,使勁整啊。

“愚蠢!短視!”朱祁鎮拿起了茶盞,幾次想要遞到嘴邊又放下,恨聲低喝道:“羅老愛卿既然頻頻上表,難道朝庭就沒有半點反應不成?”

“回稟上皇,原本楊大都督在此時,楊大都督亦深明此害,有他這位威望甚重的邊鎮名將在此,行嚴苛,且以身為則。宦官及諸位軍將都不敢太過逾越,做事都頗為收斂,當時還算是過得去……”說到了這,羅亨信不由得頓了頓,抬眼看向朱祁鎮。

朱祁鎮的臉色卻絲毫不變。“那至江總兵來宣府之后呢?你只管直言相告便是。”

“其實,江總兵此人秉性溫和,向來與人為善,加之,初到宣府之地,亦需各方勢力之助,以安軍心……”羅亨信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地道。可是沒說幾句,朱祁鎮便不耐煩地打斷了。

“羅老愛卿,事關宣府邊鎮百萬軍民,更事關我大明社稷之安危,朕要聽的是真話,明白嗎?”

羅亨信不由得一滯,例是那跪于其后的楊能悶哼了一聲,接著朱祁鎮的腔答道:“上皇,江總兵此人為人圓滑,做事頗無擔當,喜做好人,對于邊鎮諸軍將和那些宦官之流侵占私墾田地之事不聞不問也就罷了,他還頻頻收受那些人等所予之田地。”

“完全就是與那些宦官和無恥軍將同流合污,采我宣府不過數月,其在宣府之田地已有十數頃之巨,于宣府之中,亦有外宅安處,其實這些事情,上皇陛下只要稍稍留心,便可知曉。”楊能目光直直地看向朱祁鎮,竹筒例豆子一般,將那江大總兵的斑斑劣跡盡數道出。

說到了最后那幾句,語氣里邊頗含怨言。說起來,對朱祁鎮這位下了套子讓他們鉆的太上皇沒有半點怨言那是不可能的而性情外露,直腸子的楊能自然是想到什么說什么,渾沒有在意身邊的揚信頻頻使來的眼色。

朱祁鎮例也不惱,畢竟朱祁鎮也知道這三位心里邊正犯堵再說了,自己連戰俘都當過,這點點氣算啥子,讓他發泄發泄也好,更何況,朱祁鎮也沒有想到,江福居然才來到宣府短短數月,就能夠肥成這樣。

“上梁不正下梁歪。想來至那江福到了宣府開始宦官與邊鎮諸將侵占私墾田地之事,怕是已蔚然成風了吧?”朱祁鎮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這個時候,再生氣也無用,還不如好好考慮一下,到時候該怎么收拾這些家伙才是正理。

“不錯,至江福江總到宣麻以來,邊鎮軍民失墾者數不勝數老臣雖然苦苦相勸,江總兵卻總以邊鎮諸事敗壞,需諸將協力為由多番敷衍。老臣乃是親民之官,軍政之事,非老臣所轄,雖然曾多次斥之,卻收效頗微。”

說到了這,羅亨信心頭的酸楚,都快要隨著眼淚一塊流了出來。邊鎮之苦,久處邊鎮的羅亨信自然很清楚,不過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朝庭居然會派出江福這么個玩意來這里干總兵,文武不搭配,干活特別累,羅亨信覺得要是再這么干下去,自己就算是不累死,也要讓這種情況給氣死。

“想不到,宣府邊鎮,居然已經情勢如此危急,不過,朝中于謙、王直之流,乃是國之干臣,難道他們不明白邊鎮不安,大明必危的道理不成?”朱祁鎮的眉頭緊鎖著,手指有節奏地在那桌案上敲擊著。

羅亨信不由得輕嘆了一聲道:“王尚書與于尚書亦多次進言,不過,收效甚微,畢竟自新皇登基以來,諸事紛紛,京師與我大明北疆動蕩不安,安撫民心,重練新軍,以衛戊京師乃是首要之事務……”

朱祁鎮忍不住低嘆了一聲,心有不甘地苦笑道。“此事,皆因朕而起,實乃朕之過錯啊。”

“上皇切莫如此,您已經幫了咱們大明邊鎮軍民百姓太多太多,臣等非眼花耳聾之輩,陛下自困于韃子之手,卻未嘗有委屈求全之時,不顧戎狄加斧加身,猶記我大明軍民之安危,臣等焉能視之不見?”看到朱祁鎮如此意志消沉,王進昌勸道:“有些事情,陛下您不說,可臣等,還有大明的文武,百姓,皆看在眼中,焉能不知好歹?”

“可犯了錯,終究是有錯。”朱祁鎮站起了身來,將此四人一一攙起,在廳中緩緩踱步。“雖然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可是,有些錯誤,卻實實在在不該犯,也犯不得。”

“而今,朕終脫賊手,回到了大明。本以為,能安心靜思過往之過錯。例不想,我那位皇弟,不欲朕歸。”朱祁鎮自嘲地一笑道。

四人皆盡默然,這是極其明顯的道理,怕是天下間,除了瞎子,沒有人看不出來,當今天子有多不歡迎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回京師。

“而今,又聞羅老愛卿之言,知邊鎮情勢,日益維艱。故爾,朕意欲留駐于宣府之地,雖說不能親身問政,但是聯在此,總是能鎮懾一些宵小貪婪之輩,助羅老愛卿一臂之力,復我邊鎮戰力,使我宣府諸地,能休養生息,以御頑敵。”

聽得此言,羅亨信不由得兩眼放光,心念電轉,盤算著,若是天子不欲迎上皇回京,那這位心頭牽掛百姓民生,知邊鎮疾苦的上皇居留于宣府之地,必然能夠發揮效力。

再怎么說,他乃是當過十數年天子的太上皇,余威猶在,有其在此鎮懾,的的確確能起到極大的重用,只要看今日那些宣府文武的表現便可知道,太上皇真要惱起來,這些家伙都跟一群遇上了老貓的耗子一般。

“對啊,上皇,既然萬歲不欲您入京師,那留于我宣府有何不可?”心直口快的楊能不由得喜道。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楊信也不由得點了點頭:“不錯,上皇若是能居留于此,實乃我宣府邊鎮軍民之福也。”

“我邊鎮之苦,非親歷者不可知。如今陛下知曉,當明邊鎮之安危,已然是千鈞一發之機也,若是再不處置,必生大禍。”

“長此以往,必使我邊鎮無兵可用,邊鎮勢微,必使我大明疆域為外虜所侵,老臣自知人輕言微,不知何時才能阻止這等劣跡,還望陛下明查,以彰國,以平民憤,以安軍心。”羅亨信咬著牙根,再次深深拜下。“此軍國大事,為朝庭所輕忽,而今老臣知道,唯上皇可辦,若是上皇答允老臣。老臣拚卻性命不要,懇請上皇為我邊鎮百萬軍民,留居宣府。

“聯也的確有這個心思。

只是,朕如今已遜位為太上皇,即便有心于此,然若是當今天子一意而行,怕如……”朱祁鎮見此情形,看到這些人目光之中的殷切期盼,心中頗喜,不過,事情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上皇陛下,若是您真愿意久居我宣府,也不是沒有辦。”羅亨信眼珠子一轉,清了清嗓子向著朱祁鎮言道。

“哦,羅老愛卿有何良策,盡管講來。”朱祁鎮心頭一跳,看向這位在邊鎮呆的時間不比那楊洪短多少的老大臣,沉聲問道。

“只要陛下愿意配合,老臣可發動屬僚上表朝庭,再者,楊大都督、王老尚書,皆與老夫乃是刎頸之交,更是心懷社稷之臣,當可為兩大助力。”

“另外,兵部尚書于謙,為人忠耿,心懷社稷。當今天子對其甚為看重,說言聽計從也不為過,若是能讓其了解這其中之厲害,至少他不會在此事上阻撓。”

羅亨信經歷官場,也算得上是塊火辣辣的老姜片,一肚子的壞水平時懶得用,今天這么一冒,例讓朱祁鎮愈發不敢小看這位看起來似乎耿直純忠的老家伙。不過讓朱祁鎮欣慰的就是這位老家伙所為者,乃是大明的江山與社稷,所以,這樣的人才,越能干,朱祁鎮只會越欣喜自己身邊有這樣的干臣。

“另外,會昌侯孫老爵爺膝下四子,皆處于京師要害,交游廣闊,與軍中勛貴多有交集,又乃是當今太皇太后之生父,也是陛下您的外公,若是能知會于孫老爵爺,再聯宮中太皇太后,大事可有九成把握。”

楊信也一臉贊同之色言道:“家父早知陛下英果非凡,陛下若能留居于此,以安諸邊,微臣也愿修書予家父,想來,家父定然會戳力相助之。”

朱祁鎮的目光掃過廳中諸人,心懷激蕩,這些人皆是大明之精英,所思所慮,同樣是為了大明的江山安危,大明能有這樣的人材,方可有兩百余年之安。

朱祁鎮肅容一正衣冠,向著此三人一揖。“爾等拳拳為國為民之心,朕感銘五內,當憚心竭力相助。”

袁彬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有些眼眶發熱看著那紙張筆墨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子起來……”

“上皇眾目睽睽之下,當街殺了當今天子近侍,又說出那樣的言辭來,現在老大該如何是好?還望師爺教我。”江福坐在書房中,已然換上了一身便裝,手中拿著柄扇子地煽著,可怎么也消減不了那股子讓人心悶的火氣。

心里煩,實在是煩燥到了極點,江福心里邊一個勁地直罵娘,當然,他不敢罵朱祁鎮的老娘,那可是當朝太皇太后,借他倆膽也不敢罵出口來。

可是不罵,心里邊又著實憋氣窩火到了極點,自己好歹也是宣府鎮總兵,堂堂的朝庭二品方面大員,除了羅亨信那個老家伙他管不了,也沒辦管之外,其他的人他可以誰也不鳥的,來到了宣府鎮也有小半年了,小日子雖然沒有在京師那般輕閑無憂,可也過的是份外的滋潤,兜里的銀子,城外的田地,城里的宅院,還有那養在私宅里的小妾,這些可都是自己到了宣府之后才慢慢地壯大起來的。

江福還琢磨著,看看能不能爭取多撈些銀子,往上邊送送,日后離了宣府回京師的時候,也好撈個肥缺口就在自己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當口,朱祁鎮這個人憎鬼厭的家伙居然跳了出來。

一想到這位太上皇就蹲在宣府鎮耀武揚威,江福就覺得渾身上下跟長了跳蚤似的不自在,不但不自在,還得整天提心吊膽地,誰知道這位遜位的太上皇會不會發什么神經,又搞出什么名堂來。

果然,就在今天,江福的預感成真了,朱祁鎮當著那幾萬前來湊熱鬧的宣府百姓軍民,親手宰了劉柄忠那個當今萬歲爺的近侍,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放厥詞,不拿全副的天子儀程來,他就不走了。

聽到了這話的時候,江福當時最想做的就是先掏掏耳朵,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然后,最好再錘胸頓足,嚎啕一番。

劉柄忠可是當今天子還在當王爺的時候,就一直追隨在其身邊的。腹,而且是天子打小時候就伴駕的玩伴,不是這樣的。腹,焉能會被當今萬歲遣來迎接太土皇圣駕?

一想到這劉柄忠,江福心里邊更加地窩火,的惹誰不好,偏偏要去惹太上皇這顆大爆仗,這不是找死是啥,再者說了,你不說話,也沒有人把你當啞巴”,你把嘴巴”子閉得緊緊地,由著李實跟太上皇扯蛋,扯完了拍閃人不就完事了?

何苦來哉,你丫的死的倒是痛快了,可憐老子這個堂堂的宣府鎮總兵還偏偏就在當場眼睜睜地瞅著你給宰了,事情要是傳到了當今萬歲的耳中,不消說,宣府上下一干人等,不被當今萬歲誤會成太上皇一黨才怪。

“你奶奶的,老子招誰惹誰了?”想到了這,含著一包眼淚的江福不禁有些悲中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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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主,這件事實在是……”師爺撫著頷下那少得可憐的長須,好半天才喃喃地道:“實在是大大了,根本遮掩不住。”

聽到了師爺之言,江福氣的鼻子都差點歪了,這完全就是句廢話。”幾萬士卒百姓,還有宣府文武皆在,自然是沒有辦遮掩的,如若此事好料理,本總兵又何必擾師爺清靜呢?”

“不敢當,老朽就不過是一個師爺,東主有事,老朽自然要為東主謀劃才是。”聽到了江福那飽含怒意的回答,師爺趕緊起身解釋道:“老朽的意思是,這件事,東主您是扛不住的,也不能去扛。”

“這個自然,事情雖說是出在宣府,可本官根本就沒有辦。畢竟一邊是太上皇,另外一邊又是代表當今萬歲的天使。本官如今是左右為難啊。”江福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這事這么大條,自己想躲都還來不及,哪敢去擔這個責任?

“如何能夠不擔這個責任,才是關鍵,至少,東主您如今已是騎虎難下,只能擇一而投。”老師爺瞇著那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抄著一口標準的吳儂軟語,可就是嗓音粗糙干啞得猶如一只快要咽氣的老公鴨。

“嗯?”汪福不由得一呆,目光再次落在了師爺的身上口“你此言何意?”

“東主您想,事情已經發生了,根本就沒有了回轉的余地,您可是堂堂的宣府總兵,掌一鎮之兵事,這樣的大事,責任根本想推也推不掉。上皇乃真龍之身,當今萬歲再如今發怒,卻也不敢傷其分毫,至于那位羅老大人,他不但是宣府邊鎮的地頭蛇,上上下下,拿一個不賣他三分薄面?”

江福悻悻地把扇子拍在掌……”不錯,本官也曾聽說過。這位羅老大人在京中的能量也不小,至少,吏部尚書王直就跟他情同手足。王尚書這位當朝重臣的面子,就算是當今萬歲也不能不賣。”

“正是因為如此,東主您的情勢實在是不堪樂觀了。”老師爺嘆了。氣道:“他主文治,您主兵事,他無事,您可瓏。”

“你不用再說了。”江福恨恨地將那扇子拍在了案幾之上,負手在書房里疾行了幾圈,臉上愈加地陰沉起來。“那你方才說擇一而投,是何用意?”

“方才聽東主盡述城外之事,依老朽之見,太上皇不想落了面子,而當今萬歲卻偏偏不想給太上皇面子,這已是僵局。”師爺抿了一口茶水,三角眼轉了轉,看到那江福一臉凝神傾聽的表情,心頭頗為得意,知道自己這話已然是撓到了江福的癢處,不過他也不敢多賣關子。

萬一這位軍漢出身的總后大人急了眼,自己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他折騰,當下徑直分析道:“今日,太上皇撂下了這么一句狠話,依老朽愚見,當今萬歲,定然不會隨了上皇的。意。畢竟自己的。腹被殺于鬧市,這口氣,當今萬歲是咽不下去的。更何況,當今萬歲的皇位,乃是繼之于太上皇,若是以天子全副儀仗禮儀來迎,這算什么?難道是請太上皇回去再當天子不成?”

這番分析,聽得江福連連頷首,差點就把腦袋上下晃得骨折,心里邊對這位重金禮騁來的師爺佩服得五體投地。光是能從幾句話里邊,就能剖析出這樣令人信服的道理,江福覺得自己十個腦瓜子加一塊,怕是都不是這位師爺的對手。

“那照你的意思,太上皇豈不是”そ轉念一想,江福的臉色頓時難看無比,一坐回了椅子上瞠目結舌口“他豈不是要留在我宣府?”

“這就要看當今萬歲性格是否,。”師爺話說了半截突然覺得不妥,有些東西,只可意會,不能言傳,不然,那便是殺身之禍凸看到江福投來的疑惑目光,師爺只是含糊地道:“萬歲若是一力堅持,那太上皇不能不走。畢竟當今萬歲才是大明之主。可是眼下誰都知道,當今萬歲哪有半點。思想要上皇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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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留在此,那可真就苦煞本官了。”江福以手擊額,一臉的沮喪。

“其實東主您又何必非要跟上皇作對呢?”看到了江福一臉的絕望,師爺忍不住說出了一直憋在心頭的。理話。”太上皇與當今萬歲之間的事情,豈是臣子能夠摻和得了的?“

“滿朝文武,又幾個甘當出頭的?想那王文王次輔,乃是當今萬歲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是為了迎駕之事,一開始還不是遮遮掩掩,就是不想當這個出頭鳥,可惜陳循這位首輔大人手段更加老辣,干脆病了,呵呵,就算是沒病,他也能設生出病來,如此,你王次輔焉能不出頭?”

“對啊……王文那天子。腹都避之不及—老子他娘的上前湊什么熱鬧?”江福一臉的懊惱之色,地捶子捶桌面口“師爺何不早言?”

“ち,其實老朽一直想說,可是東主您當時正春風得意,焉能聽得進這等逆耳忠言?”老師爺隱蔽地撇了撇嘴,臉上的誠懇,讓江福啞口無言。

江福沉吟了良久,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澀難看的笑容,向著老師爺道:“依你之見,如今本官該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老朽覺得,就今日之事,東主您最好先詢問一下羅老大人之見,之后再上表。”老師爺理著長須,瞇起了眼睛沉聲道。

江福不由得眉頭一皺頗有些不悅地道。”本官與羅亨信之間素無往來,政見之間還常有不合,若是本官去尋,焉知不是去自討沒趣?”

師爺笑道:“羅老大人與東主您并無私怨,以羅老大人的性情,當不致難為于東主,畢竟,宣府文武和睦,宣府方可大治,東主您也才能有政績啊,此時,正是您跟老大人修好之機也。”

“可是,如此一來,若是他得寸進尺,那本官又當如何?”江福臉上的憂慮并未散去,看到他這昏欲言有止的表情,師爺哪里不明白這位總兵大人是想啥,還不是因為那些到了手的田地和宅院。

師爺不由得心中暗暗嘆了。氣,終究竟個見識短淺之輩,要不是靠著他妻子娘家的支撐和襄助,他江福焉能有今日?

“東主,有句話,老朽本不當言,可是都到了這份上了,若再不說,怕誤了東主的前程。”清了清嗓子,師爺懇切地道:“天下有的是賺不盡的錢帛,東主您壯年之身,已然身居高位,來日必還有大富貴,又何必貪圖這點小利?”

聽到了師爺這話,江福不由得苦笑著擺了擺腦袋:“師爺你不知道,本官若是不收,焉能結好宣府內外。本官不過是個外來戶,想要在宣府占穩腳跟,干出一番事業來,若無群策群力相助,難啊……”

聽到了江福這話,師爺暗暗撇嘴不已,這話若是說與旁人,或許會信,可是,自己好歹也是當過好幾位達官勛貴的師爺的老辣姜,這點破事,豈能看不明白?

一句話,既舍不得錢帛,又想要一個人都不得罪,天底下,上哪找這么好的事?師爺搖了搖頭,決定看在錢的面子上,再拉他一把:“東主,老朽話說到了這,只能隨您決斷了,若是您覺得這小子難行,老朽倒覺得,您還能找一個人。”

“哦?還能找誰?”江福不由得強打精神問道,希望這位師爺不會讓自己失望。

“大人的兄長,中軍都督府右都督,武安侯鄭能。”師爺緩緩地將這個人的姓名與職務說了出來。

聽到了這話,江福不由得眉頭一皺,面色有些發苦。”找他?”

“不錯,如今東主能引為外援者,唯武安侯也。”師爺肯定地點了點頭沉聲道。

“本官那位舅兄…”江福站起了身邊,負走于書房之中緩步而行,表情很是糾結與矛盾。

至于那位連連給他獻策的師爺卻慢條斯理地抿著茶水,一面斜著眼睛打量著自家東主,這位東主人雖然不怎么的,可問題走出手大方,給錢實在要不然,年過花甲的自己,又何必來這北疆遭罪不過原本還以為攤上了好差使,可眼下細細想來,越發地覺得自己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攤上這么個臉黑點背的主。

來到了宣府不過短短小半年,就前幾個月的日子逍遙,可是自從攤上了太上皇的事情開始,這位東主就顯得實在走進退失據,方寸大亂,說來,也怪東主自己一句話,什么樣的人吃什么樣的飯,你不也就是憑著婆娘,武安侯家在大明軍方的關系這才一步步地攀爬到了如今的高位嗎?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可眼下,身份高了,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再加上那位大舅哥在土木堡之戰后生死不明按說,這樣的高官肯定是被取了腦袋讓小兵辣子邀領賞去了。

江福自然也以為自家舅兄怕是早已魂歸地府,如此以來,武安侯府必然會因此而敗落,故爾,原本被他當作觀音菩薩供起的元配也是越看越像黃臉婆,言辭之間,自然不再如往昔那般,不過,這位元配大人倒也是個性烈的女子,哪受得了這種氣。不過兩個月,就跟江福鬧翻了,堵氣回了娘家。

江福上門去請了再回,卻吃了閉門羹,一怒之下,干脆不再去接。而之后,江福出仕宣府總兵,自然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中,還洋洋得意,自己總算是能名正言順,無人管束地在新地方找如花似玉的小妾,享受一把本該享受的生活。

可是誰也沒有,大舅哥在土木堡之戰時差點就死在了戰場之上,最后卻為瓦刺所俘,成了大草原上的苦奴。

不過,太上皇也不知道怎么耍的花招,生生說動了那瓦刺太師也先等人,將那些原本被俘于草原的大明戰俘盡數釋歸,而江福的大舅哥自然也在其中。那位被抓到了大草原上旅游了一圈的大舅哥,居然會因為太上皇而回到了大明。

當時聽到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江福整整愣了小半柱香的夫,而這之后,大舅哥不單官復原職,而且還更上了一層樓。以正二品的中軍都督府都督合事,一躍而成正一品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在軍方將領之中,唯幾位宿老可與之比肩。

這讓江福在目瞪口呆之余,又不由得擔心起來,很快,自己的大舅哥就在回到了京師,升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的第三天,給江福來了一封信,雖然語氣溫和,可是信中的內容卻讓江福不得不一身的冷汗,這只后,江福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著人從宣府送了兩萬兩白銀回了京師,自然是說自己在宣府找了點小錢,一半拿回來給自己婆娘當脂粉錢,另外一半,自然是用來祝賀大舅哥榮升為中軍都督府左都督。

總算是勉勉強強安撫好了自己的婆娘還有大舅哥,可是,江福拿捏不準自己如今出了這事,大舅哥會不會跟自己一般翻臉不認人。

不過思來想去,卻沒有其他辦的江福最終還是決定用師爺的計策,既去尋羅亨信,也給婆娘和大舅哥去信,兩邊都作準備。

就在李實等人組成的迎駕隊伍垂頭喪氣地踏上了回程時,宣府城中奔出了十數匹快馬,目標直指大明帝都。

‘王老尚書與楊大都督?剛剛睡下沒多久,便被管家叫醒的于謙讓管家口中冒出來的這兩位訪客的名字給嚇了一大跳,睡意也會飛到了爪哇國去。”他們怎么來了?”

“二位老大人私服來的,走的是側門,小的已請二位老大人在書房用茶了。”管家看到了于謙的表情,又繼續給出了一個令于謙皺眉不已的信息。

“行,老夫這就過去。”隔著房門,沒有考慮多久,于謙就給出了肯定的答復,等那管家的腳步身消失在了遠處之后,同樣已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妻子不由得有些吃驚地道:“這兩位老大人這么晚了還來找夫君,怕是有什么大事吧?”

“不是大事,不是難事,他們是不會這個時候來尋為夫的,夫人你且歇息,老夫去見見他們。”于謙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這兩位大佬登門,別說是自己,就算是當今天子,也不是說不想見就可以不見的。份量太重了,重得讓于謙心頭發沉。

“大都督,你說,于廷益能答應咱們嗎?”抿了一口茶水,撫著那雪白的長須,王直的聲音也顯得頗為疲憊,年紀大了,一到晚上,雖然難以入眠,可是精神卻也不太好。

楊洪不由得苦笑道:“行儉兄,照理說,您跟這位于少保之間終歸還是有些交情,哪像我,也就是回了京隼,才見到這位于少保。對其性情,只是略知一二,這等大事,焉能猜度得出他的態度?”

“是啊,不過,當今天子對于廷益極為看重,若是他也能站在我們這邊,事情至少能有七成把握。”老王直雖然人耿直,可并不代表他沒有心眼和頭腦,真要那樣,哪能在官場上混跡數十載越混越高?不早被踢下去了才怪。

剛剛交流了幾句,便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大會的大,于謙的身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步入了房中朝這二位拱了拱手,寒喧一番之后徑直進入了正題。”二位老大人深夜造訪寒舍,想必是有什么要務吧?”

“呵呵,老夫就喜歡廷益賢弟這樣的性子,直來直去。”王直撫著長須,呵呵一笑:“的確是一件事關我大明邊鎮安危之大事,需要與廷益賢弟你好好商議一番……。”

“哦?”聽得此言,于謙的眉頭不由得一揚,現如今,除了京師的事務之外,最讓人著緊的,便是大明邊鎮的防務問題。他如今可是堂堂的兵部尚書,邊鎮之軍務這等要害事務,他是必須要經手的,只不過沒有想到,這二位老大人居然會為了大明邊鎮的事務來找他。

憑于謙的知商,雖然猜不透這二位的心思,可是摸點邊邊還是有的。”莫非宣府那邊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正是,而且此事,與太上皇有很大的關聯?”老王直深吸了一口氣,將數日前,宣府城所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聽得于謙兩眼發直,目瞪口呆。

特別是聽到了天子當街親手宰掉了劉柄忠,并且說出了那番明著針對當今天子的話后,于謙無力地倒靠在椅子背上,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打了超劑量的肉毒桿菌。”怎么會這樣?太上皇他怎么能這樣………

“說起來,此事也不能全怪太上皇,若不是那劉柄忠太過囂張跋扈,太上皇豈能如此失態,當街親手殺人?”楊洪將茶水擱在了茶幾上,淡淡地道:“上皇的脾氣剛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可是,若是無人惹惱他,他焉會做出這等事來。”

“唉……。”于謙禁不由揉了揉發緊的眉心,苦澀地笑了笑言道。“說一千,道一萬,怕是事因,還是在當今萬歲的身上。”

“不錯,太上皇本就歷盡艱辛,方回大明,本以為能夠……,當時,我等臣子都覺得當今萬歲做得太過份,何況太上皇?”老王直悻悻地拍了拍大腿。“而且,瓦刺對待太上皇的態度之恭,禮儀之隆,堪比瓦刺國君,而我們大明朝庭,對待自己的太上皇卻……。”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在我們再說這些毫無用處,其實老夫與行儉兄今日來尋于少保,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同樣與太上皇有關……。”

不好意思,圣誕節,冊友邀請,去瘋了一會,結果瘋晚了。報歉……。

祝福童鞋們平安夜平安,天天平安,夜夜平安。

大內紫禁,朱祁鈺鐵青著臉,牙幫鼓著,兩眼里邊盡是兇光,聽著那老太監興安戰戰兢兢地念著那份宣府的錦衣衛傳來的急報。地板上……片狼藉,兩個已成碎片的茶盞,還有幾件美玉所雕的小把件了全都變成了碎片。

“這些混帳,白癡,難道他們都是吃干飯的不成?”待那興安讀完了急報,朱祁鈺忍不住再次暴發了起來,將那宦官剛剛遞過來的茶盞再次掃落于地,大聲怒吼道:“數十名宣府文武,難道他們就沒有人敢阻撓太上皇施惡不成?!”

“劉狂忠好歹也是聯的心腹,他憑什么這么做?!”一聲聲的怒吼,震得廳中諸人栗栗,膽顫心驚,生怕稍有不慎,朱祁鈺會把怒火發泄到他們的身上。

“陛下請息雷霆之怒。”興安趕緊拜倒于地勸道。“而太上皇北狩以來,性情大變,可也不致于無妄而當街殺人。嗯來劉柄忠確有言語不敬之處,才讓太上皇拿捏住了借口。”

“哼,劉柄忠這個白癡,聯怎么就選了他去?”朱祁鈺臉色紅了又綠,目光閃爍不定,腦海里邊卻不停地浮現出朱祁鎮這位兄長的身形與面容。在他的印象里,這位兄長一直顯得很和藹,很平和,不論是與臣下交談,還是跟自己吹牛聊天,都顯得那樣地從容不迫,似乎就沒有發脾氣的時候。

而現在,居然當街提刀殺人,一想象到這個畫面,朱祁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怎么變得如此狠辣無情了?”朱祁鈺的心里邊塞滿了疑惑,渾然忘記了自己也同樣從一位恭順聽話的王爺,變成了一個多疑自私的君王。

“此事,該如何處置呢?”朱祁鈺的手指敲了敲案幾,示意宦官將那廳中的碎片打掃干凈,省得看著心煩,一而向那興安問道。

“這個……”興安眼珠子轉了半天,卻也拿不出什么好辦來,誰讓朱祁鎮是太上皇,而不是臣子,若是臣子敢有這樣膽子這么做,那么興安會第一個跳出來,建議朱祁鈺直接把那家伙給誅了,嗯,誅九族都可以。

可問題是那是太上皇帝,當了十五年的天子的太上皇。可以說,在名義上,太上皇的身份之尊,猶在天子之上。能拿他干啥?朵他?誰敢?怕是這話剛出口,當今天子就算是舉雙手雙腳贊同也不行,文武百官不把這個提議的家伙給生吞活錄了才怪。

由古至今,還沒有聽誰說過,敢治太上皇的罪的,翻遍史書,就算是那些戎秋于中原建國時,也出過不少的太上皇,可也沒有哪個臣子敢于正大光明的去說太上皇有啥罪,當然,除了造反的之外。

雖然太上皇你可以去軟禁他,但是不能去治他的罪,不能傷害,只能盼著他自然死亡。否則,那你這今天子,必為天下所指。一句話,暗里的勾當只能在暗中做,明面的的文章卻仍舊要做得繁花似錦,以顯天子對上太皇的孝恭和仁德。也就是說,盜鈴需掩耳。

“萬歲爺,奴婢覺得,此事可暫且不論,如今最要緊的,而是太上皇該怎么辦?”興安不傻,立即拋出了一個更令人頭痛的難題。

氣丹剛消了點的朱祁鈺一聽到了太上皇這三個字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能怎么辦?哼,聯遣使相迎,他是怎么做的?殺了聯的近侍,羞辱了聯所遣使臣,難道你覺得,聯還要再著人去請不成?他要臉,難道聯就不要臉了嗎?!”一提到這一碴,朱祁鈺就覺得窩火,被太上皇當著宣府數萬軍民,甚至還有瓦刺使節,裸地打臉,打得自己眼冒金星,難道自己這個當今萬歲還要繼續把臉貼過去讓太上皇再抽上一回不成?

看到面眼發赤的朱祁鈺又火大的咆哮了起來,興安只能拜伏于地連連請罪。這時候,已然收到了消息,得宦官傳喚而趕了過來的王文等人遠遠地,便聽到了當今天子那憤怒的吼叫聲,不由得都腳步明顯一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那飛檐斗拱,金碧輝煌的大殿,王文只能硬著頭皮,當先引路而去,身邊后另外幾位內閣成員同樣臉上不佳,不過沒辦,天子傳詔,不去那就是抗旨,除非有本事,就向陳循那個老滑頭學習,也在家里病上一兩個月先。

“諸位愛卿,你們先看看那份東西再說。”看到了這幾名內閣成員都進了殿中,朱祁鈺總算是收斂了脾氣,讓那興安起身,著令宦官將那份急報遞了過去冷聲言道。

當第一眼看到了那封源自宣府的錦衣衛的急報時,王文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半晌作聲不得,之后的其余幾位也好不到哪兒,全都啞口無言,面面相睽。

難怪天子會如此憤怒,這事在哼哼些大條。

“諸位愛卿,都看了吧?”朱祁鈺把這些個內閣大臣臉上的表情盡收入眼中,不過讓他失望的是,這些大臣們看完了這份急報之后,卻都沒有什么表示。

“陛下,住以為,太上皇于鬧市當街殺人之舉雖有些欠妥,但終究是事出有因的。”商經站了出來,說了這么一句之后,便閉上了嘴退了回去。雖然他沒有說下去,可是那意思分明得很,什么叫事出有因,還不是因為朱祁鈺這位當今萬歲整出來的這點破事把太上皇給惹惱了,太上皇一怒之下,找了借口,殺當今萬歲的心腹近侍以泄心頭之憤。

朱祁鈺的臉色不由得一變,聲音又冷了數分:“那照商卿家的意思,上皇這么做,是對的嘍?”

“陛下,臣也覺得上皇這么做,并沒有什么過錯,畢竟,上皇也是真龍之身,當以天家之儀禮而待之。”不待那商經答話,高谷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不陰不陽地頂了這么一句。

朱祁鈺的臉色比豬肝好不到哪兒,手指頭都有哆嗦的跡象:“你!高谷,你什么意思,難道你是在怪聯待上皇不恭?!”

“陛下明鑒,微臣非是說鞋下如何,只是覺得,太上皇不愿回京師,怕是就是因為奉迎接駕的規格實在是太低了……”高谷的語氣份外恭敬,可是話里邊卻透著一股子讓朱祁鈺渾身都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覺。

“聯當初就說過了,如今國家危難之機,一切從簡,上皇自然也要以身作則。

莫非這也有錯不成?你說!”朱祁鈺一掌拍在了檀木案幾上怒喝道。

高谷長拜于地:“陛下明鑒……上皇的心恩如何,豈是臣可以猜度的?臣不過是說了自己的猜測罷了,若是陛下覺得臣錯了,請陛下治臣之罪。”

“你,好你個高谷,豈有此理,你這是在威脅聯不成?!”朱祁鈺嘴皮子都開始哆嗦了起來。

王文趕緊出列道:“陛下息怒,高大人也是一片忠耿之心,陛下為江山社稷謀劃,臣等自然知道,或許上皇不明白陛下的這番苦心,方有這番變故。”

“請陛下息怒。”另外幾位內閣成員也都站了出來,心中明知道是自己理虧的朱祁鈺冷哼了一聲。“罷了,都起來,你們要記住一點,如今,聯才是當今天子,是大明的皇帝,而不是他朱祁鎮。高谷你能替上皇考慮,難道就不能替聯考慮一番嗎?”

“臣知罪。”高谷知道,現爭執下去也沒有什么用處,方才那番舉動,既是因為頭腦發熱,同時也是想替商經開脫,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自然知道該怎么去應對。“陛下,臣如今最擔心的,乃是上皇一意要陛下以繁禮迎之,該當如何?”

這話讓朱祁鈺也不由得愣在當場,眨了眨眼,朱祁鈺冷哼了一聲:“還能如何?聯自然不能出爾反爾。他若不愿意,那他就留在宣府養老得了。”

“陛車不可。”聽到了這話,王文不由得大急道。

“怎么了?莫非你也覺得聯錯了?”朱祁鈺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王文居然也跳了出來,不由得沒好氣地喝道。

“陛下,臣不敢,臣所顧慮的,正是擔心上皇留在宣府,生出什么變故來。”王文也顧不得另外幾位內閣成員在場,當下徑直說道。

“能生出什么變故?”朱祁鈺不屑地笑道:“愛卿也實在是太多心了。”

王文的聲音不由得又高了幾分:“陛下,自古以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太上皇乃是遜位之天子,當居于宮禁,而不應當居留于外,其……天下群臣會如何看待陛下?其二,若是太上皇在宣府,再惹出什么事端來,又該如何處置?”

“過……”打心里邊一百個不愿意朱祁鎮回到京師的朱祁鈺聽到了王文這話,亦不由得有些猶豫了起來,的確,若是朱祁鎮居留于宣府,再加上之前出的那事,天下人如何不知道,太上皇是因為天子禮儀不全,而不愿意回京師的。

另外就是,朱祁鎮可是太上皇,他真要在宣府搞出什么麻煩來,作為臣子的宣府諸文武能干啥?還不是只能翻白眼認了,頂多就走向自己報怨訴苦。

‘……萬歲爺那動,好一陣發作……似乎連那位興安興公公已受了訓斥。后來,內閣那幾位大人也去了……”仁壽宮中,太皇太后孫氏安坐于榻上,聽著那跪伏于身前的宦官講述著所打探來的消息。

“看樣子,皇帝很生氣吧?”孫太后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兄長,你說皇帝會不會再迎上皇?”

孫太后轉頭望向身畔,孫忠的嫡長子,太后的兄長孫繼宗正安坐于旁邊的椅子上,聽得自家妹子詢問,孫繼宗搖了搖頭:“臣不知道,只不過照情況來看,萬歲是不想上皇入京的,可是諸位大臣卻是另外一番心思才對。”

“是啊,哀家也知道,那些朝庭的大臣們,可是有不少都是為了太上皇著想的。”說到了這,孫太后不由得幽幽一嘆,眼眶也不由得濕潤了起來。“當今皇帝可是把自己的親哥哥視之如仇寇,太上皇真要入了京師,誰知道會怎么樣……”

“太皇太后還請寬心才是,太上皇想來也不希望太皇太后太過憂心了。”看到孫太后愁眉不展,孫繼宗低聲勸道。

“哀家知道,以往太上皇雖然不經事,可終究是個孝順人兒,誰想到,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會生出這樣的變故來。”孫太后接過了侍女遞來的絲帕拭了拭眼角,嘆了口氣道:“太上皇如今可真是懂事多了,唉,要是當初他……”

“好了妹妹,這些事已經發生了,就沒必要再去想了。”看到別,太后如此,心疼不已的孫繼宗顧不得再用敬稱。“再說了,四弟在宣府那邊也來了信,上皇的這番布置若是能夠成,那至少上皇不需回京師來受委屈,這不也很好嗎?”

“也只能如此了。”孫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復了正常,向著滿臉關切的兄長露出了一個笑容,示意自己無礙,點了點頭道:“上皇能夠有這樣的心思,足見他已經長大了。哀家雖然身處于宮禁之中,幫不了太多的忙,這些事情,還需要你們這些當舅舅的多多操勞才是。”

孫繼宗拜伏于地,肅容沉聲答道:“太皇太后請寬心,臣等誓死,也要保得上皇周全。”

“兄長快起來罷。單憑王老尚書及楊洪,終究是勢單力薄,而于謙此人雖說是忠良之臣,所思所為才,乃是大明,而非天子,只能為則應。”孫太后想了想之后言道:“依哀家之見,你們多與那些勛貴聯絡一下,若是能說得動其中幾人,那就是等于多了幾個強援,如今,勛貴之勢在朝中銳減,卻也不全沒有份量。至少如今國家危難之機,軍將的話,還是能有幾分份量的……”

隨著孫太后的分析,那孫繼宗頻頻頜首不已,在心中暗暗記下妹子的話,以待回去之后,與父親和幾位弟弟商議,也好早做準備。

漸漸地,待那天子當街殺宦官的消息開始傳開來的時候,北京城內,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上上下下,議論之聲不絕于耳,叫好者有之,言上皇之過者亦有之,可是總的來說,卻多是站在上皇一邊,為太上皇說話的居多。

“以真龍之軀,當街殺人于鬧街,這等事情著實駭人聽聞之極,自古以來聞所未聞。

若是人人皆效與此,我大明還有何安全可言,黎民百姓,如何能安?”國子監內,一位趙姓監生一臉憤色,振袖喝道。

“呵呵,那依趙兄的意思,那宦官殺不得嘍?”不遠處一位年紀約二十出頭,長得頗為氣宇軒昂的監生也站起了身來,負手而立,看著這位趙姓監生,一臉輕蔑地道。此人姓韋名至,正是京師為瓦刺大軍所困當日,最先振臂高呼,率諸監生拱衛京師的監生。

“他是不是宦官這不重要,總之,上皇當街殺人,實乃不敬國。”趙姓監生看到方才一直不言不語的韋至起身,不由得有些心怯,不過他仍舊大聲地反駁道。

韋至冷冷一笑,掃了一眼室中的諸人沉聲喝道:“上皇若是當街殺平民百姓,別說是你趙平衡,便是韋某,也當要上書當今萬歲。不過,若是殺膽敢參議政事的宦官,韋某只會擊掌喝彩。”

“我大明太祖有祖訓,勒碑為記,宦官不得干政。不然,當誅!”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韋至的聲音不高,不過透出來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意與狠厲,讓趙平衡不由得心頭一栗。

“太上皇昔日,還不是寵信奸宦,以至奸宦王振擅權,結黨營私,干涉朝政,使我大明朝綱敗壞,以至有瓦刺之敗。”另外一名監生站了出來,不服氣地道。

“是沒錯,當初太上皇的確做了不少的錯事,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太上皇犯過錯,然其知錯能改,宣府城下,刀斧加身而寧府見,亦不愿為互刺教子所驅。京師城下,更是激我大明百萬軍民死戰之心,方有以二十萬眾老弱,大勝瓦刺強敵之役。

“后更是孤身游說瓦刺諸首領,終使我大明數千軍民得以脫瓦刺賊手。又以巧計而擒喜寧這等禍害我大明邊鎮之奸賊……如此種種,就算不足抵其,也足見上皇痛愧過往之心,思大明江山社稷,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這樣的太上皇,當街殺宦官,你若說太上皇是因私而泄憤,韋某,第一個不信!”雙目如炬,罩定趙平衡,濤濤雄辨之聲,引得喝彩之聲絡繹不絕于耳。

趙平衡臉色變來變去,最終卻是無言以應對,只能悻悻地朝著那韋至一拱手,頹然而坐。

看到趙平衡如此,原本也有幾名對太上皇之舉頗有議論的監生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決定還是不去丟這個臉。最主要的就是,韋至說的句句在理,他們實在是找不出能夠反駁他的理由。

“不錯,老夫雖也不在場,卻也是不信太上皇好殺無度。”這個時候,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門口處傳來了一個略顯得沙啞卻渾厚的聲音,室內諸監生一扭頭,看到了一位身量不高,但是精神抖擻的中年文官立于門口,正是國子監祭酒蕭錳。而其身后跟著一人,則是那位負書上京面圣的李驥。

室內諸監生不由得都趕緊起身,稍稍一理穿戴,向著這位祭酒大人畢恭畢敬長揖及地。“學生見過祭酒大人。”

那李旗倒也是識趣,停身于室外,而上月,在王直府中小居了半月余之后,終究是年輕人心性的李旗不耐,辭出了尚書府,來到國子監求學,身為前任國子監祭酒的嫡孫,加之又已中了舉,國子監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高材生。

在國子監里,倒是結識了不少的好友,比如那韋至,就與其頗為性情相投,雖然時間不長,可是相交莫逆,意氣相投,大有要斬雞頭燒黃紙的架勢。

看到那今天沒有來上課,卻出現在了蕭銹身畔的李旗,韋至不由得一愣,不過眼下不是打聽的時候,只能沖李驥眨了眨眼,示意一會有事要談。李驥微微領首一笑,算是應下了,徑直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好了,都坐下罷。”蕭銹掃了一眼室內的諸位監生,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地笑容:“而等皆是日后國之棟梁,能專致于學,亦能心憂國政,實乃朝庭之福也。不過,爾等莫要忘記了主業才是。”

“大人教誨得是,不過,學生有疑問,還望大人解之。”韋至站在教室之中,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望向這位代李時勉而成為新任國子監祭酒的蕭大人。

看到蕭錳點了點頭,韋至先是一禮,然后朗聲道:“上皇圣駕南歸,乃我大明之幸事,天下皆當賀之。然學生聽聞,萬歲遣使奉迎太上皇圣駕,只給一轎一車,以區區七品為正使,這等待遇,學生實在是聞所未聞。自古以來,上皇出行,儀程車馬,其規格皆不得低于天子,何以今我大明會如此?”

蕭錳臉色一凝,望著韋至,點頭示意他說下去。已然跪坐于案后的李旗也不禁臉色變得有些陰郁,心里邊想到自己的祖父在病榻前的那番叮囑,還有今日太上皇的所受的冷遇……雙手大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韋至也不客氣,清了清嗓子續道:“天子倡儉,著上皇以身為則,然數日前,天子巡幸薊州邊鎮時,為何隨者過萬,儀仗車馬,數以千計,既倡儉,又何必這等奢靡?既奢靡,又何必以簡約以侍上皇?”

“此事,自有御史和文武百官向陛下諫言,老夫亦已寫好了奏本了,待明日早朝之時,自會向天子進諫。”蕭錳看著那一臉激昂之色的韋至,心里邊頗為感慨,此子才華橫溢,文武皆精,為人善樂好施,而遇事頗有自己的見解,品性丹烈,當真有一代名臣之風,不過,性格剛過易折。這讓蕭錳欣喜之余,不免為此子有些憂心。

“祭酒大人之行事,乃學生之所想也。”聞此言,韋至不由得臉露出喜,向著蕭錳長揖道。而室內諸監生也都紛紛起身,向這位敢于直言的祭酒以致敬意。

李驥看到執友如此性情外露,亦不由得輕笑起來。不過此時他的心思已然飛到了宣府,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對于那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太上皇,他真有一種想要親眼見上一面的沖動。

‘居然是孫大人,稀客稀客,呵呵,本官未能遠迎,還請孫大人切莫怪罪才是。”年過四旬,高大魅梧,身形卻已顯得有些富態的武安侯鄭能站在廳外,笑吟吟地朝著那迎面走來的孫顯宗拱手為禮笑道。

“豈敢,倒是侯爺月余不見,不但是風采依舊,而且還更顯福態了,呵呵,能以不惑之齡而為一品大員者,我大明立朝以來,少之又少啊。”孫顯宗笑瞇瞇地還了一禮,打量著這位當朝一品武將……臉的羨慕之色不加掩飾。

聽聞此言,鄭能的腰板不由得下意識地挺了挺,嘴里倒是挺謙虛的。”哪里,其實說來,鄭某無而受此高位,心中頗為汗顏,勛之著的老臣多矣,卻不想,此重擔倒壓到了鄭某的肩上。”

“呵呵,侯爺過謙了。”孫顯宗不由得笑道。抬手朝身后揮了揮,兩名身強力壯的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個巨大的木箱子隨之而至。

“這是……”鄭能不由得一愣,一臉疑惑之色地望向孫顯宗。

“呵呵,侯爺高升,當時,顯宗正在外地辦差,不能到賀,雖著兄長隨了禮,可是心里邊仍舊覺得過意不去,今日登門來見侯爺,自然要以作補償,若是侯爺不棄,就收下這些小玩意罷。”孫顯宗沖那兩名家丁眨了眨眼。

家丁心領袖會地將那大箱箱置于廳前,然后掀開了蓋子,扒開了蓋在其中的稻草,露出了內里的東西。鄭能看到第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珠子就凝固了,就像是兩根深深扎入了泥土的標槍一般,再也挪動不了。

一對高約一尺半,紫青色的半透明瓶子,在那日光的照射之下散發著奪人而眩目的光彩,一圈圈的光暈游戈在瓶身上,兩只瓶子外形圓潤而毫無瑕疵雖然沒有其他的裝飾,但是這樣,反而更襯顯出了一種簡約而清麗的美感。

“這,這實在是太貴重了,孫大人,您這禮實在是……”鄭能艱難地吞了。唾沫星子,嘴里邊有些語無倫次,目光里全然是貪婪和占有,仿佛這一刻,這不是一位堂堂的朝庭一品大員名聲顯赫的侯爺,倒像是一個看到了一鍵黃金掉在了自己腳邊的乞丐。

“這對紫青對瓶乃是顯宗無意中購得的,知道侯爺喜好這一類的擺件,今日也就借花獻佛了。”看到了孫能的表情孫顯宗不由得暗暗撇了撇嘴,臉上倒是仍舊笑吟吟地。

鄭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著孫顯宗深深一拜,懇切地地道:“別,大人這番美意可謂是找準了鄭某的命脈啊,哈哈若是不收,倒顯得鄭某太過迂腐了,如此,鄭某就厚顏卻之不恭了。”

又探頭再看了眼那兩件瓶子,才想到孫顯宗如今跟自己都還站在廳外,腦袋上頭還頂著辣的太陽,不由得有些赫然地道:“哎呀,忙著看這東西,居然讓貴客站在此處,失禮失禮了。”

鄭能趕緊請孫顯宗入了前廳,一番寒喧之后,鄭能看著那對已然擺好了位置的紫青琉璃對瓶,不由得長嘆道:“我大明歷此大變,鄭某亦遭了厄運,原本以為,此生怕是終將埋骨于異鄉,再無重返中原之日,心喪若死。不料,得上皇庇佑,終與諸袍澤重歸于明,方有今日之幸啊。說來,還是托了上皇的洪福。”

聽得提到了太上皇,孫顯宗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黯然之色。

看到了孫顯宗如此,鄭能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額頭:“瞧鄭某這張嘴,呵呵,徒惹得孫大人心煩了。”

“哪里,上皇歸明,這已是天大的幸事,顯宗還有什么可心煩的。”孫顯宗哈哈一笑,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說起來,顯宗倒是真有件事,欲向侯爺請教。”

“呵呵,請教可不敢當,孫大人有話只管明言便是,若是鄭某能幫得到的,自然會戳力相助大人。”鄭能笑道,兩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那孫顯宗。心里邊暗暗盤算著孫顯宗的來意。

“聽聞侯爺的妹婿,如今恭為宣府總兵,執掌我大明宣府重鎮之兵權。而今,上皇正居留于宣府之地,故爾,顯宗特地厚顏前來,望侯爺能知會江總兵一聲……”孫顯宗笑著撫了撫眉頭言道。

“孫大人盡管寬心便是,太上皇何等人物,我那位妹婿焉敢不敬?”鄭能笑著允諾道。”再說了,鄭某能脫賊手,亦是上皇之恩澤,鄭某再怎么的,又怎么可能敢不敬太上皇?”

“那就好,對了,尚有一事,顯宗近日聞太上皇于安府,怒斬宦官到柄忠,斥奉迎圣駕之使,拒歸宗師。顯宗聞之,頗為遺憾。”孫顯宗一臉的戚色,眼角的殺光掃向那鄭能。

鄭能聞言,也不禁有些黯然,半晌方自嘆道:“說起來慚愧,我等勛貴之流,受陛下之重恩,今卻不能阻天子執意,心中甚憾。”當朝議之時,對于奉迎太上皇圣駕的規格,鄭能等一干南歸勛貴就頗為激動,強烈地反對,可問題是,天子當面表示考慮,可是扭臉就把他們的話完全當成了放屁。

他們卻也只能干瞪眼,憤憤不平,卻又無可耐何。如今勛貴自主心骨張輔之流陣亡于土木堡,而其余勛貴多為瓦刺所俘之后釋歸的。

這樣一來,他們在天子和那些官員的眼里,又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總之,當今天子雖然對他們這些南歸勛貴多有提拔恩寵,但是在問政之事上,幾乎沒有詢問他們這些勛貴意見的意思。

一句話,大明朝原本炙手可熱的勛貴階層,至那土木堡之變后,正在被當權者拋棄,漸漸地走向沒落。這也使得他們頗為意志消沉。就像鄭能,至上次天子不聽他們的反對,執意要以最低規格待遇去接待太上皇以來,鄭能一氣之下,干脆告病于府中,至今身體仍未‘痊愈……。

“其實,侯爺也不必太過內疚了,天子這么做,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確定鄭能乃是真情流露,再結合之前的所作所為,孫顯宗終于確定了鄭能的心意后,決定進行試探。

“嗯?”鄭能不由得一呆,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孫顯宗幾眼,略顯不悅地道:“孫大人何出此言?當今天子如此做,我等為臣子者尚替上皇不平,你乃是上皇外親,怎么還說這等風涼話?”

“呵呵,侯爺您誤解顯宗了。”孫顯宗不由得笑道,目光卻落在了那些廳中下人的身上。

“你們都且退下,鄭雄,守在廳外,莫要讓不開眼的東西來打擾本侯與孫大人品鑒這對紫青對瓶。”鄭能心領袖會地沉聲喝道。

不多時,廳中諸人皆盡散得一干二凈,只有幾名剽悍的家將扶腰間刀柄立于廳外。

“上皇于鄭某,有再生之恩,鄭某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混帳。剁大人請明言相告便是。”終究是沙場宿將,鄭能一旦收起了方才那副貪婪奸詐的嘴臉,眼眸之間,精光畢現,一股子沙場悍將的氣勢陡然溢散了開來。

孫顯宗心里邊不由得感慨道:“也辛苦當今天子冷臉以待諸勛貴,終使上皇能收這些勛貴之心,實乃大幸也。”

早朝,朝會,朱祁鎮穩坐于龍椅之上,目光冷淡地看著那位奉迎太上皇圣駕的正使,禮部給事中李實跪伏于殿內,哽咽著控訴他們一行人在那宣府所遭受的一切。

早已經從各神渠道了解了事情真相的文武百官以及朱祁鈺都沒有人一臉上露出什么震驚的表情,全都像是在聽人講述一個平淡得猶如白開水一般的故事。

“陛下給微臣做主啊。”說到最后,用淚聲泣下來形容李實此刻的表現亦不為過。可是干嚎了半天之后,既沒聽到有人站出來為自己說話,也沒人就此事發表意見,這讓李實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在大殿上表演的小丑一般。

“李卿所述之事,想必諸位愛卿皆已聽聞。”朱祁鈺待那李實言盡之后,方自開口言道。”聯身邊的近侍雖有差錯,卻也不至死。不過,上皇自北狩以來,頗受苦難,以致心性大變,聯感同身受啊,此事就且不提了。”

“陛下圣明。”王文當先搶步而出,展開了吹捧。”能如此設身處地,為上皇著想,陛下真乃仁善之君也。”

十數名大臣亦爭先恐后地跳將了出來,紛紛表達了對朱祁鈺這位大明仁善天子那濤濤不絕猶如黃河之水一般的敬仰之情。

肉麻到極點的恭維、諂媚之言絡繹不絕于耳,聽得那些心知肚明當今天子是什么貨色的大臣人一個二個全都冷著臉在那猛翻白眼。

被這些人夸的都有些兩頰發燙的朱祁鈺清了清嗓子,示意各位馬屁高手先暫停,等諸臣都回位班次之后,朱祁鈺言道:“諸位卿家。今日,聯要與卿等,再議奉迎上皇圣駕回京之事,諸卿以為如何?”

宣府乃我大明邊鎮之要地,然至今屯田多敗,多為豪強霸占。士卒兵無戰心,逃卒甚眾,邊鎮情勢,日益維起…眾請上皇暫居宣府,督宣府文武治事,邊寨麓革弊政以息民怨,勵士氣以御北疆頑持…”孫繼宗抑揚頓錯地念誦著手中的東西。

而孫忠,瞇著那昏花的老眼,側耳傾聽,臉上的笑容,越發地多了起來。”好,好好好,哈哈哈……如此,老夫放心了,真乃天佑上皇。”

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孫繼宗也是一臉的輕松之色,溫言笑道:“是啊父親,能居于外,雖然生活艱難一些,可上皇終究稍有自由。若是上皇入京,必為萬歲所忌憚,拘于宮禁,苦熬歲月算是好的。”

“說來,還得謝謝當今萬歲才是。”聽到了這話,孫忠撫著雪白的長須笑道,笑聲里滿是譏諷之意。聽到了父親之言,孫繼宗也不由得輕笑了起來。

那日朝會,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景象,原本強烈要求奉迎上皇圣駕回京的老王直卻轉變了態度,將目前宣府鎮的各種艱辛與弊端一一道來,言明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宣府之危,非同小可,認為,上皇既然不愿意回京,那么便先暫居于宣府,以上皇之尊督促宣府文武治事,以息民怨,平軍心。

他這個提議,提到了原本與他一起支特奉迎上皇圣駕回京的大批官員的支特,而且,就連那些勛貴也幾乎都盡數站了出來,支特老王直之言。

這讓朱祁鈺被百官的突然扭轉風向打了個措手不及,或者說是驚喜交加才對。原本從內心而言,朱祁鈺本就不希望現見到那位傳位于已的兄長。

所以,為了遣使往瓦刺奉迎圣駕之事,與群臣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反復抗爭,可誰也沒有料想,這邊還沒辜論出一個最終的結果,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居然晃晃悠悠地從那瓦刺回到了大明。

而且是泡了那瓦刺郡主然后忽悠得那位瓦刺貴女背叛了瓦刺,護送其逃離了瓦刺回歸的大明。這個太過離奇的回歸方式,把所有人都給雷的外焦里嫩。

接下來那些個原本就強烈要求迎接朱祁鎮這位太上皇歸明的大臣們欣喜若狂,再次提出了更加過份的要求,要以最隆重的規格,迎接太上皇回大明帝都。

朱祁鈺憤怒了,丫的,老子才是皇帝,朱祁鎮現在退位了,你們還這么懷念他,豈不是裸在抽我這個新皇帝的臉嗎?

于是,一場新的角力又在朝堂上展開雙方你來我往,拳來腳去總之很激烈,戰斗得很艱苦,最終厚顏無恥的朱祁鈺以半個裁半外加拳擊手的身份體獲得了一場無恥的勝利。

于是,朱祁鈺派遣了一只平民化風格的奉迎太上皇圣駕的隊伍前往宣府,結果……,很出乎人們的預料,但是某些方面卻沒有超出朱祁鈺的預計。

至少朱祁鎮果然憤而不愿意回京師這一點正合朱祁鈺的心意,但是劉柄忠的慘死讓朱祁鈺的內心憤怒不已,也警惕了起來,至少,他越發地認為讓朱祁鎮回京,會對自己的帝位造成嚴重的威脅。

畢竟,太上皇是朱祁鎮,皇太子是朱祁鎮的兒子,太皇太后是朱祁鎮的親媽。

而自己雖然是皇帝,可是登基不過半年,根基不穩,雖占有大義的名份,可是朱祁鎮已徑足足當了十五年的大明天子,其雖遜位,可是余威猶在,朝中諸臣,多為其鷹犬爪牙,誰知道這些家伙會不會又突然發神經,又把朱祁鎮給拱上天子之位,就算是不拱這家伙上,萬一拱太子上呢?自己豈不是也要變成太上皇?

誰也無知道,朱祁鎮回到了京師之后,會不會再次窺探帝位,就算是他沒辦奪回帝位,可別忘記,他的兒子就是太子。

而且,歷史上,太上皇訓政,天子如傀儡的事情可不少。如何不讓朱祁鈺膽顫心驚,這也是朱祁鈺為什么一直以來強烈反感朱祁鎮回到大明,回大明帝都的最根本的原因。

而這一日,百官的態度的變化,讓朱祁鈺在驚喜交加之余,不由得有些疑惑起來,為啥這些家伙會這么干捏?難道他們以為自己是個專門和群臣對著干的倔驢二貨不成?

而以王文為首的朱祁鈺的心腹大臣們這一次又站到了群臣的對立面,強烈要求要迎回上皇,吵吵嚷嚷半天都沒能有個結果。朝會結柬之后,朝中重臣們沒有離開,繼續就此問題展開了更加深入地探討和研究。

而最終,深受朱祁鈺信重的于謙站了出來,很是隱晦地告訴當今天子,萬歲你既然不放心大上皇回到京師,那么,何不留其于宣府?

宣府乃是大明邊鎮之要害,太上皇居于此地督宣府文武治事,比其他什么人選都要好得多。這樣一來,萬歲您不也就多了許多的時間來從容布置?

等到了那時,萬歲您地位已經穩固,再迎上皇回京師,或者作其他打算,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至少,能夠圄滿地解決目前的危機,而又順從了大臣們的意愿,豈不是更好嗎?

王文則表示強烈反對,而且直接挑明,若是太上皇掌了軍權,那若是日后有什么變故,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不過,他這話方自出口,便被另外幾名朝庭重臣群起而攻之,而楊洪等朝庭宿將干脆就給天子分析了起來。宣府不過是九邊之一,擁兵十余萬那又如何?天下其九,皆在天子掌握之中,太上皇難道還有本事再來一次靖難之變嗎?

再說了,靖難之變,憑成祖一人也是沒辦成事的,那是因為當時的皇帝朱允文太二,其手下也盡是以黃子澄為首的一票二貨,削藩削得諸藩皆心中怨恨,才由成祖挑頭聚眾而反,而今,大明的藩王軍權盡沒,歸于朝庭,就憑地處苦寒,缺乏物資的宣府一地,難道還能玩出什么名堂不成?

再說了,宣府地處大明邊寨最外則,外有瓦刺虎視,內有大同、太原、栓林、固原、寧夏、甘肅六鎮在其左右虎視,若是太上皇真敢有什么異心,六鎮二十余萬精銳朝發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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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宣府的官員可是朝庭任命的,太上皇有心造反,你也得要讓下面的文武官員,還有那些百姓軍民聽從才成,難道那些由天子派過去做事的治軍的文武官員都是吃干飯的不成?大明朝的錦衣衛難道也全是飯桶?

只要稍稍有些問題,總是能查覺一些端倪的,只要能夠控制得好,太上皇鎮宣府,于國于民皆有大利,而非是有害。

楊洪乃是久鎮宣府的宿將,更是大明碩果僅存的名將,他這一番絲絲入扣的分析,讓所有在場的朝庭重臣,包括那王文都無話可說,啞口無言。

也正是楊洪的這番話,還有那于謙的隱晦支特,最終讓朱祁鈺下定了決心,請太上皇暫居于宣府,督宣府文武治事。而自己正好于京師大展拳腳,淘新汰舊,讓自己的權勢穩固下來,最重要的是,設讓自己的母后能夠從太皇太妃成為太皇太后,讓自己的嫡親兒子,成為太子。

只要能夠把這一切都擺平,到時候京師已然穩若磐石,再迎朱祁鎮回京,他就算是想翻身,那不過是癡人做夢了。

當然,朱祁鈺從他的角度來這么想是沒錯,但是,朱祁鎮卻也有自己的想,造反是不會干滴,自己原本就是大明的太上皇,告毛線的反,想造也得有人同意,自己準備招羅的屬下,哪一個不是對大明王朝忠心耿耿的忠臣,如果自己所做的是對大明王朝有利的,他們肯定支特,但是要亂來,那絕大部份的人都不會跟朱祁鎮。

朱祁鎮知道歷史的走向,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向朱祁鈺這位陌生的親弟弟施加壓力,讓他隨時保持危機感,至少歷史上,朱祁鈺的身體就不太好,精神和思想上的壓力太大,肯定會壓垮或者是捶毀他的健康。

朱祁鈺或許也是一位好皇帝,好天子,但是,他的意識和思維模式卻只能局限于這個時代,他不明白,明朝在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漸漸地走向了末落,在未來的一百多年之后,原本雄據于世界之顛的大明與華夏民族,會淪為異族的奴隸,在那之后,就是無數黑暗的歲月,一直持續了整整三四百年的苦難。

就算是朱祁鎮把真實的歷史告訴朱祁鈺,這丫會信嗎?能信嗎?指不定大明文武還有天下百姓都當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失心瘋了,說不定他連原本歷史上能夠再次重登皇位的機會都要失去,因為大家需要的是一位思想正常的大明天子。而不是一個受迫害妄想狂。

所以,哪怕就只是為了自己的未來,還有身為穿越者的夢想,朱祁鎮也只能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

宣府,太上皇行宮內的花園里,朱祁鎮與那伯顏貼木兒坐于那后花園的池塘邊上宴飲,而娜仁就跪坐于旁,乖巧地侍奉著酒食。快一不遠處,脫爾遜等人正在燒烤著今日早間,去野外獵來的野味。

炙烤得金黃直冒油脂的野味散發著撲鼻的濃香,混雜著那淡淡的酒香,份外勾人饞蟲。

還有那些從孫府調配來的家丁們都布置于四周,使得這個原本冷清無比的院落顯得熱鬧了起來。

聽著周圍那些人傳來的喧鬧聲,嗅著那酒香還有炙烤的野味散發的肉香,朱祁鎮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過往,不過,目光落在了那案幾對面的伯顏貼木兒的身上,又不得不把理智拉回了現實。

“陛下請。”已然喝得兩頰發紅的伯顏貼木兒抹了抹滿是油脂的嘴唇,再次向著朱祁鎮舉起了手中的酒盞。

“這些日子,陛下的款待,著實令下臣受寵若驚。”極品明君吧更新看到朱祁鎮笑吟吟地舉起了酒盞抿了一口,伯顏貼木兒直接一飲而盡,呼了一口酒氣之后笑道:“下臣已經在宣府呆了不少的日子了,很是領略了一番大明的風土人情。可惜,下臣也該回草原了。”

“無妨,反正娜仁在此,若是伯顏平章想要來探望著,盡管來就是,聯自當掃榻以迎。”朱祁鎮將那酒盞放下,目光落在了那娜仁俏麗的臉蛋上,她也喝了一點酒,兩頰猶如涂抹了胭脂一般媽紅,流轉的眼波份外的嫵媚,目光交匯時,那蕩漾的甜意,勾得朱祁鎮的眼珠子跟兩把剪刀似的。

看到朱祁鎮灼人的目光,娜仁臉上的暈彩更濃了,羞填地瞪了朱祁鎮一眼,這才轉過了臉朝著伯顏貼木兒言道:“就是啊二哥,陛下說了要留在宣府,離咱們大草原也不過一兩日的快馬,要是想妹子了,就過來看看,到時候,妹妹去給二哥你獵些野味來下酒。

伯顏貼木兒看著娜仁,滿眼里盡是慈愛與寵溺。”好,二哥知道了。有機會,二哥一定還會來看你的,若是妹子你有時間,也可以去看看你大哥,大哥雖然很生你的氣,可是二哥知道,他其實是最疼你的,知道嗎?……

娜仁的表情不由得一陣黯然,眼圈也微微發紅,轉眸落在了朱祁鎮的身上,極品明君吧更新一副想說卻又不敢說的模樣。朱祁鎮不由得笑道:“娜仁你若是想回去,倒也無妨,你大哥能夠遣你二哥入明,足見其誠。”

“真的嗎?”聽到了這話,娜仁不由得一喜,嘴角也情不自禁地飛揚了起來。握重兵?”朱祁鎮臉色一正,沉聲道:“還有誰跟那瓦刺大汗脫脫不花走得極近?”

伯顏貼木兒想也不想便答道:‘陛下所言,莫不是阿刺老將軍?。

“除了他,還有何人可以威脅到你們兄弟?,朱祁鎮淡淡地笑道。此言一出,頓時讓伯顏貼木兒作聲不得。的確,在如今的瓦刺,唯一能對也先兄弟執掌瓦刺大權構成威脅的,唯有阿刺這位手握重兵,在瓦刺素有人望的老將軍。

“陛下提醒得是,不過,阿刺老將軍不但是我準噶爾部的人,更是追隨我父兄征戰多年的老臣子,對我瓦刺忠心耿耿,對我兄長更是甘為鷹犬,豈會心生叛逆?,伯顏貼木兒臉上的表情仍1日沒有什么變化,仿佛像是在聽人瞎扯蛋一般。實際上他的內心很不平靜,可以說是用心驚肉跳來形容亦不為過。

查覺到阿刺在暗中有異心,這在瓦刺內部,除了也先兄弟三人之外,極品明君吧更新只有極少數的心腹知曉,而且,包括伯顏,也主要是暗中推測罷了,至少明面上的證據是沒有的,令伯顏沒有想到的是,在大草原上呆了不過短短半年的光景,與那阿刺等人相熟也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朱祁鎮從哪得知這個消息,或者是從哪方面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感冒厲害,要瘋了,這個月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跟病魔作斗爭的不屈斗士……病中,不多,報教……

自只的妹妹娜仁,根本不知道阿刺起了野心,不甘千人下,欲聯合脫脫不花這位名義上的大汗,妄圖想要搶班奪權的絕密消息。

如果說,朱祁鎮完全是靠自己的推斷和猜測而得出這樣的結論,那不由得伯顏貼木兒更加地警惕眼前這位大明太上皇。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看出阿刺的野心和,看穿瓦刺內部的不寧,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伯顏貼木兒明白朱祁鎮絕對要比自己想象的更難對付。

只要能夠給他足夠的空間和時間,那伯顏貼木兒絕對相信,如果朱祁鎮想要起心對付瓦刺,將會是一場何等的災難。

看著伯顏貼木兒那張僵硬的面容,還有那變幻不定的目光,朱祁鎮只是笑了笑,淡淡地道:“阿刺此人,雖算不得梟雄,但是,于瓦刺而言,其勢過大,擁兵數萬,在以實力為尊的大草原上,這可是能自立為王的資格。且其心向脫脫不花,脫脫不花雖為瓦刺名義上的可汗,并無實權,然其極擅收納人心,頗有眾望。汝兄弟或許并不把兩人放在眼中,可是,若是兩人暗中牽聯,互引為援的話……”

“伯顏平章信或不信,與聯無干,聯只不過是看在娜仁的面子上,稍作提醒罷了。”朱祁鎮那副智珠在握的從容表情,讓伯顏貼木兒心里邊越發地不安。

一時之時,隨著那心事重重的伯顏貼木兒陷入了沉默,朱祁鎮也懶得再開口多言,自酌自飲起來。極品明君吧更新而就在這個時候,朱祁鎮看到了那袁彬一臉喜色朝著這邊疾行而來,身后邊還跟前兩位商賈打扮的男子。

看到來人,原本悠閑自飲的朱祁鎮不禁而露喜色,站起了身來,迎著那快步疾行而來的三人頜首而笑。

“微臣哈銘、微臣錢忠,參見太上皇陛下。”兩人齊齊拜倒于地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的分別,讓倆人的神情顯得頗為激動。

“好了,二位愛卿快快請起。呵呵數月不見,哈卿倒是顯得更胖了,錢忠,既然回來了,去見了你姐沒有?”后面這一句話朱祁鎮說的極低,畢竟錢一娘是擅自出宮的,這種事情若是在事態還沒有確定之前就傳揚出去,惹出其他的風波來,那就不好了。

“微臣與哈大哥這一路急急趕來,想先向陛下稟報喜訊一會微臣再去見太后。”錢忠聽聞此言,極品明君吧更新臉上的喜色里泛起了一絲憂傷。“不知太后如人……

“放心吧你姐姐現在很好,至于你大哥的事,她若是不問你就別提了,對了,你媳婦生了沒?”朱祁鎮很是理解地拍了拍錢鐘厚實的肩頭岔開了話題。

“多謝陛下關心,托陛下洪福微臣添了個兒子,如今尚在襁褓。”提到了這事錢忠不由得一臉驕傲之色。“臣回京師,小家伙已經生了都快一個月了。”

“哈哈,那可太好了,你小子也能耐,聯也多了一個外甥了。”朱祁鎮不由得放聲高笑起來。不管怎么說,錢氏一門,總算是沒有因為自己而絕后,至少能稍減一些對錢一娘的欠疚。

“陛下,微臣還想著,若是陛下有閑暇,還請陛下替犬子賜名。”錢鐘見朱祁鎮心情極好,極品明君吧更新當下再次拜下,恭敬地道。

朱祁鎮微微一愣,旋及笑著點了點頭:“那聯就不客氣了,脹倒想到了一個字,鴻。鴻者,雁也,鴻雁傳書,寓思鄉之意,汝能重歸大明,倒是應了思歸故里的典故。”

“錢鴻?”錢鐘喃喃地念叨了一會,臉上的喜色更濃,重重地拜下。“多謝陛下為犬子賜名。”

“望日后汝子能有鴻鵠之志,為聯之臂助,成我大明棟梁之材。”伸手攙起了錢鐘,朱祁鎮語重心長地道。

錢鐘地點了點頭:“陛下放心,臣一定嚴格教導于他,當不負陛下給他起的名字。”

“對了,方才你說有什么喜訊?”朱祁鎮待錢忠的心情稍稍平靜了點之后笑問道。

“陛下,五日前,天子已然與群臣議定,恭請太上皇督我大明宣府邊鎮文武治事,以平宣府民怨,撫邊軍將士之心。”哈銘總算是找著了說話的空隙,飛快地言道。

聽到了這話的第一時間,朱祁鎮愣了足足有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啟奏上皇陛下,五日前,天子已然與群臣議定,恭請太上皇督我大明安府邊鎮文武治事,以平宣府民怨,撫邊軍將士之心。”袁彬知道朱祁鎮怕是因為叫青激蕩而顯得有些失態,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內心的激動重復了一遍。

“恭請聯督宣府?”朱祁鎮終于是驚醒了過來,喃喃地念叨著這句話,激動之情,溢于顏表。你妹的,總算是,自己總算是又再一次地扭轉了歷史的走向。熱淚盈眶情不自禁的朱祁鎮實在是感慨萬千。平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那訪的伯顏貼木兒聽得此言,亦不由得起身行了過來,向著朱祁鎮深施了一禮道:“陛下終能得嘗所愿矣。”

“呵呵,伯顏平章,聯與汝之間的約定,如今可生效否?”朱祁鎮志滿意得地笑道。是啊,能夠留于宣府,這已經讓朱祁鎮覺得是很艱難之事,沒有想到,還能更進一步,可督宣府邊鎮文武治事,也就是說,自己相當于是在宣府另立了一個小朝庭,雖然手下的人都不是自己任命的,但是至少他們都要聽從自己的調遣與命令,如此一來,自己的計劃實施起來,豈不是能更加地得心應手?

“這個自然。”伯顏貼木兒站身了身軀笑著頜首道。“陛下放心,我伯顏貼木兒也是言而有信之輩,自當守諾。”極品明君吧更新

“哈哈,好,有了伯顏平章你這句話,聯的心事就卸下一大半了。

來,隨聯繼續痛飲一番。”朱祁鎮很是親熱地拉著那伯顏的手臂,朝著那案席行去,那邊,脫爾遜等人正將炙烤好的野味抬了過來,正是大快朵頤之時。

“著人立即稟報我兄長,告訴他我與太上皇之間的貿易約定。”出了行宮,原本一臉睡意熏然的伯顏貼木兒仿佛瞬間酒就醒了,眨著那雙恢復了清明的眼睛,向著那身邊的萬夫長賴山低聲吩咐道。

“大人放心,末將這就著人去辦。”賴山萬夫長恭敬地領命道。

前行了沒多久,揣著一肚子疑惑的賴山萬夫長向那伯顏貼木兒請教道:“大人,其實不遵這個約定,咱們瓦刺的皮貨還有各種特產,哪兒都能賣得出去,又何必非要假手于他呢?”

“那是因為我瓦刺如今需要的是全力平定大草原上的叛逆之徒,而且還需要消除有可能發生的內亂,對朱祁鎮這位大明的太上皇示之以誠,顯我等之誠意,他才能放心,至少,我們才有充足的時間來平定內外的危機。”伯顏貼木兒撫著頜下之須嘆道:“老夫本以為自己已經夠高看朱祁鎮的了,可是沒有想到,自己似乎仍舊又低估了他的手段。”

“大人何出此言?”賴山略帶不屑地哼道:“末將固然承認這位南蠻的太上皇確實有幾分本事,可也不值得您這么夸獎于他吧?”

“呵呵……你不明白,此人若是握有權柄,與我瓦刺為敵,我瓦刺危矣……”伯顏貼木兒咬了咬牙,極品明君吧更新無論如何,必須盡快解決掉瓦刺的內部隱憂,絕對不能讓朱祁鎮這個危險人物,有插手于瓦刺內部的機會。

“陛下,您這么做,是不是顯得太過冒失了點?”袁彬聽完朱祁鎮之言,眉頭緊緊地攏在了一起,想了想之后反問道。

“冒失?袁卿,如果你是伯顏平章,你對聯的話,能信幾分?”朱祁鎮呵呵一下,拿著那解腕小刀麻利地削下了一片帶著炙得金黃酥脆的皮和油脂的肉,在那醬碟里沾了沾,送入了嘴中,美美地嚼了起來。

袁彬不由得一呆,皺巴著臉,苦思了良久,只能苦笑道:“回陛下,站在那伯顏貼木兒的角度,微臣實在是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陛下之言,畢竟,陛下與瓦刺素有舊怨……更有國仇,您這么說,必然有什么……

“陰謀,是嗎?”看到袁彬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朱祁鎮干脆就替他說了出來,臉上倒是沒有半點的怒意,反倒是一臉的得色。

“正是。”袁彬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記得聯當初在草原上時,曾經跟你提過的,阿刺與脫脫不花走得很近,你還記得嗎?”朱祁鎮笑瞇瞇地切下了一大塊炙得肥美酥脆的野味遞給了袁彬,袁彬趕緊伸出了雙手奉接……臉的感動。“謝陛下賜食,的確,當初您確實跟為臣等言說過。”

“其實有一句話我還沒有說,權力是一個令人沉醉的怪物,而且,隨著權勢的增長,很多人,極品明君吧更新都會不滿足于當前,渴望能夠獲得更多。”朱祁鎮努力把后世的競爭觀念與現如今的知識掛勾,然后描述出來:“阿刺此人,頗有雄烈偉志,而且,其為瓦刺出生入死,身經百戰,如今,權力和實力皆盡在也先兄弟之下,如今,其二子業已長成,在瓦刺也頗有聲望。”

“也先兄弟,協天子以令諸候,方有今日之勢,阿刺未必沒有這樣的念,不然,他為何與脫脫不花搭上線?何不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大將軍,如今的富貴,也夠他幾輩子了……”朱祁鎮一面吃,一面分析,聽得袁彬等人越聽下去,就越發地覺得朱祁鎮仿佛已經看透了人心。

“……一句話,今日我這話,就算是伯顏平章不信,他也必然會留心,聯相信,憑伯顏之智,總能找出阿刺的破綻來,然阿刺于瓦刺而言,其威望甚隆,這樣的人,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也先兄弟是不敢輕易動他的,只會暗中動手腳。”

“阿刺也非蠢人,這一來二去,就算是沒有疑心的,也會有疑心了,至少,聯就像是丟了一粒耗子屎在瓦刺這鍋湯里,再怎么的,也能把他們全都給惡心了。”朱祁鎮說到了這,撇了撇嘴角,臉上的興災樂禍怎么也掩飾不住。

“陛下此言大善,至少也能擾得他們心神不寧,畢竟陛下乃是堂堂的大明太上皇,就算是假話,他們雖然不敢全信,但定然也不敢不信。”錢鐘一臉崇拜地望著朱祁鎮,臉上又多了幾分敬佩。

“不錯,正是這個道理,若是阿刺真有什么異心,必被其查覺,到時……”袁彬臉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陰森。衛銘童也很配合地發出了幾聲猶如貓頭鷹一般的獰笑。

看著這一票屬下,朱祁鎮不由得擦了把額頭的冷汗,自己是不是刻意地誘導得太過火了,別以后自己身邊全是一幫陰險人。嗯,不過現在,自己還真不需要成天張嘴為國為民,閉口憂民憂國的熱血青年。

現如今自己仍舊處于危機之中,需要的就是那些能夠替自己出謀化策的陰險人,謀士之流才對。一想到這個,朱祁鎮就有點犯愁,自己身這真正堪用的謀士,怕也僅僅袁彬這個文武雙全者比較適合。

衛銘童此人在通譯方面極有天份,但是,在官場上,卻是難有什么特長之處,極品明君吧更新這種人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學者型的人材,但絕對不適合參與到政治斗爭當中,完全是后世知識份子類型。

而哈銘此人雖然是蒙古人出身,可是其骨子里卻透著一股子江南文人的狡詐與精明,或者是遺傳了他那位娘親的大部份血統吧,至少在他那粗豪的外貌下,是一顆精于計算的心。

雖然他仍舊有著一些讀書人的迂腐,但是在做生意方面,卻是一個極難得的天才和異數,至少,朱祁鎮覺得,在自己所見到的大明人士里這位蒙古人,反而更適合當一位提著大菜刀宰客戶的jiān商。

至從他先期回到了大明以來原本僅僅只有不到一萬兩銀子的本錢,現如今,居然能異軍突起在京師一帶,琉璃器皿熱賣,讓哈銘賺得個滿缽。

再加上,幕后有孫忠及幾位國舅原本有一些打歪主意的商人在知道了哈銘的后臺之后,很快就收起了歪心思而只是大量地采購,再轉賣到更遠的地方以謀取暴利。

使是朱祁鎮私下里的財富,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翻著番,以至于,方才哈銘告訴朱祁鎮如今他手中掌握的財富數量時,讓朱祁鎮不由得給嚇了一跳,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這還要減掉近兩個多月的準備和試制時間,居然能夠將一萬兩銀子翻成了二十五萬兩,這種速度,實在是有些不可想象。

不過轉念一樣,大明人時于這種半透明的帶顏色的玻璃制品的追棒程度,不亞于對高檔瓷器的熱愛。重要的是,孫忠這位偏宜外公不傀是干投機倒把出身的老jiān商。先是大肆地贈送了一些精品的玻璃制品給諸位相熟悉的勛貴,甚至皇宮里也進獻了不少,使得玻璃制品未賣,已然名聲遠揚。

至于朱祁鎮為何把老外公稱為老jiān商,這里邊還是有故事的,正統十年左右,孫忠的家奴在濱州大肆發放高利貸,規利數倍,而當地官員極品明君吧更新

正統中,皇后為皇太后。忠生日,太后使使賜其家。時王振專權,祭酒李時勉荷校國學門,忠附奏曰:“臣荷恩厚,愿赦李祭酒使為臣客。坐無祭酒,臣不歡。”太后立言之帝,時勉獲釋。忠家奴貸子錢于濱州民,規利數倍,當地的官吏見之,也有樣學樣,跟風而行,使得濱州高利貸盛行,民不堪重利,告到了朝庭。

而孫忠見機得快,在高利貸盛行之時,便責令家奴收手,卷款回了京師,結果后來言官彈劾濱州諸官吏,這才把孫忠的家奴也給牽扯了進來。那些后來跟風的官吏們倒了血宴,可是孫忠因為見機得早,著令家奴收手得快,反受到的攻許不多。最終家奴隸只是整了個流配戍邊,孫忠卻憑空賺了十多萬兩的銀子。

光是這一招,就讓朱祁鎮對自己這位老外公的手段敬佩不已,要是放后世,準是一大型民間借貸公司的CEO人選,至少眼光準,收手快。

不過,雖然自己這位外公貪財,在其他方面卻優良的品質,至少還是頗有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說起來,事情還與那位錚直良臣,前國子監祭酒李時勉有關。

當初,正統六年時,李時勉被任命為國子監祭酒。國子監是為封建王朝培養高級人才的地方。極品明君吧更新有一次,宦官王振前來視察國子監,李時勉對互振?流不亢不卑,不搞仰送,不擺宴席招待,完全把這位權勢熏天的宦官當成了透明的玩意,這樣就大大得罪了王振一伙。

后來,國子監彝倫堂的古樹枝條,妨礙士子們列隊操練,被李時勉著人砍去十二枝,以便能夠讓士子們有活動的空間。此事被王振偵知,便以“擅伐宮樹……的罪名,傳旨將李時勉戴枷示眾。

國子監學生聽到了這事,立馬暴了,嗯,自古以來,學生們最愛干的事情出現了,游極品明君吧更新行抗議,司馬詢、李貴等千余國子監監生跪伏皇宮前鳴不平。甚至有些監生干脆就請以身代祭酒受戴枷示眾之罪。

而當時,國子監助教李繼找上了孫忠這位朱祁鎮的老外公,正好當天是孫忠的生日,太后命人入會昌侯府送禮,孫忠心里邊也挺佩服李時勉這位連罵了幾任天子的錚臣……于是干脆請那位前來送禮的宦官給太后帶了信。

告訴太后,自己深受恩寵,很是感動,可是自己寧愿不要這些天家的賞賜,希望能夠以此來換得李時勉被開釋,來到自己的府上作客,若是祭酒不至,老臣這頓壽酒,怕是喝不高興的。

孫太后這才聽聞了此事,自然不會拂自家老父之意,轉而告訴了當時的朱祁鎮,這位還不是穿越者的朱朱也是一問三不知的人物,方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立即著人開釋了李時勉。

不然……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要是站枷示眾個三天下來,怕是就算是當場沒呃屁,極品明君吧更新也得大病好幾個月。

光是從這一點上,朱祁鎮對自己這位老外公就頗有好感。財迷,這只不過是一個缺點,至少人家還知道愛國,知道保護國家的忠臣,這是他的優點,雖然他斂取錢財的手段顯得有些不地道,但并不防礙他也擁有人性的光輝點。

所以,朱祁鎮才會一開始就著令那哈銘與他的老外公接觸,給了這位老外公一些份子,讓他有個正當的來錢途徑,省得老家伙又去搞七搞八的。

正是因為益于這位老外公的手段高明,走上層精品路線,才能使得玻璃器皿大熱。另外,原本朱祁鎮要求燒制的無色透明玻璃現在仍舊達不到。

不過,令朱祁鎮想不到的是,哈銘上次著人前來告訴朱祁鎮,無色透明的玻璃制品,價值絕對不如那些帶色的玻璃制品。這貨從經濟學的角度給朱祁鎮解說了一通,生生把朱祁鎮給雷的外焦里極品明君吧更新嫩。

倒讓朱祁鎮也明白了自己的理念有些錯誤,不過,朱祁鎮最終同意,加大各色玻璃制品的生產,但是,無色透明的玻璃的研制工作絕對不能停。至少在賺錢的同時,不能忘記科研技術的,為日后大明的軍事和民用作出更大的貢獻。

至于高貸,此人忠心耿耿,為人也頗為機敏,不過,最多也就是一員猛將,而非是名將的材料,至于錢忠,這位小舅子對朱祁鎮的忠誠也是不需要置疑的,而且錢忠頗為聰慧,與人為善,而且善于與陌生人打交道,雖然他是朱祁鎮的小舅子,卻向來不以勢壓人。雖然進的是武職,卻頗有文人的風范,可惜,大明外戚只能走武職,一般都是丟錦衣衛里邊混飯吃。

而朱祁鎮也想再看看,這位小舅子是不是還有什么其他方面的才華,日后再行重用。

另外,王進昌與楊信,皆是文武皆通之士,而楊信的各方面前極肖似其父楊洪,極品明君吧更新頗有大將之風,若是能有機會,怕是其日后的成就,不亞其父,至于王進昌,雖然在軍事上稍顯不足,但是卻也是個妙人,至少在官場上混的頗為油滑,又能得楊洪信重,也算是個人材。

而楊能卻又與其弟不太一樣,也是一個虎將,上陣以命搏敵的主,聽聞其兄楊俊倒是在軍事方而是三兄弟中最強的,但是為人處事方面,卻顯得很那啥,至少朱祁鎮就曾聽王進昌隱晦地提到過那位楊大公子的性情。

而羅亨信這個老家伙,雖然有大才,可是人已老衰,堪用之年已過,能給朱祁鎮在宣府的事務上帶來很大的幫助,但是其他方面,那就別想了。

除了這幾人之外,其他的人,忠誠有余,能力欠佳,使得朱祁鎮很悲劇的發現,自己現如今的處境,就有點像是那成天一把鼻涕一把淚,呆在新野的劉玄德,身邊沒有人材積累啊……

“老天爺你好歹給哥掉一打諸葛亮來啊?”抬眼看天,朱祁鎮含著一包眼淚頗為感慨。

朱祁鎮安坐千行宮的那開闊的前廳之內,臉上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淡淡地看著那位正在宣讀著圣旨的宦官,這種感覺十分地奇怪,自己是太上皇,自然是不需要接旨的,所以,自然可以安坐于椅上,看著那些已然到場的宣府邊鎮文武及一干官員皆盡拜伏于地,聽著那位宦官在那拽著文言文忽悠人。

“……,文武治事,諸官員皆須遵奉,不得有違。欽此……”隨著那夾著捏起嗓子的宦官讀完了最后一句,諸文武皆盡拜下。”臣等接旨。”

“奴婢參見太上皇陛下,奴婢已宣萬歲之旨,不知上皇可有‘示。”讀完了圣旨的宦官轉過了身來,拜倒于朱祁鎮的案前,恭敬地道。

而那些文武大臣也先退至了兩旁,這份圣旨所帶來的消息,實在走出乎在場大多數人的預料,只有羅亨信與那江福兩人還算鎮定,不過,相比起江福那變幻不定的表情來,羅亨信則是一臉的難掩的喜色,時不時回首,與身邊的同僚交流著什么。

而朱祁鎮,凝目打量著這個跪伏于案前,頭發略顯花白的老太監,半天,才緩緩地開口言道。”興安……朕還真沒有想到,我那皇弟居然會遣你來宣府。”打量著這位老太監,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朱祁鎮的表情也不由得顯得柔和了一些。

這種親切感自然不是于穿越者的朱祁鎮,而是這具身體自然的反應,或者說,那個已經消失了的朱祁鎮對這個老太監的好感仍舊存在著,而且方才朱祁鎮巧妙地旁敲側擊,已然知道了這位太監,不僅僅是陪伴著朱祁鎮長大的,如今更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可以說,這位就是太監集團里的頂級巨頭。

不過這位興安不但精明能干,行事也不像王振一伙般跋扈,與大臣之間的關系算得上是比較好的。只不過令朱祁鎮沒有想到的是,朱祁鈺居然會在派了個七品官之后,這一次識趣地遣來了一位重量級的人物。

而且還是昔日朱祁鎮身邊的近侍,朱祁鎮就算是想找茬子,的確也增加了難度。一想到這,朱祁鎮不由得咧了咧嘴,看樣子自己那位老弟害怕再拿自己的心腹來送死,干脆把自己這位太上皇的前心腹遣來,有本事你丫就朵他。

“你妹的……一想到這,朱祁鎮不由得有些悻悻,自己不就剁了個死太監來專門立威罷了。自己這位親弟弟,也實在是太愛胡思亂想了。

“奴婢聽聞上皇您得南歸以來,心里邊也是高興極了,恨不就離了宮來宣府,侍候太皇。”看著朱祁鎮這位自己看著長大的天子,看著朱祁鎮那原本略顯得虛胖的高大身形此刻卻顯得魁梧精悍,還有那顯得樂呵呵的臉龐也已然精瘦了許多,卻更顯威儀,一雙眼眸精亮,雖然帶著親和的笑意,卻透著一股難言的威壓。倒是比那坐在龍椅上,清瘦稚嫩的朱祁鈺更有天子的威儀。

興安也不由得有些唏噓。”上皇似乎瘦了,不過似乎變得更結實了。”

“難道得你有此心了,不過,如今你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還是好好地侍候我那位皇弟吧,多多輔佐于他才是。

“朱祁鎮下意識地挑了挑眉頭[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傷感之色,不過嘴里邊倒是一口公事公辦的語氣。以前,王振才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而現在,興安已然成取代了已經死去的王振,站上了這個太監集團的最后位置上,興安這個老太監已然成為了朱祁鈺的心腹和大紅人,既然是站在朱祁鈺身后的人,哪怕不是敵人,也是自己需要小心應付的對手。

“今日,我那位皇弟著你前來宣府,除了著你宣旨之外,想必應該還有其他的事交待于你吧?”

興安的頭又垂了下去,恭敬地答道:“柬太上皇,萬歲爺知曉陛下您愿意為朝庭分憂,心里邊份外感激。知道宣府乃我大明之邊鎮,苦寒之地,陛下shēn邊又沒有知情識趣的人照料,實在是不該,所以,萬歲爺吩咐了奴婢,在宮里邊挑了一些老誠能干的宦官和侍女一百三十七人,遣來宣府太上皇您的行宮之中,專司照料太上皇您的起居飲食,另有宮禁侍衛五十余人,皆是精悍之士,可為陛下左右扈從,任陛下驅使,也算是聊表萬歲爺對陛下您的感激之情。”

“噢?呵呵呵……”朱祁鎮聽到了興安之言,不由得笑了起來,那不加掩飾的笑聲回蕩于殿內,引得那些正在小聲交流的官員都不由得把目光投了過來。

“陛下,您這是……看到朱祁鎮據案放聲高笑了起來,莫說是周圍諸人,便是那說出這話的興要也是一臉的揣揣不典嘴疑惑。

“沒事沒事,朕只不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覺得有些好笑罷了。朕若是拂了我那皇弟的心情,那的確不好,這樣吧,他這份好意,朕領了。脫爾遜,你先去安排一下,給他們尋個地方先住下再說。”

“微臣遵命。”脫爾遜大步而出,操著他那仍舊不太純正的漢話向朱祁鎮一抱拳,扶著腰間彎刀便大步而去。看到這位仍舊是一身瓦刺武士打扮的魁梧大漢,興安不由得一愣。”陛下,不知這仙……”

“哦,此人本是瓦刺的一員勇將,朕北狩時,奉瓦刺太師也先之命,隨侍朕之左右,此人悍勇忠耿,是個難得的勇士,朕南行而歸宣府后,爾等二百余人,皆盡隨至,朕心甚憐他們的忠義,故爾,已收為侍從。”朱祁鎮看著那脫爾遜的背影,淡淡地笑著解釋道。

聽到了這話,雖然在京師的時候,就耳聞過關于朱祁鎮不少傳奇事跡,但是都不過當成了是謠言的興安,此刻終于有些臉色微變,看向朱祁鎮的目光也有些凝滯。而且方才在行宮門口時,曾經見到了一位金發碧眸的絕色女子一晃而過,興安悄悄地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這位性感婀娜的異國女人居然真是瓦刺郡主,能夠收敵之心為已所用,甚至還把人家大姑娘給忽悠得背叛了自己的兄長,帶著他逃回了大明,太上皇的個人魅力也實在是太可怕了點。

這種情況之下,也不知道萬歲爺[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派遣來的這一批人,會不會也會被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哈……想到了這,興安不由得暗暗搖頭,萬歲當初提出的時候,興安就不看好這種小道,畢竟,以朱祁鎮的智商,他又豈會不作防備?

如果,他在整點鬼,指不定朱祁鈺還會被混淆視聽呢,可惜,萬歲執意,興安自然只能服從

“興安你一路勞累,就先去歇息一晚,明日,再回京師。”朱祁鎮看到興安的表情,心中暗暗冷笑,臉上倒是不露聲色地道。

“奴婢遵命,既然太上皇沒有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興安再次拜下,恭敬地行禮之后,在那一干宣府文武略顯得敬畏的目光中,離開的前廳。

畢竟,雖然他興安是天家的奴才,宦官,可是在官員的眼里,像興安這樣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實在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物。

“好了,諸位愛卿,爾等是否已明旨意?”朱祁鎮看著這一干文武官員,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溫言道。

“回太上皇,萬歲的旨意,我等皆已聽明,日后,宣府之文武治事,還望上皇陛下垂詢。”羅亨信當先拜下,皆恭畢敬地道。

“這是自然,去歲至今,瓦料與我大明交戰,使我大明北疆生靈涂碳,民生凋零,朕心甚痛,今,朕既擔起了這個責任,那就會做到,而且要做好,至少要讓宣府邊鎮之民生重新恢復昔日之繁榮與昌盛,使宣府之邊軍,復昔日之勇悍,遇敵不畏,戰不畏死,復我大明太祖及世祖時的赫赫兵威……”

口水話,口號語,政治命題演說,長篇大論,這些都是朱祁鎮的拿手好戲,而且還能句句切中要害,而不會跑題,倒是聽得一干宣府文武都不由得唯唯諾諾,頻頻頷首不已。

“……在場的諸位,皆是我宣府一帶的高官,還望而等,以身為則,莫要行差踏錯才是。”朱祁[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鎮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文武,還有那幾名宦官的身上,那猶如刀子般銳利的目光,讓其中幾個在宣府撈了不少油水的官員不由得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那些老官油子倒是一臉忠肝義膽的表情,仿佛他們也無比地痛恨那些貪腐之吏。

朱祁鎮今天倒還真沒有想玩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殺雞給猴看的招數,他需要的是一個安定的,團結的,能夠站到自己身邊的宣府邊鎮。

而不是一個被自己的大刀片子殺得滿地人頭,七零八落,人心四散的宣府邊鎮。

只要自己掌握住了督宣府文武治事這一權利,那么,先緩了緩,慢慢地恩威并施,收這些官員之心,為已所用,遠遠比人人畏已如虎狼要好得多。

這些文武官員之中,除了羅亨信正外,兩位楊公子與那王進昌三人最為神采飛揚,圣旨之中,對三人率軍奉迎上皇之舉贊揚了一番,然后各有賞賜。

楊能從守備升為游擊將軍,率游兵往來防御,一句話累活臟活是他的,不過好歹算是升了官。而王進昌職為副將,也就是副總兵,不過明朝稱為副將。位僅次于江福這位宣府鎮總兵官,王進昌自接旨后。那大嘴咧的半天都沒合攏。而楊信自然也高升了,為衛指揮同知。

他們三人算是迎朱祁鎮回明的最得益者,其余諸將臉上都或多或少有些嫉妒或者是羨暮之色。

朱祁鎮心中也頗為高興,畢竟這三人已被其引為心腹,他們在宣府的地位越發,朱祁鎮就更容易掌握宣府,這一點是相輔相成的。

“今天既然諸位愛卿都來了‘那么,有件事情,今日,朕就先提一提,諸卿想必都知道,我宣府邊鎮,乃是要害之地,扼守草原與我大明一千三百余里之邊界,可以說,我宣府,實際就是阻攔草原諸部落南下的第一道屏障……。”朱祁鎮站起了身,走到了案前,看著這些已徑起身站于兩旁的官員,和顏悅色地道:“雖然在戰時,我宣府常受兵戈之難,然,若是安定之時,宣府之地,卻能熱鬧非凡,往來之人潮,不亞于繁華之都市,不知諸位觀察過沒有?”

羅亨信點了點頭一臉贊同之色道:“陛下所言不差,我宣府雖地處邊鎮,然草原諸部的許多生活必需之物,皆須從我大明購之,而草原之上,不少的牛羊馬匹,亦為我大明百姓民軍所需,互市互易,各取所需……。”

“我宣府地處邊墻,與草原比鄰,所控制之邊境頗為遼闊,故爾大明商販與草原之貿易,我宣府可占其中三成之巨。只是,至去歲以來,我大明與草原紛爭,宣府之地滿目蒼夷,民商甚畏刀兵之災,至今,宣府之邊貿,未復舊觀。

若是邊貿能復,我宣府自然能大受益處。也能惠及我宣府軍民。”

聽到了羅亨信之言,朱祁鎮不由得點了點頭感慨道:“是啊,建設難,破壞易,想要再復舊觀,的確是有一些難度。不過如今依朕看來,倒是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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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在場諸文官都不由得一呆,臉上的表情各異,便是那羅亨信,亦是一臉疑惑之色,沒有人跳出來鄙視朱祁鎮在吹牛扯蛋,已經屬于是給他這位太上皇面子了。

掃了一眼這些人臉上的神情,朱祁鎮很是心知肚明他們倒底在想什么,不過沒關系,因為,朱祁鎮可不是在忽悠廣大人民群眾,而是有這個能力和手段,才敢說出這話。

“諸位想必都知曉,瓦刺的實權人物伯顏平章奉脫脫不花及也先之命,使我宣府,對吧?”朱祁鎮呵呵一笑,掃了一眼諸人又續道:“伯顏平章此來,除了賀朕歸明,以及送還儀駕侍從之外,其實,還另有重任。”

“莫不是與邊貿有關?”羅亨信不由得兩眼一亮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沒錯。”手祁鎮點了點頭。”朕已與伯顏平章你定,日后,朕將指派商團,與瓦刺進行大宗交易。”

聽到了這話,莫說是羅亨信,在場諸人皆盡嘩然,愕然。一雙雙眼珠子全瞪得溜圄,直勾勾地瞅著臉上帶著一絲壞笑的朱祁鎮。眼神滾燙得就像是一群看到了銀行押款車的劫匪暴徒。

“陛下,您此言當真?”羅亨信也忍不住牙疼般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事實在是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說,如果是真的,那么,羅亨信絕對相信,此事若成,宣府邊鎮必能因此得到極大的利益與好處。

“朕豈會言而無信?”看到羅亨信不顧儀態地追問,朱祁鎮不由得好笑地解釋道:“朕已與伯顏約定好了,只待他回去之后,稟報其中也先和瓦刺大汗脫脫不花,大約半月之后,便可成文,正試與朕履約。”

“上皇陛下,不知陛下準備指派何等商家為商團?”這個時候,一個身高體胖的武將越眾而出,帶著一臉掐媚的笑容,目光貪婪地望向朱祁鎮。“呵呵,怎么,你也想參上一股不成?”朱祁鎮瞇起了眼打量了這位武將兩眼,溫言相詢道。

“回稟陛下,微臣家中也算殷實,也算是有些時帛之物,存于庫中。既然陛下意欲再開邊貿,為我宣再鎮軍民謀福,我等身為臣下,豈能不甘附冀尾?”

“呵呵,好,難得你有心了,不過,朕有一點需要說明,此商團乃是以民間的名義所承辦,所以,一應手續,皆需按規矩來辦。”朱祁鎮好整以暇地坐到了椅子上,打量了這些蠢蠢欲動的官員一眼言道。

“還請陛下明示。”一個干廈地宦官站出來,小心翼翼地道,貪婪的小眼睛,再配上那尖細的臉形,就像是在那官倉里生存的碩大老鼠。

“一句話,此商團入股者,皆需繳納稅賦,當然,這個稅賦,自然是以商團的名義上繳,所得之分紅,自然是稅后之紅利。”朱祁鎮拖飾著臉上對宦官的厭惡,淡淡地解釋道。

“過…”那些個蠢蠢欲動的文武官員都不由得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一時之間,廳中顯得有些冷場起來。羅亨信亦掃了一些廳中諸人,冷哼了一聲,向著朱祁鎮抱拳一禮:“陛下,老臣雖然家資淺薄,不過為我宣府軍民計,老臣愿意以家資兩千兩入上一股。”

“老愛卿為國為民之心,實在是令聯欣慰,袁彬,將羅老愛卿入股之資先計下來,到時,再折算股份。”朱祁鎮深深地點了點頭,當下也不客氣,徑直向那侍立于身邊的袁彬言道。

“哦對了,有一點,朕要事先聲明,商團之稅,十取其二。”朱祁鎮話音未落,那些原本想隨羅亨信跳出來的文武皆盡縮了縮脖子退了回去,心里邊不停地在嘀咕,太上皇這把刀宰的也太狠了。

朱祁鎮呵呵一笑,解釋道:“其中一半,為所納之稅賦,另外一半,以作商團及護衛之資。”

“護衛?”聽到了此言,諸人都不由得一愣,商販行商于草原,多少是要有些自保能力的,別說是刀夕,便是弓nu.也是有的,大明對于明間藏械是較為寬松的,除了火器和甲具之外,其他的武器都充民間制作與使用,當然,大型的弓nu.自然是不在此列,可以說,明朝的軍械管理制度,一如后世的美利堅蠻子國一般寬松。

可惜到了清朝之,莫說是火器,就非是明時允許隨時攜帶的刀夕之物,皆在禁毀之列。元朝時,老百姓險些連菜刀都沒用的,由此可以比對,那些韃zi侵略者的內心有多心虛和恐懼。才會努力地采用高壓政策來鎮住華夏民族,設地抹煞華夏民族的血性與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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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朕乃是太上皇帝,所組之商團,自然非一般民間商團可比。聯決定將那些已為朕之侍衛的瓦刺武士中,抽調一百余名,再加上,朕的侍從,組成一只大型的保鏢團隊,專司往來草原與大明,保護商販之安全。”

“陛下,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以民間人士為商販,若是您的侍從加入,過……羅亨信不由得一呆。太上皇的侍從去干保鏢,這事怕是千古以來頭一回聽說。

朱祁鎮笑了笑:“凡事皆有第一次,而且,這里邊有些東西,朕待會再細細與你會說便是。”

看到這些家伙一個二個都是一臉躊躇的模樣,朱祁鎮心頭暗暗冷笑不已。

“怎么,諸位若是不愿意那也就罷了,朕可以先告訴爾等,朕的外公和幾位舅多,以及楊洪楊大都督,皆以參股,諸位若是不愿,那聯自會去尋民間商販,以募股份。”

“對了,另外還要提醒諸位一句,聯已與那瓦刺相約,但非宣府之地所往草原之商販,若非朕所允之商團的手續,不得在草原上販賣貨物,不得在草原上收購特產。”朱祁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道。

“陛下您這么做,這會不會有擾民生之嫌?”一名文官站了出來,一臉正氣地道:“自我大明立國以來,行商自由,乃是大明之國策,而今陛下卻行這等獨霸市場之舉,臣實不敢遵奉。”

朱祁鎮笑著擺了擺頭道:“愛卿此言差矣,正是因為為了百姓,所以聯才會決意在民間廣邀民間之商販入此集團,以免商人之間為逐利而相互壓價,打擊同行,而使瓦刺從中得利。”

理由顯得有些牽強,但是好歹也算是有正常的理由,那名文官只能悻悻而退。

諸位文武之中,雖然不少心動,卻都沒有站出來宣布自己入股,朱祁鎮哪里不知道這些家伙的心思‘大明有規矩,士農工商四個階層,除士以外,皆需納稅。

而官宦集團屬于士子集團,不需納稅,雖然大明嚴禁官員參與經營活動,但是,這些官員陽奉陰違,常常暗使家中下人或者是族人行商,從中以獲重到,合理地利用自己官員的身份來逃稅。早已使得那冬禁令形同廢紙一般。

“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朕有些乏了。你們先各自回去,該干嘛干嗎。江卿,羅卿,你們二人留下便是。”朱祁鎮揚了揚手,猶如趕蒼蠅一般驅趕著這批心懷鬼胎的文武官員。

不多時,官員都告退離開,只有一臉疑惑之色的羅亨信和揣揣不安的江福留了下來。隨著朱祁鎮緩步行于那繁花間于綠蔭之中的小徑上。

朱祁鎮這一路上沒有說什么,而羅亨信也不明白太上皇想要說些什么,于是只能沉默,而江福心里邊卻想的遠遠比羅亨信多得多,生怕太上皇因為自己之前沒有奉迎圣駕,而且還干脆領軍在外流竄月余,拒不見駕,而惱怒自己的行徑,朝自己發作。

越想,心里邊就越發地膽寒,短短百余步的小徑,卻讓江福走得猶如過刀山趟火海一般艱辛與提心吊膽。

來到了后花園的涼亭里,這里四周巨木掩映,將那毒辣的日光遮擋住,總算是有此習習的涼風拂面而過,待人奉上熱茶之后,朱祁鎮抿了一口向著兩人笑道:“現在都沒有外人,朕有些真心話,想要跟你們好好說說。”

“請陛下明示。”羅亨信與江福趕緊起身言道。

“都坐下吧,其實,朕有些[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話,想知會二位,第一,朕構思這商團,并非一日兩日之,而是早就做了準備,畢竟,咱們宣府之稅賦,乃是農商各半,不過,常有士紳官員之輩,借機涉足于行商,卻又以其官身,而拒納稅款。”

“往年倒也罷了,而今,宣府農事艱辛,而商業停頓已有近一年的時間,若是再行拖延,莫說是招募兵勇,便是如今的八萬精銳之士,也難維持,如今,國家維艱,處處都需要銀子。朕既督宣府,自然不想再給朝庭那邊增添負擔,所以才想到了這么個子。”

“聚眾而組商團,不但能夠利益均沾,更可使那些惡意競爭之jiān商無用武之地,省得白白偏宜了瓦刺。再有,商團成形,買賣自然就大宗得多,朕已與伯顏平章約定,商團所購之草原事物,比之往年,低三分的價格,而我們售予草原的物品,也同樣低三分的價格。”朱祁鎮扳著指頭言道。———。

“陛下,那如此一來,咱們大明豈不是虧了?”江福忍不住開口道。

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朕所說的價格,乃是取往年的中間價。所以,一來一回,看是吃虧,實則不然,往年,我宣府與草原之貿易,最多只能占到三成,而近,至少可得五成,多出來的兩成,其利潤,怕是不知道要比咱們吃虧的六分利,要多上不少吧?”

“正是此理。”羅亨信倒底是親民官,對于商業動作雖然不其精通,卻好歹也是稍稍知道一些薄利多銷的道理。

更何況,如今與瓦刺斷絕了將近一年的商貿,使得大明對于皮革、堿、草原獨有香料等等各種草原上產量最大的貨物的需求更為迫切。

而同樣,斷絕了近一年的貿易,也同樣使大草原上許多物資出現了緊缺,比如荼葉,瓷器,還有許許多多的牛活必須品,但是如今,瓦刺與大明之間雖然說是停戰,但是去年發生的那場戰爭所帶來的陰影雖然未能消除。

雙方都有心要進行商貿往來,可誰都害怕對方不守信諾,這也是為什么伯顏會同意與朱祁鎮達成協議的原因。而且,這么長時間的商貿斷絕,必然會造成大量的貨物屯積,別說是草原上的毛皮和各種貨物,便是大明的茶葉,絲綢以及瓷器,也在諸邊屯積了不少。

而朱祁鎮早已暗中吩咐哈銘于暗中大肆用低價收購了一批,如此一來,即使是比往常低上三分的價格售出,其實反而比過往賺的更多更猛,嗯,也算是發發難財吧,不過朱祁鎮現在所需要的是急需提高自己的競爭力,更何況,邊貿的主[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要商販,多是一些身家巨萬的商賈,還有就是各地的文武官員,甚至鎮守太監,就連一些分封靠近邊鎮的藩王亦在其中插上一腳。至少老子還繳繳稅,那些王八蛋連個銅板都不上繳國家,如此一想,朱祁鎮這份錢賺得更加地心安理得。

旁邊的江福不甚了了,但是羅亨信稍加解釋之后,江福也很快明白了這個道理,明白之后,心里邊那渴望發財的又不禁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看到了江福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朱祁鎮淡淡一笑。”你乃是朝庭重臣,朕希望你與羅卿一般,為宣府諸文武做出表率,不知江卿“”

“臣,愿為上皇陛下分憂。”江福聞言大喜,急忙拜倒于地懇切地道。

“朕知道你在宣府身家頗豐,不過,既然只是做表率那你自只量力而為便是。朱社鎮笑瞇瞇地抬手虛扶了江福一番,溫言笑道。

“謝陛下“”江福謝恩之后,突然覺得不太對頭,看著朱祁鎮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有方才刻意提到自己在宣府身家頗豐的話語,一時之間,江福覺得自己那本要站起來的雙腿顯得那樣的軟弱與無力。

朱祁鎮卻沒有再看他,把目光移向了亭外的草木,淡淡地道:“聽說,你跟宣府鎮鎮守太監嚴順關切頗為親密,是嗎?”

“陛下,嚴順乃是我宣府鎮鎮守太監,有監軍之責,臣自然要多與其親近才是。”江福趕緊答道,不過,臉上的汗水卻越發地密了。“這朕自然知道,同僚之間,自然需要多多交流才是,只是,朕聽宣府百姓言,江總兵來宣府時,不過是一行數十人,數輛車。可走到了宣府不過半年有余,已在宣府城中,擁宅數座,鋪子也不少,而且于城外更有良田數十頃,不知這消息,是真呢,還是假?”朱祁鎮端起了茶水,淺抿了一口,聲音仍舊顯得那樣地輕和,可是落到那江福的耳中,卻猶如滾滾驚雷一般。

“陛下,這些絕非是臣強取豪壓,欺壓良善所得,乃是宣府諸同僚相贈之物。也有鎮守太監想贈微臣的“”江福頭也不敢稍抬地分辨道,那背上的衣襟,已然被汗水所浸濕。

“是啊,同僚之間,互贈禮品,這是常例,朕自然不會怪罪,可是“”朱祁鎮說到了這不由得頓了一頓,目光再次落到了江福的身上,此刻,方才溫潤如玉的目光已然鋒銳如刀。”這些禮物,你覺得,你該收嗎?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邊軍士座在你的那五所宅院里邊奴為仆?你又知道不知道,宣鎮太監所贈與你的三間鋪子,皆是強取豪壓百姓之物?”

朱祁鎮的聲音越來越高,目光越來越厲,聲聲厲吼,震得那周圍草木仿佛也隨之簌簌而栗。朱祁鎮雙掌已然緊握而拳,向著那腦袋已經都抵在了那地面青磚上的江福,繼續喝道:“還有你所得的那數十頃良田,皆是衛所士卒,辛勞數載所墾出來的保命的田地?!”

“爾至宣府,不思兵士之痛,不知民生之苦,只一昧結好同僚,收受賄賂,役占兵丁,你覺得,你還有臉說這些只是禮物不成?!”———

看到了那朱祁鎮鋒銳如刀把目光,江福頓時覺得渾身冰冷,如浸冰窯。

眼前這位太上皇可是敢于當街殺人的主,只因為那個宦官輕慢了一句話,便為其所斬殺,要知道,那宦官可還是當今天子的貼身心腹近侍,他想殺就殺了,天子居然也連個屁都不吭。而自己有這么多的罪狀被太上皇拿在手中,想要殺自己,自己又能如何?

一思及此讓朱祁鎮的威怒和厲喝嚇得險些肝膽俱裂的江福腦門連連叩擊于青磚之上咚咚作響。”陛下,臣,臣有罪,請陛下責罰,臣這就讓下人將那些東西一一退還,還望陛下恕罪。”

朱祁鎮連連冷笑,卻一句話也不說,而這個時候,人老成精的羅亨信哪里還不明白朱祁鎮讓自己隨江福同來的原因,當下也拜伏于地言道:“陛下,念在江總兵乃是初犯,再則,江總兵初到宣府,也頗盡辛勞,那些田產宅鋪,非是江總兵所為,還請陛下寬仁以待。”

““哼,若非是他沒有做,朕豈會還[百度極品明君吧提供]讓他來這里說話?”朱祁鎮很欣慰這位羅老大人實在是會做人,給的臺階也恰到好處。自己還真不能把江福這個總兵給宰了,畢竟,江福乃是武安侯鄭能的妹婿,而武安侯對自己頗有貢獻,在朝中為自己出力不少,光是為這個,朱祁鎮至少就不能把江福給宰了。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江福此人性格軟弱,易受控制,這也便于朱祁鎮日后插手于宣府的軍政事務。

所以,江福必須要留下,但是,若是不狠狠地敲打敲打他,讓他明白,他身上的不少把柄都讓自己給拿捏在手里,朱祁鎮如何能輕易地放心用此人?

聽提朱祁鎮之后,原本神經已然繃到了極點的江福不由得心神一松,差點就癱在了地止

”站起來,堂堂的宣府鎮總兵,難道連腿板地挺不直嗎?”看到江福那副仿佛被抽走了骨頭的模樣,心里邊氣不打一出來的朱祁鎮不由得冷聲喝斥道。

“謝陛下不罪之恩,那些田地房產,臣全部交予陛下處置,日后微臣絕不敢再犯,如若不然,甘愿伏地受死。”江福再次拜伏于地,感激涕淋地指天發畫發誓之后,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恭立于旁。

“那些在你府中為奴為仆的邊軍,就先全調過來。”朱祁鎮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道:“朕先安撫一下他們吧,此時即使放歸軍中,也難免心中有怨,到時候,不知道又會不會惹出什么禍端來。唉……”。朱祁鎮不由得又恨恨地瞪了那江福一眼。看得江福眼皮直跳,腦袋垂得更低了。

“宣府鎮守太監嚴順,是正統十三年,由朕親指鎮守宣府之地的。朕記得,宣府之地,除了鎮守太監之外,還有四名守備太監。”朱祁鎮撫了撫自己發緊的眉頭,表情透著一絲古怪與苦澀。”這些內臣自出鎮宣府以來,平時坐享受尊榮,卻不恤封疆,克扣軍餉,役占兵丁,更肆毒于宣府之百姓。朕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派了這么些個混帳來宣府。”

“陛下,老臣也有責任。”羅亨信聞言,亦不由得拜倒于地,一臉慚色。

“你有什么責任,你多次為民與之相爭,宣府黎庶,若無你這位一心為民治事的親民官,早就不知道亂成什么樣了。”朱祁鎮抬手將羅亨信扶了起來,看著這位年近七旬,仍舊操勞的老大人,不由得有些心頭發酸。

“鎮守太監,邊鎮總兵為所脅制,往往畏之。楊卿雖為大明宣府老將,常受其執肘,亦無奈其何。甚至還常受其劾,唉,任宦官監軍分鎮,各邊鎮守宦安日漸其多,作威作福,擅用威福,激生事端,已成我大明之大患矣。”朱祁鎮越說越怒,心里邊的邪火更是騰騰騰地往上竄。

“今日,聯之所以不拿他們,不是因為不敢動他們,而是不想動,朕還沒有收集到足夠的證據,朕很想看一看,這些在宣府短則才來數月,長則已來數年的宦官,到底在宣府貪污克扣了多少軍餉,役使了多少邊軍將士,使我宣府邊鎮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朕要把帳一筆筆地理出來,算清楚,到時候,也好給宣府軍民,好好地作一番交待。”朱祁鎮的聲音愈發地陰冷了起來,那目前中,溢散出來的殺意,讓那江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仿佛已經看到了一排寒光四溢的雪亮屠刀正揮起,然后斬下,帶起了一片如漿如水的血潮……。

“陛下放心,老臣無論如何,一定會設找尋證據,請陛下為我宣府邊鎮軍民作主,璋顯天威。”落到了羅亨信的眼中,卻讓這位宣府老臣興奮得戰栗起來。若非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非是為了看顧這宣府邊鎮百余萬軍民,這位性烈如火的老大人,真恨不得提三尺青鋒,以取jiān宦之首級。

而今,太上皇已然當著自己與江福這兩位宣府邊鎮的最高官員發了話,羅亨信自然是舉雙手贊同。至少,羅亨信希望能再見那日太上皇于宣府城下,揮刀斬殺那劉柄忠這樣的jiān宦的勇烈風采。

“朕要讓宣府邊鎮上上下下都知道,如今,宣府邊鎮是誰在作主。不殺一批宦官,朕心頭之恨難消,不殺一批人立威,宣府文武,焉會聽朕使馭?”朱祁鎮掃了一眼兩人,淡淡地道。

對于朱祁鎮這擊露ǒ露ǒ地,囂張到極致的宣言,兩人除了敬畏之外,卻不敢有絲毫其他的想,畢竟,朱祁鎮乃是太上皇,當過近十五年的大明天子,而今天子亦恭請其督宣府邊鎮之事,其威何人敢擋?

更何況,朱祁鎮這番話,雖只針對于宦官,可是,也未嘗沒有敲打這兩位宣府最高文武官員之意,讓他們明白,自己,才是宣府邊鎮的主宰者。

“朕今日告之爾等之行事,莫要泄露才是。”朱祁鎮頓了頓之后,聲音轉柔,向這兩人吩咐道。

“陛下放心,臣等定然不過泄露一字半句。”兩人不敢怠慢,齊聲答道。

“好了,你們且先回去吧,江福,你的宅院田產,就連暫時留于你的手中,若是這些日子,那些鎮守太監再來尋你,不妨委以虛蛇,朕可不希望現在就驚動了他們,知道嗎?”朱祁鎮又向那江福吩咐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用心辦事,不使陛下失望。”江福鄭重地道。

看著那焉頭搭腦的江福和那渾身透著一股子干勁的羅亨信離開了涼亭,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外后,朱祁鎮坐回了那亭中的石凳上,朝著身邊的年寧吩咐了聲,年寧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涼亭。

而一直侍立于朱祁鎮身邊的袁彬清了清嗓子進言道:“陛下,宣府邊鎮的鎮守太監和守備太監皆屬內臣,您這么做,會不會讓當今萬歲難堪?”

“難堪又如何?朕這不過是自揭其短罷了,這五名宦官,有四人為朕在位時所指,朕也沒有想到,這些宦官,竟然會惹得民怨若斯。”朱祁鎮笑著搖了搖頭言道。”朕要掌握宣府,必須要拿出點鐵血的手段來,然則,文武諸官,即使有貪腐,可好歹還能治軍民政事,而這些宦官可以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朕不先把這幫子吸食民脂民膏的混帳收拾掉,焉能服從?也算是彌補一番過去朕所犯之錯吧。”

“陛下能行此舉,不單乃宣府邊鎮軍民之福祉也,亦是天下軍民之福祉。”袁彬也微微頷首附合道,的確,朱祁鎮雖為太上皇,當今天子恭請朱祁鎮督宣府邊鎮,可是,大明的官場,下對上陽奉陰違的事例數不勝數,便是天子的旨意,也經常被群臣當成了耳邊風。

所以,朱祁鎮必須要立威,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而拿天下人都鄙視輕蔑,且民憤最大的宦官來當樣板,不僅僅能夠獲得宣府邊鎮軍民的心,還能夠獲得大明朝絕大部份地方官員的好感,畢竟,宦官出任鎮守太監這一大明朝的弊政,乃是由世祖朱棣開始的。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所謂鎮守和守備,本來都是武將的職銜。總鎮一方者為鎮守,獨鎮一路者為分守。一般說,總兵官擔任鎮守,而守備由參將擔任。

但是隨著宦官權勢的膨脹,各地的鎮守、守備,逐漸由此輩把持。追溯其歷史蹤影,永樂時已見端倪。建文帝秉承朱元璋之遺元,對宦官很是嚴厲。而其叔王,也就是世祖朱棣起兵后,宦官紛紛倒戈,跑到他的大營里,報告朝廷的種種政治、軍事的機密,作為投靠新主子的見面禮。

朱棣即位后,這幫宦官邀不已,朱棣便從中選了一批,與出鎮貴州、廣西、寧夏諸邊的顧成、韓觀、何福等同往,但“賜公侯服,位諸將上。”足以說明了大明朝庭的帝王在對付宦官的問題上發生了一個極端的轉折和改變。

永樂末年,各邊鎮守宦官日漸其多,作威作福,大有將總兵官取而代之之勢了。史載:“自文皇任宦官監軍分鎮,遂至擅用威福,激生事端,一時邊鎮總兵為所脅制,往往畏之。”

隨后,鎮守太監的頭銜終于正式出現。洪熙元年二月,仁宗,也就是朱祁鎮的祖父朱朱高熾“敕甘肅總兵官都督費、鎮守太監王安。”這便是正是地給予了太監鎮守之職稱。

而到了宣德元年,漢王朱高煦謀反,宣宗遣指揮譚順、內官黃讓、內使陳錦助平江伯陳碹鎮守淮安,這就表明了宦官已經開始擔任內地鎮守。

而至朱祁鎮在位的十數年中,由于社會矛盾日趨尖銳,福建爆發子葉宗留、鄧茂七起義,當時的朱祁鎮一次就派出了多名宦官分守諸府。

而至土木堡之敗后,朱祁鈺這位好弟弟繼續發揚光大自己兄長的風格,凡各地險要之處,都設立了鎮守太監,短短大半年,就遣出了數十名宦官鎮守或守備各地,而最高職位的鎮守太監連同總兵官、巡撫都御史,被人稱為三堂。

“……,只是陛下,您這么做,會不會被別人用心之人,攻纖您敗壞祖制。畢竟,宦官分鎮各地,源至世祖,仁宗皇帝更是明話而正鎮守太監之名。”袁彬擰起了眉頭,頗有些擔憂地道。

“無妨”亨祖制,論起祖制來,當以太祖皇帝的祖‘為先。”朱祁鎮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份外錚亮。

“正所謂世易時移、變已矣,今,既然宦官鎮守之制已成弊端,危害我大民軍民,等于危害我大明江山社稷之基石,焉能不除之,莫非非要等到我大明弊端叢生,危機存亡之秋不成?”

“可是陛下,您乃是上皇,而非當今天子。”袁彬一咬牙,耿起了脖子道。

聽聞此言,朱祁鎮不由得回過了頭來,他清楚,袁彬這話并非是為了刺激自己,而是希望自己能夠考慮得更慎重一些。心頭暖哄哄的朱祁鎮抬手拍了拍袁彬的肩膀溫言道:“正因為這樣,朕才只收拾宣府邊鎮的宦官,朕既督宣府文武治事,那些太監自然也為朕所管束。朕不希望讓朱祁鈺抓到任何的把握,所以,朕需要如山的鐵證,辦死他們,讓天下百姓只會交口稱贊,讓我那位好弟弟,只能啞口無言……”

聽得朱祁鎮之言,袁彬亦只能一臉欽佩之色地向朱祁鎮拱手為禮:“陛下之智,非臣所能及也。若能如此處置,不但是別有用心者無話可說,更可震攝宣府文武,便是日后,當今萬歲再遣太監鎮守,也要謹慎三分了。

朱祁鎮微微頷首笑而不語,他需要的正是這個效果,這一批宦官全宰了,怕是那些宦官們必然會對宣府邊鎮畏之如虎狼,哪怕走到時候再有鎮守太監和守備太監,必然會老實許多,省得自己再多費手腳應竹。

殺幾個死太監,可獲天下文武官員的好感,還能順帶敲那朱祁鈺一悶棍,更能使得天下受宦官肆虐的貧苦百姓的交口稱贊,等于是給自己刷了一大截的聲望等級。這樣一石數鳥的事情,朱祁鎮能不干嗎?

這時候,哈銘已然匆匆地隨著那錢寧趕了過來,給朱祁鎮恭敬地行禮之后。朱祁鎮示意哈銘坐下,這才詢問道:“這段時間,卿一共購置了多少貨物?”

“回陛下,微臣從京中帶來了約二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另外,還有大量的玻璃制品和瓷器,不過這兩樣貨物都害怕顛簸,所以行程較慢,昨日方過了保安州,想來還需數日,才可至此。”

“另外,會伯昌一家,共予微臣白銀十五萬兩之巨,楊洪楊大都督,予銀兩萬五千兩……如今,臣在宣府周邊,收集子各大商巨賈的貨物約十三萬兩白銀,大約再有三五日,怕是這些銀子就都全花光了。”

聽著哈銘之言,朱祁鎮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些銀子,就算是全花光了也沒關系,瓦刺與我大明之間已然斷了大半年的邊貿,這一趟去,無論咱們帶了多少貨物,肯定都會被瓦刺諸部落吃下去的。”—一。

“遵命,微臣這兩天會再加緊一些。”哈銘沉聲應道。”還有一件事,臣已經在城中尋找了一所宅院,準備用作商社的駐地,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嗯,此事你看著辦就走了,不過,既然是買,可別忘了給人家原主人合適的價格,朕如今正要整治人,自己自當以身作則才是。”朱祁鎮叮囑了哈銘一句,不由得目光掃過了身邊的諸位心腹。”朕過去犯了很多的錯,朕身邊的人也同樣犯了許多的錯,更是做了許多對不起大明,對不起百姓的事情。”

站起了身來,凝重的目光望著那地上的青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聲道:“而今,爾等都是朕的體已貼心之人,朕有句話,必須要先告之你們,朕不會再犯過去的錯誤,所以,希望你們能時刻提醒于朕。而朕也絕不會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再去做那些違亂紀,敗壞政事的事情,若有犯者,自行了斷,或者是朕幫你了斷。都聽明白了嗎?”

朱祁鎮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聽得諸人都不冉得有些栗然,全都拜伏于地。”陛下有命,臣等絕不敢違。”

盯著這群拜伏于地的臣下良久,朱祁鎮這才放和了語氣,溫言道:“你們也放心吧,只要你們能夠的照朕的吩咐做,朕自然不會虧待于你們,朕已讓哈銘在商社里,給你們每一個人一定的股份,除了你們的奉祿之外,你們還能從此獲得紅利。望你們自己明白朕之苦心。

袁彬等人皆不由得滿臉感動之色,現次深深拜下:“陛下,臣等便是肝腦涂地,也難報陛下恩澤萬一。”

“好了,都起來吧,袁彬,人都微出去了嗎?”朱祁鎮再次坐下,示意諸人起來答道。

“陛下您放心好子,臣挑選的,皆是原錦衣衛中的精干之事,而且,又有陛下您的舅舅暗中關照,所以,宣府邊鎮的諸錦衣衛都份外的配合,只要能再有三五日之,必可將那些鎮守太監作奸犯科之證據拿到手中。”袁彬笑道。

“如此便好,那就五日之后,朕要你們,將一切準備就緒,到時候,朕要讓那些宦官死得心服口服。”朱祁鎮陰陰一笑,一臉智珠在握的表情。他現在已經能夠想象到到時候的場面,將會是何等的壯觀。

“你妹的,哥就是要拚命刷聲望等級!聲望或者在后世不管用,可是在這個時代,聲望等級比啥都管用。”

懷胎七八個月的大肚子,坐在椅子上,摸著自己那下頷的長須,一臉的疑惑之色。桌上的美酒佳肴,他卻沒有半點的胃口,腦袋里老走出現太上皇方才說話時的情景,一想到那商社所能再來的好處和利益,趙鎮華覺得自己的心里邊像是讓人給丟了十來只貓進去似的,抓撓得厲害。

“將軍,末將倒覺得,陛下想必是希望收攏咱們的心吧?”一位游擊將軍一口抽干了杯中佳釀,伸筷挾著菜,一面含糊地道。

“嗯,有這個可能。”另外一名武將擱下了手中的筷子抹了抹油嘴道:“咱說句實話,憑咱哥幾個的實力,湊個十來萬兩銀子不在話下,憑啥要聽那幫閹貨的?”

“小點聲,閹貨都是沒卵蛋的主,整治起人來,可比女人還歹毒,咱們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嗎?他們能管著咱們,要不聽,能怎么辦?”趙鎮華瞪了一眼此人,沉聲喝道。

“就是,咱們那位江總兵都聽他們的,咱們能如何?”一名武將悻悻地吐了塊骨茬在桌上,一臉的憤憤。“你們可別忘了,他們可是內臣,上達天聽的,咱們呢?以前楊大都督在的時候,那些宦官至少還收斂一些,可是如今,都他娘的跟餓狼似的。”

“行了行了,說得再多,也無益處。咱們現如今應該想一想,太上皇整出來的這個商社,咱們該不該入伙,薦是要入伙,該怎么入伙才是。”趙鎮華拍了拍桌子,示意諸人不要把話題給扯遠了。

“可是那幾位公公都已經跟咱們打了招呼了,要咱們先暫時等上一等,看看情形。要知道,上皇那里,可是足足要收兩成的稅。”其中一名武將站了起來言道:“以靠,誰敢收咱們的稅賦?雖然那些公公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可現在,咱們可都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當今萬歲都阻撓不了的事,太上皇就真能做得到不成?”

“就是,交稅賦,那是平頭老百姓才干的事,咱們是什么?堂堂的朝庭命官,憑什么要繳納那什么什勞子稅賦?”一名武將也是一臉的憤色。

“那大伙的意思,咱們就先等等?”趙鎮華砸了砸嘴,掃了一眼諸人道。諸人互望了一眼,都彼此交流了一番之后,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趙鎮華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瞇起的小眼掃了一眼諸人:“既然諸位都愿意先等等,那就先等著唄。不過若是太上皇那邊若是再問起此事,咱們如何應付?”

“放心吧,這事,還論不到咱們去拋頭露面,就咱們這十來萬兩銀芋,那些閹貨,哪個動動手指不就來了?他們才是大頭。”其中一人冷笑道。

這話倒是讓人諸都不由得附合起來,而就在官員們暗中聚眾而商的時候,那幾位鎮守太監,也都蹲在了一塊,同樣也在商議著此事。

“嚴公公,咱們這么做,會不會把上皇給惹惱了?”一名守備太監,坐在椅子上,向著那斜靠在躺椅上,由著一個標致的侍女給自己揉著肩膀,另一個侍女給自己捶著腿,瞇著眼睛享受宣府鎮鎮守太監嚴順問道。

“你們怕了?”別看嚴順雖然干巴瘦猴的,可是那雙邪惡的三角眼里透出來的陰狠和狡潔,還有他鎮守太監的身份,足以把這四名守備太監壓制得死死的。

“小的豈敢,只是,萬一上皇發起怒來,小的們怕是吃罪不起啊。”那位守備太監雖然在官員跟前威風得緊,可走到了嚴順的跟前,卻跟一只斷了尾巴的貓似的,焉了巴嘰的。

“,哼,就你們那膽,還想要發財?”嚴順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在那給自己捶腿的侍女的胸口了一把,掐得那侍女不由得一聲痛呼,眼中都溢出了淚花,卻偏偏還要強顏歡笑,不敢稍有掙扎。

滿意地拍了拍這侍女的臉蛋,這才坐直了身子的嚴順冷笑道:“放心吧,上皇他老人家的脾氣是不太好,可針對的是誰,難道你們還不明白?”

‘嚴公公,您這話何意?一一名守備大醬站了出來,臉上的疑惑卻更深濃了。

“前些日子,太上皇于宣府城外,一怒而斬劉柄忠之事,爾等可曾聽聞?”嚴順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名侍女退開,慢條斯理地翹起了蘭花指,清理著指甲里的污垢,一面淡淡地陰笑道。

“此事小的們自然是聽說了……想不到太上皇的性情……”雖然當時他們各在各的地盤之上,可是,并不防礙他們知曉這件事的經過。

“那你們也該知道,太上皇因何斬殺此人的吧?”嚴順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道:“哼,那日,咱家可是親眼所見。上皇何等人物,那劉柄忠不過是仗著自己是新皇的心腹近侍,居然膽敢言語挑釁上皇陛下。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這還不是他自找的?”

“殺了劉柄忠,喝斥了李實……此等種種,皆不過是上皇在向新皇示威來著。明白嗎?”

此言一出,在場的四名守備太監都一臉恍然地連連點頭。“嚴公公所言不差,畢竟新皇做的也實在是有些……呵呵。”

聽得嚴順這般分析。另外一名守備太監也恢復了一些膽氣,拍了拍案“咱們這些人,除了吳公公,可都是上皇昔日所任命,也算得是上皇的心腹,只要安心做事,不要做得太過份,上皇他老人家的性子,是不會拿咱們如何的。”

那位被點到了名的吳公公卻臉上有些發青。“諸位公公,那既如此,小的又該如何做?”

“你且寬心便是,上皇最念顧舊情了,前些日子,咱家先于諸人去拜見上皇陛下,還跟上皇聊起了過往宮中不少的趣事,上皇頗喜之,還賞賜了咱家一些絲帛之物,可見,上皇還是惦記著咱們的。只要吳公公你隨著咱們共進退,上皇念在我等之舊情的份上,應該不會拿你如何。”嚴順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一臉鄙夷之色打量了這名吳公公一眼道。

嚴順之言,引得另外幾名太監齊齊附合不已,他們昔日也是在宮里呆著的,侍候朱祁鎮的時間也頗為不短,自然了解朱祁鎮是何等的脾氣,朱祁鎮的脾氣向來很好,待人極為寬仁,很少會作出責罰之舉。

昔日于宮中,對于這些內臣,也就是宦官,可走向來恩寵有加,小錯小過,向來都是懶得理會,甚至有時候干脆不聞不問,如若不然,又豈會有王振擅權之事發生?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而很快,那日朱祁鎮當街殺人所溢露出來的猙獰與暴虐,被諸人當成了朱祁鎮是因為在大草原上憋的太久,回到之后,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以至才殺人泄憤,并向新皇示威之舉罷了。

“事情,咱們該怎么做還得怎么做,可是咱們這些上皇身邊的老人,卻不能不有所表示,上皇如今在宣府,哪及得紫禁城的繁華和精美,我等只要能重新討得上皇的歡心,想來,上皇也不會難為于我等。”嚴順看到大家都恢復了膽氣之后,呵呵一笑,向著諸人言道。

“這是自然,我等昔日在宮中,受上皇恩惠,今上皇蒙難,我等自然是有力出力,有錢出錢。”一名守備太監站了起來,拍著胸口……臉的興奮。開始商議起了該怎么做,才能夠諸那朱祁鎮的歡心。

而在同一時間,那些文官們也同樣三五成群地聚成了小團體,都在對朱祁鎮這位太上皇今天突然冒出來的這么一個怪招而進行著激烈地討論和商議。

都覺得太上皇這是閑的蛋疼,吃飽了沒事可干瞎鼓搗出來的玩意,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嚴重地觸犯到了諸位官員的利益,雖然,或許能夠從商社的商貿往來活動中,獲得足夠的利益,但是一想到自己所賺的錢居然需要繳納稅賦,諸人焉會心甘,要不是朱祁鎮是太上皇,指不定當時諸官員就跳出來攻纖朱祁鎮是在與民爭利了。

若是諸人皆不響應,太上皇的所謂商社計劃十有將會變成泡影,到時候宣府鎮的邊貿自然就會恢復舊觀。那樣一來,諸位官員自然是會各施通天手段,讓自己的腰包鼓起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絕對不能讓太上皇破了士伸納糧納稅的先例,否則,口子一開,誰知道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雖然這些官員不清楚后果,卻隱隱地查覺到了一絲絲危險,就像是一群野獸,嗅到了背后所隱藏的陰謀,可惜,他們并不清楚,朱祁鎮所要布置下的陰謀,遠遠比他們所想象地更加深過……

“夫君,您看這個,真漂亮。”一身簡單卻不失富貴氣息的淡藍淺白暗花長裙,將那錢一娘的清麗襯托地越發顯得猶如那脫俗的出水芙蓉一般。此刻的她,正拿著一柄不知道是從何處販來的鏤空撒金折扇在手中把玩不已,仿佛像是個沒見過世而的小姑娘似的。一眸一動之間,那雙會說話的眼眸里,只有好奇,還有興奮,以及那久違的欣喜。

“呵呵,喜歡嗎?喜歡的話,那就買下來吧。”朱祁鎮大手一揮,身邊的年寧一個眼色,另外一名家丁打扮的侍衛大步上前,向著那位折扇商販問了一番價格之后,徑直丟下了一鍵銀子,惹得那位折扇販子不由得眼睛笑的都快瞅不見縫了。

看到這位商家如此表情,朱祁真頗有揮金如土之感,遺憾的是,自己懷里沒揣錢,扔銀子的乃是自己的侍從,而不是自己,讓前世一心想過富貴人、暴發戶生活的朱祁鎮不由得隱隱有些遺憾。

“你妹的,下次哥一定要在懷里揣上幾十兩銀子,兩只袖子也得塞的滿滿的,砸不暈那些家伙。”悻悻的朱祁鎮迎上了那一臉滋滋喜意把玩著折扇的錢一娘……面在心里狠狠發誓,渾然忘記了銀子不是后世的紙幣,一斤銀子體積根本就沒有多大,他真要在懷里揣個幾十兩,兩只袖子都塞滿,那至少也得有化八十斤的份量,別說是扮斯文裝威儀了,怕是還沒走上一步,他就得趴下。

不過,這畢竟是朱祁鎮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和負擔,陪著自己的婆娘逛古代的街市,有些得瑟自然是難免的。今天,距離那次召集諸文武議商社之事已然過去了四天,反正還有一天,事情才有結果,朱祁鎮知道錢一娘成日悶在行宮里也著實不忍,但是娜仁的容貌又太過惹眼,朱祁鎮若真把兩女同時帶上街,不出一柱香的夫,宣府城上下絕對都會知道太上皇游街來了。

所以,跟娜仁說了一聲之后,朱祁鎮攜著錢一娘微服上街閑逛起來。

“謝謝夫君。”錢一娘那雙水汪汪的眼眸里邊盡是說不盡,道不完的甜蜜,這段時間以來,原本初見時,清減了許多的錢一娘已然顯得豐腴了許多,臉蛋上的水色,也像是那三月的桃花般粉嫩。

“謝什么,咱們可是夫妻,給自己的妻子買禮物,這可是天經地義的。”朱祁鎮呵呵一笑,從錢一娘的手中接過了那柄精巧的折扇打量了兩眼,連贊自己的婆娘有眼光,夸的錢一娘臉上的暈色更濃。

“真想不到,妾身也會有離宮,一身普通人的裝扮,在宮外行走的一天。”錢一娘看著那周圍往來的行人,這熱鬧的街道,禁不由輕嘆了一口氣,不過,滿臉的滿足與懷念,代表著她渴望著這樣的生活。

“妾甚至進宮以來,就沒有再離開過一次宮禁,有時候,還真有些想念這樣的俗世,陛下不會怪臣妾吧。”看到朱祁鎮帶著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著自己,錢一娘心頭一跳,趕緊就想要向朱祁鎮認錯。

卻被朱祁鎮握住了手,阻止了她拜下。愛憐地拍了拍她的纖手溫言道:“這里可不是宮里,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只許叫夫君,另外不許自稱臣妾。”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只是……好吧,夫君您不會怪責身吧?”錢一娘哪里想到朱祁鎮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跟她這般親昵,兩人湊得如此之近,便是臉頰,都能夠感受到朱祁鎮噴吐過來的強烈的氣息,那種感覺,讓錢一娘頓時臉頰滾燙了起來……雙眼眸兒越發池水靈靈,羞怯的目光,只敢低垂著,卻更是惹人憐愛,倒是惹的朱祁鎮這匹色狼更是兩眼放光。

漂亮的女人害起羞來,的確更能激起男人的,朱祁鎮吞咽著。水感慨道。拿捏著錢一娘的手不由得又緊了一分,好不容易總算是維持住了彬彬君子的風度呵呵一笑:“這怎么可能,說來,還是我平時對你太過輕忽了。你自幼生活于宮外,相比起那冷冰冰的宮里,更向往著宮外的自由和隨性,這一點,我豈能不理解?你放心,日后,你不需要再過上那種只能每日面對冰冷的宮墻的生活了。”

“嗯,只要夫君您喜歡,過什么樣的日子,只要能在您身邊,妾身都是快活的。”感受著朱祁鎮寬厚的大手傳來的暖意,錢一娘眼中的水意更加地濃厚,眼中的癡情與情意,哪怕是神仙,怕是都要動心。

夫妻倆正在郎情妾意的當口,而年寧等人只能作視而不見狀,警惕地張望著四周,他們一行共二十人,除了一半隨侍于朱祁鎮和錢一娘的左右之外,其他的人都已然散在四周,畢竟,朱祁鎮雖然不像那些人士,非要把保鏢都趕開,自己化妝貧下中農。

但是,在保證了安全的情況下,人要是太多了,很容易泄露他的身份,所以,隨后跟隨著十個保鏢……足以讓不開眼的人知道朱祁鎮非富即貴,不是啥好惹的,自然會主動退開。

可惜,令朱祁鎮沒想到的是,自己雖然已經算是做了萬全的防備,卻還真偏就有不開眼的玩意,非要鬧出些破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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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寧等一眾侍衛的簇擁!下,夫妻二人正順著街道閑逛,不料,離了折扇攤行不多遠,便能看到前面不斷的有百姓一臉驚惶的匆匆而行,而有些膽大地正在不遠處探頭探腦,仿佛前面正在有什么事情發生。

朱祁鎮不由得一愣,倒目向那年寧使了個眼色,年寧很是心領袖會地點了點頭,帶著兩名偽裝成家丁打扮的侍從快步往前行去,而朱祁鎮則繼續與錢一娘低聲談笑著緩步而行,時不時打量一下周圍的店鋪中的各種商品與貨物。

不大會的夫,臉色陰沉的年寧領著屬下返回了朱祁鎮的身邊,看到了年寧的表情,朱祁鎮也不由得眉頭一挑。步上了前低聲道:“怎么一回事?”

年寧在朱祁鎮的耳邊一陣低語,聽到那年寧之言,朱祁鎮的表情不由得顯現出了幾分猙獰。冷笑連連:“好嘛,沒想到,今日逛街都能遇上一出好戲,既然如此,聯要不去瞅瞅,還真對不起自己。一娘來,隨我去看一看一場熱鬧去。”

“什么熱鬧?”正在看一匹上好的綢緞的錢一娘聽得朱祁鎮之言,乖巧地走了過來,一臉好奇地道。

“嘿嘿,帶你去看一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戲。”朱祁鎮沖錢一娘眨了眨眼,牽著她便徑直行去,而得到了年寧的暗示之后,原本分散于周圍的諸侍衛們也紛紛地現身,手扶腰刀,齊聚于朱祁鎮左右,殺氣騰騰地朝前方行去。

行不多遠,朱祁鎮便能看到一間商鋪的門口正擺著七八輛大車,十來個仆從打扮,腰懸刀械的魁梧大漢正在從那商鋪中往外搬著東西而一位一身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正安然地坐在一頂涼轎內,想著二郎腿,一手掌扇,一手指著那些周圍的仆從喝斥道:“都給本少爺輕拿輕放這些貨物,可都是本少爺花了銀子買下來的,壞了一件少爺我非抽斷你們的腿不可。”

而跪在他的涼轎前,一位四十余歲的中年商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苦苦哀求著什么,可這位喝斥了下屬的少爺抿了一口屬下遞來的涼茶之后,轉過了臉來嘖嘖笑道:“我說吳老板,您說這話虧心不虧心,本少爺去年貸了你五十兩銀子,說好了兩個月還,可走到了如今,都快一年了,這利滾利至今怎么也得有個三五百兩銀子了吧?”

“可是小的根本就不想……”這位吳老板話還沒說完,就讓那涼轎前的一名家奴打扮的狗腿子一耳光抽到了臉上下面的話頓時再也說不下去了。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那位少爺卻跟啥也沒瞅見似的晃著折扇,自顧自地道:“你拖了這么久不還少爺的錢,若是落到那些放高利貸的手里邊不把吳老板你弄得家破人亡才怪,哪像少爺我這么仁善?”

這位少爺跟前一個長相頗為高大威儀的中年文士手中的折扇搖了搖,附合道:“正是如此,我家少爺何等樣人?若不是你做得太過份了我東主豈會今日登門造訪?”

那位吳老板棒著那被拒腫了的臉頰,一臉的悲痛與哀求地看著對方可是,對方哪里理會,只管自顧自地言道:“我家少爺決定不再把這利錢往上翻了,今個,就拿你店里的貨物抵債。放心吧,呵呵,我們少爺可向來行得正,坐得直。就算是你這些貨物抵不了那些債務,也不會讓你賣兒賣女來抵債。”

“呵呵,王先生此言甚是有理,一句話,今日,你欠本少爺的債務就一筆勾消了,記住了,商人行商,終歸是要講信譽的。今日少爺我不為別的,就是想告訴你,日后千萬得記住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明白嗎?”這位坐在涼轎上的大少爺唾沫橫飛地玉斥著那位棒著臉連聲都不敢吭的吳老板,一臉的洋洋得意。仿佛他還真是一位道德衛士。

這個時候,已然攜著錢一娘在街角處偷聽了半天這位少爺忽悠廣大人民群眾的朱祁鎮著那年寧喚來了旁邊一家商鋪的掌柜,仔細一打聽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這位少爺不是別人,乃是山西大同鎮守太監郭敬的兒子郭瑞。

郭敬乃是太監,自然不會有兒子,不過這位郭瑞卻是其兄的第二個兒子。因為郭敬是個太監,不能生兒育女,其兄便將郭瑞過繼給了郭敬。

這個兒子不單是姓郭,還與自己有一定的血緣關系,自然是要比起那些宮中的太監相互收的干兒子、假子什么的要親近得多。郭敬自然是對其疼愛有加。

自正統七年至大同鎮任鎮守太監以來,就將郭瑞也一并帶了過來在身邊。郭敬當年可也算得上是那王振身邊的紅人,要不然,哪能夠爬到鎮守太監這個外放的位置上?雖然不如互振般在朝權勢熏天。在大同,呆了將近十年的郭敬可算得上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而郭瑞受極了郭敬的寵愛,別說是在大同,在整個陜西,都算是赫赫有名的紈绔子弟。

奈何有郭敬這尊手眼通天的后臺在,而且郭瑞也不似一般紈绔子弟般蠢笨如豬的明火執仗的去玩打砸搶,而喜歡耍一些無賴的手段明坑暗騙。再加上,身邊有名助紂為虐的王師爺,人稱王削皮,兩人狼狽為奸,在大同一帶搞風搞雨。

偶爾還會流竄周邊各地作案,在宣府的名聲之臭,不亞于那幾位宣府的鎮守和守備太監。

一面聽著那名掌柜唾沫橫飛的解說,一而看到郭瑞與那位王師爺兩人一唱一和地在那表演,朱祁鎮終于忍耐不住,不由得冷笑了起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今日,我算是開了眼了。”

朱祁鎮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在這片顯得有些死寂的街道上,卻顯得那樣的清晰,那些周圍縮于鋪面之內,或者是湊在遠處觀望著這邊的百姓們都不由得把吃驚的目光投向了朱祁鎮的身上。

“誰?!誰敢在此放屁,說我家少爺的壞話?!”同樣聽到了朱祁鎮那高調的自言自語的那名少爺的家奴們不由得皆面現怒色,而方才一耳光將那吳老板的臉頰都給抽腫的壯漢不由得暴喝了一聲,一雙兇光赫赫的眼珠子瞪向了朱祁鎮這邊。

“大膽!你是哪家的奴才,居然敢在此亂吠?!”年寧雙眉一攏,一按腰間腰刀刀柄,橫身而出高聲厲喝道。

緊隨著年寧,十數名打扮成家丁模樣的侍衛皆盡站到了街面上,一水腰畔別刃地魁梧剩形大漢,將朱祁鎮夫妻二人簇擁于其中。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娘的,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敢罵你爺爺我?!”那名明顯一看知道應該是郭瑞手底下的家丁頭目的漢子臉色瞬間漲得發紫,猶如那還未泡過水的豬肝一般。袖子一挽,就想把手往腰間的佩刀伸去。

那些正在搶運那名吳老板家貨物的家仆們也停下了動作,一個二個兩眼盡是兇光,全都惡狠狠地瞅向了這邊,而方才一直沒有動彈的十數名家丁也全都殺氣騰騰的移步向前。

這個時候,那位王師爺卻開口喝止了這名家丁頭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朱祁鎮這伙人一眼,當胸一抱拳陰森森地笑道:“還未請教如何稱呼?”

“憑什么要告訴你?”朱祁鎮拍了拍那表情顯得緊張的錢一娘的手背,伸手拔開了擋在身前的侍衛,負手走了出來,笑意吟吟地掃了一眼郭瑞這伙人。眼里的輕蔑與鄙夷,便是高度近視也能瞅得出來。“就你們,還不配知道我是誰。”

聽到了朱祁鎮這囂張到了極點之言,那雙不怒自威的鷹目,還有那已然習慣俯瞰眾生,居高臨下的天皇貴胄的威儀。讓那王師爺臉上的陰冷笑容不由得一滯,指著朱祁鎮半天都吭不出一聲。倒是那方才像是被抽走了脊梁一般癱坐在那涼轎上的郭瑞郭少爺手中折扇一展,站起了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朱祁鎮一般,撇了撇嘴角大笑道:“哦嗬,本少爺小半年沒來這宣府城,難道這天都變了不成?”

“天變不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堂堂大同鎮守太監的干兒子,居然用這等連三下濫的小盜都不屑用的手段來詐取商家的錢財。實在是,我都替郭順覺得丟臉,怎么養出你這么個東西出來。”朱祁鎮抬手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縫隙,甚至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仿佛跟前的郭瑞以及那數十名郭府家丁不過是一群在腳邊爬過的螻蟻一般。

朱祁鎮這話讓那郭瑞臉上的假笑都沒有辦再繼續維持下去,原本那白白胖胖的臉色頓時青白得怕人……雙被肥肉擠成了三角形的眼睛里也盡是殘忍猙獰的兇光。“你說什么?!你居敢這么沖我說話!”

“少爺且慢!”那名王姓的師爺卻伸手向那郭瑞攔去,若是旁人,早上怒火沖天的郭瑞大巴掌給扇貼在墻上,可是這位王師爺素來詭計多端,為其心腹,是以郭瑞心中雖怒,卻也只能頓住腳步,不過口中仍舊厲喝道:“你做什么?!”

“你倒底是何人?還請實言想告,莫非您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敢示之于人嗎?”王先生的兩只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朱祁鎮,仿佛想要在那上面燒灼出一個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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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看著這位互師爺,嘴角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挑了挑眉言道:“聯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名諱告之任何人。”

這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可是在這靜寂的巷子里,卻讓人感覺到了一股子肅殺之意撲面而來。

包括那些正在遠遠觀望的百姓和商戶,都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戰,其中一位可能是那日曾在城頭上看過熱鬧的商戶突然一臉恍然地拍了拍大腿:“難怪我瞧著眼熟,居然真是太上皇。”

這位商戶的聲音可不小,此言一出,原本靜寂的街面頓時像是被人丟進了一捆炸藥似的,瞬間轟然喧鬧了起來。不知道是哪里有人發喊了一些,周圍的那些老百姓和商戶們全都齊齊跪拜于地,剛剛被年寧叫到了朱祁鎮跟前問話的掌柜呆若木雞地瞪著那朱祁鎮的背影半晌,這才像是哭又像是笑地喃喃自語道:“我居然跟太上皇說話了……”

王師爺手一抖,手中的扇子險些就掉在了地上,雙腿一軟,徑直拜下,而周圍那些郭府家丁卻仍舊傻了吧嘰地站在原地,而那郭瑞此刻的臉色白得就像是那街邊那粉白的墻皮,嘴皮子也哆嗦了起來,不可置信將他那雙三角眼也瞪成了多邊形,聲音也變得猶如那讓馬蜂扎了氣管的野狗一般嘶啞難聽:“太,太上皇朱……”

“大膽,上皇陛下的名諱,也是爾等能叫的嗎?”年寧冷笑連連,越過了朱祁鎮,徑直行到了那站在最前而的那名家丁頭目跟前,腰力一甩,連刀帶鞘直接將那剩形大漢直接拍翻在了那滿是灰泥的街道上。

那名家丁頭目眼角嘴角連帶鼻子全都跟開了大染坊似的,卻顧不得疼痛,趴在地上連連磕頭不已,嘴里邊怎么也吭不出一聲來。看到了年寧這個兇悍而狠厲的動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所有的郭府家丁盡數葉嗵一聲拜倒于地,剛他們不是不想跪倒在地,而是全都嚇傻了眼了。反抗?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借這幫只會欺軟怕硬的家丁仁膽,他們也沒那勇氣。

而那位吳老板此刻只能直勾勾地瞪著眼珠子,瞅瞅那渾身直哆嗦的郭瑞,又瞅瞅那一臉冷笑的朱祁鎮,看樣子,他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和語言來表達他此刻內心的震撼。

年寧提著那帶鞘的刀,吊著眼角緩步行到了那郭瑞的跟前,看著這個渾身的肉都快抖出了波紋的少爺,不由得彎起了邪惡的嘴角。“是讓本官幫你跪呢?還是你自個老老實實的跪下?”

年寧的話音未落,郭瑞已然癱在了地上,年寧眉頭一擰,抬腿就是一腳踹了過去厲喝道:“老老實實跪好!”郭瑞慘叫了一聲,捂著那被年寧揣得疼到骨頭的大腿,掙扎著跪伏于地,臉上的表情倉皇驚懼,身上的錦袍被那地面的積灰和泥土裹得猶如齷齪無比,原本的翩翩胖公子,現加今倒像是一個得了浮腫病的乞丐。

“跟聯說說,吳老板你欠了這個郭瑞郭少爺多少銀子?”朱祁鎮一步三晃地走到了那郭瑞的跟前頓了頓,越過了他,坐到了那駕涼轎上,翹起了二郎腿,笑瞇瞇地溫言道。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聽到了朱祁鎮這話,打了個激靈之后,原本呆愣愣的吳老板不由得大聲地叫了起來:“上皇,草民冤枉啊,草民哪有欠他的銀子,去年,他來小的店里買貨,付了五十兩銀子,可是他卻又說,那五十兩銀子是貸于草民的,草民當時一急,便想與他理論,卻被他的家丁給打了一頓,還砸壞了草民店里的不少東西,硬是迫著草民簽下了一份貸書,說好了兩個月之后,還他一百兩銀子。”

“結果兩個月之后,卻沒有人來上門收,草民還以為這位郭少爺忘記了,誰知道今天他登門,硬說草民不肯還貸,非要拿草民店里的所有貨物來抵債。”

聽著那吳老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道來,聽得朱祁鎮不由得冷笑連連,看向那郭瑞的目光里邊的寒意也越來越盛。“很好,的確很好,聯今日,若不是偶然起心,到見上逛逛,還真沒想到,居然會遇上用這等手段來強搶民財。”

郭瑞連哭的勇氣都沒有,只曉得趴在地上,腦袋不停地向著朱祁鎮地方向點著,一面哀求。朱祁鎮站起了身來,掃了一些那些還跪伏于地的百姓和商販們,提聲喝道:“年寧何在。”

“微臣在。”年寧大步踏出,跪倒于朱祁鎮的跟前大聲答道。

“將郭瑞及一干郭府人等,押入宣府大牢,著得力人士看守。”

“再令那宣府知府,算了,你去我王進昌王將軍,率兵前去查找賞府的邪竄,所杳抄到的銀兩財物……律封存起來。”

“諸位宣府父老,若是昔日也受過郭瑞這段手段而失財物者,皆可往聯的行宮,或者是宣府官衙遞上狀書,若能查實,有憑有據,聯當會為爾等作主,讓他把吃進去的,全給大伙都吐出來。”朱祁鎮向著周圍的那些老百姓和商販們大聲喝道,街中氣息先是一頓,接著便是一陣猶如火山暴發一樣地喧囂。高呼上皇萬歲,稱誦之聲絡繹不絕,足見這位郭瑞郭大少在宣府干的破事也的確不少。

而那位吳老板此刻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腦袋也不停地磕著,若不是那朱祁鎮阻攔得及時,怕是連腦袋都要見血了不可。

“年寧,記得留下幾個聯的身邊人在宣府大牢那邊,看緊了郭瑞和那王師爺。明白嗎?”朱祁鎮招呼那年寧湊上了前來……”小聲地吩咐道。“陛下放心,微臣明白,定然不會讓此二人莫明其妙的不見了。”年寧惡狠狠地點了點頭言道。

年寧好歹也是錦衣衛出身的,哪里有不明白這些官場齷贊的道理,宣府發生了這么多次的事件,要說宣府知府沒有責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至少不聞不問,這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罪,不過,人家也難,郭順畢竟是大同鎮守太監,各地的鎮守太監可都是沉疴一氣的,他真要出手整治了這位郭少爺,焉知哪天報復會降臨到自己的腦袋上,一句話,打蛇最好打七寸,打不死反遭蛇咬,這樣的破事誰愛干?

至少朱祁鎮很理解那些官員的心思,一句話,上梁都不正了,你憑什么要求人家下梁就得直看來。況且,郭順等人,還就是朱祁鎮當年指派出來的鎮守太監。一想到這,朱祁鎮就恨不由抽穿越前的那個朱祁鎮一耳括子,不過,最多也就是意淫罷了,畢竟現在要抽的話,那也不過是自抽自臉。

“聯到時候,也好見一見那位大同鎮守太監,瞧瞧他是什么人物。”朱祁鎮的嘴角微微上翹,輕描淡寫地道,不過聽到了朱祁鎮這話的年寧卻覺得心頭隱隱發寒,總覺得朱祁鎮這話里邊,滿含著陰險與猙獰。

“一句話,誰拉的屎,誰就得擦干凈,哥好歹也要做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朱祁鎮惡狠狠地咬牙道。

“夫君……”錢一娘那張眉目如畫的清麗臉龐出現在了朱祁鎮的眼前……雙水眸水汪汪地,里邊盡是那燦然的點點星光。

“怎么了,沒嚇著你吧?”朱祁鎮露出了一個笑容,握住了錢一娘的手溫言道。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沒有,沒有想到,夫君發起怒來,居然這樣的……”錢一娘有些羞怯地移開了眼眸。“太好看了。”這話說出口之后,錢一娘的臉蛋也都快趕上那秋后的蘋果了。可是她卻仍舊繼續用那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低喃:“能夠再見到夫君,和夫君像那些民間的夫妻一般,妾身做夢都沒有想到。”

“以后,夫君您不管去哪,別再讓妾身離開,好嗎?”鼓起了勇起,抬起了那張滾燙羞澀的佳顏……滿是期望的雙眸里的情意,讓朱祁鎮不由得有些啞然,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啥,可是心頭暖暖燙燙的,就像是讓人揣進了一個小型核反應堆似的。

愛一個人,真的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自己再有多對不起她,哪怕是她的兄長因為自己而死,哪怕是自己不聽她的勸告,硬要出征,徒落一個土木堡之敗。

哪怕是自己成為了瓦刺蠻子的戰俘,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哪怕是自己被囚困于草原半年……總之,她原來一直就在那,站在那里,滿臉歡喜地看著自己的夫君,她的天地,她的一切,都完全地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自己如何能舍,錢一娘對自己的那份心意,朱祁鎮實在是辜負不起,也不想去辜負。“一娘,我答應你,另外,我不會再讓你受哪怕是一丁點的傷害。”朱祁鎮緩緩地,無比堅決地點了點頭,更緊地牽住了錢一娘的手,昂然地大步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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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朱祁鎮回到了行宮甲動,不足兩個多時間的時間,就接到了那王進昌的稟報,聽到了從那宣府的郭瑞府邸里邊,共計搜出了黃金九千八百七十余兩,白銀二十三萬一千五百四十余兩,聽到了這個消息,朱祁鎮足足愣了幾眨眼的夫才反應過來。

“黃金九千八百七十余兩,白銀二十三萬一千五百四十余兩,全部折合白銀的話,足有三十三萬兩之巨。聽那王師爺和郭瑞所言,這里原本有十三萬余兩的銀子,因為聽說了宣府準備要開邊貿,所以這一次,他們又帶來了將近一萬兩黃金和十萬兩白銀。”王進昌的表情很奇怪,臉上的肌肉時不時地抽搐一下,就像是偏癱中風患者的前期病變一般,眼睛有些紅,就像是剛丹去打了兩個通宵的麻將。看樣子,那多么的黃金與白銀對王進昌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刺激。

要不是他乃是堂堂的朝庭大員,面對著那些堆成小山一樣的金子和銀子,指不定抄刀子蒙面打劫的心思都有了。

“這還不算府中的古玩器具,微臣實在是不懂這些東西,所以,暫時還估算不出價值幾何。

不過,光他的那所大宅院,在宣府這片地方,沒有個好幾千兩銀子,怕是拿不下來。”

“這么多……”聽得此言,朱祁鎮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你妹的,九千八百七十余兩黃金,折合下來,豈不是將近五百公斤黃金?再加上那二十三萬余兩的白銀,臥槽啊臥槽,這得值多少人民幣,多少美金?

這個時候的物價可不比后世,一兩白銀,在前幾年,甚至能夠買到四石米,明代一石米重一百二十斤,但明代的“斤……可比后世的“市斤”重不少,明代一斤接近后世的一耳六兩,折算下來,一石就差不多等于是一百八十多斤的,四石米,那就差不多相當于七百五十斤大米,足夠一個成年人一年的口糧消耗。

按照現如今大明朝的黃金與白銀的購買力,這已經相當于是一位大明朝的中等富豪的身家了。一想到這,朱祁鎮肚子里的火氣又騰騰騰地往上直竄,再臥一回槽,這才單單只是郭順這位大同鎮守太監位于宣府的別院而已,這家伙在大同呆的時間跟那嚴順差不多……想到這,朱祁鎮的眼珠子也紅了起來,就像是有人在眼仁里邊丟進了火碳似的,灼人發痛。“前往查抄的可是你的部下?”

“陛下放心,全是臣的心腹部下,還有宣府的錦衣衛。畢竟,邊軍這么做,實在是有些……”王進昌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朱祁鎮點了點頭,招那王進昌到了跟前,小聲地吩咐道:“你做得不錯,能夠想得到這一茬,這樣罷,拿一萬兩銀子給宣府的錦衣衛,一萬兩給宣府的知府,其他的,你再留下一萬兩銀子,給你和你的那些弟兄們,畢竟,今日他們出力頗多。”

聽到了朱祁鎮此言,王進昌急忙拜下:“這如何使得,陛下,這些財物臣豈敢拿。”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你既是聯的臣下,聯的話,你還是聽一聽,讓你拿,你就拿,聯可不會差餓兵,知道嗎?”朱祁鎮不由得板起了臉低喝道。旁邊的袁彬笑呵呵地扶起了王進昌言道:“王將軍,您還是聽上皇陛下的吧,畢竟,兄弟們也走出了力氣的,而且,搜出了這么多的銀子,陛下這點恩賞,這是將士們該得的,明白嗎?”

聽到了袁彬之言,再看到朱祁鎮那一臉的嗔意,王進昌這才再次拜下謝恩。“臣謝上皇陛下恩賞,待臣回去,定然向諸軍士言明陛下之恩澤,當使軍士們感陛下天恩。”

“好了,快起來罷,袁彬你且隨王將軍去,把這些從郭府搜出來的銀子給宣府的錦衣衛和宣府知府衙門送過去,也算是安撫他們的心,省得他們還擔心聯秋后算他們的老帳,另外,讓他們也給聯用心辦事,核實那郭瑞,在宣府,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破事。明白嗎?”

袁彬心領袖會地點了點頭,拉著那王進昌就告辭而去,朱祁鎮這才發泄似地拍了拍案幾。“郭順、嚴順,瞧這名字給取的,可聯就沒覺得誰是讓老子順心的玩意。”

“陛,陛下您……”正端著托盤踏足廳中的那錢一娘聽到了朱祁鎮之言,嚇得險些把那手中的托盤給扔掉,一雙美眸瞪得溜圓。“您失儀了。”

朱祁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了兩聲道:“是失儀了,說起來還不都是讓那幫狗友西給氣的。你該知道今天聯逮著的那郭順的繼子郭瑞是吧。”

“對了,怎么了?莫不是他又怎么惹惱了陛下了?”錢一娘點了點頭,將那托盤放好之后,端起了那碗冰鎮過的銀耳蓮子羹遞到了朱祁鎮的手上,一臉好奇之色。

“光是在府邸里,查到了多少銀子?你要是知道了,怕是也好不到哪兒。”朱祁鎮接過來抿了一口,絲絲透骨的涼意,讓煩躁的體內多出了幾分的清涼來,朱祁鎮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幸福地嘆了口氣,這年代雖然沒有冰箱,可是大戶人家誰沒有個冰窯?

夏日的時候,就是靠那些冰來消暑,雖然這種冰箱不能般動,但是,至少讓朱祁鎮享受到了猶如二十一世紀冰混淋一般的清涼感。

當聽了朱祁鎮所說出來的數目之后,錢一娘也不禁給嚇了一大跳。“這么多?他一個大同鎮守太監,再怎么有錢,怎么可能有錢到這等地步。”

“哼,怎么說呢,總之一句話,這些錢,肯定都干凈不了。”朱祁鎮冷冷一笑。“聯還真期待,不知道宣府邊鎮的這五名鎮守和守備太監,能夠給聯帶來怎樣的驚喜。”百度貼吧極品明君吧更新

嚴順坐在自己的后廳里,目光有些凝滯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這是一個裝潢得奢華到了極致的廳室,也是他夏日里最喜歡呆的地方,里邊的簾紗,還是其他的絹布,皆是最上等的,而那些掛勾,皆是金銀相錯,至手他所最喜愛的那張榻床,更是一張最級頂的檀香木制成的,上面的紋路同樣飾以金銀,總之一句話,這間不小的花廳,光是使用來裝飾的黃金和白銀,就各哼哼數千兩之巨。

還不算那些精美絕倫的陳設,鑲嵌著寶石和瑪瑙的盞碟、就連那用來午睡時所用的玉枕,也是最頂級的和田玉,用名匠精心雕琢而成,光是這個精美絕倫的玉枕,拿到市面上去,可以說是價值千金亦不為過。

往常,嚴順看到了這一切,都會覺得無比地滿足,哪怕是在這里呆上一整天,也不會厭倦,對于嚴順這樣一個失去了陽物,再也不能生兒育女,甚至連行房事的能力都沒有的太監,只能把自己的,完全地轉移到了對金錢的迷戀上。

一步步地爬上來,直到成為了出鎮一方的鎮守太監,嚴順足足花了近二十五年的時間,而在宣府邊鎮短短不過數年的光景,嚴順所積累下來的財富,怕是他如果不翻看帳本,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銀子。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有五六十萬兩,如果不是那楊洪在宣府權勢太重,加之聲威之隆,無人能抗,所以,嚴順也不敢如那郭順在大同般肆無忌憚,可即使如何,他仍舊能夠積攢下這五六十萬兩銀子,倒也算得上是本事。

而這大半年來,至那楊洪那老家伙走后,江福就是一個老好人,欺軟怕硬的主,被嚴順拿捏得死死的,至少那羅亨信,獨力難支,嚴順還想著,要乘著這個好機會,大展拳腳,爭取像自己的那些前輩一般,賺足了銀錢養老,順便再資建一些廟宇,好為自己來世修福。

可誰曾想,朱祁鎮這位太上皇居然會來到了宣府,并且還在這兒呆著就不走了,而前幾日,鼓搗出了個什么商社,這讓嚴順心里很是不爽,這才暗中指使諸人,不得參與到商社里,至少也要讓太上皇知難而退。

事情似乎進行得相當的順利……這些日子以來,宣府之地,那日到場的官員里,沒有一人聲明自己愿意出資入股商社,這讓嚴順心里邊很是松了一口氣。

可是,太上皇至那日宣布了讓宣府諸文武自由參與入股商社以來,這幾日沒有官員站出來響應,他居然像是沒有半點反應,這實在是讓嚴順有些捉摸不透。

而就是昨日,朱祁鎮這位堂堂的太上皇陛下居然不知道抽了哪根筋,玩起了微服私訪,結果,偏巧就遇上了那剛剛到宣府的郭瑞,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眼花繚亂得讓嚴順幾乎反應不過來。

等嚴順清醒過來的時候,郭瑞及那名王師爺及一干郭府家丁已然被拿下了獄,而郭順在宣府的府邸也被太上皇陛下令那錦衣衛及王進昌前往查抄。

雖然嚴順與那那順之間沒有大多的交情,可是同在邊鎮鎮守,相互之間也打了不少的交道,畢竟都是宮中出來的宦官,同氣連枝這個道理還是知道的。

故此,以往郭瑞在宣府鬧點什么事,嚴順也會出面幫忙遮拖一二,自然,宣府上下,好歹都要賣賣他這位宣府鎮鎮守太監的面子。

而嚴順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物,自然也不會讓那嚴順白幫忙,至少,黃白之物是少不了的。

但是這一次,那郭瑞偏生就撞在了鐵板上,撞在了太上皇的手中,這下,嚴順還真是就麻了爪子,本來嘛,只以為太上皇不過是因為被那郭瑞的囂張給惹毛了,關那家伙一段時間,氣消了,自然會從輕發落,畢竟,上皇的性子,向來對下人寬厚。

可怎么也沒有想到上皇將那郭瑞給抓起來之后,而且接下來的動作讓各方都瞪目結舌,不但將那郭瑞等人盡捕入獄,而且還徑直著人前往郭順位于宣府的別院查抄。這不由得不讓嚴順心驚之余暗感栗然。

等聽到了這個消息,已然備下了禮物,正要去太上皇府邸里邊拜見朱祁鎮的嚴順不由得猶豫了起來,畢竟,郭順與自己一般,雖然算不是上上皇身邊的心腹,但至少也是侍候了太上皇十多年的老人,還真沒見過太上皇會有如此嚴苛的時候。

嚴順暗使心腹前往宣府知府衙門的大獄之中探視那郭瑞,沒有想到的是,還沒見著人,就已為錦衣衛所阻,那名心腹還聲稱,看押者之中,除了差役和錦衣衛之外,還有幾名侍衛打扮的割形大漢,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后嚴順的心不由得提得更高了。

若不是那名心腹心思靈巧,怕是也有可能給陷在那里,不過即使如此,也讓嚴順越發地覺得太上皇這么做,似手很不簡單。于是,嚴順決定不再插手此事,而是著人快馬前往大同知會那大同鎮守太監郭順。

而一個晚上都沒怎么睡好的嚴順心里邊變的更揣揣不安起來,揣摩不透太上皇的心思,這讓他實在覺得煎熬,擔心自己會不會因為私下竄聯諸文武抵觸上皇的商社之舉而觸怒上皇的他決定前往拜訪那宣府鎮總兵江福。

見了江福回到了府中之后,嚴順心頭的負擔不但沒有放下,反而似乎又添了無數的巨石。雖然那江福的語氣和態度依然一如以往一般的綦敬可是,偏偏讓嚴順感覺這家伙似乎是在欺瞞著什么或者說是在敷衍自己。

“難道說,江福這家伙,已然在暗中出賣了咱家不成?”有些煩燥的嚴順站起了身來在后廳里邊負手繞起了圈子,考慮著這個可能性。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了廳外傳來的喧嘩之聲,心情正不爽利的嚴順不由得眉頭一挑移步到了那后廳階前,厲聲喝道:“哪個混帳在些喧嘩都不懂規矩嗎?”

嚴順的喝問聲余音寥寥,便見那后院的拱門沖進來了一人,正是嚴府的大管事嚴忠,此刻,這位向來仗著嚴順的權勢,在宣府橫著走的嚴府大管事的表情卻倉皇得像是一只走頭無路的倉鼠。”老爺,那,那江福帶兵上門來了。”

聽到了這驚惶失措的尖叫聲,嚴順就覺得腦袋嗡嗡作響,險險就站不穩身形,扶住了身邊的門框,厲聲喝道。”他敢,咱家乃是堂堂的鎮守太監,是他的上司,他這么做,簡直就是在造反!”

“嚴鎮守,您這話,末將可不敢芶同。”這個時候,江福的聲音從那拱門外傳了進來,人隨聲現,一身鐵甲的江福步入了拱門,笑瞇瞇地朝著那呆立于后廳階上的嚴順稍一抱拳大聲言道:“末將乃是大明的將軍,世受皇恩,焉敢有那等反亂之心?今日來嚴鎮守府上,乃是奉了上命,前來捕拿你的。”

聽到了江福口中道明了來意,再看到江福身后邊冒出了臉色冰寒如水,全副武裝的袁彬,嚴順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袁大人,不知上皇想要捕拿咱家,有何因由?”

“因由?”袁彬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就憑你家宅私藏數十萬兩白銀的巨資,就憑你在宣府各地擁田千頃,宅院無數,就憑你自上任以來,碌碌無為不恤封疆,反而肆毒百姓,役使邊軍為役為奴。”

一字一句,猶如柄柄重錘砸得那嚴順險些就站立不住,臉色也白得發青,雙腿栗栗,張了嘴張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辯解。

“怎么,這些罪名,夠不夠拿你?!”袁彬眉頭揚起,一雙利眼冰冷得猶如那浸在寒潭之中的三尺青鎧。”上皇當初,委爾重任,望著爾能替上皇分憂,為朝庭出力,撫督邊鎮之軍心,可你都做了什么?你實在是太讓上皇陛下失望了。”

江福抬手一揮,拱門之外,瞬息之間涌入了無數披盔帶甲的悍勇邊軍還有一大批的錦衣衛,手中的利刃上那四溢的寒光,讓那些原本逃到了后院,希望自家主子能給予庇佑的嚴府家奴們皆盡跪伏于地,不敢有所反抗。

“咱家要見上皇。”嚴順那尖細得猶如老娘們一般的嗓音在后廳里回蕩著,絕望的臉龐上,那雙邪惡的三角眼里邊盡是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瘋狂。

“放心吧,我等乃是奉上皇之命前來拿你,只要你別反抗,就還能有機會活看見到上皇陛下。”江福陰陰一笑,看著這個平日里騎在自己頭上,高高在上的鎮守太監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一種說不出的痛快感,簡直比三伏天喝涼水還要爽利。

看著那兩名面帶殘忍暴虐的猙獰笑容,目露兇的悍卒迫近了自己,嚴順雙腿一軟,徑直跪拜于地,被那兩人邊軍悍卒如同捆綁死豬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勒成了一個棕子,朝著拱門外拖去。

到了最后,連帶從嚴府各處鎖拿來的家丁役仆,居然足足有四百余人,這還不算那一百余名的丫環使女,袁彬不禁連連苦笑,單單一個鎮守太監的府邸里,就養了這么多人,一年下來,那得花多少銀子,看樣子,大明的這些個鎮守太監、守備太監什么的,還只是像上皇所形容的一般,一只只養得肥碩無比的,正適合出欄宰殺的年豬。

“袁大人,這些人該如何處置?”江福雖然是堂堂的宣府總兵,可是面對袁彬這名心機深沉的天子心腹時,卻絲毫也不敢托大,反倒是擺出了一副屬下垂耳聽訓的恭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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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城外,有一處荒棄的軍營,不知可有此事?”袁彬倒也不跋扈,而是一臉溫和之色,向著那江福問道。

“不錯,宣府城東,本有一座軍營,不過至去年瓦刺大軍入寇,軍營被毀壞甚巨,而我宣府邊軍摜失不小,故此,那座軍營現如今還空閑著。”

“那此事就要勞煩江總兵你了,待尹千戶將一干人等清點造冊之后,所有男丁,除了那些被役使于此府邸之中的邊軍在籍軍士外,皆押往那所軍營看守。”袁彬徑直言道。

“現下天熱,這些男丁,正適合修繕軍營,讓他們自己給自己造遮風擋雨之所。也省得徒費錢糧。”

“袁大人好想,一會,兄弟我就著人讓他們去辦。只是……,”那江福的目光掃過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妙齡侍女和丫環,再次落到了袁彬的身上。

袁彬也不禁一呆,看著那一百多名妙齡女子,想了半天才道:“原籍在此的,可著人給予錢糧,遣人護送歸家,若是外鄉的……,就且讓她們先留在此地,等陛下處斷。”

“袁大人放心吧,我等一定會為上皇陛下辦得妥妥當當的。”江福心領袖會地點了點頭,心里邊盤算著上皇的行宮里如今可沒幾個能侍候的人。的確也該進些妙齡女子了。

上次,天子遣來的那些個宮女,說實話,就天子送來的那些年紀最輕的都二十多歲宮女,甚至還有五六十歲的老女官,就連江福都瞅不上,那些二十多歲的宮女已然將近到了可以歸鄉的年齡,而五六十歲的老女官也同樣。

也就是說,天子根本就是耍的面子工程,讓天下人都知道他送了一堆宮女女宮還有宦官去侍候太上皇,落了好名聲,可實際上呢?光是要遣返這些宮女,女官,這可就是一筆錢帛,照當今天子與太上皇的關系,怕是只能太上皇自己掏腰包。

而且,派遣來的宦官除了老弱之外,倒真有一批精明能干的,可那些人,誰又能保得定不是當今萬歲遣來上皇身邊的探子?

雖然如今上皇的身邊有位瓦刺貴女娜仁郡主,另外還有一位不知姓名的美婦,可問題是,才兩位侍妾,以上皇的年齡和規格來,實在是太少了點。若是上皇能夠從這些女子里邊相中一兩位,那也是她們的福份。

袁彬扭頭,看到汪福那一臉猥瑣的笑容,不禁一陣白眼亂翻,心里邊暗暗搖頭,不過也懶得點破,他的心思,也跟江福差不多,至少,太上皇身邊,如今用的全是高齡宮女,這也實在是太不像話,這還是因為自己多次勸說,而且也還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不然太上皇都有將那些已經離家少則數載,多則十余載的宮女和女官盡數遣回原籍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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