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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簡直走火入魔了…

作者:隨輕風去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奮斗在明朝 | 隨輕風去 | 奮斗在新明朝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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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斗在新明朝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簡直走火入魔了…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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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小人物的交易

李巡檢領著愁眉不展的崔先生步行去了魚鱗巷王老鴇那兒。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李某人一到門口立刻驚動了主人。只見王老鴇一路小跑迎出來,親自把李佑一行請進前堂。

話說這家自從招牌人物元寶兒走了后,王老鴇花大價錢將樓心月買過來。當時樓心月雖然有李佑一為誰風露立中宵捧起來,但名聲未到今天這個地步,行內人都笑話王老鴇虧了。不料數月之間,樓心月名頭身價就直追姚興兒,王老鴇搖身一變成了慧眼識人的青樓伯樂。

李佑坐定了就吩咐道:“將樓心月姑娘叫出來。”

王老鴇陪笑說:“她有客人,還請換個人罷。”

果然有客人,“能不能辭了?”李佑故作不耐煩的說。

王老鴇為難了好一會兒,磨磨蹭蹭朝外走。

李佑無語了,這老鴇子也忒實誠了,還真去啊,樓心月一夜可是十兩銀子,花在崔經身上太不值得。連忙叫住王老鴇道:“那邊客人是誰?”

王老鴇回答說:“曹老爺。”

曹老爺是誰?李佑嘴上道:“那就罷了。”又轉頭對崔經說:“不巧得很,那是個熟人,不好掃了他面子,還是換一個罷。”

深受打擊思維還在麻木狀態的崔先生也剛剛反應過來了,他這半輩子的窮人還真沒見識過身價十兩的名妓…

李佑當然只以為他無所謂,很快又對王老鴇道:“這是欽差隨員崔先生,不能隨意對付,叫幾個好的進來給崔先生選一選,誰今晚敢再沒有空我就讓她永遠沒空!”

沒多久,進來四五個鶯鶯燕燕,都是美色撩人的。滿屋子香氣熏的崔經眼花繚亂,抬手指了一個看起來最入眼的。

李佑笑道:“選得好,紅意姑娘也是個妙人。”

崔經稍遣愁緒,想著今夜這場艷事,微微興奮起來。卻又見李佑揮手道:“紅意姑娘去房間候著,我先和這位崔先生單獨吃酒說話,遲了再叫你今晚侍候崔先生。”

王老鴇答應下來。

被暫時潑了小小冷水的崔先生門道不熟,任由李佑安排了。在后面一間廳內擺好了精細的席面,二人便入了座。幾杯酒過后,李佑開口道:“在下也說幾句掏心話,大人物斗法,其實與你我何干?你我都是夾在中間的小人物,身不由己下一有不測先遭殃的便是自己,左右都是為難的。過往那些小怨不提了,這次你我的確是同病相憐得很。”

崔經真的是心有戚戚了,看看杯中美酒桌上美食,再看看窗外迎來送往的紅紅綠綠,再想想李佑隨隨便便就打的那老鴇子跑前跑后,價錢都不敢吭一聲,產生出些羨慕。很傷感的說:“你正青年少,在下卻年近四旬了還一無事成。”

李佑冷眼旁觀,知道今晚這場炫耀起了些作用,對付有貪念的窮人,這招最好使了。

不過崔先生嚴重跑題了,李佑不是來聽他這些牢sao的,便又說道:“若崔先生是馬御史的心腹,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有危險也是不該有二想的。但以我觀之,崔先生似乎還到不了這個程度罷?馬巡按連陳縣尊的背景都沒有告訴你。”

說起這個,崔經更加唏噓,“在下飄零半生,難逢恩主,混跡到如今,實在不堪回。”

又跑題了,李佑可沒興趣聽一個男人訴苦,趕緊打斷了道:“在馬巡按心里,你也不過如此啊,他不以國士待你…”

“你想叫在下投靠陳縣尊?那絕不可,在下人卑力微,受不起這個后果。”崔先生想也不想的說。

那剛才這一番真是白費功夫,李佑只好又拍案道:“這話在理,所以說你我處境一樣,我也不能背棄縣尊。因而你我兩個才更需互扶互助,共度難關,要兩不得罪的好。”

崔經點頭道:“果有此法?請詳述一二。”

其實李巡檢處境比崔先生更為難,卻硬要把崔先生拉上同一艘船,

原因在于,陳知縣把李佑當心腹委以重任監視馬巡按,中間回旋余地很小。崔先生就不一樣了,他本來就是馬巡按找來的臨時屬吏,談不上心腹不心腹的,能成事更好,成不了事馬巡按也不會有什么特別感覺。至少崔先生有個馬上離開回國子監的選擇,回旋余地總是比李巡檢大,李佑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若是明哲保身的人,遇到這種處境,就會抽身走人了。可崔先生還在戀棧不去,舍不得這個結識靠山的機會,所以說他是被功名利祿蒙蔽了心眼。

李佑說:“巡按御史,說到底不就是來找事么。你暗暗將這幾日馬巡按的動向通風報信,好讓在下在陳縣尊面前有個交待,也能叫陳知縣念你的好;幾天后馬巡按要走時我偷偷提供些足夠分量的案子線索,你就道是你自己查出的,也能給馬巡按交差,這樣如何?”

以巡按御史的職責,以找問題為主,并不負責具體處理,只需蓋上欽差關防大印督促有司去辦即可。所以對于馬巡按來說只要有線索就可以,不用具體到查個水落石出。

崔先生一想,提供幾天動向換些真正線索,很是合算。也不用瞞著馬巡按,他知道了必然會允許的。即便李佑到時背信不給線索,那馬巡按就不走了繼續巡視,吃不了什么虧。那時還可以給陳知縣賣好,將李佑是泄密者的消息相告。

想到此崔經便道:“一言為定!”

李佑承諾道:“但請放心。”

“真是個蠢材。”崔經想。

“真是個白癡。”李佑想。

兩人對視而笑。

這時門外長隨張三一聲喝道:“是誰?”

又聽見一個聲音:“老朽曹華林前來拜訪。”

聽到這個名字,李佑知道是誰了,就是本縣著名的大機戶曹家的主事人,這曹家擁有織機二百張左右,在本縣大概是最多的。

第一百一十章李巡檢的“遺產”

原來今夜同在這王老鴇家,曹老爺招待來自府城織造局的貴客,點了樓心月陪客。方才王老鴇多嘴將李佑問起樓心月的事情對曹老爺說了,聽到李巡檢也在此處,曹老爺在結束了宴請后匆匆過來拜訪。

李佑叫張三放人進來,只見遍體綢緞的曹老爺進了廳,口稱魯莽,對李佑一個長揖,禮節甚恭。叫李巡檢很意外,他這態度有些過于謙卑了,要知道,該財主手下雇工數百,在虛江縣是名列前茅的有錢人,放在府城里也是大戶。崔先生也很震驚,一個巡檢在縣里就這般威風?

李佑很快就明白了,這必然是有所求了,起身還禮道:“老員外不須多禮。”又給介紹說:“此是欽差御史隨員崔先生。”

曹老爺看了看便認出來了,心里暗道,這不是住南門的有名窮措大崔秀才么?也拱個手見禮,而后對李佑道:“不想今日偶然相遇,容老朽新開一席,請李大人賞光。”

李佑想今天和崔經談完了,便揮手叫人來帶崔經去找紅意姑娘,他留下對曹老爺道:“今夜已是酒足飯飽,不必再破費,老員外有事但講。”

曹老爺又請喝茶,盛情之下李佑推辭不過(有錢人請你辦事傻子才推辭),出去尋了間安靜茶室,把隨從都打出去,兩人對坐飲茶。

李巡檢以為曹大財主找他是因為生絲、綢緞買賣的事情,孰料曹老爺絕口不提這些,直接為著李巡檢的“遺產”來的。

話說曹老爺身為一個有錢人,在縣衙那也很是有幾個交好的用得上的吏員衙役。然而八月初卻被官府給擺了一道,兼并機戶圖謀落空不說,還白費了兩三千兩銀子,只弄回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善人名號。

于是他便深刻認識到一個道理,衙門里只靠銀子收買人心,事能幫,但關鍵時刻太容易掉鏈子,必須要有一個真正的自家人才是可靠,有個在本地縣衙做吏員的,比去外地做官更實用,只要進了衙門,用錢還怕砸不出個吏員領典史?

但曹老爺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達成的。或許有人奇怪了,這年頭有錢買不到進士撈個正經官做,一個吏還買不到么?事實上,每個縣有多少吏員多少衙役,那不是隨便定的,天下一千多個縣和數百個州府的吏員衙役數目都是由吏部規定好并明文公示,每個衙門的正牌吏員衙役都要在吏部備案,不然即使你在縣衙混飯吃也只能是白役。

各地衙門里的名額可是稀缺資源,誰家有幸占了坑,那都是傳男不傳女,傳孫不傳侄,把它當家業飯碗代代傳下去的,例如李父將衙役位置傳給李佑這樣。所以曹老財主家的銀子再多,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位置,他可沒有本事去吏部買一個名額回來,要期盼著哪個吏員立刻全家死絕滅了門把位置騰出來也不現實。

現在機會就來了。當初李佑走了好運被陳大老爺輕飄飄一句話提拔在縣衙里當典史,屬于吏部在冊的額定吏員,到了前天李典史正式變成了李巡檢,身份又轉為武官,那他原來的這個吏員名額就空出來了。在曹老爺眼中,這簡直是往縣衙安插自家人的天賜良機,下次有這機會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他想要爭回這個名額叫自己兒子去做吏員,還考什么百無一用的秀才作甚。

聽曹老爺將來意一說,李巡檢恍然大悟,他居然沒想起自己還有這份“遺產”,但面上沒有任何異常神情,只是在心里急劇盤算起這個情況。他在衙門混了這么久,不動聲色的功夫還是練出來了的。

卻說國朝這拼爹的傳統真是源遠流長,前朝就不提了,本朝從太祖開始就企圖用階層固化政策建設穩定社會,除了文官官職這個公器,兒子頂父親位置是一項很正常很司空見慣很不可抗力的社會習俗,除非你天賦異稟祖墳冒青煙突然混成了舉人進士,才能跳出這個窠臼。哦,對了,還有當太監。

現在問題出來了,李佑以非傳統的方式留下了吏員的位置,該讓誰頂替上?虛江縣數百年來從來沒有見過吏員正當年時忽然改行當官這種情況,尤其是該吏員還沒有兒子,誰也不清楚按習俗該咋辦了。陳大老爺又不話,沒準就是默許李佑自己看著處理,一個吏位子還不值得大老爺上心。

想要搶這個位置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理論上走通陳知縣門路即可,卻都不敢動手。李佑并非孤兒寡母人家那樣可以隨便欺凌篡位的,況且李巡檢還是高升了作官去,又是知縣大老爺的親信,若冒然去搶位置時被他視為太歲頭上動土,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因而縣里對這個位置摩拳擦掌的人都在等著看,看李巡檢如何安排后事,到底是占著位置安插親朋,還是待價而沽,亦或是當官后眼界開闊放手不管了。可笑他們誰也不知道,李佑的腦子里根本就沒有這事,對此毫無覺察,大約是一時被二十一世紀思維附體的原因。

如果曹老財主一咬牙,直接去打通黃師爺、陳知縣的關節,說不定就在李巡檢懵懂不知中把事情辦成了,可惜他偏偏按著正常途徑來找李巡檢,結果只能是徒增麻煩。

經過曹老爺的提醒,李佑已然醒悟過來,但怎么處理,匆忙間也想不好,便拖延道:“此事本官也沒有拿定主意,老員外且等消息。”

曹老爺才財大氣粗道:“老朽薄有家資,想必李大人也是有所耳聞。若兒入了公門,必有厚報,不叫大人后悔。”

李佑擺手道:“老員外言重了,待本官仔細想一想。”

“還有件事,蘇州織造局在仔細打聽縣里官營生絲的事情,李大人可要提醒陳知縣當心。”曹老爺最后賣好說。

由皇宮派出太監主事的蘇州織造局?李佑想了想沒放在心上,有陳知縣的背景,怕什么區區織造局,太監當權在甲申年后早就是老黃歷了。

兩人談完,出了茶室來到中庭告別,卻見崔經也出來要走。李佑奇道:“莫非招待不周,致崔先生不愿宿于此處么?”

崔經答道:“察院有規矩,屬吏皆不得在外過夜,在下不敢違。”

李佑又挑撥道:“崔先生跟著馬御史辛苦勤勞,連這點便利都沒有么?”

崔經再不答話徑自走了。

此時侍候崔經的紅意姑娘從房中蹙眉而出,背手捂tún,看見李佑便抱怨道:“李大人從哪里找來的死相公,一門心思走旱道,奴家初經此事痛得要死,該加價錢。”

李佑大笑道:“區區一點價錢值得什么,你以后打響了這塊別家沒有的招牌,必是客人滾滾而來的,連喝藥都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腳踩兩只船

離開王老鴇家,李佑直接去了縣衙,在后衙將黃師爺從床上叫起來,告訴他巡按御史明天將調閱刑名案牘,后天要去縣學見生員,然后離開了。下面如何應付安排那都是黃老先生的事情,李巡檢管不了的。至于要不要驚動同樣已經睡下的陳知縣,或許還是摟著小妾睡的縣尊,也是師爺的差事,李佑是不會去擾人清夢。

出了縣衙,已是半夜時分,在外奔波兩日的李佑沒有興趣回縣公館睡冷被窩,便轉轎回家。他進了家門,正琢磨今夜鉆誰的熱被窩時,管家李四迎上來道:“老爺可算回來了,小的快支撐不住,尋思明日去喚老爺回家一趟。”

“家中有何事?”李佑問道。

李四苦笑道:“前前后后來了三四個親戚,個個都要見老爺,有三個已在前側院客房住下了。”

李老爺又問道:“都有誰?”

“第一個是老爺的族孫,一個是關姨娘的堂兄,一個是老爺舅家的表兄,這三位現都在府里宿下。還有個拿著劉老巡檢的信來的,在主母那留下信先走了,據說是主母的族兄,明日還要來的。”

李佑聞言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來訪的親戚們真是門類齊全,本家、母家、妻家、妾家的一應俱有。族孫顯然就是考秀才考到一半的李正,關姨娘的堂兄就是巡檢司的關書吏了,舅家表兄應該就是舅父的長子朱書文,就是不知道劉家的又是誰。這些人具有同樣的特征,全都是識文斷字讀書半吊子的人,顯然是沖著吏員名額來的。

頭疼啊,李巡檢體會到了,這年頭生兒子是多么重要的事。什么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有兒子的話家業就保不住,里里外外無數人會主動而又熱心的幫你惦記上。

好了,在這個敏感時刻,劉家和關家都牽扯進來,今晚鉆誰的熱被窩這個問題不用再研究了,必須是徹底置身事外的金姨娘那兒。

到了后院北廂房,從窗戶看里面漆黑一片,估計金寶兒和小竹也是睡了。房門是閂上的,李佑便敲門,沒多久聽見小竹嘴里含含糊糊的隔著門問:“外面是哪個?”

“老爺來查房!”李佑答道。

“呀!”小竹驚喜的輕叫一聲,開了門后一句話不說,猛得把老爺拉進來,手腳飛快的給老爺扒衣脫帽。

看著自己外衣被迅速扯下來,李佑有種要被強暴的感覺,“你這是作甚?”

“侍候老爺休息啊,一直不都是奴家幫老爺脫衣服嗎。”小竹說。

“不對頭,有問題。”李佑懷疑道,“寶姐兒為何不出來?”

小竹抱著老爺的衣帽笑嘻嘻說:“金姐姐怕在家里吵到別人,到隔壁練琵琶去了,晚了知道老爺也不回家,就直接在那兒和李大姐一齊睡下。奴家在那邊沒地方便先自己回來住,沒想到等回老爺了。”

金寶兒和李媚姐一起睡?好機會啊,李佑心頭癢癢,恨不得這就穿墻過去來個三劈。

小竹更加用力抱緊老爺的衣帽,很可憐道:“老爺,奴家一個人害怕。”

李佑看看自己被小竹扒得半露ǒ的一身,這樣出去有些丟份,無奈道:“老爺我今晚就睡里屋了,你不許過來非禮老爺!”

老爺對我不是沒有心意,我要快快長幾歲,小竹想道。

第二日起床后,劉娘子找到李佑,把劉老巡檢的信給了他。李佑翻了翻,老泰山無非是說他有個侄子,敏而好學,聰明機靈,愿去縣衙當小吏,望賢婿提攜一二。

李佑又到了前堂,便見那三個遠近各不同的親戚都齊聚這兒候著他。叔爺、表弟、大人的一通招呼后,落了座李佑問道:“你們所為何來?”

李正和李佑關系最熟絡,搶先說:“小叔爺,您老人家在縣衙留出了空位,不能叫外人占了去罷。侄孫我可是您的同族后輩,理當挺身而出,替小叔爺看護家業。”

李佑戲道:“好孫兒,你不去考學了?如今就差院試一關,過了這關就是我族第一個秀才相公了。”

李正很直白的說:“成了秀才又如何?難道還奢望中舉么?秀才能只花幾兩銀子就買到俏婢么?”

李佑啞然失笑,李正當初就很羨慕自己只用六兩就買下了小竹,這么長時間了還對此事念念不忘。李正這孫子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秀才中舉比舉人考進士還難。考進士的會試基本上是十中取一,考舉人的鄉試卻是三十取一,完全公平的情況下也只有百分之三的幾率。多少老生員倒在了鄉試的門檻上,一輩子讀書讀到白了頭也只能望而興嘆。

秀才們別的出路也不是沒有,但想熬到了年頭放棄科舉走出貢做官的路子,沒有背景會遇到什么情況,看看崔監生的現狀就知道了。說不定要被打發到窮山惡嶺蠻荒之地當一個小官受苦,弄不好終生就別想回家鄉了,不然崔監生為何死命搞錢抱大腿。

說實話,雖然秀才名聲好,社會地位高,見官不拜,小百姓要尊稱為相公,而且有繼續上升的無限可能,但論實惠,當一輩子秀才真心不如干一輩子的吏員。

李佑想了想,對李正道:“你才十六七,正是大有可為時候,還是奮發向上的好。”又和那朱、關二人談了幾句,就說:“此事尚需仔細考量,你們三位各自回去,等待消息罷。”

三人都很無奈。李正先不提,朱、關二人來之前都沒想到競爭如此激烈,心里掂量覺得自己和李佑關系沒那么過硬,此時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而李正和李佑年紀相仿,從小一齊長大,十分熟悉,現在察言觀色便也知道李佑心里不贊成他的。

送走三人,李佑心道這事必須盡快有個結果才好,不然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拖下去夜長夢多,不曉得還會出什么事情。但這人選實在不好定,讓誰來都有問題。

李佑還要考慮到,這個吏員位置被別人坐上后,他就徹底沒有退路了。目前這個巡檢還是借來的,萬一朝政走勢不像期盼的那樣,巡檢一直還屬于世襲武職,那么十年后他只能毫無反抗之力的把巡檢位置還給劉家。到了那個時候,他回歸成一介平民,吏員的位置也沒了。

想至此,李佑越發的謹慎,這個吏員名額絕不可賣給外人,拿來賣錢是不用想了。

李正少年人心性未定,叫他當了吏員,過幾天又后悔了想考秀才如何是好?何況李正考秀才是舉族關注的事情,若真要改行當小吏那也是李氏一族的大事,怎么也得老族長出面來說情,沒有李正自己過來說的道理,所以他可能是瞞著族里來的。

劉家的人和關家的人誰也不合適。位置給了關家,那劉家就有意見了——哪有照顧妾室不管妻家的道理?給了劉家,關姨娘嘴上不說什么,心里難保不會有什么想法——你們劉家世代巡檢,不用稀罕一個小吏,為何定要來搶位置?

同理,若給了舅家,父親絕對要罵死他…

有了!李佑忽然靈光一現,想出個十全十美、叫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辦法。當下立即叫長隨準備轎子去,他要去一趟西水鎮。

一個時辰后,李佑到了西水鎮老家,進門看見父親又在訓斥哥哥。

“見過父親!”李佑叫了一聲,上前拜見。

李父點點頭道:“小二有事?”

李佑道:“要和父親議論議論這個吏員名額的事情。”

“這個名額是你掙回來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兒子仔細想了想,這個位置還得自家人來坐,回來與父親說一聲。”

旁邊李佐聽到這個心情十分激動了,看來弟弟打算叫他去縣衙吃公糧,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扭捏道:“哥哥我不是這塊料…”

李父打斷了李佐,對小兒子說:“老大不行!他太蠢,作不了這種差使,進了衙門徒惹煩惱。”還有些想法他沒有說出來,老大從李佑這里拿走了位置,將來按照禮法宗制,是傳給他自己兒子還是傳給李佑的后人?鬧不好要惹得家里內斗的,這是李父不愿意看到的。

李佑奇怪的看著眼前二人,誰說要讓哥哥去當縣衙吏員?

幾天后,虛江縣衙爆出一樁讓所有人震驚不已的新聞——當年那個兇人李老捕頭又回縣衙了!不過這次回來不是當捕快,是頂替他兒子來作吏員的。

五十來歲的人,干衙役捕快這樣的力氣活是不便利了,只能回家休養。不過要當個不費腿腳的吏員還是可以勝任,況且經驗老道,彌足珍貴,總比李佑這種閑人對縣衙公事有益。看李老捕頭身體康健,再干個十年吏員沒有問題哪。

所有對縣衙吏員名額虎視眈眈、抱有厚望的人心里不由得齊齊大罵,好一對不要臉的父子!竟然干出了父親接替兒子的事情!

李巡檢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將來萬一他沒有巡檢干了,或者當官當的不爽,就可以從父親這里把吏員名額再繼承回來繼續干典史。什么叫吃著碗里還惦記著鍋里?什么叫腳踩著兩只船?這就是了,也太無恥了!

若李巡檢當官當爽了不樂意回來干小吏,又可以把吏員名額留給自己后代,起碼保證了李家幾十年內在縣衙的一席之地,好算計!

李佑的親戚們也真無話可說了,拼親情拼關系誰能大的過父親?

“可惜他不是我的兒子。”劉老巡檢心情復雜的安慰失意侄子時嘆道,又感慨了一句:“幸虧我是他的岳父。”

第一百一十二章扮豬吃老虎

這兩天,李佑基本是半日在巡檢司,半日在縣公館。這日上午,李佑在巡檢司視事時,忽有一個兵丁慌張來報:“鎮上有人在關家絲行滋事!”

不是派了兵丁輪班護衛么,這還有人敢招惹?李巡檢問道:“誰如此大膽?”

“據稱是來自府城織造局。”

李佑聽了便起身帶人往鎮上而去。這樣大一塊肥肉擺在這里,招來些蒼蠅也在意料之中,不然十倍暴利豈是如此好賺的,只是沒想到真把鼎鼎大名的蘇州織造局給招來了。但…這十倍暴利絕大多數可是都送給了知府啊。

說起這織造局,在蘇州府名聲也真是夠響亮的,有時候也叫織染局。簡單說給是皇宮派在蘇州給皇家辦綾羅綢緞用料的,也織個龍袍什么的,順帶有些管理匠戶的職能。

甲申大亂之前太監群體權勢最盛時期,織造太監在府里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知府都要貼錢逢迎。但如今太監勢弱,在京城基本不出皇宮,在地方的織造局也遠沒有當年的威風了,但和巡檢比起來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

到了鎮上絲業集市,到關家絲行門口,看見里面有幾個陌生人,為首者是一位穿著青袍的三十余歲男子,正拍著柜臺說些什么。

將兵丁留在外面,李佑獨自進屋,絲行丘掌柜見來了救星,上前道:“見過巡檢老爺。”

李佑邊掃視那幾個人,邊說道:“有人報官,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丘掌柜訴說道:“這幾位織造局的官爺進來就要看官營生絲的賬本,不給看便又要以三成低價索取一半的生絲。”

青袍男子轉身望著李佑道:“巡檢司也能chā手買賣事情?難道這家絲行是巡檢司開的嗎?”

李佑冷笑道:“巡檢司不作生意,但市上有強買強賣、欺行霸市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旁邊有個役卒打扮的斥道:“織造局采辦用料,閑雜人等避開!”

李巡檢怒了。本來還不知道怎么對待你們好,有話好好說也不是不可以說,非要找不自在便怪不得人了。若織造太監親自來了,本官說不定要低聲下氣,但你們幾個爪牙有什么資格在本官的地盤上叫囂?

“外面兵丁進來!將這些可疑閑雜人等給本官綁了!”李佑大喝道。

青袍男子厲聲叫道:“我等奉命辦造皇家用物,你敢阻攔皇差!”

“本官奉大明律法管護一方平安,天子親至也沒有巧取豪奪的道理!人證俱在,爾等還敢搪塞狡辯!”李巡檢義正言辭道,贏得不明真相觀眾一陣喝彩。

一番打斗后,巡檢司的十幾個兵卒擒下來自織造局的五人,并押回巡檢司牢里。這些人猶自罵罵咧咧不止,其實他們不是無事生非的腦殘…他們只是被派來試探虛實的。

抓了這幾個人,李佑并不太擔心。一是有手眼通天的陳大老爺撐腰。二是本縣官營生絲的利潤絕大部分都繳給知府了,織造局想分一杯羹去,也得看知府老大人答應不答應,正所謂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不過要趕緊告知陳知縣,叫他知府去。拒絕也好,讓利也好,盡快把織造局這事擺平,不然壓力都要他承受了。

于是李佑上轎直奔縣里去。先到了縣公館查看情況,負責護衛巡按的隊正向他稟告說:“今日巡按大人去了縣學和生員談話,似是對老爺很不利。”

李佑心里納悶,馬巡按是對著陳知縣來的,要從大嘴巴的書生口中套話也該問問陳知縣的事,找我的不是有什么用?再說黃師爺應該都提前安排了,怎么會出狀況?

隊正見李佑不信,便詳細說道:“小人偷偷聽了聽,那群書生紛紛控訴老爺身為官吏,屢屢公然,可能還強搶民女,名聲在外還恬不知恥的號稱探花,實在德行敗壞、輕薄驕縱,不配為全縣軍民表率。他們酸里酸氣說的很熱鬧,聽起來很有趣,依小人看來他們就是嫉妒老爺,但馬巡按好像很郁悶的樣子,怏怏不樂。”

該殺千刀的秀才們!哪有這般湊巧,這肯定是黃師爺在搞鬼罷…李佑猜想。

又來到縣衙,李巡檢找到黃師爺,質問道:“敢問老先生,縣學是怎么回事?”

黃師爺嘿嘿笑道:“些許小事爾,對你又沒有實質影響,何足掛齒。”

“老先生真會開玩笑,在下潔身自好,真的已經很久不去了。”李佑冷哼道。

“你也知道,這年頭的年輕后輩們總喜歡針砭個時弊,議論個是非,還相互成群結社的,我也很難為。便有個人出了主意,用些激毛蒜皮的小事,將他們的話題引開,例如緋聞蜚語,估計他們都愛談的,又沒有什么殺傷力。總比叫他們大肆議論縣政,被馬巡按抓住點什么小題大做的好,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黃老先生耐心開導李巡檢說。

辦法歸辦法,但這個出主意的人必須要往死里教訓,不然大家真當堂堂李巡檢的臉面是可以隨意開涮的?李佑狠狠問道:“是誰出的主意?”

“這個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李佑微微一愣,縣衙里只有自己曾經當得起這個稱呼罷?如今還有一個,就是他父親…

黃師爺繼續說:“陳知縣也稱贊令尊年紀雖大卻實心任事,不忌親疏,經驗老成,難能可貴。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道是堵不如疏,這個主意委實不錯。李巡檢做事風格果然是家學淵源啊。”

李佑啞口無言,為何當年毫無背景的父親能從普通衙役爬到捕頭位置,一干就是十幾年,總算隱隱有些了解了。一大把年紀了進取心還這樣強烈,為了上官一句夸獎,連自家兒子臉面都能拿來利用,哪個官員不喜歡這樣的下屬?

和黃師爺沒什么可談的了,李佑起身去找陳知縣,要說一說織造局的事情。

陳知縣見了李佑便道:“不要和令尊生怨,都是為了公事盡心。本官看令尊做事勤勉老道,又熟悉縣情獄案,考慮讓他任這刑名吏目。”

李佑搖頭哭笑不得,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看來父親沾了自己光要煥發職業生涯第二chūn了,縣尊愛提拔就提拔罷。想起當初父親在祖宗牌位面前訓斥自己不思進取,再看看父親這五十歲了還不停息的奮斗精神,果然是有差距。

“隨意縣尊處置,下官此次前來有要事相報。今日那織造局有人到鎮上關家絲行肇事,如何是好請大人示下。”李佑稟告說。

陳知縣聞言又追問道:“確定可是蘇州織造局?”

“可以確定正是。”李佑回答,便發現陳知縣面露喜意,不過因為講究儀態沒有拍案叫好而已。想不透是什么原因,這很值得高興么?又建議道:“還請縣尊告與知府老爺,早早平息了此事為好。”

陳知縣擺手,“不急,此次來的是什么樣人?”

“似是織造局內幾個官吏役卒,有個織造局副使為首領,下官已經看押起來。”

陳知縣口氣很遺憾道:“織造太監沒有來么?”

李佑越看越覺得陳知縣有些不對頭,即便你背景深厚不怕織造太監也沒必要唯恐事情不大啊。再次建議道:“縣尊不必為此費心,請知府老爺出面即可。”

陳知縣作色道:“你這是什么話,何須找知府,本官難道懼了閹黨不成!”

李巡檢對此不能理解,沒人說你怕他們啊,何苦非要攬事上身?做官不都是講究少惹麻煩息事寧人么,這是什么心態?疑問道:“下官不明白縣尊所想…”

陳知縣輕易不吐露心事,但此時也覺得不妨和李巡檢明示了,悠悠念了一句道:“疾風知勁草。”

疾風知勁草?李巡檢低頭參悟了好一會兒,終于悟到了其中真意。

名韁利鎖啊!陳大老爺是想靠著踩太監來揚名…這想法就和他剽竊詩詞一樣,都是為了名聲。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志向的文官,陳大老爺需要彰顯節義風骨。但這東西如何彰顯?古往今來不就是靠踩權貴么。問題在于,真要頂撞權貴,副作用也太大,不能輕易這么玩,可太監就不一樣了。

宦官太監閹黨那形象,在如今已經是爛的深入人心了,織造太監在蘇州二百年時間經營出的名聲更是惡劣的無以復加,絕非十年八年可以扭轉的。很坦白的說,踩太監在上到文官士大夫、下到人民群眾中是一種刷聲望的極好辦法。

當然也有個勢力對比的問題,李巡檢這樣的要壯著膽子去猛踩織造太監,結果只能是被閹黨刷了聲望…不過換成了陳知縣,效果顯然就大不一樣了。人們腦海里還都殘留著當年太監勢力煊赫顯耀的潛意識,其實現在已經差得遠了,至少陳縣尊是不懼的,所以對他來說還有更好的刷聲望對象嗎。

用一句話表示陳大老爺的心情,那便是:只怕織造太監不來!

李佑心里感慨道,咱這小小巡檢有時候確實無法了解到七品進士縣令的胸中格局。縣尊這是要開啟主角模式,故意扮豬吃虎啊,那織造太監估計是不知道陳知縣的背景,所以才敢打本縣生絲的念頭。

太監要不來陳知縣去踩誰?“下官想個主意把織造太監引過來?”李佑揣摩上官心思道,暗暗已經生了一些主意。

陳知縣點頭,口頭什么也沒說,但滿臉的嘉許和期待。

李佑又狠狠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場面弄大些,徹底將問題都解決掉?”

陳知縣愕然,出于對李佑的信任便任由他去張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相就要大白?

陳知縣很官樣文章的回道:眠花宿柳屬實,已加申斥并罰俸祿一年,強占民女查無此事。說實話,陳大老爺內心對李佑私生活不檢點始終很不滿很鄙視,一有機會就要敲打敲打。其實李佑很冤枉,純屬受了盛名之累,人人都道他這樣那樣的,實在以訛傳訛,真正情況哪有這般夸張?所以他才為這個殃及池魚的處分不爽。

馬御史也很不爽,到虛江縣巡查這么些天了,激毛蒜皮的事情翻出幾件,真正的痛腳一個也沒查到,預想算盤都落了空。他可是江南十個府的巡按,不是虛江一個縣的巡按,沒有特別案子時在一個縣滯留時間不能太長,否則就是過失了,等著被彈劾罷。

想來想去,馬御史忍不住將崔先生叫過來訓了一通,責令他再去聯絡本地人,看看有什么好線索。“若再尋不到,要爾何用!”馬巡按最后斥道。

崔先生灰頭土臉的出來,內心對自己前途充滿了危機感,因為連要爾何用這句話都被罵出來了。抬頭便見李巡檢在縣公館查看護衛事宜,像是撈到了救命稻草。連忙上前把李佑拉至僻靜無人處,問道:“李大人,不要忘了約定,在下可是都按約而行,巡按行蹤盡我所能的告知了。”

關于兩人那晚的約定,李佑早先是準備將虛河水利工程石料十分可疑這件事情泄露給馬巡按的,再把錢皇商給點出來。別的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也絕對足夠了。

想必馬御史聽了這個會十分滿意,這可是涉及到數萬白銀的大案子,表面上看貌似又和陳知縣有關,簡直正中馬御史下懷。就是不知道當他滿懷期待的督查下去時,突然發現牽連出浙江巡撫等一大票高官顯貴時會怎么辦?

若能繼續玩命追查,李佑佩服他,道一聲好漢。若就此停手無果,那也不關李佑的事情,好心給了線索是你自己查不下去,怪不得別人。

說幾句題外話,可能有人不清楚李佑為什么不去提醒陳知縣這些石條是贓物,原因很簡單,根本沒必要。這是真正官本位的封建社會,官位和進士功名就是護身符。

翻看國朝官員罪案,別說誤用贓物,就是直接貪贓,只要數目別太驚世駭俗時機別太敏感,或者觸怒了皇帝大佬之流,處罰差不多都是免職后追贓贖罪,然后繼續起用做官的。即便號稱殺官如麻的太祖皇帝最后也只能這樣妥協…曾經有個奇葩知縣居然能因為反復貪贓百八十兩三起三落。

據此可以推測,陳知縣用了贓物最差結果就是被來一句“年輕識淺,為官不慎,有司訓誡即可”,尤其他還身為進士,更要保護做官的積極性。何況是為了公事,又不是私罪,一點也不影響升遷。

因而李佑吃飽撐著才會去提醒。要是陳知縣問李佑,你當初知道了這事嚇得脫身而去,為何到了現在才提醒本官。李巡檢如何對答?難道說因為現在剛知道你那不是親爹勝似親爹的啟蒙老師是吏部尚書所以要緊著巴結?

話扯遠了,再說這李巡檢被崔先生質問,心里閃了一閃,卻把原定準備說的話拋在一邊,談起官營生絲的事情來:“這個,八月初我縣建濟工絲庫,另官營生絲,其中獲利可觀,但每月有數千兩去向不明,何不查一查?你可不要說是我泄密的,免得縣尊知道了整治起我。”

崔經一喜道:“這個好,在下能向巡按交待了,不過之前有同僚去查過,沒看出什么問題。”

“那是因為縣里準備過的,這次肯定不一樣。”李佑很熱心很詳細很仗義很誠懇的指點了一下其中門道,并排著胸脯答應讓關家絲行配合,直感動的崔先生熱淚盈眶,稱贊李巡檢果然是信義男兒。

從崔先生那里得了報,馬巡按表現出了非凡果斷的行動力。首先直接用欽差關防封了縣城絲庫,派人盤點存貨;又親自率領屬下去西水鎮關家絲行,帶走了全部賬本。仔細核查后,發現果然真有五千多兩銀子進了縣衙,然后再查縣衙戶房和銀庫,卻查出這些銀子并沒有到賬入庫。

頓時馬巡按狂喜了!心中直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天助我也,這下真可以到岳父面前去邀功了。又給崔先生記了一功,贊道不愧是本地精英帶路黨。

依照巡按辦事的程序,下面需要將陳知縣叫來質詢,對此馬御史當然很樂意,誰不愛看對頭的窘態啊。然而傳喚了一次,陳知縣卻沒有過來,又被馬巡按嘲笑一番,這樣就能賴的過去么?

此時有隨員稟報說:“屬下從城中歸來,看到街口聚起了百十來機工,可能還越聚越多,準備圍堵縣公館,要大人解封絲庫。”

“哈哈哈哈。”馬巡按毫無顧慮的聞言大笑,心道:陳同年啊陳同年你這是張皇失措了么?若真是你一手策劃的,只能說明你利令智昏了,煽動民意是沒有用的。

馬巡按確實對聚眾鬧事沒有什么壓力。本朝體制中雖然對巡按御史的權力有很多限制,免得出現干政亂政的現象。但為了維護欽差威嚴,更是對巡按有很多嚴格保護措施,例如無論何種是非,絕對嚴禁地方軍民聚眾圍攻巡按御史,這就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借民意要挾欽差。對地方官來說,策動圍攻欽差的罪名比貪污受賄還嚴重。

又有消息傳來,李巡檢帶著兵丁和壯班衙役攔住了機工人群,不過這些人又轉身去圍堵縣衙了。馬巡按對此點評道:“陳同年還沒蠢到底,知道事情輕重。”

再過了一刻,外面來報李巡檢求見,馬巡按便放入了。

李佑進屋只是拱手拜見,品級沒差過三品,可跪可不跪,李巡檢當然是不愿意跪見了。“見過馬大人,下官前來傳話。陳縣尊說這機工以日計資,一日無業便一日無食,請欽差憐憫民生,解了絲庫,供生絲給諸小機戶。”

馬巡按對這個要求嗤之以鼻。案子程序尚未走完,此時解封了絲庫,豈不是給了縣里從中作假的機會,他可不是東郭先生。

“小民生計艱難,其狀可憐,請馬大人秉持仁善之心三思!”李佑繼續為民請命道。

馬巡按喝斥道:“你這小小巡檢也敢放肆!本欽差查案,情況未明誰也不得干預!你縣劫持民意,意玉何為!知縣至今不到院受詢,還敢花言巧語乎?”

李佑解釋道:“陳縣尊出了衙便被鼓鬧的機工堵住,現下確實來不了。”

馬巡按冷笑幾聲,“你縣就會耍這樣賊喊捉賊的把戲嗎?也罷,陳大知縣不肯來,本欽差便親自去縣衙找,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躲避不見。”

隨即,馬巡按帶著屬吏隨從去縣衙,李巡檢一面派個腿快的兵丁跑去報信,一面緊緊跟上欽差隊伍。

縣衙大門外果然聚集著七八十個人在鼓噪,都是本縣的機工。李巡檢高喊欽差來了,鄉親們靜一靜,且看老爺們如何處置。

開路的前導從人群中辟出一條過道,馬巡按到了門前便下轎等待陳知縣出來迎接。與此同時,也有另一頂轎子和幾個隨從來到縣衙大門外,下來一位紗帽錦袍的人,年紀三十余,面白無須。

馬巡按掃了這人一眼,心里便十分奇怪,他在京城時見過這等服飾,分明是個太監打扮。也就是說,眼前此人是個太監,卻不知道為何出現在縣衙門口。

既然他是太監,馬巡按身為兩榜進士、清流正人,豈能和這些名聲臭不可聞得閹賊混于一處,不由得鄙視幾眼,掩鼻甩袖作態遠離了幾步。話說馬巡按到了蘇州府沒有久留便直奔虛江縣,不曾在府城見識到多少人。否則也許他會認出這位正是蘇州織造局的首領,織造太監。

沒多久,陳知縣昂首挺胸穩步走出,立于縣衙大門正中,對馬巡按拱手算是見禮了。馬巡按張口要說什么,卻見陳知縣不與他搭話,戟指對那太監罵道:“閹賊!你這狼子之心意圖吞占我虛江生絲,本官做了這知縣,只念萬民生計,難道怕了你織造局!只要本官在此一日,爾等閹賊休想得逞!”

旁邊李巡檢上前一步跟著罵道:“閹狗不要癡心妄想了!縣尊雖然只是七品官,但自有正氣在胸,豈是你能威逼利yòu得了的!你再來幾次也沒有用處!”

面對辱罵,那織造太監很有風度的面帶微笑,坦然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一聽閹賊,又聽見織造局,縣衙前聚集的機工們頓時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這意思又有織造局的太監想來奪占民財了,幸好知縣大老爺貌似很有氣節的力拒不從,李巡檢似乎也不錯,敢為了家鄉利益挺身而出。

認為自己該是主角的馬巡按莫名其妙,充當了好一會兒看客,只覺得這織造太監真能添亂,查案正到關鍵時刻,他來搞什么鬼。

陳知縣一抬手,制止了李佑的叫罵,朗聲對織造太監說:“之前本官猜你定會有狠毒手段,卻萬萬不曾想到你竟然能與欽差巡按勾結,合伙圖謀!”

這句話聽到馬巡按耳朵里簡直震耳發聵,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敢做出這樣的事?若真如此,他的聲望就徹底完了。

織造太監微笑著對馬巡按拱手作揖,態度恭敬。

一石激起千層浪,機工人群登時沸騰起來,心里都感到昨天絲庫被封的真相就要大白了,呼之玉出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切都不是巧合

話接上回,馬巡按眼看自己被扣上大帽子,哪還能繼續沉默,出言駁斥道:“陳英禎!你竟敢妄言詆毀,誣蔑欽差!好大的膽量!”

李佑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陳英禎是誰?

就見陳知縣不屑道:“馬大人敢做不敢當乎?這閹賊前日來本縣索求生絲而不得,被本官趕出縣衙。而后昨日你便封了絲庫,今日又和閹賊同時登門。這一切未免過于巧合了罷,莫非你來此不是為了官營生絲之事?”

李佑恍然大悟,原來陳知縣的名字叫陳英禎,這么長時間了第一次聽到,主要是在縣里沒有人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馬巡按冷聲道:“本官確為此事而來,但也容不得…”

他這話只說一半,便聽見人群中有人激憤高呼:“光天化日下竟然有欽差勾結閹賊圖謀錢財的奇聞!敢問我等小民還有生路否?”

馬巡按勃然大怒,轉頭對人群喝斥,“住口!哪個刁民在此…”

他的話又沒有說完,陳知縣在這邊擲地有聲道:“馬大人!雖尊你為欽差,但本官拼卻這頂烏紗不要,也不能眼看爾等jiān賊閹黨勾連橫行而無所作為!”說完雙手摘下自己官帽,凜然與馬巡按對視。

屢屢被打斷話的馬巡按氣的嘴發抖,回過頭要說什么,繼續被人搶在前頭。只見織造太監身邊一名屬吏對陳知縣道:“陳大人何苦,馬大人是欽差,呂公公是皇差,都可通天,你總要為自身想一想。”

李巡檢也低聲勸道:“請縣尊三思。”

陳知縣咬牙切齒的說:“吾何惜七尺賤軀。”

馬巡按終于看出詭異之處了,這織造局一方明擺著主動往他身上貼啊,甩都甩不掉。這是巧合嗎?他指著微笑依舊的織造呂太監要說話,還是被打斷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jiān邪勢大,青天大老爺力有不逮,我等何不去蘇州府上告!愿去者與我到北門外乘船!”當即一呼百應,有二三十人一齊向城北方向而去,周圍兵丁象攔了幾下沒有攔住。

陳知縣又開口道:“民心如此,本官何懼。便要將此事原原本本上奏朝廷,想必是非自有公論!”

幾方面人馬東一句西一句,說的說,喊的喊,馬巡按自己一張嘴實在搶不過幾張嘴,眾人說來喊去就真把他定性為閹黨了。想至此,他瞬間被激的血脈噴張,頭暈目眩,直感到一股冤氣死死堵在胸口無法呼出,簡直要憋死自己。

回想馬巡按的人生道路,可謂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又被閣老看中收為東床,初入仕途便是最風光的官。二十幾年來他何曾遇過眼下這個被冤屈到百口莫辯的情景?

被當成過街老鼠一樣的閹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前途遠大的他怎么敢沾惹這種名聲!這幫不明真相的刁民竟然還串通去蘇州府上告,虛江縣一方顯然是不想攔住。那是什么地方,全國讀書人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勾結太監謀財的說法傳揚出去,他還有什么臉面在士林里混!何況陳英禎也要把這事奏到朝中。不管最后能不能辨清,對他的名望都是嚴重打擊,即便是辨清了別人也可以說他是靠著岳父壓下去的。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這個秋天格外的悲涼。此刻年輕巡按被殘酷現實沖擊的呆若木激,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念叨,到底哪一件事做錯了?

只能說,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來到了一個錯誤的地點遇到了錯誤的人。前腳織造太監來虛江縣圖謀生絲之利被拒,后腳巡按御史就查封了絲庫,連起來就形成了一個欽差閹賊勾結的表象,誰看在眼中都有這種感覺。

充當了半晌觀眾,李佑唏噓不已,場中有幾人知道這精彩戲碼是他一手設計的?別看織造太監呂公公站到場上至今不發一言,任憑謾罵侮辱也不還嘴,始終氣定神閑的保持微笑姿態,似乎涵養很好。其實他是拿了五百兩銀子出場費的,今天的業務就是挨罵來了,大概這是場中除了李佑外唯一真正明白怎么回事的(陳知縣是裝作不明白的)。

李佑也真想沖上去念幾句臺詞——能大義凜然的斥責欽差該是多么拉風的事情。可惜,一是不能搶陳大老爺的風頭;二是惹不起馬巡按,背后挖陷阱就算了,真要站到臺前當炮灰后果難料。所以他只敢在開場階段,跟著陳知縣罵幾句暗地里收了他銀子的呂太監。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當幕后工作者毫無意思,李巡檢無奈的想道。

比馬巡按更悲涼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崔經崔先生,這時候他雖然不是很明白內情怎么回事,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是他親手把馬巡按推進坑里的…可笑他為了爭功,還將一切歸功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回頭必然要被馬巡按遷怒了…

卻說馬巡按滿心喪氣時忽然醒悟過來,此次前來是為了質詢陳同年涉嫌侵吞五千兩銀子問題的,只要咬住這一點,未必不能翻盤。他重新打起精神對陳知縣道:“官營生絲,至今獲利有五千兩到了縣衙后不知去向,你如何解釋?”

陳知縣訝然道:“以稅銀名義直接上解到了府里,如何叫不知去向?”

“證據呢?”

陳知縣回答說:“自然有府里的回票,因本官要親自驗看,未曾交還給戶房,這就拿出來給馬大人查驗。”昨天馬巡按查過縣衙戶房銀庫,從賬面到實物,沒見到銀子的痕跡,便以為其中有不可告人處,今天便來質詢。誰知道回票在陳知縣手里…

馬巡按現在終于可以肯定,今日一切不是巧合,絕對是眼前這個同年謀劃的,可恨他鬼迷心竅一頭栽了進來。回想起家中老輩感慨,宦海風波險惡,他尚不以為然,直到這時才明白了幾分深意。可事已至此,今后怎么辦?他有點了無生趣,萬念俱灰了。

目送馬巡按一行遠去,干出了不君子事情的正人君子陳知縣對自己說道,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對付jiān邪小人便要用旁門左道,即使要做君子但也不能被白白的欺之以方——也不知道這是心得總結還是心靈的自我救贖。

話說呂太監為何配合的恰到好處?還得從前幾日說起,那天李佑回到巡檢司,把來試探虛實的織造局副使給放了,并告訴他,這筆生意太大,叫織造太監速速前來和知縣談,他可以牽線。

等呂太監到虛江縣后,李巡檢偷偷去見了。首先就把陳知縣的背景提一提,又點出這大部分銀子都給了知府,當場就叫自覺惹不起的呂太監打了退堂鼓。然后李巡檢便從生絲收益中拿出五百兩銀子,買通了呂太監。

五百兩真不少了。所以呂太監這人十分看得開,配合做戲被罵幾句閹賊閹狗算什么,難道他被罵的還少了,多這一次實在無所謂。要是被罵就有銀子拿,那他情愿天天被罵到死,他人生所圖不就是多掙點銀子么。

所以前天,呂太監去縣衙被陳知縣罵了出來,今天又故意和馬巡按同時到達縣衙,繼續開展挨罵的業務,還真正貫徹了微笑服務的原則。李巡檢看在眼里直感慨,這死太監到了上輩子那個年代絕對適合當客服啊,什么情況也說不清楚,任你謾罵只會對你笑。

所有安排的細節詳情李佑并沒有對知縣明說,只告訴知縣某時某地可能會發生某事,到時縣尊你看著辦。陳知縣也很有默契的沒細問,裝作不知道,他這身份總不能知道了李佑串通閹賊的事情后不作表示,所以還是裝作不知道算了。

之前李佑始終擔心陳知縣放不下文人士子身段去作那血口噴人的事情,從而叫他白忙一場。現在李佑才明白,不要小看文人…

次日,馬巡按離開虛江回了蘇州府。

隨即知府就到巡按察院拜會,委婉的問馬巡按,缺錢了說一聲,蘇州府別的沒有就是有錢人多,卻為何要不顧臉面的與織造太監聯手做事?還叫虛江縣百姓一路鼓噪的到府衙告狀,令他這地方官很難做。

馬巡按實在難以自辯,無地自容,干脆又離開了蘇州,去了松江府巡視。

一個月后,馬巡按收到了岳父來信,將他訓的狗血淋頭,威脅要休了他。依照規定,當了巡按御史就不許和家人有書信往來了。但誰讓馬巡按的岳父是宰相級別的大學士,不能以常理奪之的。

這封信真的讓馬巡按膽戰心驚了,同科進士三百來個,沒了當閣老的岳父他算個什么,恨不能身chā雙翅回京去。但巡按任期一年,不完成是不能走人的,馬巡按只好在各地官員的奉承話和異樣目光中繼續巡視著江南地區。

以上暫時和李巡檢沒有什么關系了。幫助陳知縣整治了對頭,李佑尚未喘幾口氣,他的前途命運又遇到重大轉折,歷史的車輪再次滾動了。縣里收到公文,朝廷將天下巡檢除去土司外,悉數由武職改為雜職。這不出李佑先前所料,也意味著李巡檢安逸舒適的生活要面臨劇烈變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她到底是誰?

九品巡檢重新改回雜職,雖然在朝廷袞袞諸公眼里實在不算個大事,力主此事的新任大學士楊閣老心里也就是只拿它刷存在感。但對那些當事人而言堪稱是殃及子孫的巨變了。世襲制度沒有了,祖宗傳下的職位突然斷在自己這一代,怎能不叫各位土豪黯然神傷。

天下所有在職巡檢里,恐怕只有李佑的心情是個例外,他這心情很難形容,可以想象為欠了巨款正分期償還時,突然得知債主帶著欠條從人間消失的感覺。

沒有世襲制度就沒有借職制度,沒有借職制度李佑這個正在位的巡檢就不是借職了,不是借職那就成為正經的終身制官員。朝廷公文里也說了,巡檢改為雜職,所有在職巡檢一律進行流轉。經過流轉,李巡檢的官位就相當于黑錢被洗白了…

還有一點,要說雜職是文官,那就太抬舉了,但說它是文官體系里的墊腳石總沒錯,屬于沉在最低處的濁流。但既然在文官體系里混,所以也得遵守不許在家鄉五百里內任職的規矩。

這點曾經讓李佑很糾結,因而他才會去巴結陳知縣,以防要流轉任職時,被吏部漫不經心的擺弄到“一身去國三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的窘境,真到那時候剽竊再多的宦游詩詞也彌補不了心中的草泥馬,我們的主角從來不是一個思想覺悟高的人。

如今李佑暫時不必為此擔心了,這回朝廷很講人性,為了安撫人心,特例允許本次改職巡檢不受五百里限制,但仍然限定不得在本縣任職。大概也是吏部懶得費力在全國范圍內同時調換這將近兩千的芝麻官的原因,工作量太大了,又沒有什么意義,于是要求各府、州自行處置,在轄境內把這批巡檢調換流轉,最后報到吏部即可。

李巡檢看到這條消息時,半喜半憂。喜的是再怎樣他也不會出蘇州府了,擔憂的是吏部竟然放了手,讓知府負責調轉改職巡檢,那陳大老爺的通天關系豈不用不上了?而且他上位時日太短,在府署里沒有足夠過硬的關系,就怕被調到一個垃圾位置。

難道該去找趙良禮?當初趙大官人也應承過若有機會一定幫忙。但一來李佑覺得為個九品位置流轉的事情用這份人情不值得,在蘇州府內調轉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二來害怕趙大官人不靠譜,比如萬一趙大官人依然覺得李先生還是陪著他浪跡山林吟風弄月比較符合審美需求,跑到知府那里嘀咕兩句把李先生打回吏部搞成掛名的候補官也不是沒可能的。

想來想去,李巡檢認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和知府老爺搭上線,奈何中間鴻溝實在有些大,一個偏居外方的小小九品雜官想去搭上的四品正印官,絕對是個高難度課題。

不過倒真讓李佑想出一個可以試試看的辦法。兩月前知府老爺很不合理的找虛江縣要銀子,李佑給陳知縣出了官營生絲的主意,上個月就送給知府五千兩。現在又過了一些時間,可以找陳知縣領個押送銀兩的任務,借著解送銀子的機會尋一尋門路。

李巡檢雷厲風行,當即就去縣衙謁見陳知縣,卻撲了個空,便又去找黃師爺。

那黃師爺嘲笑李佑道:“幼稚,即便是送銀子,知府老大人豈會見你。”

“這事從頭到尾不尋常,知府老爺肯定要指派心腹來辦理,若能結識到知府親信也就不虛此行了。”

黃師爺道:“我會與縣尊說的,今日縣尊不知何時才回,你明日再來罷。”

傍晚時分回到家中,管家稟報道:“劉府來人,說是那邊劉老巡檢想念主母了,叫主母今晚回去聚聚。”

李佑心中暗笑,劉府和自宅只隔兩個巷口,真想念了不會自己過來看么,顯然這是老泰山聽到巡檢改職的消息后不淡定了。

當晚李佑帶著妻子來到岳父家里,卻見劉老巡檢在小偏廳里擺了一小桌酒食,翁婿二人便在這兒對飲。

可以說這是一場悶酒,看老泰山意氣消沉,對此李佑很理解,任是誰遇到這事也會郁悶,估計岳父這會兒真的是沒心思再耍什么心計了。

原先劉老巡檢聽過李佑剖析大勢,心里還存著僥幸,直到如今塵埃落定,便徹底絕了望,情緒十分低落。他出身不高,僅是盧家護院打手而已,從軍玩命拼了半生搏出一個巡檢,脫離了良民變成了官員。近些年又著力替幼兒謀劃,要保住自家一個世代為官的家業,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瞎子點燈白費蠟,只替女婿作了嫁衣裳。

李佑安慰道:“老泰山不必憂慮兒孫,杰哥兒年紀尚小,自今起勤學苦讀也不遲,將來自有他的成就。”

劉老巡檢灌一口酒苦笑,“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他是個什么性子清楚得很,從來不是讀書料子。我僅此一子,卻頑劣蠢笨,如今將來也沒有了前途,怎能叫我不憂慮。”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泰山何須如此,做不得官不見得就是壞事情。”

老泰山喝酒喝得很兇,女婿只好陪著。劉老巡檢喝得不省人事,李佑也酩酊大醉后被扶到客房睡下。

在這個秋涼的夜晚,李佑醉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時辰。忽然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間感到一團溫暖將自己包裹起來,很舒服,隨即有股熱氣貼近了脖子、臉龐、嘴唇,同時帶有十分濃烈的脂粉香味直刺鼻梁,逐漸挑的他興奮起來。

李佑朦朦朧朧下意識張手翻身,所觸之處只覺得豐腴柔膩,他纏緊了又軟又滑的這團身子,盡情的搓動。身下人那極力壓抑仍若有若無泄露出的低沉呻吟更是叫李佑忍不住格外用力,非要她憋不出發出聲音才好。

又不知過了多久,李佑微微一個眩暈,便泄了身。這時候他徹底清醒過來,心里很疑惑,只是此時房內一片黑暗,看不清床上這個女人,她到底是誰?

第一百一十七章初入府衙

沖動總是要回歸理智的,李佑摸黑穿衣,去門外走了一圈確定周邊無人后,又回到房中,對付姨娘道:“外面沒有人”

付姨娘也慢慢的穿齊衣裙,下了床對李佑道:“今夜弄事黑不見人,想哥哥也不甚爽利如要另擇良辰僻處,妾身無有不從”

李佑十分可恥的沉默不語,今夜確實一點視覺效果都沒有,此時他腦海中想象出豐腴勻稱的付姨娘赤身露rǔ爬在胯下低頭品簫的畫面,竟然產生了期待之心

我怎么能這樣,李佑心里鄙棄自己道

付姨娘將走時又想起了什么說:“哥你那東西夠長大,軟下來時也有妾身手掌的長短”

這話里意思李佑倒是聽出來了

到了天亮時候,李佑這心理素質還沒強到剛與付姨娘茍合后就能平心靜氣見岳父的程度便也不去拜別告辭了,站在前院打人去叫劉娘子一起回家,等了一刻劉娘子和梅枝從后面出來與李佑會合

那梅枝也是時常以身代主被李佑強迫生某些關系的,她對老爺里里外外很熟悉敏感此時一見李佑就覺得不對頭,看了兩眼李佑的衣服,走近后又在老爺身上嗅了嗅,立刻憤怒道:“老爺真是沒臉沒皮在岳父家也不收斂”

正心虛的李老爺嚇了一跳,怎么才遇人就被看破了?趕緊轉移話題罵道:“你這磨磨蹭蹭的懶婢,半天才出來,趕快走,老爺我還有大事要去辦”

梅枝偏頭對劉娘子說:“姐,老爺昨晚偷偷出去花天酒地了,說不定又給不知哪里的sao女人寫了些沒羞沒臊的詩詞”

聽到這句李佑才放下心來,被冤枉采野花不要緊,他被冤枉的也不少這一次了,只要別懷疑到在劉府里被搞就好

李佑回了家換洗,吩咐關繡銹叫絲行賬房把銀子準備好,隨后又去了縣衙

這時陳知縣正在,聽了李佑來意便道:“改職于你是件好事情,只是可惜你不能在這虛江縣任職了,你去一趟府里也好”

李佑見陳知縣允了就要告辭

陳知縣欲言又止,鄭重的對李佑拱拱手他倒是想幫李佑一把,不過李佑這職位實在太卑微,為了九品雜官去驚動吏部尚書簡直就是個笑話,吏部尚書的面子不能這么不值錢何況吏部讓府里自行流轉,這調換度就快了,估計一個月內便可以完成,而京城畢竟太遠,等他和老師書信往來完畢,事情早成定局了

另一方面,陳知縣自己只是個任職一年的七品知縣,縣內可以一言九鼎,卻沒有干涉府里官職流轉的影響力想想李佑給自己立下的諸多功勞,陳知縣只能拱手為謝以待后報了

這天傍晚,李佑帶著一隊兵丁,押送著數千兩銀子,夜航去了府城第二日早晨,到達府城閶門外的運河府城九門,閶門最盛這閶門濱臨運河,內外附近乃是府城最繁榮的地方,讀一讀唐伯虎的詩就明白了

李巡檢此生從來沒有進過這座天下最富有的城市,上輩子那個年代的人很難想象蘇州府在本朝的獨特地位,但只要記住兩個十分之一就可以稍稍了解國朝總共一百五十九個府和三十四個直隸州,在這將近兩百個府州中,蘇州一個府便貢獻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稅賦,考出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狀元,要物質文明有物質文明,要精神文明有精神文明,而姑蘇城就是蘇州府的核心和精華

排除具有政治意義的南北兩京,蘇州府城乃是本朝當之無愧的第一都會若用李巡檢上輩子的說辭介紹,蘇州就是全國的經濟、文化、工業、商業、時尚等等等等的中心,除了政治

上次李佑去虎丘時沒有進城他原以為虛江縣在這古代是已經是繁華所在了,如今他進了閶門才現,和府城相較,虛江縣仍是差了許多,難怪只能被叫成姑蘇

不過李巡檢前途未卜,心情不定,沒有興致看景,只在老道兵卒的領路下直奔府衙,想要在中午前趕到

府城里大部分衙署都位于城南,府衙也不例外其大門規制比起虛江縣加高軒敞峻,立有牌坊一座,兩邊則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八字墻,而且門朝南開,正應了“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諺語大門外熱鬧無比,筆墨紙硯槍手掮客茶攤等生意十分興隆

李巡檢帶著手下兵丁抬箱過了大門,到里面李佑吩咐手下們在外院等候,只領著長隨張三繼續往里走,又過了儀門,進了正堂前院——那守門衙役看李佑身著官袍,便也不阻攔在前院見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經歷二廳,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

李佑沒有停腳,繞過正堂來到后院為何李巡檢第一次進府衙也能如此熟門熟路?實在是因為各地親民官的衙門布局稱得上如有雷同并非巧合,隨便走走也能找的差不離

到了后院便有門禁攔住李佑,他這巡檢身份不頂用了李佑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門子,問道:“張師爺在么?”

這張師爺便是知府延請的幕僚李佑從上次送銀子的人那里了解到,虛江縣解給知府的這些非常例銀錢不走戶房銀庫的手續,都是直接由張師爺簽收的,他的幕廳就在這后院里

門子得了足夠分量的銀子便很好說話,如實說道:“這位大人來早了張老爺出去訪友,還得過些時辰才能回衙,不如稍后再來”

李佑只好回到外院和手下匯合等候,百無聊賴研究起院中戒石刻字的書法,上面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字樣,幾乎每個衙門都有類似一塊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李佑想起上輩子許多衙門門口都有一條為人民服務的標語

“眼前莫不是李大人在此?”忽然有人招呼李佑道

李佑回頭看去,原來是王老同知,連忙上前拜見道:“見過同知老爺”

老同知笑道:“李大人何故在此?”

李佑答道:“押送銀兩過來,在此等候張師爺”

“何不去本官那里喝茶閑談,順便等候”王同知盛情邀請道

李佑一想在這里苦侯無趣,去和王同知閑聊也好,便答應下來

本府同知沒有出去建署,只是在府衙里左邊單獨辟出院落設了同知廳,類似的還有右邊院落的通判廳

李佑看府署里別處都是有來有往的,到了同知廳這兒居然門可羅雀、冷冷清清,這簡直是一道奇觀心道這王同知真是個極品,他老人家好歹名義上也是府衙的第二把交椅,知府的副手,要多么無能才可以混成這模樣?虛江縣里地位類似的周縣丞被自己擠兌成那樣,在縣衙里也沒慘到這般光景

王同知別是閑得無聊找人說話打時間罷?李佑想道

同知廳里唯一的書吏給李巡檢上了茶后,王同知開口道:“聽說巡檢改成雜官流轉了,李大人要離開本鄉,日子怕不如以前舒服了”

李佑嘆道:“這倒是其次,最怕的是職不如意”

王同知感慨道:“老夫也是從雜官做起的,深知其中五味雖然常道雜職比武職好,可李大人沒有任何功名在身,出來做官難免沉淪下僚,還真不如在本鄉當巡檢逍遙快意”

王同知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李佑并不很擔心這次流轉對于知府而言,最省心省力的辦法就是各縣巡檢互相調換,既滿足不得在本縣為官的要求,又不用再牽連其他位置到時最差后果無非就是分到的地方不好、也沒機會升官而已,但繁華富裕的蘇州府有絕對意義上“不好”的地方嗎?

閑扯了一會兒,聽說張師爺回衙了,李佑立刻告別王同知,去交銀子了

在張師爺那兒繳上銀子,領了回票,李巡檢還想巴結巴結張師爺,但對方態度冷淡,直接送客了,叫李佑討一個好大的沒趣,只得出去

這一出來又在院里遇到了認識的人,就是數月前那個為了府城無賴在巡檢司和他討價還價被羞辱的洪巡捕…李巡檢打起精神準備應付

“這不是李大人么,多日不見,近來可好”洪巡捕很熱情上前拱手見禮

這態度讓李佑很意外,他和自己難道不該是彼此有嫌隙么?又到了他的地盤上,怎么表現的像是老朋友似的?

洪巡捕仿佛明白李佑所想,笑道:“在下向來信奉買賣不成仁義在,上次和李大人沒有談成生意而已,一時氣過也就罷了,說不定以后還有機會合伙你我又沒有生死大仇,何須因而生怨得不償失?看來李大人還是不清楚在下為人哪”

李佑暗想,這人活絡的很,說不定通些門道,便開口道:“眼看到正午,我做東道請你吃酒,有些話要問,還望不吝賜教,到時自有一番謝意”李佑可是帶了二百兩銀子,就是準備在府城活動用的

當即在附近找了家酒樓進了間李佑對府城不熟,還是洪巡捕找的地方

酒過三巡,李巡檢便把自己要流轉調換的事情說了洪巡捕聞言想一想后問道:“你和王同知關系不錯?”

李佑答道:“倒是認識,方才還到同知廳坐了喝茶閑談,看那光景指望不了他罷”

洪巡捕驚道:“什么?你去他那里了?”

李佑很奇怪,這有什么可驚訝的

洪巡捕搖頭嘆道:“李大人,你的好處我可掙不了了沾惹上了王同知,你肯定要壞事了外人不知道,府衙里的人清楚,從知府到經歷照磨,其他官老爺們都排斥王同知,尤以張師爺最恨他你不明內情的去和王同知親近,必然要倒霉你還真不如不來府衙”

李佑目瞪口呆,他來跑官反而跑出錯了?

李佑從洪巡捕口中打探出一樁府衙舊事。前年,王同知曾經干了一件非常有個性的事情,他一口氣把府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官員都給舉報了,從知府到通判、推官、經歷、照磨一個也沒跑。

原來當年府城生齒日繁,所以官府要擴建城墻。在修建中,知府倒是個公道人,沒有貪酷霸道的獨占好處,府衙中人多多少少都賺了些油水,稱得上雨露均沾的。當時王同知也不是沒有機會掙外快,可他毅然檢舉揭了府衙這些官員收受賄賂、貪污徭羨等劣罪狀。

李佑聽了后對王老同知很無語,他這是腦子抽筋了罷?這年頭官府的人在工程中賺一些油水簡直就是個顯規則了,從皇宮大內營建到地方城墻河道修建莫不如此。只要質量過關,能夠按時完成,上級也不會為了幾兩銀子的事情較真。

所以說,借著工程撈一筆外快這已經成為當今熟視無睹的慣例,實在不值得大驚怪。李佑自己不也在虛江石塘修建中收了幾百兩回扣么,連陳知縣這樣稱得上正人君子的也沒拒絕這筆銀子。真不知道王老同知當時出于什么心態拿這事去舉報,還瘋狂到把所有同僚一鍋端了。

在李佑眼里,這與其說是舉報,不如說是行為藝術,他老人家混跡官場幾十年,如今都六十歲了,怎么還會做出如此幼稚可笑的事情?即便是王老同知想當廉政先鋒,走海瑞海青天的路線,也不該是這樣沒腦子沒策略的作法。或者說搞政治斗爭也不是這個搞法,真不知道他這老頭子幾十年的經驗都去了哪里。

洪巡捕也不清楚王同知為什么要做出這正常人都不會做出來的事情,只是如實陳述了事實給李佑。

李佑想來想去,自詡聰明的他此時也弄不明白這件事,只能認為王同知是老年癡呆了。

“一個同知,因為激毛蒜皮的事將所有同僚都舉報了,雖然很蠢,但上官們也得走過場查一查。南京都察院派了位御史老大人來,當時府中諸位老爺們都沒想到會有檢舉,毫無準備,最后便由張師爺出面頂缸把這事給抹過去了。”洪巡捕繼續說道:“按照貪墨案子的舊例,張老先生被追了贓,又掏了贖罪銀,吐出了不知道多少銀錢才結案。不過還是留下了案底,所以在下才說張師爺尤為恨王同知。”

李佑苦笑,他知道王同知很奇葩,可也沒料到會奇葩到如此地步。而他則在同知廳喝了一杯茶后,莫名其妙的成了府衙公敵王同知的親友,難怪張師爺對他十分冷淡厭煩,真是一杯代價昂貴的茶水…

捫心而問,府衙所有人不排斥王老同知簡直天理難容,知府打壓他也的確是大快人心。若非王老同知有朝廷命官這個光環護體,導致知府動不了他的位置,否則早不知道被整治成什么樣子了。

這里插幾句話,理論上本朝所有官員都是有朝廷直接任命的,所以叫朝廷命官。別說知府,就是巡撫這樣的封疆大吏也無法直接去任命哪怕一個九品官,所有官職必須要從吏部走銓選流轉升遷的程序。這次巡檢改職要各府自行流轉調換是個特例,屬于吏部在非常時期的授權后下不為例的這種。

所以知府心里再厭惡,也不能直接動王同知的官職。處置犯了法的五品文官必須要上奏到朝廷御前才能行事的,但王老同知現在屁事不管,啥工作也不干,還真找不出他的罪過去辦。知府老大人一時也只能從側面去打壓擠兌逼迫,或者在考核時黑他幾句。例如前兩個月給王同知安排了去虛江要銀子的事來刁難他,結果居然鬼使神差的把錢要到了。

其實現在的李佑也有朝廷命官的光環,雖然是個芝麻里的芝麻,九品雜職,但要免掉他也是很麻煩的。

最后洪巡捕斷定:“李大人你在眾目睽睽下和王同知談笑風生,關系親近,這次流轉調換,注定不會有好結果,誰也幫不了你。坦白說,以后在下也可能和你少有來往,還請李大人體諒在下的苦衷。”

李巡檢再三思量,決定還是不找趙良禮了。這時候找趙大官人太短視,在趙良禮眼中維持名士才子形象才是長久之計,誰見過哪個風流名士為了個九品雜官位子絮絮叨叨求門路的?好鋼要用在刀刃上么,反正這會兒怎么說也有個官做。

長嘆一聲,李佑迎著夕陽感慨道,今天來錯了,而后落寞的離開了府城。

李佑的新官職來的比想象的還快。

這兩日,李巡檢知道自己去職已定,也懶得去巡檢司了。今天到了縣衙閑逛,隨意進了黃師爺公房,和黃老先生天南海北的扯起來。就在這時,他的任命文書到了。

李佑捏著愣住了。

“什么官職?”黃師爺好奇問道。

“正九品的府署經歷司知事…”

黃師爺驚訝道:“居然不是平遷到別處巡檢司?”

李佑唉聲嘆氣。

“你有什么好嘆氣的?”黃師爺很不理解李佑,“不要總看巡檢司在鄉民之間威風煞氣,那都是不上臺面的道。這經歷司乃衙門中樞,掌政令公文出入,你去那里當個知事,說不定以后老夫還要仰仗你關照。在此老夫先恭喜李知事了。”

李佑無奈道:“在下還沒有念完,后面一句是,分理同知廳。”

饒是黃師爺見過識廣也有點摸不到頭腦。話說本朝官制里,以本官分管什么地方的差遣有很多,比如左參政分守某某道、按察副使分巡某某道、同知分署某某地,以上分管都是屬于官場體制內的,可以看做正式官職。

但分理這個說法就比較自由隨意了,就是衙門正印官看情況指定的,但一般都是指定佐2官分理某項公務,真沒聽過府衙里的九品雜官還有資格分理什么。經歷司知事分理同知廳這種官職真是…很幽默,負責去同知廳打掃衛生么?王老同知閑成那樣,有什么公文需要專門派人分理的?

“聽說那王同知在府衙十分不中用,為何你被打到他那里?莫非你得罪了人?”黃師爺對此看不明白。

“一言難盡!喝了一杯茶水就成了這樣。”李佑嘆道,最近他的嘆氣真是有點多,看來以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和王老同知喝茶了。

黃老先生安慰道:“到了府城,天地廣闊,以你才華大有可為。”

李佑要去府衙當官的消息傳了出去,各路人馬紛紛向李佑祝賀兼示好。在一般人看來,李大人從縣里巡檢一步跨入蘇州府府署是上升了。也有人認為李佑還不如在地方當巡檢自在,府衙上司那么多,蘇州府里又是遍地的達官貴人,當個知事不知道要看多少人臉色。

存著這兩種看法的人都是不明真相,李佑也不好意思說自己這一去就是被閑置了,不然面子往哪里擺。只得強顏歡笑虛情假意的應付著,可謂是打腫了臉充胖子。

有必要在此介紹介紹府署的構成,叫看官們了解一下李佑新的工作環境。

府署里的官吏衙役從身份上可以分作五個等級,呈金字塔狀排列。第一等級是正印官知府,只有一個。第二等級是佐2官同知、通判、推官,其中同知、通判協助知府處理各項公事,推官專門負責刑名獄案,每人都有自己專屬的判事廳。第三等級是內設機構里,經歷司、照磨所、司獄司的官員,就是俗稱的雜官,從八品到九品都有,李佑便是這個等級的。第四等級是三班六房的額定在冊胥吏,例如洪巡捕。第五等級就是門子、轎夫、白役等等。

這個身份等級的分法,看官們是不是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不得不說,傳統文化就是傳統文化,生命力很頑強,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衙門里一樣是這個分法,不過換了些名頭而已。一把手、副手、公務員、事業單位、臨時工

再說府署內設機構,最主要有四個,除了前面提到過的經歷司、照磨所、司獄司還有府堂。經歷司掌管公文上下往來,設有經歷、知事等官職;照磨所負責審驗公文辦理狀況,查漏補缺,設有照磨、校驗等官職;司獄司管人犯牢獄,設有司獄這個官職。

至于府堂,不設官職,下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吏員都歸于這里,具體辦理各種公事,給官老爺們干活的,辦公地點位于府衙大堂外的卷棚廊房里。府署里其他還有什么府庫、府倉之類的就不贅述了。

李佑再嘆一萬口氣,終究還是要去府衙的。他打算自己單身上任去,把妻妾暫時留在虛江縣。這倒不是李佑想沉入姑蘇城的花花世界,嫌妻妾們礙事,而是因為他去了府衙必然是坐冷板凳的,所以不想讓妻妾們看到自家丈夫在府衙里灰溜溜的樣子,在自家人面前丟不起那臉。

第一百一十九章知事這樣來的

這夜李佑將三房妻妾婢女全部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自己單身上任的決定

眾女聞言神色各異,表情不一大房代表梅枝言道:“老爺在家,自然是老爺主事,若老爺不常在,家中當由主母掌事”

梅枝這話顯然是有所指李老爺一直是讓關姨娘代他掌握宅中用度支出,畢竟公產大頭來自于絲行產業,由關繡繡代管比較方便,但名義上還是李佑主事梅枝暗指的意思就是李佑不在時,關姨娘就沒有這個名義了

李佑瞥了一眼梅枝道,又看看劉氏道:“娘子不方便罷?”

梅枝反駁道:“主母不聾不瞎,能寫會讀,有何不可?”

李佑本來就心煩,被梅枝一鬧便滿臉不悅

劉娘子看丈夫神色不好,連忙伸手把梅枝拉住

關繡繡不理會梅枝這茬事,想了一會兒對李佑問道:“夫君此去莫非不得意?”

“這…倒也不是初去乍到,沒有什么好地方住,你們徒受其苦故且叫你們暫留縣里”

這時金寶兒開口說:“夫君身邊總該有人侍候,奴家想隨夫君前去”

竹也跟著說:“老爺!奴家也要去”

“此事不必多言,反正府城離這里只有幾個時辰路程,我回來很便利等我安置好了再說此事”李佑斷然道

不過家中沒個能作主的總不是辦法李佑便使人把家里廢置的院落收拾過,將父母接過來住,正好父親重新在縣衙做公事,住這里也方便有二老鎮守,也不怕后院起火35xs

本來還有薛舉人等紛紛要給李佑擺酒送行的,都被李佑一一婉拒了,自家事自己知,他還真沒有這個心情和臉皮去受請,還是低調些走人罷

就這樣,前虛江縣西水巡檢司巡檢、現蘇州府經歷司知事李佑在一個夜間帶著長隨張三登船,悄然離開了虛江縣,以后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家鄉作官了甚至在虛江縣長住也會成為一種奢望,只有兩種可能才可以,致仕和父母去世還好由于朝廷的恩典,他只是去府城,不然真成漂泊異鄉的宦游人了

次日,李佑到府署上任,按照慣例先去拜見那毛姓知府他前往后堂院門處,請門子去傳話,出來后被告知,知府大老爺在會見貴客,李知事先候著罷

李佑默默在院門口等著,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見有人出來,是毛知府在送客

客人果然是貴客,也是李佑認識的,居然是巡按馬御史話說馬巡按上次從虛江回來,惹了一身sao沒臉呆在蘇州,便又去了松江府這段時間巡視完松江,又回了蘇州府,因為他還沒有巡視過蘇州,職責所在不得不來

馬巡按在虛江縣巡視時由李佑負責護衛的,所以倒也認得,但馬巡按對虛江的一切都很厭惡,見了李佑冷哼一聲甩袖走了若他知道自己是被李佑設計的,恐怕就不只是冷哼一聲這么簡單了

李佑還是次見到毛知府,見這位老爺四十多歲年紀,留著幾綹長須,面貌清瘦避在一旁等知府送完客,李佑便上前拜見道:“見過府尊”

毛知府皺眉道:“你是李佑?”

“正是下官,今日到任”李佑恭謹道

“爾好自為之罷”毛知府說罷又進去了,也不知道好自為之指的是什么

眼看這個官署里最大的頭目對自己這般態度,還說著自己聽不明白的話,李佑很無奈,只得再去王同知那里畢竟自己是分理同知廳…

王同知看到李佑,點頭道:“你來上任了?”

說實話,李佑很想揪住這老頭狠狠地給他老臉幾巴掌你混的人厭狗憎也就罷了,為何要拖我下水?明知道自己的處境,卻來拉我這不明內情的人去喝茶,是何居心?他強忍沖動拱手對王同知道:“見過同知老爺”

王同知很善解人意的說:“我知道李大人對自己的官職很不滿,但這也怨不得老夫”

不怨你怨誰?難道怨我當時犯賤去和你喝茶?李佑只在心里想著,他自然不會傻得公然去頂撞上司,只說道:“都是給朝廷效力,下官豈敢有不滿”

王同知繼續說道:“事情不是這么簡單的,府尊雖有不是但也并非心胸狹窄的人原本經歷司有個知事,年過四旬,不愿余生繼續在這府署文案上蹉跎驅使,想借此次吏部授命給各府機會,謀個外方巡檢的官職,過一過那威風癮頭故而便將你這巡檢位子騰了出來”

那又怎樣,這也不是根本原因,李佑認為王同知在推脫責任,愈加鄙視他

“事情當然也并非如此簡單,你畢竟也是個有名聲的人,府尊也知道你和那趙大官人有些交情毛大人他可是當年趙大官人祖父的最門生,關門弟子,趙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給,所以府尊也是問過趙大官人看法的”

聽到這里,李佑抬起頭細聽,怎么又牽扯到趙大官人了?

“而趙大官人卻對府尊說,就讓你來府城任職,越清閑越好,正好府衙有個知事想走,便把你給調換過來了你的運氣不錯,分到老夫這里,以后你大概就會慶幸了”

“當真如此?”李佑失聲道

王同知微微一笑,“老夫不會騙你,若不信可自行去問趙大官人”

李佑一邊暗罵王老頭不要臉,來到你這門可羅雀、什么權力也沒有的地方還算運氣不錯么?一邊很氣憤趙大官人不夠意思,即便不給幫忙,但起碼別故意幫倒忙才是

府署后衙和前衙隔一條巷道,所有官員都在后衙擁有住所,李佑便分到一個三間房的院落居住吃飯也不用愁,府衙里設有廚吏,修建有廚院,專門做飯的

下午安頓好后,李知事便想著去找趙良禮質問理由去

說曹操曹操的家奴就到了,便見趙良禮派了仆役送信過來,他的消息很靈通么,這么快就派了人來李佑拆開看,是擺了酒席給他接風,地點在一個叫洞庭樓的地方

李佑自是答應下來,那仆役得了信便回報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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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幾十年飯不是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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