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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宮花紅 第一百章 紅箋無色
第一百章紅箋無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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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寶楹一路隨著敬事房太監來到養心殿。
早春的夜里很冷,風直往骨頭縫里鉆,她裹著厚厚的大氅,照舊忍不住把牙磕得咔咔響。似乎也不光是因為冷,從她接了口諭的那時起,她就跟掉進了冰洞里似的,滿身再也溫暖不起來了。
此外妃嬪領旨侍寢就像過年,隨處的宣揚,手底下的人逐個兒放賞,體面里子全然掉臂了,唯恐別人不知道她給翻了牌子,短了她兩句敬賀的話。到了她這兒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兒,她走一步蹭一步,恨不得立馬來道上諭遣返。管他冷宮也好,牢籠也好,她情愿一腦門子扎在內里不抬頭了,也不愿意到這金碧輝煌,卻陰冷砭骨的帝王寢宮里來。搜索盡在zhui小shuo
有些話她沒法和別人說,就是見著外家人也開不了口,天子面上溫文爾雅的,卻是個只圖自己縱情掉臂別人死活的。她不知道他對此外妃嬪是否也這樣,總之自己是吃夠了苦頭,這種難言之隱怎么排遣才好?原當給禁了足,敬事房上呈的綠頭牌上就不會有她了,誰知千算萬算照舊逃不外去。
天子能想起她,肯定是錦書那里又碰了釘子,這一肚子氣要撒出來,她免不了要受罪。寶楹想著打了個寒顫,宮燈的光照在她臉上,白得像鬼似的。
李玉貴上來虛打了個千兒,“仆從給董主子請安。請小主兒進配殿易服,今兒個是您頭回在宮里侍寢,仆從部署了女官服侍您。”他往西邊一引,“小主兒請。”
寶楹看著李玉貴,眼里淚光盈盈,她張了張嘴,啞聲道,“諳達,我今兒身上倒霉索,您瞧……”
李玉貴眼皮子一耷拉,他半笑不笑的說,“這仆從可做不了主,您千萬別難為仆從。各宮各院天天都有御醫請脈,您要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內務府肯定有記檔,或是信期,或是抱恙,總有個說頭。既然今兒晚上有您的牌子,萬歲爺也翻了,那您就是病著,也得伺候著不是!”
寶楹默默咬緊了牙,宮廷之中就是這樣,各人自掃門前雪,沒人心疼你。你就是冤死苦死,人家都懶得搭理你,還要眼一斜,嗤地一聲說你拿搪,得了自制賣乖,圣眷在身,矯情病就犯起來了。
敬事房馬六兒在旁邊敦促,“走吧,小主兒,別叫萬歲爺等急了。”
寶楹深深吸上一口吻,硬著頭皮抬腿進了西配殿。榻前早有宮女侯著了,給她見了禮就不客套了,三下五除二剝光了她的衣裳,前前后后審察一番。因著后妃進幸,事先都沐過了浴的,所以只在腋下撲上粉,就拿熏籠上的被子把她嚴嚴實實包了起來,然后抬手擊掌,外頭的馱妃太監躬身進來,低著頭,垂著眼打千兒,“仆從給主子請安。”
到了這份兒上尚有什么呢?寶楹順從的趴在馱妃太監背上,縮著脖子閉著眼,由著太監把她送進了東稍間。
天子正坐在床頭念書,眉峰上攏著薄薄的愁,見她進來的也不說什么,撂下書冷冷的看著她。
敬事房太監把人放下了,天子還沒躺下,就少了送妃嬪上龍床的那步。太監跪下叩頭,起身后腰哈得險些和地面水平,低垂著雙臂卻行退到寢宮外,和馬六兒一道在南窗戶下侍立,掐著點兒等里頭完事了,好再把侍寢的人背出來。
寶楹在床前尷尬的僵立著,臉上燙,心頭打突。她到底是年輕小媳婦,光腚裹著被子,叫男子直勾勾的瞧著,就臊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穿著杏黃的褻衣,燭火映照下似乎籠罩在一團溫暖的光暈里。他看著她,心底隱隱作痛。這樣相像的臉,站在這里的是她多好!愁苦又涌上來,他以為胸口破了個大洞,涼風嗖嗖的往里灌。缺了一塊,怎么填補都沒有用了。
他逐步躺下,看著那曼妙身姿從被子那端鉆進去,小心翼翼順著床沿匍匐,然后披散著長,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只覺惆悵,她的睫毛像蝶翅般哆嗦,他低頭看下去,倏地有了錯覺,模糊間以為這就是錦書,心理防線便轟然潰堤了。
他靠已往,伸手把她圈進懷里,溫柔的,生怕一個唐突碰壞了她。他說,“你不要脫離朕,朕知道錯了,朕對不住你。”
寶楹如遭電擊,腦子里瞬間空缺。天子厭惡她,從來沒有摟過她,即即是最親密的時候也不會讓她貼著他的胸膛。現在他抱著她,軟語和她說話,她恐懼之余不知所措起來,繃緊了身子瑟瑟抖。
天子溫暖的手掌在她裸露的背上輕輕摩挲,吻她的額頭、鼻子……像看待至愛的女人。他嗡噥有聲,“別怕,朕再不傷你了。朕是沒法子,朕活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這話不是對她說的,寶楹知道,他把她當成了錦書。冷血帝王會有這樣的一面,她簡直無法想象。錦書原來這樣幸福,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小我私家都愛著她,愛到沒有她就活不下去,自己呢?永遠是她的影子,皇恩浩蕩都歸了她,天威難測由自己肩負,老天爺怎么就這么偏心呢!
她不敢說話,怕驚醒了他。攥著褥子的手逐漸放松下來,她暈沉沉的睜開眼看他,蕭蕭肅肅溫潤如玉,沒有金鑾殿上的狠戾陰鷙,似乎只是城里哪家養尊處優,修養良好的貴令郎。
紗帳外的情形漸次模糊,再看不清了。她隨波逐流的合上眼,心想就這樣吧,無力回天就得學會遭受,幸虧這趟的履歷不算恐怖。她的手搭在天子的腰上,聽見他喃喃叫她“錦書”,她惆悵的嘆息,有淚從眼角滾落,滴在行龍紋的貢緞枕上,迅就消逝不見了。
自鳴鐘響了十下,蹲在窗戶下的馬六兒和馱妃太監面面相覷。馬六兒兩指一叉,吐著舌頭小聲說,“萬歲爺今兒興致高,都半個時辰了!”
敬事房總管趙積安原來在丹陛旁和李玉貴閑聊,聽見鐘聲過來問,“還沒傳嗎?”
那兩小我私家怯懦的頷首,趙積安看了李玉貴一眼,李大總管自然是要安著規則辦的,便示意他通傳。趙積安清了清嗓子,高唱道,“是時候了。”
里頭寂寂無聲,南窗下的四小我私家大眼瞪小眼。又過一柱香照舊沒消息,趙積安只好梗脖子又喊,“是時候了,請萬歲爺保重圣躬。”
里頭終于咳嗽了一聲,天子甕聲道,“進來。”
趙積安忙打背宮的進去,自己挨在簾子外頭靜待,等馱妃太監把人背到偏殿,他捧著冊子進寢宮,給天子打千兒,垂手問“留不留”。
所謂的留不留,問的是子嗣留不留。天子若說留,就記檔何年何月何時帝幸某人,若說不留,那即是要接納措施的了。
天子側身面朝內躺著,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不留。”
趙積安“嗻”地一聲領命退出來,到了偏殿里對馬六兒道,“圣上有旨,不留。”
一碗烏黑的避胎藥端上來擺在寶楹眼前,夜風吹得窗戶紙噗噗地響,馬六兒森森然對她哈腰,“董主子,仆從尊上諭,對不住了。”說完就拿玉杵,隔著披風抵她腰下的穴位。
溫熱的液體徐徐流出,寶楹木木的站著,三魂七魄也泄盡了一樣。他終究是個涼薄的人,心給了慕容錦書可以為她去死,對別人半點仁慈也吝于施舍,圈禁她,連孩子都不愿留給她。
趙積安是個不講人情的,在他眼里只有得不得勢,沒有可不行憐一說。這深宮大內,有誰是不行憐的?見得海了,盛情腸再多也不夠用。他面無心情的把碗遞過來,“請小主兒用藥吧,仆從們好交差。”
寶楹顫巍巍去接,滿滿的一大碗,她看著藥胃里直泛酸水。李玉貴和趙積何在她左右立著,活像兩個閻王,見她猶豫,不由分說就把碗底往上抬。藥汁子順著喉嚨下去,瞬間苦透五臟六腑,她蹲在地上倒氣兒,心里寒。適才的溫存跟夢似的,偷來的就是偷來的,什么圣眷?明天天亮無所事事的妃嬪們又有談資了,進了幸又不讓留,比受冷落更丟人。
趙積安攏著袖子說,“小主兒,看開些吧,宮里的規則就是這樣,除非萬歲爺有恩旨,否則嬪以下的都沒有資格孕育龍種。不光是您,各人伙都一樣,您別以為掃臉,也別記恨咱們,仆從們忠君之事,得聽萬歲爺的令兒。”
寶楹呆呆的不作聲,李玉貴瞧著以為瘆得慌,和趙對看了看,彎下腰道,“董主子,仆從給您個忠告,萬歲爺今兒心上有事兒,萬一和您說了什么,你聽見就聽見了,爛在肚子里,保得住您全家平安。要是走漏了一點半點,只怕董家上下吃罪不起。”他說完了直起身子,不冷不熱道,“小主兒,謝恩跪安吧。”
寶楹回了回神,鳩拙的跪著轉身,沖“燕禧堂”深深伏下去,“仆從謝主隆恩。”
景陽宮的小宮女來攙扶,主仆兩個蹣跚著出了龍光門,馬六兒嘖嘖道,“差不多的臉盤兒,怎么就差了這么些個呢!”
趙積安嗬了聲,“夾/緊你的臭嘴!你小子不要命了!”
“不早了,哥幾個下值吧!”李玉貴打了個哈欠,從案下拖了個氈墊子出來,什么也不管了,倒頭就睡。今兒累壞了,冷汗驚出了好幾身,趁著老虎瞌睡兒趕忙歇一歇吧,明兒不知道尚有什么糟心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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