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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所謂寬嚴相濟…

作者:隨輕風去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奮斗在明朝 | 隨輕風去 | 奮斗在新明朝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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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斗在新明朝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所謂寬嚴相濟…

奮斗在新明朝

,最后更新:2011112915:21:38

新書需眼球啊!

可恥得學2k黨了,將每天4000字拆為2章,兩次更新。分別早晨七八點和晚上七八點,如果存稿不夠就更新一次。

善哉善哉\

近日許多看官有幾個疑問比較多,這里回答一下。

第一,出現女人太多的問題。

我想說的是,日常生活周圍不會都是男人吧?女人出現不占一半也差不多吧?難道會認為周圍女人太多?

我想了想,可能深受起點小說熏陶的看官們潛意識里覺得書里出現的女人必然要主角有那啥關系啊,是不是抱著這個心態才覺得女人太多?其實好多打醬油的啊,仔細數數看十萬字了主角一共才兩個炮友。瘋狂論壇。。。不包括已經掛掉的尼姑,還算正常罷。

以我猥瑣的心里,有些情節可能由女人來推動才有動力繼續寫啊!我也是邊寫邊yy的!總寫主角和大老爺們扯嘴皮子,我都不耐煩了。

第二,主角前途問題,許多看官性急啊,想早點明確

那我就劇透罷,還是要做官的。當然,一開始我也是絞盡腦汁給主角找金手指,想了半天以我這點歷史水平就想出兩個路子,一是遇到招軍從軍殺賊運氣好不掛混個首功奇功之類的還不被冒領,這樣和本書氣氛不符合啊。二就是真正自宮,運氣逆天混成九千歲,不過寫成這樣必撲罷。

后來就翻各種資料啊,在一個旮旯角里找到幾句話,雖然這個制度還是不能讓主角做官,但這個制度很不起眼,百度谷歌都搜不到幾句話。在這種不起眼地方,我開個小小金手指修改一下這個制度,應該在大家可接受范圍內,我要不說是開了金手指,估計好多看官還看不出來真以為史實如此。

再多就不說了,大家拭目以待吧,第二集主角就會做官的,不遠了。

第三,拜托!小竹才十三歲,初中生年紀!

暫時放家里養眼就行了!不要這么急嘛。提前說一下。她將來會是個很有意思的你們都意想不到的人物。\

看到很多人不理解,解釋一下,以后就不要再糾纏這些了。

第一,是我寫的不仔細還是什么原因?主角沒有署名作者,僅僅是印上主角的女徒弟所著這一類說法,就和電影友情客串差不多。

第二,不知道這么多人受電視劇影響還是念高中歷史課本的原因,總對中后期明朝社會風氣有所誤解,我這本書一開始就設定了,這是個比晚明風氣更愈演愈烈的時代,主角所處的社會階層沒那么保守到夸張的地步,這也不是清代。瘋狂書庫文人親自登臺唱戲都可以,一個小吏小武官鼓搗兩本沒有政治錯誤的書算什么大問題?

第三,許多人擔心影響主角仕途,我想說現在主角有什么正經仕途啊?他走的路子又不是傳統仕進路子,有時需要標榜道德。我在起點寫兩本yy小說是不是還得擔心以后我萬一當了個主席省長啥的,被人拿出來攻擊?有點杞人憂天了啊

第四,主角始終在打造的是風流不羈的形象,并以此揚名鉆營,并非傳統道德模范,也不可能走科舉之路,要清名干什么?從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不羈和炒作。

第五,陳知縣是偏于正統的文人進士,自然對這種書罵得狠了些,但他不代表所有人。

第六,主角始終不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人君子,也不是富裕人士,他就是看上一個月十五兩了。我這本書是世俗小說,不是修仙小說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主角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想看不吃嗟來之食的。。。等主角發達了自然就有本錢不吃了,現在還不行。\

光線不是很好的大堂里,李佑淡定的跪在石地板上,前面幾步的臺階上擱置著一方兩頭翹的桌案。瘋狂書庫視野轉向桌案后,李佑看到個面貌白皙俊逸的青年小生,頭戴烏紗,身著青藍色樣式的圓領袍子,胸前繡著飛禽圖像,神色嚴毅,目光如電直視著自己。

穿越了……李佑麻木的想,這分明是一個什么古代衙門公堂,而他似乎穿越到了一個衙役身上。依照網文穿越慣例當務之急是……

“啪!”臺上官員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爾這奸猾賤胥!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一無所獲,分明偷懶耍滑,虛應差事!兩邊與我拉下去重打!”

這是在跟誰說話?我怎么半懂不懂的,李佑呆呆的尚未反應過來,兩邊皂役一聲喝喊,上來把他按在地上,幾根棍棒高高舉起。

原來是要打我…劇痛……李佑果斷地昏過去了。

佛家曰:一念為九十剎那,一剎那中有九百生滅。昏迷之際,李佑神識深處好一番風起云涌,虛幻世界里不知過了多少滄海桑田,最終定格在此時此刻――大明朝景和六年三月十二日。

李佑疼醒了,趴在床上默默著進行自我認知。瘋狂論壇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的文科宅男,靈魂穿到這個時空,估計也沒法子回去了,可嘆不會造槍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鋼鐵,唐詩宋詞這時都已經被寫出來了――幸虧還有納蘭性德詞這個明穿終極大殺器,可是他這個身份有機會去當文抄公么。

思路轉回目前這個時代,同名同姓的李佑是大明朝南直隸蘇州府虛江縣的一名快班衙役,俗稱捕快。今年十七歲,本縣西水鎮人,上有一爹一媽一兄一嫂,下有四歲侄兒一個。今天因為辦案不力挨了一頓板子。

他父親乃是縣衙快班上代頭目,先后歷經三任縣官的捕頭,如今年事漸高,以積年所蓄在本鄉買了二十畝田,歸家頤養去也。而這李佑便子承父業,今年留縣城里充役做了捕快,在衙門附近某巷賃了間巴掌大的院落獨自居住,每月租金一錢銀子。

他那哥哥,與人合了伙在西水鎮臨近太湖碼頭處開了家客店。這虛江縣位于蘇州府城之東,瀕臨太湖,水通運河,或許比不得府城,但也是江南繁華之地,縣里七八萬戶人家,客商云集,舟車往來,所以李佑這哥哥開的客店生意稱得上興隆了――當然,店里的幾個娼妓粉頭也功不可沒。

話說回來,今日衙役弟兄們給李佑打的板子顯然手下留情了,雖然疼,倒還能起身活動。對這個時代街景還有一定好奇心的李佑勉強起得身來,看著鳥籠樣的房間憋氣,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一丈多見方。

忍痛出得院門到了巷口,入目處一片青磚素瓦,各式房屋墻落星羅密布,樹木枝繁葉茂點綴其里,小河枝枝杈杈流淌其間,空中雨霧蒙蒙,遠處可見山丘隱隱。仔細看去,沿街多是店鋪,門口大都立有各色招牌,河上扁舟無不載貨,街面人群川流不息,衣式或短襦、或長衣、或袍衫,顏色用料繽紛不一。

李佑目眩神迷,前世文科生的文青氣有點發作起來,要吟詩作詞,卻是抄無可抄了。只好長嘆一口氣,念叨兩句“東南形勝,三吳都會”聊以自慰。

只聽旁邊冷笑一聲:“鄙俗小子,也敢裝模作樣。”李佑聞聲看過去,卻是幾個穿戴著衫唐巾,手持扇子的秀才相公,他們笑完李佑便毫不在意的走過去了。李佑平白被罵,正要生氣,卻被一股潛意識壓了下去――萬惡的封建社會等級意識。

似乎還有什么地方不對……今年是景和六年?李佑驚奇得想道,我好歹也是熟讀明史(其實就是《明朝那些事兒》)的人,明朝什么時候有過景和這個年號?這是公元幾幾年?!

還好是識字的。按著腦里的印象,李佑尋摸著找到家書鋪,問了問店家,以兩錢銀子的價格購得《國朝史略》全本三冊。收銀子的掌柜奇怪的很――這本書多是科舉士子購買,寫策論參考的到,算是必備書籍。你一個衙役買這書有何用,兩錢銀子節省點夠你吃大半個月白米飯了。

《國朝史略》第一冊、第二冊全無用處,都是些前世已知的歷史。而這第三冊,專講崇禎皇帝煤山上吊之后的軍國大事,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甲申之變崇禎皇帝自掛東南枝后,廢柴南明小朝廷在這個時空強力雄起,用了十年功夫轟殺了“我大清”,并還都北京,繼續天子戍邊;而女真人自廢帝號,退居關外,與大明以遼河為界,至今已經七八十年了。其間還有些開海禁、地丁銀之類新政施行。眼下這個年頭大約是公元十八世紀三四十年代吧…

這真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明朝,很多情況都和記憶里不一樣了。

景和六年春,這是一個美好的年代,經歷戰亂又休養數十年,很多昔年弊事都已革除;這也是一個繼續崩壞的年代,亦有種種痼疾纏綿不絕無法根除。這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年代,大明天朝國庫歲入折合白銀五千八百七十二萬三千一百六十四兩;這也是一個風俗敗壞的年代,四方府縣有德君子無不切齒怒斥民心不古,崇尚奢侈,肆意享樂,淫風熾烈,恬不知恥。

李佑只是一個或許能欺壓良善、借事弄權,收原告被告一點好處費,但在士大夫眼中與倡優無異的粗鄙賤役,以本朝制度,他和將來的兒子連進入科考之路的資格都沒有。

又勉強休養一天,睡過一覺后李佑兩世為人的靈魂融合的越發緊密了,雖以前世靈魂為主,但也沾染了今世很多不良習氣。瘋狂書庫畢竟他從小在胥役圈子里長大,這兒可沒什么正人君子。常言道,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

閑話不提,三月十四日清早李佑穿戴整齊,無非是箭袖青布長衣,方形平頂帽,帽上插著幾根鳥毛,身邊佩一把腰刀。都是標準的公差打扮,唯有這腰刀乃是他父親傳給他的,當初也是花了些銀子用上好的料仿制繡春刀式樣打造,既輕便又經用,父親笑稱這叫仿春刀。這很值得炫耀的,別的公差有把鐵尺就不錯了。

出得家門,左鄰右里看到李佑,俱都招呼一聲李小官人,問問傷勢。依照制度,李佑這種身份如何當的起官人的稱呼?但這年頭風氣俗濫,大夫敢叫太醫,理頭的人稱待詔,倒茶的都叫博士,什么相公、老爺更是亂叫一氣,世情大都如此。

李佑來到縣衙斜對面的班房,里頭閑坐了五六個同班的捕快,看到李佑紛紛問道:“你那案子查的如何了?”

李佑花了一秒時間,從記憶里把這件事挖了出來。原來穿越前,李佑接了樁案子――本縣有個嚴秀才來告官,說是他家娘子要回娘家,出門后走失了,娘家夫家均不見人。知縣大老爺將這人口失蹤案交給李佑查訪,勒令五日一比,限期查案。穿越之日的這頓板子就是因為李佑五日來一無所獲,縣官大怒,所以就賞了李佑大板子以示懲戒。

李佑拱拱手:“多謝幾位兄長掛念,若無其他事,小弟我再出去訪訪。”

在記憶里,李佑那幾天其實沒偷懶,從嚴秀才家到西關外秀才丈人家來來回回走了數遍,問了許多人,只是沒一點線索頭緒。這年頭的上官不跟你講理啊,李佑哀嘆道,大板子挨的好冤枉,本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誰讓差事落在我這里呢,李佑沒奈何。來到嚴秀才家,找到秀才家的小廝又仔細盤問了一番嚴家娘子的平日情況,直到小廝不耐煩了。

隨后沿著嚴家娘子回娘家的路進行走訪,連續問了數十人,弄得自己口干舌燥嗓音嘶啞,眼見得太陽西去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只好找間茶攤,連喝了幾大碗,只丟給茶博士一個銅板,卻驚得茶博士高呼:“可不敢要官人的錢!”

李佑正直青春年少,哪里耐得住性子,案子沒頭緒就是沒頭緒,也不在這里耗費精神了。他搖頭想道,實在是沒轍,叫我到哪里去找這個女人,沒準早被拐到外地賣了。且把案子放一邊去,拖著吧,拖到日子久了縣官苦主都沒指望就行了,死活找不到,他們也沒脾氣。

惰性上來,他還真不管了,連著三日走街串巷,到處閑耍,遇到些老相識聽曲抹牌無所不玩。前世里挺喜歡越劇、黃梅這些南方戲的,這時代遇到了這些戲的老祖宗,倒是走馬觀花聽了幾出,可惜好多名士們寫的戲太文縐縐了,聽不懂。

此外,下象棋贏了幾百文錢,不過學會了馬吊、葉子、雙陸這些時下流行的東西后,把幾百文錢又輸了出去,只賺了個樂子。

除了沒有電腦,這個時代娛樂還是很豐富的,作為天下最富庶的地區,少不得有吃喝玩樂的項目,李佑暗自感慨,有空發明個撲克牌,賺點銀子花花。他玩的興起,若不是囊中羞澀,秦樓楚館都要闖一闖。其實李佑早在穿越之前被同班的衙役們帶進過些下等土娼的門,花費最便宜的不過夜也就幾十文錢,只是現在融合了前世記憶后,實在看不上那些土娼姿色了。瘋狂書庫

說起來虛江縣衙役比起別縣同行待遇還算不錯,每月縣衙發給銀子一兩。但李佑去年攢下的幾兩銀子都被老父親拿走買地了,前些日子又大手筆花了兩錢銀子巨款買那《國朝史略》,玩到目前手頭里委實只有幾百文的生活費了。

五日期限又到,這天是三月十七日。李佑來到班房等著知縣升堂。卻見一個皂隸慌慌的跑進來對著他喊:“嚴秀才又來催案子了,知縣大老爺急著傳你上堂!”

李佑起身走進公堂給知縣跪下等待問話,之前早到了一位書生,個頭不高,長相還算清秀,正是縣學里一等一的廩膳生員、坊間都說將來要中進士的嚴秀才,號稱虛江第一才子。嚴秀才對著縣官拱拱手,開口道:“縣尊在上,若案子久拖不決,冤屈不得伸理,學生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狀,老大人休怨我。”

這知縣姓陳,也是很年輕,被嚴秀才這話說得心里不爽,誰也不喜歡在上級那里被打小報告。他面色不愉道:“賢生可曉得,為防亂訴濫訟,我朝是不許越級告狀的。你且回去,本縣必給你一個結果。”嚴秀才拱手告辭了,從頭到尾沒看李佑一眼。

看著嚴秀才的風采,李佑這個前世文科生心里其實是很羨慕的,文人士子見官不用像他這樣子磕頭,將來中進士、入翰林那就成了百姓嘴里的天上文曲星。同時心中也暗喜,這秀才話頭上居然威脅知縣,看來知縣也不會給他好處,案子似乎可以緩緩了。正想著,但見知縣對他呵斥道:“你這狗才!這幾日案子訪得如何?”

“稟大老爺,實在是一無所獲。”李佑又舔著臉笑道“這酸秀才一點也不懂事,何苦為他辛勞,不如結了案發廣捕文書吧。”他想趁著知縣不爽嚴秀才,把案子胡亂結了,他就沒啥事了。

“啪!”陳知縣疾言厲色,怒拍驚堂木:“好刁奴!視官法如無物耶?五日又五日,你也是本地老人,一點頭緒也不曾訪得?想必是要偷奸耍滑,糊弄本縣。兩邊給我打十五大板!”

李佑大驚失色,怎么看著像是知縣把火氣撒到他頭上。我和你是你一伙的啊,打我有什么用……

皂隸看著縣官火大,不敢玩弄虛玄,這下可是有點真打了。直打得李佑皮開肉綻、屁股開花。打完念著香火情,找了兩個人把李佑抬回家里,還請了大夫來上藥。

從小順風順水的李佑委屈的無處可訴,想來想去也是埋怨自己:之前的心態太輕浮了…這不是二十一世紀,這是等級分明、尊卑有別的封建時代,一個縣官來了性子能把你整死而你根本毫無反抗能力的時代!這幾天抱著玩游戲的心態待人處事,怎么能有好下場?

想靠著所謂小聰明偷懶取巧有什么用處,縣官眼里你和條狗差不多,他才不管你死活,更不會和你講道理,嚴秀才讓知縣不爽,那也不是你這賤役可以居間挑動的。

真以為是穿越來的就有優越感啊?心態要擺正啊……前些日子實在是太輕佻了,什么都不當回事。打的好!現在打醒了總比以后殺頭強。

思來想去,李佑反省的差不多,又開始犯愁,這案子怎么辦?尋不出點線索,知縣還是不會放過他的。李佑喊了鄰居,請他跑腿去西水鎮請老父親過來。父親干了這么多年公門勾當,總該有法子,請過來學學也好。

日上三竿時候,李佑父親施施然過來了。幾日不見,李佑差點認不出來父親了,只見他頭頂東坡帽,身上罩著對襟員外袍,團團一個和睦鄉鄰的富家翁扮相,哪里看得出是做過捕頭的。李父看了看傷勢,搖搖頭道:“不長進的東西,如何犯了縣官?”

李佑將案子如實講了一遍,愁眉苦臉得說:“知縣大老爺嚴期追比,但委實沒有頭緒,這可如何是好。”

“這樣簡單的案子還不好辦?我家幾代在公門中掙飯吃,你怎么一絲本事也沒學得?長著什么腦子!”李父怒罵。

李佑極不服氣,父親只聽了一聽就敢說這樣大話?

李父看著兒子神色,知道他心里不服,就說:“今天養一養傷,明日隨我走一遭,看我把案子辦了,學著點。”

一夜無話,到第二日天明。李佑手撫菊花苦笑,穿越來后這些日子,兩頓大板子,就沒個不疼的時候。侍候了父親起床,李佑領著父親重新走一遍嚴娘子回家那段路,李父一路無語。

一直出了縣城東關,又走了一刻,見一道小河繞城而去,河上無橋,只有個渡頭,三四十歲的中年擺渡人在此守著。“那嚴娘子若要回家,必要擺渡過此河,別無他路。”李佑向父親介紹說。

李父捻須沉吟一番,道:“據我所知,此處只有這于大郎一個擺渡的,已經營生了十幾年了。”

“兒子問過他了,他說那日根本不曾見得嚴娘子。打聽左右,此人還算忠厚,里甲也是打了包票的,并非作奸犯科的無賴之徒,想來此案不是他犯的事。”

李父突然面色一變,露出點狠色,指使李佑說:“你去給我拿下,帶回衙門。”

“一無實據,二無人證,拿他作甚?。”

“哪來如此多廢話!你只管去拿下,交與縣官大人即可。”李父厲聲道。

看來父親發現了什么我注意不到的破綻,這也太高明了,真是名偵探范兒,不愧是當過十幾年捕頭的人物。李佑佩服的想道。上了渡頭,掏出繩索往于大郎頭上一套,捆住了脖子,抽出腰刀道:“與我走一遭吧。”

“青天白日!小的犯了何事?”于大郎雖不敢反抗,卻急的不住嚷嚷。

李悠無言以對,難道說因為我老爹看你不順眼么。直管抓了繩子,拽著于大郎往縣衙走去。另一邊李父先回住所去了。

此時恰好知縣在堂上,倒也不用等待了。李佑將于大郎丟到公堂,稟報說:“將嚴娘子走失案嫌犯帶到了。”

于大郎當然不肯招供,大喊冤屈。那知縣卻不管不顧,打了于大郎三十大板。見還不肯招供,就上了夾棍,皂隸一發力,于大郎劇痛鉆心登時昏過去了。一桶冷水潑醒了于大郎,仍在喊:“小人實在天大冤枉啊!”

趕緊招了吧,大家早點下班,這些刑具可不是擺著看,李佑看著于大郎想。

知縣大喝:“你這奸人,死硬不改,本官今日暫不與你計較,給我枷號入獄,嚴加看管,來日再審!”說罷一甩袍袖退堂了,今日有個戶部郎中路過本縣,陳知縣要去接風,哪有空和犯人糾纏。

李佑看著于大郎慘狀十分不忍,對前來拉人的牢役說:“牢里看顧一下,不要弄壞了他。”幾個牢役詫異的看了李佑一眼,只道是李佑收了犯人銀錢。

李佑回家尋著父親問道:“父親你有何證據或者推斷么,早早呈給縣官了結此案,也省得那于大郎死扛不招,徒受拷打。”

“為父哪里有什么證據,隨便抓得一個丟給縣官罷了。”

廬山瀑布大汗…李佑非常無語,就要我學著這樣辦案么……

“不明白?”李父微微一笑,“你要對縣官有個交待,縣官要對苦主有個交待,交待來交待去,尋不著人就只好自己弄一個人當交待了。這樣你在縣官面前也算辦了事,縣官對苦主也是有話可講,上司考核也可應付了。”

這…這…這…好黑暗的潛規則啊……太冷血了,這時代辦案難道就是“自由心證”么,前世的好青年李佑有點接受不了。

李父又嘆道:“你這板子,挨的也是活該。若是一般苦主,案子也不至于如此嚴苛。但那嚴秀才才名遠播,是得了本省學政大老爺賞識的,且還拜了大老爺為坐師,只等著后年開科中舉罷了。縣官縱是不喜他,那也是士林里的同行,總要給幾分面子,不打你板子督促一番,如何顯得嚴秀才有面子。我等卑污賤胥也是無奈,你真要不抓個交待回來,那縣官能打死你。而你就成了知縣大老爺的交待了,只道你不用心辦案,罪責全都在你身上。”

李佑瞠目結舌,這世道…難道要逼我當這種奸鄙小人?我當的來么?那于大郎太可憐了,可是聽父親這一說,不這么辦,霉頭就要惹到自己身上,目前已經為此挨了前后二三十板子了。李佑心里一時糾結如麻。

又聽李父道:“你若有閑心,也不妨私下里暗暗察訪,若有真相不妨報與知縣大老爺。也算積了一些陰德,日后見了閻王也好分說。”

“這豈不又把自己陷進去了?”心思剛轉過彎來,把自己定位為黑暗污濁小衙役的李佑遲疑說:“這樣前后不一,到了知縣大老爺那里只當你糊弄欺瞞他。若是于大郎受刑不住招了,你又尋出其他真相,縣官自覺出了錯判豈不恨死你。”

“不會!青天大老爺平反了冤案,那乃是功德無量,萬民稱頌,官聲好評如潮的。到時候,分明是你這無知小胥前番抓錯了人,虧得知縣大老爺賴有神明指點,破你冤案,這樣的功德絕不嫌多。”

李父說完點點頭,“你且自己好好思量吧,我回家了,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嘍。”

多么樸素的小人物辯證法啊…沒有冤案哪來的平反……

走到門口,李父又轉回來道:“為父還有些話要吩咐你,做這胥役的,到底只是官家的狗腿爪牙,須得心硬手狠,又要會看風頭。你未免綿軟了些。”

“那為何不讓哥哥接這班?”李佑邊問邊想道,我一堂堂的前世大學生干這種不能要臉皮的差事本來就不適應。

“他怕是連你都不如!”

這夜李佑睡得極不舒坦,一會兒夢見了于大郎被活活打死,一會兒夢見了自己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上了刑場砍腦殼,混混噩噩一直到天明。

雖然在這個世道不能完全拿二十一世紀的做人標準要求自己,但李佑心里畢竟還是有一絲天良,決定再去訪一訪。

他自我安慰道:盡人事聽天命,好歹也是出力了,若實在找不出真相那也沒轍。用這個世界盛行的因果理論解釋,只能說于大郎你上輩子做了什么錯事,命中該有此劫。

三月十八日,班上無事,李佑離開縣衙在城東轉來轉去看看有什么新發現。突然天氣變幻,下起急雨,看不遠處有個支起了頂棚的茶攤,李佑急忙過去避雨。

“小官人又來了,且請入座。”茶博士殷勤的迎上來。李佑坐定了位置,茶博士奉上茶碗,陪著說話道:“近些日子,小人看得小官人在這街面來去有三五回了吧,公案還是無頭緒么。”

李佑暗嘆一聲,一邊與茶博士閑扯一邊漫無目的的望著街景,也不知道這雨何時能停。這茶攤臨著河,河對面有條很不起眼的幽靜小徑,通往何處看不清楚,因為有片樹林子擋著視線。“那是什么地方?平日里來來往往的還真沒看到這兒還能通行。”李佑指著小徑問茶博士。

茶博士抬眼望了望,回道:“那不是什么街巷,極少有人走動的。樹林子后有家觀音庵,供奉著觀世音大士,有個姓田的尼姑在那里主事,常與附近各家娘子來往的。”

李佑心頭一動,靈光一閃。嚴秀才家娘子失蹤當日,也是下了急雨,她一個婦道人家避雨必定不肯與男人亂擠的,那離道路不遠的觀音庵倒是個好去處。李佑下意識猛拍大腿,這樁案子的線索要去觀音庵尋找了,可恨自己三番五次的都沒注意到這個地方,白白挨了這么多板子。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前日聽曲時,同桌的有個湖州販絲的王客商,與他談論女人,喝多了就吹噓自己嫖過城東的尼姑,當時自己卻是不信的,因為沒聽說城東有什么尼姑,現在看來……

要去查探,穿這一身公服怕是不妥當。李佑趕緊冒雨回到住所,找出件褐布長衣換下了身上的公服,又隨便找頂帽子包了頭。返回雨中,一口氣奔到那小徑處,顧不得泥濘,沿著走到頭,果然看見個小小的院落。

李佑上前叩門,沒等多會兒,吱呀一聲門開了。李佑順著門扇看去,只見一個俏尼姑與他對視,大約二三十年紀,生的倒是白嫩嫩的,眼角含春,面上隱隱帶著幾分脂粉痕跡,唯有緇衣寬大略略遮住風流體段,雖不是十分絕色倒也嫵媚入眼。

以貌取人,這絕對不是什么正經尼姑!李佑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面上卻裝出驚訝之色,倒退兩步,拱手說:“哎呀,驚到了!我原以為是個僧院來避避雨,不想是小師太在此修行。”

那尼姑確實不是什么好路數,平常里也干些留宿男客的買賣。她看李佑眉清目朗相貌堂堂,更兼身體雄健,心里早就蕩了好幾圈了,卻把話去拿李佑:“小官人確是來避雨么?我這小庵不好進得,只好請小官人在門首里避避吧。”

李佑心里算定,笑嘻嘻的對尼姑說:“外頭春寒難忍,如何是好?”

“小官人莫非想進來么,你怎的如此不避嫌疑!”那尼姑故作氣惱。

裝,你接著裝……李佑做出浪蕩樣子,抓住尼姑的手:“還請小師太可憐在下。瘋狂論壇”

尼姑甩開手,也不關門,徑自回屋了。李佑自然曉得意思,關了院門,隨著尼姑進了前堂。這屋里壁上供著觀音大士的畫像,畫像下是供臺,各類用品一應俱全。供臺之外屋里卻有一個矮木塌,榻上兩個蒲團,看來是打坐之用。“這里只有小師太一個人么?小師太法號如何稱呼?”李佑色迷迷的問道。

“貧尼俗家姓田,沒甚法號。有個徒弟,此時也不在此。”田尼姑瞟著李佑捏著嬌滴滴的腔調道:“不知小官人又是誰家郎君。”

李佑編了個姓名,“在下人稱李二郎,湖州人士,來此做點小本生意。聽那同鄉的王兄說這里供的觀音大士十分靈驗,可有此事么?”

田尼姑一聽,心下了然,只道是湖州的王客商多嘴說了什么,聞到腥味來的。心里思道:這人材比那王官人強了百倍,可少要點銀錢。提起話頭說:“看小官人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了,且脫將下來烘一烘。”

好個淫尼!這是來勾引我了…這是來勾引我了…李佑青春年少,正當好色時候,心里很是癢癢,雖然是個尼姑,但長相還有幾分姿色,比以前那幾個土娼強,不如就從了罷?“這都是為了公事,獻了身才好取得信任,從她嘴里套出點東西。”李佑另一個潛意識心里很嚴肅的對自己說。

待李佑脫了長衣,露出健壯的上半身,惹得那田尼姑情動,忍不住伸手過來摸了幾把。頓時把李佑火頭挑動了起來,反過手抱起田尼姑丟到矮榻上,然后扯下她的緇衣,露出苗條酥軟的身段。一不留神,把尼姑帽兒也晃掉了,現出光禿禿的腦袋,李佑看著很怪異,撿起帽子又給尼姑扣上了。

田尼姑“吃吃”的笑了幾聲,“官人不喜么,奴家后堂收了幾個假發髻,用去拿么。”

“沒這空,正事要緊。”

兩人正是天雷勾地火,王八看綠豆。你貪我愛,你來我往,如膠似漆的大戰了也不知幾百回合,眼看著一個時辰都過去了才云收雨散。這時候,外面的雨也停了。

做的十分盡興,李佑懶洋洋的倚在榻上,暗自念叨:小爺我穿越了這么幾天,居然先遇到個風流俏尼姑打了炮。又想起公事,隨口問道:“這附近各家娘子你都認得么?”

田尼姑也是渾身舒爽,喘了幾口氣,心里正琢磨著把這關系弄的長久點。她看李佑是穿布衣的,估計銀錢不豐,但年少體壯,十分可人。聽了李佑問話,卻以為李佑好色浪蕩,想讓她幫襯著勾搭婦女。“官人難道還眼饞別人么?居然求到貧尼這里來。”田尼姑調笑反問道。

李佑一聽面色古怪,這淫尼會錯了意吧...想給我拉皮條?一腦子都是什么東西,我要談的是正事,我真的只是想打聽打聽線索而已…不過似乎好像大概也不是壞事。頓時李佑好色的念頭占了上風,試探的問尼姑說:“小師太欲學菩薩救苦救難么。”

田尼姑說:“就怕官人有了新歡,留的貧尼獨守空堂。”

“我只是個小本生意人,在本城沒什么房產。行事多有不便。師太這里清靜幽密,我少不得多來叨擾,還能飛到天邊去么。”李佑答道,說的是很明白了。

田尼姑抿嘴一笑,“你這死賊,就曉得你看我這頭皮不順眼,總想去找別家有頭發的娘子。幫襯你有我什么好處。”

“這次來虛江,我也是賺了幾個銀子,可奉與菩薩作些香火。”

“愿你心都是真的,我這里倒是有個好人物,可惜僅有今日讓你受用,以后就沒了。”田尼姑露出點話風說。

李佑聽得奇怪,“這是何道理?”

“休管是何道理,若有幾錢銀子,我就送與你個小娘子好好快活一番。”

李佑失色道:“幾錢銀子忒貴了。”

田尼姑下了塌,穿戴齊整嗤笑一聲道:“看小官人一表人才,怎么恁般小氣。我這個娘子包管值你這銀子價,再說我給你布施肉身沒些個辛苦錢么!”

昨天李佑老父親來時,看李佑過得拮據,留了兩個銀角子。李佑摸出一個給了田尼姑說:“可不要教我失望。”

田尼姑收了這銀子道:“你隨我來。”引著李佑到了后面一間密室,又對李佑說:“勿要告與他人。”

推開密室的門,李佑向里瞅了一瞅,登時眼紅耳熱神魂飄蕩。但見密室中一張大床,床上躺著個年輕婦人,雖然披頭散發卻遮不住那花容月貌。身上沒穿外衣,上身一個小紅內襖,白花花的臂膀都露在外面綁著,下身一條素花紗裙,里頭沒穿褲子,兩條粉腿若隱若現,足上未著鞋襪,染著蔻丹的金蓮點點俱都捆在了床柱上。那婦人見有男子,柔嫩的身子使勁扭動,怎奈掙不開繩索,嘴里也不知堵著什么布,雖嗚嗚做聲卻喊叫不得,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流到耳邊,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好刺激,李佑深深地吸一口氣,忍住心猿意馬。這婦人耳邊有一點淺淺的朱砂痣,完全符合嚴秀才娘子的特征,看這樣子是被人奸污過了。李佑收回目光轉過頭來,再看那尼姑就覺得索然無味。

“小官人這銀子付地不虧吧。”田尼姑打趣說:“看來小官人是極中意了,不過你要快活也就今日,明日就沒了。日后見到有情趣的風流娘子我再與你牽線。”

“為何?”

田尼姑語焉不詳的解釋道:“明日就有人帶走了。”

李佑皺皺眉頭,想了一想,說:“方才已經盡興了,現在沒甚體力。待我出去吃的酒足飯飽,午后再回來耍弄。小師太需要我帶什么酒食么?”

那田尼姑卻也不客氣,點了幾樣吃食。

父親教導過,要心硬手狠。所以就提上褲子不認人罷!

李佑離開了觀音庵,匆匆趕到縣衙,這知縣大老爺此時不在堂上,聽書辦說在后衙書房里。

李佑便向后衙走去,過了中庭到了后衙院門。卻見那賊眉鼠眼、嘴歪齒凸的門子叉腰攔在正中,不許他進去。原來這門子姓趙,曾經與李父有過嫌隙的,但李父身為老捕頭,趙門子也奈何不得。今日見李佑闖將進來,少不得刁難刁難。

李佑忍著厭惡,拱拱手道:“煩請稟報大老爺,我有要事求見。”

趙門子打個哈哈,“你能有什么大事,老爺歇息著呢,見不得你。”說罷活動活動手掌,“若有幾錢門規銀子,我也替你去瞧瞧大老爺。”

李佑勃然大怒,一是門規錢一般只收外客,衙役吏員見大老爺向來不交門規錢的,這趙門子分明蓄意刁難。二是好不容易老父親接濟了一兩銀子,今天就被那尼姑哄去了一半,還剩個五六錢。這趙門子一開口就要這么多,能不生氣么。

真是火冒三丈,李佑掄圓了胳膊狠狠給了趙門子一個大巴掌,打得趙門子鼻血噴發,眼前金星亂晃。

趙門子回過神來,扯著李佑嚷嚷起來。這時候出來位黃師爺,乃是知縣上任時候自己帶來的,在衙門里管著承發房,經手公文往來,是知縣大老爺的心腹,背地里常被眾人稱作四老爺。何為四老爺?大老爺知縣,二老爺縣丞,三老爺主簿,這師爺就是四老爺了。

黃師爺問明白了事由,便領著去李佑書房了。

這間書房頗為雅致,擺放著些書畫盆景。陳知縣卷著本書斜倚在榻上,漫不經心的翻弄著。

李佑走上前跪下叩頭。他穿越以來這個時候倒是和知縣距離最近,李佑偷偷打量了幾眼這個打了自己兩頓大板子的父母官,真的是相當年輕啊…..比他也大不了幾歲。古代竟然有這么年輕的縣官,回想自己前世,縣長縣委書記三十多歲都稱得上非常年輕了,還真沒見過二十幾歲當一把手的,簡直可以稱一聲小陳知縣。

不過此時知縣大老爺似乎有什么煩惱,面上帶著幾分憂色。李佑胡思亂想道,這小陳縣官心情不太好,說話可得要小心,免得又是一頓大板子。

“是何情況?”陳知縣問下話來

李佑沒有竹筒倒豆子,只是簡單的說在觀音庵發現了嚴娘子,請知縣大老爺下令處斷,其他的就等著陳知縣問吧。

知縣卻沒有多問,站起身拿起一個白牌,寫了幾句話扔給李佑。“你持牌帶些衙役將那觀音庵里的人都鎖拿回來。”

“慢…”黃師爺攔住了李佑,仔細問道:“那嚴娘子什么狀況?”

“關在了后院一間密室里。”

“別的呢?”

“被捆著,動彈不得。”

“還有呢?”

這師爺真八卦啊,李佑腹誹道,嘴上回答說:“精神頭不太好,眼睛有點哭腫。”

黃師爺笑罵道:“你個蠢才!我問你那嚴娘子了么?你扯東扯西的作甚!”

啊?四老爺的興趣真特別,原來就要問這個,你愛聽我就給你詳細道來。李佑趕緊回復道:“那嚴娘子披頭散發,衣衫不齊,上面僅穿小衣下面只套著紗裙,裸著兩足兩臂和胸前一片,渾身上下那可真是……”

咳,咳,黃師爺真是被李佑氣樂了――我問你是為了聽桃色八卦么!遂吩咐說:“既然如此情況,那不要去太多人,且記得要叫幾個牢婆子去看顧著嚴娘子。此事已經關系到婦人名聲,絕不要廣為宣揚。”

陳知縣一樣點頭稱是。

李佑得了知縣和黃師爺的吩咐便出去叫了些捕快皂隸,因為老爺說了不要廣為宣揚,所以不敢讓那些嘴巴極大的幫役們去。瘋狂書庫

這幫役又叫白役,就是聚集在捕快周圍的無業游民,一邊幫著衙役跑腿辦差,但不從衙門領錢;一邊仗著和公門關系近,辦些事情,收些好處混幾碗飯吃。用二十一世紀的話說,就是臨時工,整個虛江縣一共才十來個捕快,幫役倒是一百多號。

李佑領著四個衙役和兩個牢婆子直奔城東觀音庵而去,到了那里叫開門便一擁而入。不多時押出了田尼姑,看見李佑,她面如土色,身體抖得篩糠一般,幾乎走不動路了。

兩個衙役只好架著田尼姑,也知道這尼姑不是好東西,于是手上捏捏摸摸的不停,沾點不占白不占的小便宜。

又等了一刻,牢婆子把嚴娘子扶了出來,真是風吹弱柳雨后殘花。牢婆子經驗豐富,帶了斗笠面紗等物來,給嚴娘子用上。

這隊人馬收工回衙,陳知縣便升了堂,只有黃師爺再旁候著充當了臨時書辦,再無他人。先將嚴娘子送到側房休息,就開始提審田尼姑。這尼姑見了官,神色越發慌亂。先打了幾板子,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原來有個湖州客商王某,與田尼姑是勾搭成奸的老相識了。王客商做些絲綿生意,往來于湖州和虛江,每次到虛江,必與田尼姑盤桓一番。那日二人正在庵內,忽然打起了春雷下起了春雨,然后有個娘子來避雨。王客商見色起意,伙同田尼姑囚了那嚴娘子一番,自道事情做得隱秘,無人曉得。

而后這王客商尋了個木箱,想著將這個小娘子裝到箱里,運到船上拐往他鄉。只是舍不得他那貨物,經營買賣耽擱了這些日子,最后與田尼姑交代明日也就是十九日便要來運人。

陳知縣氣的面皮發紅,朗朗乾坤下,他的地盤里竟然有如此不法之徒!且將田尼姑打入牢里,另派人去捉拿客商王某。

此時嚴秀才趕了過來,夫妻二人抱作一團哭了一場,公堂內五六人無不感慨。只聽那嚴娘子哭淚雨滂沱,顫聲道:“奴家蒙羞,茍活于世。得幸見得天日,重與夫君相逢,此生已無掛念。即此別過,來世再服侍官人罷。”

她想要撞柱子自殺了……李佑根據大量戲曲、小說判斷,暗暗挪動腳步,不動聲色的靠向離嚴娘子最近的這根柱子。

“不要短見!這并非娘子自肯,乃他人所過,娘子何錯之有?且與我回家去安心侍奉公婆。”嚴秀才急切拉住自家娘子說。不知怎的沒有拉住,被嚴娘子掙脫開了。

正如判斷,嚴娘子一頭撞向旁邊木柱,李佑不動聲色橫移一步攔在了當中。嚴娘子只管低頭撞柱,哪里看得眼前,結果撞進了李佑的懷里。但這李佑橫移過來時也沒站穩,被嚴娘子用力撞擊后,下意識的抱住了她倒在了地上。

只見那李佑與嚴娘子在地上滾作一團,四目相對,比近在咫尺還近,一時都呆住了。

公堂上諸人啞然無聲,這是什么戲碼…都沒見過這樣的。瘋狂書庫

按說出了這種丑事案子,受害小娘子必然要剖明心跡的,說是表演也罷、真心也罷,少不得上演一出以死明志的戲碼。例如撞柱,的確真有敢玩命自殺的,那都要被表彰為節婦,死后說不定上牌坊的。但真死掉的畢竟罕見,更多的是撞破個頭皮假裝昏迷被救,以后就不了了之,算是以死明志過了。

也怨不得誰,古人就是這個習氣,君不見,當皇帝都是要三辭三讓,大家一起扭捏個過癮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么,和這撞柱的把戲本質一樣。

這種社會潛規則,眾人都是明白的,所以都沒去攔著,連那嚴秀才沒準也是故意松了手的。唯有這李佑,帶著些前世意識,一年輕沖動便鬧出這場烏龍,弄得公堂上下面面相覷,下面該怎么辦?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嚴秀才,上前拉起了娘子,對知縣點點頭,帶著娘子快步離開了衙門,走的甚是匆忙。他也明白,留下來無論如何都是丟臉,三十六計走為上。

好一筆糊涂賬,陳知縣搖搖頭,退了堂。

意識到了什么的李佑從地上爬起來,尷尬的訕笑幾聲,也趕緊走人了。后面堂上諸人議論紛紛,公推的結論是――李佑蓄意調戲,作救人樣子占嚴娘子的便宜。一齊笑罵了一句:“真是個好色鬼!公堂之上也敢如此放肆,也不怕知縣大老爺的大板子。”估計那嚴秀才回過味來也會這樣想吧,不然眾人實在無法解釋李佑的行為。

當夜,湖州客商王某被捉拿歸案。次日知縣叫了四五個知情人審案,王客商頗想抵賴一番,即被上了大刑。

被叫來充當皂役的李佑親自操持,卻是業務不熟練,不小心夾斷了王某的手指頭掉了下來,沒有達到藕斷絲連骨肉相連的水準,被老皂役鄙視了一下。幾遍大刑下來,王客商受痛不過,也全招了。

陳知縣拿到口供,刷刷寫了判詞,但被師爺攔住說了幾句話。于是判定:此案涉及婦人名聲,不上解府部(蘇州府、南京刑部)公開行刑。湖州客商王某、虛江城東觀音庵尼姑田某等人犯合伙人妻并意圖拐賣,罪大惡極,天理難容,判當堂杖斃,裹了席子扔到義冢掩埋。王某身邊銀錢二百兩,都賠給嚴秀才,城東觀音庵抄沒入官,以后處理。

古代刑罰可比二十一世紀狠多了,李佑心下感嘆,放在前世最多關十幾年就出來了。還有,這嚴秀才竟然得了二百兩銀子精神損失費!相當于他十幾年的工資了。

那邊田尼姑聽到判詞,慌得魂飛魄散,一把抱住了李佑的腿,“小官人救我!”

陳知縣、黃師爺、兩個衙役同事齊刷刷的用頗為玩味的目光望著李佑。李佑尷尬的要甩開田尼姑,卻被糾纏的死死掙脫不開,他心里想道,你這尼姑干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救你干什么,也沒這個能耐。心硬手狠…心硬手狠…

田尼姑看李佑不管她,絕望的大罵:“你這殺千刀的小賊驢!一點露水情份也沒有么!我瞎了這雙狗眼,招引得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咒你下面那根狗鞭早早爛掉!”

有奸情……堂內眾人看李佑的目光愈發有趣,若不是害怕被知縣以咆哮公堂的名義打板子,都會有人仰首大笑了。好個李小官人,連續兩日公堂上都惹出了桃色糾紛,風頭一時無兩,真乃本衙風云兒。

李佑耳中聽這淫尼罵的惡毒,大為惱火,又覺得丟了面子,下了死力一腳蹬開。扯什么情份!小爺我也是給了你幾錢銀子的,彼此互不相欠!

陳知縣見越鬧越不堪,看在破了案份上,也懶得管李佑這褲襠里的腌事情,摔了牌子下令行刑,早點把兩人犯打死埋了完事。

而旁邊黃師爺對著李佑若有所思,開口道:“李差役與我到公房一敘,老夫有事相商。”

李佑有點惴惴不安,難道我這是犯了什么大錯?這年頭有作風問題這種說法么,不是聽說都以此為風雅事啊。又想了想,若是真有大錯,以那陳知縣的手段,早就又是一頓大板子賞下來了,看來問題不會太嚴重。挨到黃師爺的公房,李佑揖首道:“老先生喚小的前來,有何見教?”

黃師爺笑瞇瞇的拈須點點頭說:“李差役年少風流,老夫眼熱的緊哪。”

李佑作出愧色,“老先生說笑了。”

黃師爺問道:“李差役世代為胥役,想來在本縣也是人情熟慣的,今老夫有一事相托。”

其實我不熟...李佑從小在老家西水鎮里長大,直到去年頂替父親進了衙門當公差,這才住到縣城里,至今超不過半年工夫,哪里稱得上熟悉。但能趁此機會給黃師爺辦好事情,顯然有利無害,所以就嘴硬的先應承下來。

“我家東主陳縣尊出自山東大戶人家,自小攻讀詩書,少年驟貴,去年春闈中了二甲進士。”黃師爺緩緩道來:“中了進士后沒有考入翰林(進士入翰林是升官快車道),便不愿留京,選了這虛江知縣的位子。但畢竟年輕,未免有些氣盛……”

李佑一腦門糊涂,這老先生給我講這些作甚?但糊涂歸糊涂,心里卻免不了艷羨,出身豪門,儀容俊雅,又是二十多歲的進士,雖然沒能入翰林,但也是他在所有方面只能仰望的存在了。恨不得把酒問蒼天,為何不讓我李佑穿越到陳知縣身上?只能當個小市民終日混跡于市井之間,一輩子都無望躋身士林。

黃師爺話題一轉,又摸出一小塊銀子塞給李佑道:“前番兩頓板子李差役受累了,這是點湯藥錢,老夫做主給你了。”

李佑也不推脫,收起銀子拍著胸脯說:“小的是個直爽人,老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赴湯蹈火也要辦成了。”

原來以本朝制度,戶部在天下設有數百稅課司,專收商稅,虛江縣作為江南重鎮也是設了稅課司的。有個戶部郎中名喚王岳,號終南的,奉命巡查江南各稅課司,前日來到虛江縣。依照官場風氣,作為地方父母官陳知縣要給王郎中接風洗塵,并贈送程儀錢――這都是官場陋規,誰也免不了的。

那日,陳知縣一如慣例安排了官宴,請了些鄉紳士子名妓陪吃陪喝。但最后結果陳知縣卻與王郎中鬧得很不開心,問題便出在了銀子上。宴會散后,陳知縣贈給王郎中一份程儀,王郎中覺得受了侮辱,沒有收下,兩人不歡而散。

這王郎中真是清官…李佑想。

黃師爺嗤笑一聲道:“你道他清廉如水么?縣尊只贈他五兩程儀,收了才叫人笑話!”

原來是因為太少…不符合王郎中這天下第二大部(戶部官員一直覺得自己比禮部高,僅次于吏部)五品郎中的身份。

李佑聽得很無語,那王郎中好歹也是京堂要害部門的五品大老爺,五兩銀子就想打發?難怪王郎中不高興。這陳知縣能有二甲進士出身,應該是個聰明人,怎會做出這般可笑的蠢事情。他這進士出身難道是運氣逆天蒙混來的不成?

其中原因,李佑很是好奇,可惜黃師爺始終不解釋,使人心癢癢。

“出了這事情,老夫要設法為東家補救一二。”黃師爺繼續說:“打聽得王郎中有項雅好,喜歡寒衣微服入妓家,扮作粗俗狀調笑夜宿,最不耐煩與雅妓棋琴書畫應酬。老夫打算請他在本縣交際一番,怎奈我到此地不久,實在不識途,看李差役風流年少,想必熟悉本地青樓楚館,煩請幫襯幫襯。”

你懂得…黃師爺用眼神示意。

用這年頭的分類,這王郎中就是偏重口味啊…李佑哪里懂得這些青樓門道,他穿越前去過的兩家土娼根本上不的臺面。但話說到這份上,再看他這兩日在公堂上的形象,要說不懂黃師爺也不信啊。不懂也的裝懂了,不就是拉個皮條么。他心里拿定了一個主意說:“老先生言重了,一時間不知道哪個合適,待我下去仔細斟酌斟酌,今日必有回報。”

黃師爺又掏出一個小小的元寶,遞給李佑,“如果有合適的妓家,就定下來,事后必有重謝。”

話說回來,這陳知縣乃南直隸地方正印父母官,一來只受蘇州府和南京吏部考核;二來那王郎中雖為京官要職,但此次只是來巡查戶部直屬的稅課司,又查不到陳知縣頭上。就算得罪了王郎中,黃師爺至于如此緊張么?這就與黃師爺為陳知縣進行的另一樁謀劃有關系了。

李佑得了黃師爺委托出衙門,正思量著此事。冷不防聽到耳邊有人罵道:“小賊驢!不得好死!”今天第二次有人罵他了,轉眼看去,卻是前番被他抓過來的于大郎。

今日秀才娘子案真相了結,這于大郎自然被陳青天洗冤出獄,再世為人了。被關了這陣子,泥人也逼出了火性,一出來就看見仇人,忍不住痛罵幾句。

等到李佑拔出腰刀準備教訓教訓,那于大郎便像兔子一樣飛快的溜了。

看這速度,李佑自認追不上,但你跑得了和尚還能跑的了廟?等小爺我有空去找你,李佑罵罵咧咧的收回了刀,又想起明明是他自己有錯在先,就決定放過這家伙。

狗腿子衙役都是這欺軟怕硬的做派,已經成為廣大人民群眾心里的固定形象了,可嘆李佑就是這光榮的狗腿子中一員。

本朝的繁華地方,必有幫閑這一行業。什么是幫閑?說透了就是給各家青樓妓館招徠客人的。你要有所需求,熟悉門道的幫閑自然會領你去找對眼的妓女,不管是雅的葷的還是有特殊愛好的,總是盡力讓你滿意的。并幫著說說笑笑、烘托氣氛,從中賺點酒飯錢。

李佑正好就認識這么一個幫閑,名喚孫及,是李佑小時候的鄰居,年紀比李佑大個七八歲,讀書不成便在縣城里討生活,前些日子還和李佑打過葉子牌。

已經是午飯時候,李佑也顧不得吃,直接來到城南孫及家,叫門卻沒給開,只聽得里頭有個娘子嬌滴滴的問道:“外頭是哪位官人?”

這大約是孫及家的娘子了,李佑高聲回答說:“我乃孫兄的好友李佑,你家官人與你提過我么?今日有些事情找他商議商議。”

里頭說道:“原來是李捕快,素來聽我家相公提過的。我家相公出門前有過吩咐,道是去姚興兒那里去了。”

姚興兒是本城名妓,傳說涉獵棋琴,能誦詩書,和許多文人士子能唱和往來的,各種官宴上也常被召來助興,真是場面人物。李佑只是聽說過這么個人,可并不知道在哪里,又問道:“你可知道姚興兒家在哪里么!”

這問題登時惹惱了里面的孫娘子,“李官人好不曉事!卻把這等問題來調戲奴家么,快快走開,休要再言語了。”

討了好大一個沒趣,李佑悻悻離開,問一個良家女子某妓館在哪里這種問題似乎是有點不妥當…別人知道了又該說李佑這色鬼調戲良家婦女。

本縣里的妓家,多是集中在縣城西北兩條街巷里,李佑到這附近打聽了一番,便找到了姚興兒家。門面裝飾頗顯闊綽,在門口聽見里面不知道什么人在叮叮咚咚彈琴,有個半大丫頭坐在院里。

李佑問了兩句,這丫頭就進屋去通報,不一會兒做文士打扮的孫及孫幫閑出來笑道:“李小弟不是被縣官打了兩頓板子嚴令查案么,怎么有空來找哥哥。”

“卻是有正事求到哥哥這里了!”

孫及哈哈大笑:“哥哥是做什么行當的,你難道不知道?我這里哪有什么正事。”

李佑看看左右無人,將黃師爺的交待講了一遍,就是省去了王郎中的身份,只道是黃師爺要招待貴客。

孫及沉吟一番,道:“我這里倒是知道幾家,李媚姐、元寶兒、關小桃都是此中好手。”

李佑琢磨著師爺的意思說:“只管找那最淫浪最會調弄的,不要那些拿腔捏調不爽利的。”

“那就李媚姐了,說是說不明白,眼見為實,我現在帶你去見見,合意了都好說。”

李媚姐家離此倒也不遠,順著河走過去有個元生橋,橋頭附近就是她家。見門口掛著一對紅燈籠,孫及回頭對李佑說:“好造化,看來是沒有客人的。”說罷他很熟門熟路的直接推門走進了院子,高喊道:“媚姐兒!出來見客人了。”

珠簾兩邊一分,閃出個妖妖嬈嬈的小婦人,二十余歲年紀,身量高挑,肌膚豐滿,柳眉鳳眼勾人魂魄。身上罩著一件寬袖大紅對襟緞子襖,但這襟口卻沒系住,半遮半掩的露出了里面抹胸,更兼胸前兩團鼓囊囊的突起顫顫巍巍直戳人心,下面一件綠綢裙,蓮步輕移間露出了尖尖緞面鞋頭。

小婦人帶著脂粉香氣撲面而來,玉蔥樣的手指捏著小團扇戳孫及,口里銀鈴般笑道:“孫大相公,好久沒來奴家這里了,可把奴家想得夜里睡不著覺呢!”

李佑看的眼睛有些發直,這女人可真敢穿啊。這年頭不是敢露半個胸脯給人看的唐代,他穿越以來,見到的女子衣服樣式雖然種類不少,但不管盤領還是對襟,領口都很嚴實的,有的甚至是立領,哪里見過敢露出抹胸的穿法。就這一露,萬種風情便出來了。

孫及調笑兩句,把李佑介紹給李媚姐說:“這位是你本家,在衙門做捕快的李官人。”

“哎呀,原來是公差小哥哥,不會是來捉拿奴家的吧。”李媚姐拋個媚眼兒調戲道:“奴家身子弱,經不得蹂躪,官人要好好憐惜喲。”

李佑嘿嘿一笑,伸手去捉李媚姐,“那姐姐便與我走一遭吧。”

李媚姐輕輕轉身說:“奴家太怠慢客人了,進屋敘話吧。”順便很自然的避開了李佑的爪子。

孫及朝李佑遞個眼神,詢問意思,李佑點了點頭。

三人在前廳坐定,有個頗為秀美的十五六歲少女上來端茶遞水,擺些果食。孫及看著那少女道:“小環兒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又對李佑說:“此乃李環,與媚姐是嫡親姐妹。”

李媚姐難得正色對孫及說:“奴家姐妹淪落賤籍,眼看著小環兒也到了出閣年紀,還望孫相公多多看顧,介紹些好恩客。”時下妓女初次接客也叫出閣,有時會弄得和嫁女一般,當然這嫖資也是很貴了。

“那是那是。”孫及點頭道。

李佑把黃師爺給他的那小元寶掏出來,放到桌面上,對李媚姐說:“姐姐這幾日不要接其他客人了,有位貴客要來你這里,這是定金。”

李媚姐抓住銀子故態復萌道:“難道客人不是小哥哥么?奴家可失望死了。”

孫及也幫閑本色,在一旁湊趣說:“李小弟不先驗一驗媚姐兒的貨色么?好回去如實匯報啊。”

鬼知道那王郎中什么心態,李佑想,小心為上,先不要沾惹這人了。與兩人計議一番說定了諸般事項便起身告辭了。

回去匯報后,黃師爺對李佑的高效提出表揚,并立刻趕往公館拜見王郎中,約定了明日晚上,也就是二十日晚上在李媚姐家里宴請王郎中。

次日一天無事,到了黃昏時刻,黃師爺從衙門里調了大轎,帶著李佑去公館接王郎中。王郎中約莫四旬年紀,面黃須少,客套一番上了轎。抬到李媚姐家里,黃師爺打發轎夫回去了,只留了李佑候命。

那王郎中見了李媚姐,身子先就酥了一半,老臉皺紋笑的花一樣。黃師爺與李佑對視一眼,看來王郎中是很中意了。

從外面館子定了上好的席面,在李媚姐家內室擺了一桌,葷素果蔬一應俱全,做得都甚為精細。點了兩根大紅蠟燭,王郎中與李媚姐便在那里吃酒調笑,李媚姐拿出十分功力,時而嬌癡撒蠻,時而淫行,將王郎中挑撥的欲仙欲死,黃師爺充當了幫閑角色,坐在旁邊說些個有趣捧場的葷話,這放浪形骸的氛圍極是歡樂。

李佑被打發在外廳等候,李媚姐怕他無聊生怨,也擺了幾樣酒食,喚出妹妹李環陪著李佑。李環也不知作什么怪,也沒個陪客的樣兒,只管自己在那里裝聾作啞。

李佑一開始也沒在意,只關注著內室諸人,但年少沒耐性,過了一刻便無聊起來。看著里頭影影綽綽十分熱鬧,而自己這邊冷冷清清,按捺不住,故意沒話找話的去挑撥李環,問問芳齡籍貫愛好之類。

但那李環厭惡的瞄了一眼李佑,遠遠地坐到邊上去,仍是不言不語不搭理。原來這李環雖然出身娼籍,但自小在姐姐庇護下,沒受過什么苦頭,還存著點少女心性。念得些書識得些字,平日里最傾慕的是文人士子,最愛看的是才子佳人。常常自詡出淤泥而不染,夢想著與衣冠子弟你來我往,委實不愿意和李佑這樣的無才無勢的粗俗人物打交道,覺得這是玷污自己。

見對方這個把自己當狗屎的態度,李佑心里大怒。他穿越以來心里始終積壓著股抑郁氣,因為他這每每被鄙視的身份,讓他這個帶著些現代人優越感的穿越人士很是情何以堪。打個比方,本來是個名牌大學高材生,忽然穿越成了現實里人人喊打,網上人人喊殺的城管,精神上能不郁悶么?

平時李佑也只能無奈忍著,但此時這股氣卻都被李環激發了出來。被知縣打板子、被師爺當狗腿子也就罷了,誰讓人家是上官,但你這個小婊子也敢平白無故給臉色?更別說小爺我還什么過分事都沒有做,并沒得罪你。

李佑想要發作起來,又恐驚擾了內室里面的好氛圍,惹出些是非來。那黃師爺是知縣老爺的親信,惹得他不痛快,以后自己少不了麻煩。只得記恨在心,忍氣吞聲,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的灌起悶酒來。

李環也不在乎,翻了本書照著油燈自顧自的看起來,如果不是怕姐姐出來責怪,早就回到自己閨閣寫幾個字睡覺了。

李佑這酒吃的急,十來杯酒意就上了頭,醉眼朦朧里看見李環手里書卷的封面上有“漱玉詞”的字樣,原來是宋代李清照的詞集,忍不住出言諷刺道:“李易安也是出身詩禮世家,雖然嫁了好幾次,但總是沒當過婊子的,貴府小姐你真是能附庸風雅。”

李環頓時被這句話氣的滿面通紅,一雙杏核眼憤憤的能噴出火來,恨不得撕碎了李佑,咬牙切齒開口道:“你這無賴白丁曉得什么詩詞,實在不配談論這些。”說罷,立起身來就要走人。

李佑醉醺醺的扯著李環的襖子道:“李清照這水平,我隨便寫兩首就能差不多的!”

李環越發厭惡李佑,簡直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無恥之徒。

當我不會抄襲詩詞么,只是穿越以來整日里混跡市井,沒有合適場合抄襲罷了。帕瓦羅蒂到了農村去唱歌,恐怕只會被人當成鬼哭狼嚎吧。想到這里,李佑忍不住拿出準備已久的撒手锏賣弄,也不管場合對不對了,穿越到古代不抄襲幾首簡直就是白來一趟。

于是李佑借著酒勁搖頭晃腦念道:“采桑子,咳,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這個比李清照如何?”

好詞句!宛如閃電劈進了李環的心里,愣在當場,渾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這無賴是抄別人的罷,不知道這詞是誰寫的,寫的好迷人。

李佑剽竊完這首采桑子,震住了對手,有些洋洋得意。眼角發現門口有人,望過去卻見黃師爺、王郎中一臉古怪的瞅著他,像是瞧見了什么怪物,或者是瞧見牛糞上長出了一朵鮮嫩嫩的花兒。

原來剛才時候,黃師爺見王郎中和李媚姐之間你儂我愛的戀奸情熱,就很識趣的告別。王郎中將他送到門口,兩人便聽到了李佑嘴里這首采桑子,詞的好壞先不提,但從李佑嘴里出來,使人甚感怪異。

他們可不像李環那般就是個業余選手,兩人一個是進士一個是舉人,詩詞文章上面那是有真材實料的,可都沒聽說過這首詞。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也真想不出李佑能從哪抄的?難道的確是他自己寫的?

還有就是站在后面的李媚姐,大字不認幾個,更不懂詩詞,但“醒也無聊,醉也無聊”這句卻是聽明白了,覺得就是自己的人生寫照,一時也有點酸酸的。

李佑頭上刷的冷汗直流,不知怎的有些慌張,酒意醒了七分,小跑著湊到黃師爺跟前問道:“老先生要走么?小的送你回去。”

路上黃師爺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沒問出什么也就作罷。

自此,王郎中在李媚姐這里連續多日流連忘返,前前后后花了十幾兩銀子,每次這銀錢都是李佑送過去的。

話說回來,李佑剽竊的這首采桑子是另一個時空納蘭性德的作品,但李佑穿越過來后查過,沒發現有這么個詞人。大約在本時空清廷沒有占據中原,納蘭性德也就沒機會接受漢化教育,更沒法寫詞出名了。

總而言之,李佑這抄襲是沒人能發現證據的。在這個等級分明的社會,李佑再一次可惜自己的身份,從自己嘴里念出來有點白瞎了這些好詩詞,暴殄天物哪。

李佑剽竊的這首《采桑子》慢慢的傳播開了,先是用了十來天工夫在妓家傳唱。而后慢慢的擴散到文人士子傳誦――看這從妓女傳到士子的傳播渠道,就知道很多讀書人都是什么德行。

李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小爺我要揚名了,到時候眾人都知道我不是一個平凡胥役了!就是嫌傳的太慢,不知道別人剽竊了詩詞一夜之間全城轟動是怎么做到的。照這個速度何時才能沖出蘇州,走向全國?

卻不知這一抄,帶來了許多煩惱。

四月初六,與李佑同班的趙捕快拿住一樁案子敲了某財主幾兩銀子,這可真不容易。瘋狂論壇因為新來的陳知縣一身正氣或者是書生氣,下了死令嚴管胥吏,使得衙役們的灰色收入大大縮水,連幫役看到沒油水都跑了不少。今天趙捕快能搞到幾兩銀子,同僚們覺的務必要大肆慶祝這個好兆頭。

趙捕快為人豪爽,便請同僚們在酒家聚餐,李佑也去了。眾人拼一張八仙桌,揀定了酒菜,便推杯碰盞熱鬧起來。

那酒家里養著幾個唱曲的粉頭,曲子有文雅的有低俗的,看客人點什么便唱什么。旁邊包間里有幾個讀書人,點了些文雅的曲子,聽的這邊衙役們十分不耐煩。忽然粉頭嗓音一轉,唱起了“誰翻樂府凄涼曲”。李佑聽得分明,心里甚是美滋滋,想著要和同僚們炫耀一番,顯一顯才華。

待到唱完,包間里隔著簾子有人問道:“這詞好不凄婉,情真意切堪稱上品,小生我聞所未聞,難道是哪位大才出的新詞么?”

過獎過獎,李佑心里謙虛道。

粉頭卻道:“是近曰本地的新詞,傳來傳去卻不知何人所做,且稱無名氏罷。”

無名氏…登時李佑的笑容僵在那里。

趙捕快評論說:“這詞兒有幾句不大懂,但聽著凄凄慘慘的,不知又是哪個無病呻吟的酸秀才編的。小娘子們都喜歡這個調調。”

對面的馬捕快瞅著李佑發呆,便招呼一聲:“李小弟!神思不定的想哪家娘子呢。”

李佑微笑而淡定的說:“剛才這首新詞,其實是我寫的。”

撲!趙捕快一口酒噴到了對面張捕快臉上,捧腹大笑道:“我知道李小弟心里想去當才子的,沒料到你竟然想得瘋魔了,這可不好。”又摟著李佑肩膀語重心長說:“我與你父親也是老相識,不算你長輩也是你前輩,聽我好言相勸,不要做這些白日夢了。以你這年紀,就算你去讀書還能有什么長進。踏踏實實賺些娶妻生子錢罷。沒見我家鄰居那窮秀才,讀了一輩子書也是下頓不接上頓,家里小娃娃餓的哇哇亂叫。”

眾人哄笑,齊聲道是。

無人相信也,在這個圈子里真是知己難求,李佑郁悶的多喝了幾碗酒。

吃完酒席,各自告別,李佑搖搖晃晃的朝自己住所方向而去。嘴里念念叨叨:“詩經三百首…好多勞動人民寫的…全是佚名!漢樂府好多首,勞動人民寫的…還全是佚名!上學時候還納悶呢,這下可都明白了。”

話語權,向來是掌握在讀書人手里的,就是青樓妓女,話語權也比李佑強得多。這首采桑子傳唱時,本城幾個才子一見這所謂“作者”的并非同道中人,只是個市井走卒,便都把李佑自動忽略了,是不是真假都懶得分辨。總之,這種連質疑都不質疑的集體無視才是最悲催的…

悲涼的李佑快到住處時,卻看到父母身邊使喚的小廝,小名義哥的在門口等候著。義哥急忙迎上來:“小少爺趕緊回家看看去吧,老主母覓死覓活的哭鬧呢,老爺叫你回家。”

啊?李佑酒醒了幾分,踉踉蹌蹌拔腿往西水鎮而去,邊走邊問義哥道:“我父母吵嘴了?”

“不是。”

“我哥哥嫂子頂撞母親了?”

“不是。”

“家里衣食無憂,又無人惹她,那是什么事情至于覓死覓活的哭鬧?”

義哥也講不清楚,只說是:“老主人和隔壁沈老爺一起吃酒,聽沈老爺說小少爺你寫了個詞,城里人都說極好的。老主母知道了,就開始哭鬧。”

這沈老爺便是前文里沈及沈幫閑的父親,李佑寫詞這事情,沈幫閑是為數不多的幾個知道的人之一,所以他父親同樣知道了也不奇怪。但是自己寫詞和母親哭鬧又有什么關系,李佑越想越糊涂,一頭霧水的回了家。

李佑家是三間三進的宅院,在西水鎮這個有著太湖碼頭的繁華商埠里,不算起眼。進了家門,看見廳堂上母親坐在交椅上抹眼淚,父親、哥哥李佐、嫂子圍作一圈面帶苦笑。

發現李佑進來,母親朱氏情緒驟然波動,一把抱住了正要給雙親磕頭的李佑大哭:“我的苦命兒啊!為娘我害了你……”

李佑簡直成了一團漿糊,這這這…是怎么個情況。

“十七年前,為娘悔不該貪玩把你摔著了,好心痛。”

十七年前摔著了一歲不到的我…然后今天突然心疼了,這神經反射弧得有多長…李佑把目光轉向父親。

父親無奈給李佑解釋了一通。

原來想當年,李佑出生時候有樁趣事。父母給找了個算命先生,為李佑算了一卦,結果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將來要狀元及第。這可太夸張了,父母鄰里都是不信,后來又連續找了兩個算命的,有和尚有道士,算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

三口一辭,這下子可全家震驚了,李父連辭去差事改籍的心思都有了,因為衙役后代是不許參加科考的,如果兒子能中狀元,區區一個差事算什么。但被勸住了,決定看看再說。不過令人失望的是,后來李佑讀書一直沒什么天份,認得字而已,沒有顯示出一丁點的文才,走科舉路子根本毫無希望。全家才覺得受了騙,一齊大罵這世道的算命先生實在沒有職業道德,連騙人的詞都雷同了。

直到昨天,知道了李佑寫出一首全城都叫好的詞(母親對兒女的相信是盲目的),李母頓時感覺無上榮光,思維發散起來,想到當年三個算命先生的卦辭,忽然覺得挺有道理,兒子讀書這么差還能隨便寫出好詩詞,不是星君下凡是什么。但又為什么前面十幾年不靈光呢?

中老年女人鉆牛角尖不是一般可怕,李母終于想起了在李佑半歲時,她抱著小李佑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到了小嬰兒的腦袋,導致李佑短暫昏迷過。

一定是這次事故把李佑摔傻了,導致十幾年不開竅,直到今日才恢復了才華。但如今李佑年紀大了讀書也遲了,況且入了公門沒有科舉資格,讀書也是白讀。李母不禁陷入了深深地痛苦和內疚不能自拔――一個李家的狀元被活生生的摔沒了,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風氣里,還能有什么比這個更痛苦。

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李佑苦惱的安慰著母親。心里卻是,欲說還休,無語淚雙流。誰剽竊詩詞能剽竊的這么悲催!先想法子把陷入臆想的母親大人勸好了罷。

又有幾個本家的宗親聞風而來,七嘴八舌的議論一番便走人了。

至黃昏擺飯,一家人說說笑笑倒也其樂融融。李佑將近日衙門里的事情與父親講了講,當然沒有講那么細,拉皮條、逛窯子(雖然只是送銀子去)這種事怎么好在家人面前說得出口。

李父點頭道:“縣官你是巴結不上的,小二你能與師爺結好也是極佳。”

李母和四歲的小侄兒都困頓了,由嫂子送回屋去歇息。這時,李父給了大兒子李佐幾個眼色。

得到授意的哥哥李佐又拉著李佑喝酒,但李佐為人憨厚又不會說什么巧話,只好頻頻碰杯灌酒。李佑中午已經喝得半醉,晚上才與哥哥喝了幾杯又醉醺醺的不辨東南西北了。

這時候,李父忽然制止了李佐,笑瞇瞇的對李佑說:“小二啊,你可是真的能寫詩詞?”俗話道,酒后有真言,李父堅信這一點。

已然喝多的李佑被激的拍著桌子叫:“人家都不信,連父親也不相信我了么!兒子現在就給你來一首。”

全家除了李佑,唯一會寫字的就是李佐,他趕緊變戲法般摸出一套筆墨紙硯候著,顯然是事先備好的。

暈頭暈腦的李佑腦子里冒出納蘭詞里最出名的一首,也沒多想張口就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李佐寫字寫得很吃力,歪歪扭扭寫完給李佑看了看,醉眼里見“人生弱智如初見…”等,一堆白字。李佑狂笑,涂涂抹抹的修改一遍,把紙還給臉色燥紅的哥哥,又大笑三聲,便一頭倒在桌子上昏睡過去了。瘋狂論壇

我兒杯酒立成新詞,真名士也,奈何生于衙役家,不然又是一個李太白…李父頗覺意外的感慨道,又問李佐:“寫的這是什么故事?”

李佐面帶憂慮的說:“似乎是小二被某家小娘子拋棄了,可憐巴巴的,還念念不忘。”說完拿著紙張出門找人抄寫去了,這是李父早就吩咐過的。

忒沒出息!且看為父給你辦一樁好姻緣,李父對著醉的不醒人事的李佑搖搖頭,指揮小廝把李佑拖回屋去。

又過了不到一個時辰,李佐抱著一卷紙回來對父親道:“小二這詞寫的好像水平不行啊,族學里的老先生看了這詞竟然哭了,邊哭邊抄,抄完也不愿要筆費,想必很差罷。”

李父坐在堂上,靜靜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及至天明,虛江縣捕快兼李家第一才子李佑宿醉而醒,略覺頭昏眼花。起來喝幾口茶水,在樹蔭環繞的院里踢打踢打腿腳,此時清風拂面,身子飄飄欲仙。感到舒適些,慢慢回想起那昨夜星辰昨夜風,不回想還好,一回想頓時后悔的要以頭撞墻。

蒼天!大地!此首《木蘭花令》,是詞中絕品,裝逼利器,怎可輕示于人!李佑本意是要在重大場合隆重推出,以達到一鳴驚人、萬眾仰視、鮮花簇簇、美女投懷的效果。

昨天那什么場合?昏黑的小蠟燭下,全家三個成年文盲一個成年半文盲一個四歲小兒…抄詞都抄成了人生弱智如初見…可憐仙家曲,碾于塵泥間。

“小二啊,既然回家就好好歇一歇,我已經遣義哥兒去衙門為你告假了。”李母出來念叨說。

李佑給母親問了安,卻納悶的發現父親和哥哥都還在蒙頭大睡,也不打擾他們,信步出門,觀賞觀賞鎮上風物。

這西水鎮并非山清水秀、靜謐悠然的典型江南小鎮。放眼望去,建筑雜亂無章,無論太湖岸還是鎮中河道那真是垃圾密布,顏色詭異,水面上從爛菜葉子到破木板無所不有。大清早滿街販夫走卒嘈嘈雜雜,碼頭上船只更是進進出出忙亂不停。看的李佑直搖頭,誰說古代環境一定好?

街口墻壁上貼著布告樣式的一張榜文,底下三五人在議論著什么。李佑隨意走過去,聽到其中一人道:“看到榜文本人差點嚇住,還以為官府又要征稅征徭役了,聽別人一念,誰知道是這么個東西。”

另一人道:“方才我還以為追捕逃犯呢,爺在巡檢司剛太平了幾個月,就怕一出逃犯又要不得安寧。話說,貼這么一個看不明白的酸東西作甚?李老太爺那二小子發的哪門神經開始吟詩作詞了?”

還有人道:“我從鎮北過來,看到三四張了,這李家裝什么神弄什么鬼呢。”

李佑抬眼細看,是工工整整的楷書,寫著“人生若只如初見……”落款:縣衙公差李氏小二名佑者四月初六作于家宴,族學塾師宋某不勝惶恐代筆。好標準的落款,就是這開頭職位寒磣了點,哪有太中大夫某某布政使這類的稱呼氣派。

想想沉睡不起的父親和哥哥,李佑為他們的“樸實”淚流滿面…他們昨晚…

讀書人是有在墻上亂寫亂畫的習慣,謂之題壁,但一是都在旅游勝地二是提筆直接寫成。見得誰來用這種大字報,在街頭巷尾,一晚上貼十幾張的,更要命的還是別人代筆的。

最最最最關鍵的,本朝私人貼大字報一般都是用來罵人吵架告狀的!與風雅一點不相干,跟后世的廁所文學差不多,類似于“誰誰誰是王八蛋”的那種。可憐的千古絕唱《木蘭花令》,被以這般充滿了小農式的俗不可耐想象力的方式流傳出來。雖然似乎打破了讀書人對話語權的禁錮,可也太…

李佑轉身正欲掩面而走,旁邊卻來了兩個長衫書生,人群自動給他倆讓開。卻聽得個頭略高的那書生嚎啕大哭,對同伴道:“我本北人,勤學苦讀二十載。僥幸中的解元,自覺成才,特來江南拜會群英比試一番,欲借此揚名于江浙。誰知才下得船,在偏街陋巷、販夫走卒之中,就能見到這等詞句。連這衙門賤役都不弱于宋朝晏幾道,江南果然文風鼎盛,今日始知夜郎自大何解矣!吾還有何面目見江南同道!”又道:“就此別過,吾歸家去也,自此終生不來這江南了!”

李佑很同情的目送這北方書生踉蹌而去,這位解元公,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擊你的…

無論怎樣,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的話,李佑的才名開始小小的、零星的、若有若無的、將信將疑的流傳起來,滾動了無數遍的歷史車輪又羞羞答答的向前滾動了一小步。

虧得他剽竊的詞實在是光芒遮不住的大作,若是一首打油詩,還洋洋得意的張榜賣弄,那恬不知恥四個字將會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印記,他將會成為輿論鄙視嘲笑的對象,沒準幾百年后的笑話集上會有他的一席之地。在這個時代,似乎不存在比丑比惡心,越炒作越吃香的風氣。

話說。。。怎么管理書評?

在班房里,眾捕快對李佑的稱呼不知不覺間,從李小弟變成了李小哥,不知道算是好事還是壞事。瘋狂論壇再就是身邊聚起了幾個幫役,什么張三李四王二的,都是父親當年用過的人,后來散了,如今覺得李佑貌似挺有前途的樣子,又貼了上來。

這日,李佑準備去幾條商業街催一催門攤銀(聽這名字像是保護費,其實這是本朝城里商鋪應當繳納的正規稅種,由縣衙征收;前面提到的稅課司收的是流通環節中的商品稅)。到縣衙點了卯,就要出去。一個內堂門子出來喊住了李佑,傳話說知縣大老爺召喚他。

單獨召見這可是縣官上任兩個月以來的第一遭,李佑心里估計是為了那兩首詞。到了知縣公房里,又是磕頭叩拜,等候大老爺問話。

“‘人生若只如初見’和‘誰翻樂府凄涼曲’這兩首可是你寫的?”一向在下屬面前崇尚板正威嚴的陳知縣,這次臉上也出現了掩不住的好奇神色。

“正是。”自從被打了兩頓板子,感到言多必失的李佑,在知縣面前向來言簡意賅絕不廢話。

陳知縣很程序化的勉勵道:“淫詞艷曲都是小道,經義才是…”忽然想起李佑這身份,就算李佑把四書五經研究的滾瓜爛熟又有何用?頓了一頓沒再說什么就讓李佑退下了。

縣衙另一處公房里,黃師爺伏在案上,奮筆疾書:虛江知縣陳公到任以來,重文興教,倡詩書禮義,縣內文風蔚然,教化大開,黎庶爭頌。有胥役李佑者,僅能識字,受陳公之教化,效東吳呂蒙之故事,三日刮目而作詞二首,附近諸縣紛紛傳唱,彰顯我縣文風燦然矣。李佑曾言,若無陳公,如身在漫漫長夜耳。陳公功德可見一斑…

黃師爺寫的這些,若讓李佑知道必要吐血三升,剽竊了兩首詞,自己還沒享受到多大好處,就先成了知縣大老爺教化有方的政績了。知縣職責簡而化之就是錢糧、教化、刑名、治安四大項,教化這項分量不輕。

李佑出的衙門,召集幫役走狗,呼六喝四的在街面上走了一圈,收了幾十兩銀子和十幾貫銅錢,當然多收了些腿腳錢是免不了的。有家齊氏綢緞鋪子生意很差,門攤銀一直欠著,李佑便招呼手下從這鋪子里搶了幾匹緞子充當稅銀。

將規定數額的銀錢物上交縣衙,中午吃喝一番,幫役們分了點銀錢就如鳥獸散,李佑也回班房打瞌睡去了。

但沒睡的多久,闖進來個穿紅戴綠的老婆子,不似什么良家人物。李佑并不認識,只道是來找別人的。

同在房中的趙捕快笑道:“這不是謝婆子么,上門攬買賣來了嗎?”

那老婆子擠出兩絲笑容道:“卻是有一樁好買賣。”又對李佑說:“當面的可是李官人么?”

李佑打量兩下,頗覺得這老婆子神似戲文里的媒婆,心里嘀咕著難道是要給小爺我說媒的么。回答道:“我便是了,有何貴干?”

老婆子說:“這里說話不便,煩請李官人移步去旁邊茶鋪子,有樁買賣要與官人說。”

李佑心里不悅,這老婆子入得門來到現在都沒介紹自己是誰,未免有些拿大了,你說叫我出去就出去?

趙捕快過來對李佑耳語道:“這老婆子是做皮肉生意的,喚作謝婆子,極是刁鉆的人。手下養著幾個娼妓,那姚興兒便是她的人。”前章說過,這姚興兒是本城最有名的雅妓,常與文人士子唱和往來,官宴也是必要召她助興,一等一的場面人物。

原來是個老鴇子,李佑冷哼一聲說:“我懶得動彈,有事快講。”

謝老鴇也不客套,開口道:“我家女兒姚興兒欣賞李官人寫的詞,我這當媽媽的少不得為女兒操心。今后你寫的詞,三兩一首賣給我女兒罷。”在她想來,李佑這等人吟詩作詞委實一點用處也沒有,寫出來能賣掉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才是正理。

其實,謝老鴇想的倒也不錯,不在讀書人圈子里混,李佑抄襲詩詞的確沒什么大用,真不如賣給別人換點錢實惠的多,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認這一點的。但是,這謝老鴇有點居高臨下的作派另李佑厭惡,況且三兩一首的價格他也接受不了。此時虛江縣田地均價已經十幾兩銀子了,納蘭性德的精品詞五首才能換一畝地,李佑肚子里又才有多少貨?

這老鴇大開口定然有什么依仗,李佑心里思量,嘴里冷笑道:“我聽聞姚興兒的一夜嫖資是十兩紋銀,就出這三兩的價格買詞么?”

誰知道那老鴇比李佑還果斷,根本不講價,也冷笑幾聲指著李佑的鼻梁道:“李官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等著好消息罷。老身言盡于此,后會有期。”說罷扭身出去了。

趙捕快湊上來憂慮的說:“李小哥,咱們二老爺很迷姚興兒的,與這謝老婆子往來密切。惹了她,你怕是有些麻煩了。”

這二老爺,自然就是本縣的周縣丞了。縣丞是知縣的佐官,協助處理縣政。本縣陳知縣兩榜進士出身這塊牌子很硬,知府都要提挈他,到任以來施政又勤勉,所以年屆四十的周縣丞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強了。但周縣丞畢竟是八品官員,遠不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們可以比的。

報復來的比想象的還快,過了兩天,周縣丞將李佑叫過去,訓斥道:“皇糧國稅乃國庫根本,朝廷用度皆出于此,豈可輕視?爾這刁奴玩忽職守,遺漏貪墨皆有之,上負國恩下愧黎民,還敢在公門行走么!”

李佑辯解說:“老爺明察,并未有遺漏貪墨等事項。”

“這次收稅銀,那齊家緞店的稅銀何在?”周縣丞質問。

李佑繼續辯解說:“好叫老爺得知,那店里無錢,小的我只得從店里拿了幾匹緞子充數,已經上交庫里了。”

“大膽刁奴還敢狡辯!那司庫小吏并未見得什么綢緞,不是你故意遺漏就是貪墨。況且你等數人午時狂吃濫喝分銀而去,沒有貪墨,何來的銀錢?”

李佑心里明白,這是周縣丞要把他往死里整了。不但無中生有,還把多收腿腳錢這種事拿來挑錯,要知道,每個衙役收稅銀都會多收一點,這是社會通行的潛規則,周縣丞連這點都揪住不放了。

“看你無話可講了罷!本官判你鞭笞三十,革去差役,逐出公門!”

李佑知道多說無益,也不顧上下尊卑憤恨摔門而去,急忙找黃師爺求援。李佑自覺替他辦了這么多事情,功勞苦勞都有,相處總有幾分情面,總不該見死不救。怎奈黃師爺不在衙里,問門子卻說是赴宴去了,道是今曰本縣有位姓朱的致仕侍郎老大人路過,陳知縣帶著黃師爺拜會宴請去了。

有兩個皂役壽命來抓李佑,李佑拱手說:“小弟要出去找尋黃師爺,二位哥哥高抬貴手,緩一緩罷。”二人對視一眼,給李佑一個眼色,并不答話仍裝樣子上前來動手。李佑會意拔腿邊跑,二人緊追慢趕只是追不上,但一直跟在后頭。

縣內建有公館,由縣衙管理,貴人過境都是在這里歇息,類似于后世招待所。瘋狂書庫李佑心急,跑到城北公館處,卻見門外一溜的轎子和轎夫,想必都是來拜會老大人的。扭頭一看,兩個皂役哥哥還不緊不慢的跟著,只是到了此處便立定不動了。

李佑進了大門抓住門子,急切地問道:“小哥兒,我乃衙門公差,有急事尋隨陳知縣到此拜壽的黃師爺,煩請通融通融。”

門子領著李佑到了前廳后面的儀門,那里有幾個差役守著,將李佑事情說了一遍。那守門的差役認得李佑,便道:“我與你通報,那師爺見與不見,卻不是小的們做主了。”

李佑原本打算塞點銀錢給這看門的,誰想他們如此好說話。

卻說這公館內一處大廳堂內,堂上坐定十幾人吃喝談笑,幾個妓子相陪伴酒,堂下十來個歌妓奏樂助興。各人面前都是上好的席面,水陸珍饈、各色果蔬齊備。

此時正是酒過數巡、談興正濃的時候,只聽位于首座的老者把酒閑言道:“老夫在蘇州府,便聽說虛江縣里出了一個有趣的衙役,人雖卑微,卻寫了兩首上品妙詞,老夫聽了后回味無窮,這樣的詞,只有宋代晏小相公可比啊。”品一口酒又道:“陳知縣治下真乃人才興盛、教化有方啊。”

位于次座的陳知縣連連謙虛道:“老大人言過了,下官當不得。”

“不知那李小子今日可在縣內?不妨傳過來一會。”老者說。

一邊陪酒的妓女不知為何卻開口勸道:“一個無禮狂徒,喚來污了尊客的眼。”原來這妓女是姚興兒,她雖然才貌雙全的名聲在外,擔心胸委實不寬,自視也高。買詞不成便覺得在一個小小衙役面前丟了臉,心里還記恨著李佑。瘋狂書庫

老者卻沒理她,只看著陳知縣。

忽然坐在最下首的黃師爺插話湊趣道:“巧了,這個李差役當真是經不得貴客惦記,此時已在外面候著了。他本是有事情找在下的,卻恰好貴客說起他。”

話說這邊李佑等了一刻,有差役出來道:“不知怎的,喚我領你進去。”

李佑便跟著一直往里走,穿過了兩個走廊,來到一處大廳堂外,上面掛著靜思堂字樣的牌匾。只聽得里頭歡聲笑語熱鬧得很,另有管弦絲竹不絕于耳,無數小廝侍女從幾個門口不停穿梭進出,李佑知道這必是宴會所在了。

又有小廝領著李佑進屋去,在角落里候著。沒等幾分鐘,黃師爺扭頭看到李佑,便對位于首座的朱老大人道:“那李佑已經來了。”說罷沖著李佑招手。

李佑趕緊上前磕頭道:“小的拜見老大人和各位老爺。”

老大人微醉,問道:“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雅吏否?”

李佑謙虛道:“老大人當前,怎敢稱得雅字。”

說完聽見陪侍一旁的妓女撲哧掩嘴一笑,有些放肆的道:“青皮好狗兒,頗能自知嘛,賞你三兩銀子作首詞罷。”她自持交游廣闊,李佑區區一個小衙役奈何不得她。

李佑抬眼看去,那妓女瓜子兒臉,秀目多情,容貌清麗雅致。聽她說起三兩銀子,語氣尖酸,又見她能坐老大人身旁,便猜測這女子是本城名妓姚興兒。“不識好歹的賤人,膽敢如此戲弄我,你家老鴇又作惡在前,那就怪不得小爺了。”被連番惹得惱火的李佑暗暗切齒。

那邊陳知縣和黃師爺都有些不悅,打狗還得看主人,姚興兒再有名氣也不過是娼妓之流,此種場合這般言辭委實有些不識好歹了。

李佑看老大人沒有說話意思,假意問姚興兒道:“這位說話的姐姐可是姚興兒么,小的慕名久矣,見得面來名不虛傳,愿獻詩一首贈與姐姐。”又對老大人說:“此乃鄙俗游戲之作,恐唐突了老大人。”

朱老大人擺手道:“不妨。”

小爺這首抄來的詩能惡心死姚興兒你!李佑緩緩地念道:“二八佳人巧梳妝,洞房夜夜換新郎,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只見筷子紛紛落手,在座的都是本城有名的士紳,一時俱都呆滯片刻,又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反正戲謔的是妓女,笑便笑罷。都沒想到李佑會搞出這么一篇東西,與“誰翻樂府凄涼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見”這樣的詞心理落差太大。

李佑繼續念道:“裝成大家閨閣女,扮做一副好心腸。迎來送往知多少,慣作相思淚兩行。”

笑聲更大了,這姚興兒慣會吟詩誦詞、鼓琴彈唱,深情款款的樣子,這后四句寫的雖然尖酸但倒也形象。連另外幾個妓女也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在她們看來,姚興兒是有點做作了,怎奈人家讀書人喜歡這個既風雅又深情的調調。

姚興兒臉色雪白,幾無人色,她這類型的妓女,十分講究青樓才女的名聲。賣的不是物品,是品牌。在這個本城名士云集的場合,李佑念出這瑯瑯上口、很有新意的歪詩,還特意點名獻與姚興兒,萬一廣為流傳開來,她這名聲算是毀于一旦了。

想到這歪詩掛著自己的名頭流行起來的可怕后果,姚興兒痛苦不堪,悔不該為了謝媽媽故意落他的面子,反而把自己賠進去了。越想越悲凄,無顏留在此處了,捂著臉大哭而去。

朱老大人仕宦多年,見慣風月,姚興兒還不放在他心上,只是對李佑說:“不想聽到如此滑稽的打油詩,倒也有幾分歪才。不過如此欺辱婦道人家,未免有些狹隘了。”

我可不能給大家這個心胸狹窄的印象,李佑頓時叫屈道:“老大人可不知道,她們害的小人我要被革除差役了,分明是她們有錯在先,怨不得小人報復。”

陳知縣此時插嘴道:“不得放肆!誰革除你了?”

李佑添油加醋地說:“昨日姚興兒家的謝老婆子來尋小人,道是要三兩一首買小人的詞,小人雖然不通禮義,但也知道自尊自愛,不愿賣詞。這謝老婆子便威脅小人說使喚周縣丞收拾小的,不想今日周縣丞果然尋了個錯把小的革除了,小的便來這里找知縣大老爺喊冤,倒是無心沖撞了老大人在此。”

朱老大人從蘇州府就聽說了這兩首詞后很是喜歡,想著雖然李佑身位卑賤,但會寫詩詞也說明是個知道讀書向上的人。今日見到了李佑看他年少英氣,有幾分說不出的灑脫自然,于是心里就偏向了幾分。

但朱老大人又決不能因為李佑的一面之詞就抨擊朝廷命官,哪怕是個小小的八品縣丞,斥責李佑道:“小子膽敢私相揣測、妄言上官事非!”又對陳知縣說:“事情還查明白的好,不要冤枉了這樣有趣的衙役。”

聞弦歌而知雅意,陳知縣避席揖拜道:“下官回去便處置此事。”

李佑拖著長影,步出公館,想著身后那亭臺園林、想著那山珍海味、想著那管弦絲竹,望著血紅般的夕陽喟然道:“吾輩只能與老鴇、妓子相爭乎!不甘于此不甘于此啊!”

送走朱老大人后,黃師爺將李佑叫過來仔細詢問了一番,安撫道:“你且安心差事,就算沒有老大人發話,我也是保得你的。”

師爺這話倒不是假的,他陪著東家知縣到任以來,一直使喚李佑辦事。因李佑不似那些老差役奸似鬼、滑如油,他辦事用力,不偷懶耍滑(其實是被兩頓板子打怕了),不謀私利(其實是年輕沒經驗,倒不是不想),讓師爺用的十分順心。以后也還用得到,哪肯讓周縣丞莫名其妙的打發走。

陳知縣把謝老鴇傳到縣衙,問清事由,判她“弄權生事,掌嘴三十”。便有皂役噼里啪啦抽了謝老鴇三十大嘴巴子趕了出去。周縣丞對李佑的處置也被撤銷了。

對于周縣丞本人,陳知縣沒有任何表示。為了衙役老鴇子這樣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去做什么,畢竟同為朝廷命官,必須要留些體面,官官相護這個規矩可不是平白虛構的。

話說另一頭,李佑的《贈姚興兒》這首歪詩,以最快的速度流行了起來,比之前的兩首精品詞熱門多了。一時達到了“縣內街頭巷尾,但有人處,便有議論李詩者”的效果。

這詩淺顯易懂、瑯瑯上口,深受廣大勞動人民歡迎。調侃諷刺的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嫖不起的名妓,充分滿足了底層人民群眾酸葡萄惡趣味心理。甚至產生了“李小衙役求歡被某名妓拒絕后惱羞成怒報復”的流言蜚語。

卻說姚興兒,以青樓才女形象聞名,然善泳者溺于水,卻被李佑以文才(這個詞值得商榷)重重一擊,形象大毀。這幾日閉門謝客,傳聞每天以淚洗面。這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人氣能東山再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瘋狂書庫但最打擊人的是,她那些相好的士人們也都不大登門了。

正在風頭浪尖上,上門找姚興兒,萬一被那小衙役知道了,再編兩首歪詩傳誦傳誦怎么辦?大家都是讀書人,那還要不要臉了。再如果姚興兒求你為她寫詩詞、造輿論和那衙役打擂臺怎么辦?贏了很丟人,因為你自降身份和一個市井之徒吵架;但輸了更是丟人。所以還是暫且躲著吧。

更有惡毒的人想,等過些日子姚興兒必然自降身價,到時候十兩銀子能嫖好幾次了,何苦現在巴巴的送銀子去。

李佑還惦記著無數網文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腦殘情節,輪到自己了一定要斬草除根才能證明自己不是腦殘。怎奈經驗不足,想不出什么招數,于是找趙捕快商量。

趙捕快認定李佑有知縣撐腰,有意討好。便給出了個主意,找個無名死尸丟到姚興兒家門口,隨后以查案為由便將謝老鴇和姚興兒一齊抓了,不送大獄自行關押,到時是圓是扁還不由得自己捏搓。

這招李佑很欣賞…

怎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尸體,過了幾天另一樁公事差遣下來,李佑便忙得把這事甩到腦后了。因為縣里這個月安排了捕快們分頭下鄉催討欠稅,有點讓李佑焦頭爛額。

本朝以前有田畝稅、丁口稅,都是直接收糧的,甲申之變后,朝廷推行攤丁入畝、畝丁合一成了田丁稅,因當時首輔嫌運糧損耗太大,遂定只收銀子。后因一來糧價不定,只收銀錢容易谷賤傷農;二來南北京師每年需糧近千萬石,缺口太大。所以田丁稅又改成了半糧半銀,天下府州縣各有定額。蘇州府的稅賦之重本朝一直是全國第一,其中虛江縣有田地一百七十萬畝,每年負擔的田丁稅額度是十二萬兩白銀和二十萬石糧。

去年的年景不是很好,虛江縣各村莊里甲很多欠稅的,這倒不關陳知縣的事情,那時他還沒到任。但今年還收不齊就影響了上司考核啊,陳知縣有點著急,眼看著春花田(江南農田冬季種的油菜麥子之類的)紛紛有了收成,便將如狼似虎的衙役們派遣下鄉去催討去年欠稅,李佑也分到了些任務。

這日,李佑領上張三李四兩個幫役,征了艘小船。來到馬頭莊,見了幾個里長糧長,便由其中一人帶著去收稅了。

第一家,去年田地被大水淹過,收成很差,尚欠五錢銀子七斗糧。這次來倒是補齊了,李佑指揮手下裝船繼續。

第二家,前些年生了三胞胎,如今都六七歲大了,活干不了但吃的不少,日子苦巴巴的,欠銀七錢。可憐巴巴的把家里銀錢都湊齊了還是不夠,又捉摸出一個錢竄子,有個五六百文,一并收了。張三李四直嘀咕,回頭還得找錢鋪換成銀子,也不知道現在什么比價。

第三家,更慘。家里本有一對老夫妻,一兒一女。兒子去年服役在外,父親得了重病去世,如今家里只有孤女寡母。卻欠了一兩三錢銀子和兩石糧。只見那老婦人嚎啕大哭道是實在沒有可繳的。帶路的糧長也搖搖頭沒可奈何。

跟著李佑來的張三李四左顧右看,只見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連搶都不知道搶什么了。張三走過來對李佑說:“差爺,確實沒有什么東西抵稅,這家恐怕只能賣兒賣女了。”

李佑抬眼看了看那靠在屋門口的小姑娘,十二三歲年紀,面黃肌瘦的,瞪著大眼珠子惶惶的望著這邊,心下可憐。

張三又道:“差爺獨居在縣里,屋里無人侍候,不如買下這個,回去也能洗衣做飯。此時買定然便宜的,不宜錯過。”

李佑心里一動,前世他也是懶人一個,穿越過來每日子洗衣灑掃有時做飯,覺得甚是麻煩,而他這每月一兩銀子哪夠雇人侍候的。但帶著二十一世紀思想,買賣人口還是有點適應的不能。

那馬頭莊的糧長也道:“這也是一樁善事啊,這家子人都很勤快,干活不會偷懶,李官人發發善心罷。”

張三對老婦人說道:“大嫂,你這女兒五兩銀子賣與李官人如何?”

李佑想著那老婦人必然會抗拒,誰愿意賣兒賣女啊,卻看那婦人過來討價還價道:“懇差爺發善心多給些…”

最后說定了價格六兩,里長作保,立約二份,是世代為婢的死契。

李佑近兩個月工資二兩,師爺賞了一些,從家里拿了一些,做公事潛規則了一些,手頭里攏共倒是有七兩銀子,付了賣身錢后又只剩生活費了,一時忘了計算養不養得起一個小姑娘。典型的沖動型消費啊。

江湖人稱,三萬字是個檻,我怎么沒看到檻在哪兒

且說李佑把小姑娘領回家里。瘋狂論壇這么長時間習慣一個人了,屋里突然多一個陌生小姑娘,李佑感覺怪怪的。

只見李佑靠在椅子上,臟兮兮的小姑娘抱著個小布包坐在墻角小板凳上,兩人大眼對小眼。

“你叫什么?”李佑忽然問道。

小姑娘見李佑開了口,低下頭去回答說:“奴家沒有名字。”

“那便給你起個名字,看你這般瘦弱,以后喚你小竹罷。”李佑很果斷的說。

“是,謝老爺。”

“去院子洗洗臉!收拾利落了。”李佑終于忍不住一個小姑娘蓬頭垢面的形象,指著院子里的大水缸說。

“是,老爺。”小竹起身道。

兩聲老爺叫的李佑骨頭輕了幾兩,開始指派任務道:“老爺我要去衙門辦差。東房里有米菜,晚上煮飯做菜,等我回來吃。”他這破院子,只有兩間房,西邊的一間充當臥室兼客廳,東邊的是廚房。

黃昏時候,李佑回來見院落、屋里都打掃的干干凈凈,飯菜都煮好擺放在桌子上,十分滿意。小姑娘洗刷整潔,不顯得那么邋遢了,大概也熟悉了環境,亦不再怯生生的。

李佑放下碗筷,小竹殷勤的拿起茶杯倒水遞過來,讓李佑很是安逸。考慮著下次發了工錢給她買身像樣的衣裙,省得渾身如此破爛出去丟他李家的臉。

添了一張嘴,每月一兩銀子工錢很緊張啊,幸虧家里時不時給送幾斗米,勉強維持得住。瘋狂論壇為提高生活質量,要設法賺些銀子了。李佑正胡思亂想間,忽然見小姑娘脫了鞋襪,往他的床上爬去,吃驚的叫道:“做什么呢?”

小竹很傻很天真的說:“聽隔壁阿叔講,在城里當婢女,晚上都要和老爺一起睡覺的…”

李佑以手撫額,嘆道:“我家沒有這個規矩。”就是有這個規矩,他對這種營養不良的、干巴巴瘦癟癟的、只有一雙大眼睛能看的豆芽菜也沒有興趣。

最后,拼了兩張椅子,搭著木板,讓小竹在廚房安歇。李佑的預算支出又多了一筆:需窄床一張,紗帳一套。頭痛,兩項加起來這最差的貨色沒幾錢銀子也買不了。

實在養不起,就丟回家里服侍母親去罷…李佑不負責任的想。

這幾日李佑的征收欠稅任務完成的不是很好。別的那些個差役都是橫征暴斂、敲骨吸髓的老手,李佑這種靈魂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新鮮人始終做不慣這樣的事情。

封建王朝的皇糧國稅,收起來是天經地義的,欠稅后果很嚴重。但欠稅的人家多半都是有什么凄慘遭遇的人家,李佑總是不落忍,使不出狠毒手段便收不上銀子。

他能買一個小竹,在別人眼里是做了善事救了一家,但能買十個一百個小竹么?就連張三李四兩個幫役都有些怨言,抱怨跟著李佑賺不到什么好處。

現實總是讓人無奈,李佑習慣性的想逃避現實,眼不見心不煩。但身負差使,豈能說逃避就逃避?公堂之上陳列的大板子也不是擺設,這是領教過兩次的。

苦惱之下,李佑找黃師爺訴苦。

黃師爺聽后嘆道:“胥役之橫暴,路人皆知,故本朝規定無事胥役不得下鄉。但又不得不用耳,不收糧稅,朝廷以何用度。”

“老先生救我,免掉我這收稅差事如何?”

黃師爺心生一計,便對李佑道:“李差役是會讀書寫字的罷。”

李佑簡直想翻白眼,暗道小爺我詩詞傳遍全城了,你還問我這等問題,“自然會得一些。”

黃師爺撫掌笑道:“妙哉,讀書然后明理,古人誠不欺我。”

老先生說的什么糊涂話?李佑莫名所以。

黃師爺又道:“吾已有主意了,李差役暫且靜候佳音。”

這句話是懂了,李佑拱拱手退下。

黃師爺沒有食言,向東家陳知縣稟報道:縣衙差役李佑,感縣尊教化,近日漸讀書明理,長存仁人之心,行差執事大違本心,不堪目睹生民困苦。可免去差役,轉為六房書吏,以全其心,彰其行,并以獎掖知上進者。

陳知縣判道:準!可擢典史。當然,正式的吏員要報到朝廷的,不過虛江縣此時有個吏員缺額,直接用李佑補上了。

一報一準間,李佑身份便由衙役成了小吏,這當然是非常可喜的變化。雖然衙役和小吏常并稱為胥吏,但其實不完全是一碼事。衙役是屬于粗人、賤役,市井之流。而小吏怎么也能算半個文化人,玩筆桿子的,天然就比衙役身份地位高一些,名聲上更比衙役上得了臺面,雖然干的齟齬事情比衙役少不到哪去。

想當年…也就是漢唐時代,小吏升大官的例子很不稀罕,直到宋代,官吏分流,小吏才成了沉淪下僚的底層人士。

更何況,陳知縣直接把李佑提拔為典史,那就不是普通書吏了,乃是小吏中的頭目級別了,雖然仍是不入流的、沒有官方級別的吏目。

陳知縣提拔李佑也有他的原因。上次把朱老大人哄得很高興,使得陳知縣認識到,李佑能寫詩詞雖然對治縣安民沒什么用,但是官面上迎來送往吹牛打屁的場合,遇到了追求風雅的上司,卻是能派上大用場。

這也是一項特長,但若是低賤衙役,詞寫得再好那也根本上不了席面。所以陳知縣趁此機會將李佑轉為吏職,順便提拔成典史,以后有需要的場合也能拿得出手了。

李佑喜從天降,這是典史啊!薪水…以后叫俸祿了,每月制度是米三石,當朝實發米一石、銀二兩,幾乎是捕快的三倍。終于養得起一個小姑娘了,李佑很欣慰。

他當即去找黃師爺表達感謝,很隱晦的表示師爺孤身在外地多有不便,李家要一些生活費。黃師爺斥責說:“吾欲引你為腹心之人,豈為這幾兩銀子?”

喜訊傳回西水鎮,李家知道李佑當了典史后,足足買了五兩銀子的香火,燒的宗祠內濃霧滾滾,有鄰里望之曰:“李家宗祠冒青煙矣!”

就是李佑不知道陳知縣的本意,也不知道他自己肚子里還有多少詩詞可以抄襲。

在虛江縣衙門這個江湖里,李小弟、李小哥的稱號已經成為了歷史,取而代之的則是李先生、李典史。在趙捕快等一干前同僚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里,李佑揮一揮衣袖,帶走幾顆塵土,搬進了縣衙內辦公。

李佑外表變化暫時有三點,一是原先的青布箭袖長衣變成了青色圓領衫;二是頭戴插翅四方平定巾,扔掉了以前的平頂帽;三是紅布纏腰變成了絲絳細帶。五月五端午節假期時候,特意穿戴整齊回西水鎮游街夸耀了一番,只是這一身袍袖擺弄龍舟很不便利。

更可喜的是住所從原先租的小院搬到了縣衙東巷的免費官舍,省下了房租錢,同時婢女小竹也終于擺脫了只有廚房可以睡的命運。

初入公房的李佑沒甚差事,整日里游東房、竄西房到處尋人閑聊,順便學習文案章法之類的。大家知他是知縣親自提拔的,對他倒也客氣。

五月初九,黃昏時刻,散衙回家。李典史有些意猶未盡的結束了自己的一天小吏生活,信步走出縣衙。忽而被一左一右兩人攔住了,定睛一看,俱都認識。左邊這乃是仇人謝老鴇,右邊乃是前文提到過的李媚姐的婢女,名喚月香。

謝老鴇此時憔悴多了,神色諂媚,身子佝僂的挺不直一般,搶先一步討好的說:“李先生多日不見了,今日可有空么?我家姚興兒得罪了先生,心里悔恨不及,今晚設宴賠罪,請先生務必賞光。”

李佑冷哼一聲道:“誰知你們安得什么心,別是毒酒一杯抑或暗藏刀兵罷。”

謝老鴇急得跳腳,發誓賭咒只道:“若有壞心,生生世世為牲畜。”謝老鴇還是有點人脈,打聽到李佑滿世界尋死尸準備栽贓她,哪還坐得住,趕緊要化解了這段恩怨。

另一邊月香也急了,拉住李佑說:“李先生不要輕信他們!我家姐姐今夜也要宴請先生,還請先生看在數次往來的情分上,且隨奴家一行罷。瘋狂書庫”不就是當初替王郎中送過兩回嫖資,到她嘴里也成了數次往來了。

謝老鴇和月香一人拉住了李佑一邊袖子,就在這縣衙門口拉扯起來。

這時有頂小轎子抬了過來,停在李佑身邊,轎簾從里面掀起,露出好一副花容月貌來。細看這女子僅二九年華,卻是端莊沉靜,粉面含威,目光湛然有神,打理的鬢角齊整,頭上一頂珠翠花冠罩住了秀發。

李佑心弦一顫,有些著迷。暗道,穿越以來,往來的不是尼姑就是妓家,今日終于有良家青睞了么?――這就是古代的殘酷現實,哪有那么多良家婦女小姐丫鬟讓你隨便就能艷遇上手。

那女子斥責李佑道:“李先生蒙受縣尊擢拔,當勤于公事、務求上進,怎可在這縣衙門口,與花街柳巷之人牽拉攀扯,成何體統!”說罷起轎走人了。

這、這是誰?從哪里冒出的女子?憑著什么斥責我?李佑有些發暈,莫名其妙甩這幾句話為的什么?

看得小轎遠去,謝老鴇和月香兩人對視一眼,繼續拉扯起來。最后,李佑甩掉兩人道:“我與那李媚姐有過幾面之緣,今夜先去她那里會一會罷。”

謝老鴇滿臉失望,便道:“老身明日再請先生。”在李先生爭奪戰中取勝的月香歡天喜地的帶著李佑走了。

這李媚姐,請李佑過來自然是有事央求的。左等右等,在家等的正不耐,才見月香領著李佑進了院子。李媚姐一如既往的妖嬈撩人、面如桃花。見得李佑到了,便親親熱熱的貼住了李佑,牽著往內室走去,口里道:“李先生好久不來,奴家念想得緊,晚上都睡不著。”

以前來過兩次什么便宜都沒占到,今日卻能摩摩擦擦感受著媚姐兒柔軟豐滿的身段,心情十分放松的李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見到每個人都是這般說辭?我記得聽過兩三回了罷。我也是很睡不著呢!”

李媚姐揮起粉拳敲打李佑幾下,“李先生比從前變得忒壞了,只會尋奴家身上的不是。”

“你身上有什么不是?解開衣襖我查看查看?”李佑調戲說。

屋內擺設張圓桌擱置些酒菜,李媚姐輕輕一推李佑,順勢坐在旁邊椅子上,斜靠著桌子說:“先生著什么急,奴家可是備了酒菜謝謝先生。”

李佑眨眨眼道:“要謝我不用酒菜,有肉即可。不過,我有什么可謝的?”

李媚姐回答說:“那姚興兒一夜輕輕松松十兩,而奴家累死累活只有三兩,奴家心里不平的很,先生給奴家解了氣,值不得一謝么。”

這李媚姐和姚興兒在本縣妓家里的地位,仿佛武俠中的武當與少林一般,同行相斥,一雅一艷不同流派的兩人互相看不對眼也是有的。當然,這姚興兒的錢賺的的確比李媚姐輕松多了。

一晚上三兩…與我一個月俸祿相當,你還嫌少…李佑“失色”道:“我可沒有帶足三兩銀子,怎生是好!”

李媚姐倒酒敬上,卻被李佑推開,伸手攬住了她道:“不需金杯銀盞,只要姐姐的口杯喂酒。”

李媚姐也不扭捏,灌了自己一口酒,將小紅嘴遞過來把酒渡進李佑口中。來回吃了幾口酒,吃的李佑心火上升,按捺不住,便抄手抱起媚姐兒倒在了金漆大床上。

這可是價值三兩銀子的一夜,不能浪費了,雖然似乎李媚姐沒打算要嫖資。

兩人一個是月余不知肉味,龍精虎猛勢大力沉,一個是沙場百戰女將軍,弓馬嫻熟武藝出眾。只見紅紗帳內你征我伐,來來往往大戰數百回合,一個多時辰才鳴金收兵。

“奴家有事相求于先生。”李媚娘很慵懶的趴在李佑胸懷上說。

李佑捏捏媚姐兒胸前兩個大肉團子,口中道:“姐姐忒直接了!剛共度一場良宵便如此直白的要好處,急功近利的露骨,未免傷感情。”

李媚姐蕩笑道:“哎呀,奴家只講身體不講感情,我的大先生要想講感情還是尋那姚興兒去罷。”

“姐姐真乃知己也,到底何事?”

“不難,信手之勞寫兩首詞罷。”

李佑像是聽笑話道:“媚姐兒你目不識丁,附庸什么風雅,還是認真的練好十八般武藝七十二絕技罷。”

李媚姐狠狠掐一掐李佑,“不是給奴家,是給妹妹的。環兒也該出閣了,求先生多多幫襯,能過的清閑自在一些,不要像奴家這樣苦勞。”嗓音越說越低沉,看來心底還是有些羨慕姚興兒的,不必像自己這樣辛苦。

李佑想起那個逼的他開始剽竊詩詞的“罪魁禍首”,“你那妹妹…眼角在天上…就和姚興兒一個德行。”

李媚姐緊緊抓住李佑道:“她念得幾本書,背得幾首詞,不該像奴家這樣辛勞。懇請先生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幫這個忙罷。”

這個忙對李佑來說真不難幫,無非就是寫幾首詩詞。然后以此給李環造勢造輿論,把名聲傳出去、身價抬上來,若成為姚興兒第二那最好了,以后生意就輕松許多――這就是李媚姐替李環未來的謀劃。

雖然李佑和李環不是很對付,心里還記著李環當初鄙視自己的事情,關鍵是她到現在也沒來示好道歉過,人家姚興兒和謝老鴇還知道上門求饒。瘋狂書庫

但挨不住同一個被窩里的李媚姐軟語央求,只得答應下來。心里思量道,這抄什么詞才好?納蘭詞里寫女人的都是悼亡詞,不合適。那就找幾個寫花花草草的,也能當做典故往女人身上套。

忽而想起有兩三首寫梅花的,心念一動,冒出個主意來道:“我有個好法子,使得環兒成為名家也未為可知。”

李媚姐喜得抱住李佑“叭”的親了一口。

李佑苦笑道:“為了這個法子,明日我要去會一會姚興兒了。佛家曰舍身飼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人在奴家這里,又想著她作甚?奴家還不夠好么。”李媚姐裝作醋意大發模樣,遂又翻身上馬,摟著李佑抵死纏綿。

天亮時刻,李媚姐又故意死纏著李佑弄了一回,搞得李佑腰酸腿軟,腳步虛浮,扶墻而出。

整整一天,李佑在縣衙里都是無精打采半死不活樣子,引發流言若干,有說李佑火力不中用的,有說敵軍太強的。

好容易熬到黃昏,李佑略略打起幾分精神,卻見那謝老鴇果然候在縣衙門口等待了。

“什么也不必講了,我與你走。”李佑擺擺手道。

穿街走巷,進門過戶,謝老鴇一路把李佑領到姚興兒居處。瘋狂論壇她這里獨居一座花樓,李佑首次進來,見房中雅靜清幽,植有盆景,羅列些字畫,擺設些棋琴。帳幕錯落有致,小軒窗外幾縷風竹。跟李媚姐那兒堆金砌玉大不相同。

照例是一桌酒菜,謝老鴇說了幾句笑話就退出去,留著姚興兒和李佑面面相對。那姚興兒不復昔日那綺顏玉貌的神采,呆呆的看著眼前人,不禁又流出兩行眼淚。

兩人實在不熟,李佑懶得費什么心思找話。也是餓了,點點頭混不在意的獨自吃喝起來。待到吃的八成飽,抬眼見姚興兒那眼淚不要錢一般涌個沒完,不禁感慨一番她被自己打擊的夠嚴重的。

又喝兩口酒,李佑抹抹嘴,便起身走人。昨晚被榨的精力全無,今夜實在對眼前美人兒沒有什么想法。若不是為了心中謀劃,也許來都不會來的。

姚興兒默默流淚到傷心處,斜身倚在榻上出聲大哭起來。

顯得我像是個惡霸似的,李佑嘆道,腳步沒停朝外走去。

謝老鴇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跳了出來,在走廊上倉皇的拉住李佑道:“如何了?如何了?李先生不要著惱…”她不得不緊張,現在姚興兒只剩半條命了,若李佑再去編首歪詩傳出來,那剩下這半條命也要折進去了。

看著謝老鴇這等做派,李佑索然無味,自己跟這等小人物計較個什么。也不知道他從什么時候起能把別人看做是小人物了。

“你不要慌,拿筆墨來,我要題壁賦詞。”李佑盡可能的以平靜語氣說。

謝老鴇面如土色,臉上脂粉顫抖著像渣子一樣往下掉。

李佑心里暗暗好笑,安慰說:“你且安心,我這可是可憐姚興兒贈詞一首,你若不要那就罷了。”

“要得要得!”謝老鴇恢復人色飛也似地指派一個婢女捧來筆墨。

天上月色甚明,李佑就著燈籠和月光,在姚興兒家院門外墻上奮筆疾書,狀甚瀟灑。寫道:西水李佑,見姚興兒寂寞蕭索,悔昔日之無賴,有感而作。詠梅之一,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只看愁損翠羅裙。麝篝衾冷惜余熏。可耐暮寒長倚竹,便教春好不開門。枇杷花底校書人。之二…

也不論字好字壞,先抄了這一首,再寫個之二,下面便沒了。

其實這首詞寫盡女子消瘦哀愁、寂寞無聊的姿態,又兼有校書人字樣,用在現今的姚興兒身上有個七八分應景,李佑倒也不是胡亂選詞剽竊。

寫完甩筆走了。

卻沒走多遠,來到元生橋頭李媚姐家,喊李媚姐也拿出筆墨。

便在此家外墻繼續寫道:西水李佑,偶歷此處,有女倚窗,清幽似照雪梅,有感而作。詠梅之二,眼兒媚。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墻。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凄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月華如洗,翩翩高大青衫少年疏影闌珊,袍袖舞動,幾行丑字呵氣而成,李媚姐和李環姐妹看的都有些呆了,不過一個看的人一個看的詞。

李佑今夜題寫的這兩首詞有景有情,以花喻人以人比花,真是一樁風流趣事。他的想法說出來也簡單,不過湊兩首詞,冠與詠梅一、詠梅二的名頭,一首寫給姚興兒一首寫給李環,造成兩家并列的模樣。姚興兒名頭響亮,那李環也就趁此機會借了勢。

經此一遭事,在謝老鴇和李媚姐各懷鬼胎的鼓噪下,固然姚興兒恢復了些元氣,李環也得了些好處。但讓李佑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在虛江縣青樓楚館這個行當里的名聲幾日內直上云霄,江湖人贈號月下郎君,也叫點梅先生。

本縣所有妓家無論認不認字,懂不懂詩詞,無不盼望李先生夜宿本家,順便再來個月下題詞,那樣自己身價必然要大漲的。這名聲和詞作甚至傳到了蘇州府城里,有某名妓聲稱愿意免費招待李佑三天。要是字再寫的好些,只怕就是十天了。

什么叫“典史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這就是了。

本城一干自詡風流的才子們很是不服氣李佑的名聲,但一來寫的詞實在比不過李佑也沒奈何,跟他比別的更是扯淡,李佑畢竟不是讀書人,憑什么要會棋琴書畫;二來在市井人民包括妓家的心目中,秀才士子畢竟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但這李佑使人感到親近多了,代入感強啊,八卦起來也更加熱烈,名聲自然就更大。

李典史忽然想起一個情況,頓時淚流滿面。當初謝老鴇要以每首三兩銀子買他的詞,為了這三兩銀子的價格,鬧的很不愉快,差點差事都丟了。而這李媚姐陪了他一晚上,自己就送了一首詞出去,而這李媚姐的一夜行情也只是三兩…虧了,虧了,心太軟。

古語道,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反過來說,就是塞翁得馬,安知非禍?

得意了幾天,李佑很快就悔之不及了。人品,總是守恒的。

卻說這日,李佑回到住所時,發現家里的小廝義哥在等候,道是父親喊他回家。李佑沒有多想,與小竹說一聲,又去衙門告了假,便往西水鎮而來。

進了家門,看父親端坐正堂,臉色冰冷,橫眉怒目,哥哥站立一旁噤若寒蟬。

這又是誰惹了父親?李佑上前磕頭拜見,開口準備安慰父親。

誰知李父見了李佑,怒氣更甚,破口大罵道:“你個沒長進的畜生,還有臉回家!”

李佑大驚,“兒子犯了何事?”

“你堂堂縣衙典史,將清白有用之身,終日眠花宿柳,浪蕩無恥,敗壞門風!”

李佑無語,當初您老人家當捕頭時候,也不是那么清白罷,兒子也是有耳聞的…再說哥哥那客店里還養著幾個妓女…裝什么清白好人家,平時弄些說辭哄一哄母親罷了。今天真是反常了,李佑想道,必有妖孽啊。

李父看李佑滿不在乎神色,氣的說不全囫圇話,指著哥哥李佐道:“你與他分說明白!”

經過哥哥述說,李佑才明白過來。原來父親這些日子在忙著給他找一樁好婚事,找來找去,選定了本鎮一戶關姓殷實人家,雙方家庭各方面條件勉強般配,正好關家也不希望女兒遠嫁他鄉。所以倒也一拍即合,眼瞅著快下聘了。

那關家小姐卻是個有主見有主意的,要先看看未來夫君什么品貌,遂坐轎去縣衙門口觀看李佑言行,又打聽了幾次李佑名聲。回家后評價說:“此人輕薄無行,不求上進。雖會寫幾首好詞,徒惹爭風賣俏。除此僅會眠花宿柳,投機取巧而已。嫁與此人,終要受苦,女兒是不同意的。”

今日早晨,關家就對李父表示,不往下談了。

李佑眼前閃過那天小轎內的令他心顫的御姐容顏,訓斥他不求上進的美人兒就是關家小姐么?后悔萬分,這樣的可人兒竟然就錯過了!這年頭經常是盲婚啞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碰個大美女的概率有多大?以后還有這好運氣么…

勉強打起精神,李佑安慰父親道:“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何必為此一家生氣,還怕兒子找不到好娘子么。”

哥哥李佐想起什么,補充道:“那關家雖不是萬貫家財,但家中也有良田五十畝、合伙店鋪三間的,價值約三千兩。聽說都是她家獨生小姐總掌賬目,足不出門卻能井井有條。”

徹底呆滯,李佑都不為自己辯解了。有錢、美麗、能干、賢良的妻子,在他名聲橫掃全縣青樓的幾日內錯過了…其實他就在李媚姐家睡了一晚上啊!為何眾人都認為他天天睡花街、宿柳巷…

惜哉、惜哉,李佑郁郁。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回到縣衙李佑便被陳知縣叫過去狠狠訓斥一頓。

原來他被嚴秀才上書告了。沒錯,就是那個老婆的身段被李佑里里外外看了個遍、又與與李佑在公堂上當眾摟抱打滾的本縣著名生員嚴秀才。

話從前日說起,嚴秀才去府城與一些士子會文,研究一下科考套路,得空拜訪一下學政老師。

認真上進的秀才很辛苦啊,并非是個秀才就有資格去省會撞大運中舉的。只有過了縣學科考的秀才才有這個資格去參加省試,不然全省幾萬生員一窩蜂都去參加那豈不要亂套。虛江縣便只有四十個名額,縣學生員也就是秀才卻有二三百人。

雖然蘇州府里藏龍臥虎,但那嚴秀才倒也不弱于人。卻說嚴秀才有次與府學生員辯論,對方諷刺道:“吾嘗聞虛江縣之才一石,八斗在胥吏之中,故能寫得人生若只如初見。嚴同學且回去占了那剩下二斗再來辯討罷!”

只這一句話,噎住了的心高氣傲的嚴秀才。

想那嚴秀才,向來傲氣自矜,以此為風骨。不過倒也稱得上滿腹才華,人稱當今虛江縣第一才子。眼瞅著某些市井小人弄些個淫詞艷曲,便騙得滿城的才名,勾得青樓女子爭風吃醋(這點很重要),心中本就是很不爽利。

前番因為自家娘子留下的芥蒂尚在,今次又被別人借李佑來諷刺導致吃了大憋,是可忍孰不可忍。回縣后便發揮了書生們吵群架的特點,伙同幾個同學,聯名投一紙文書將李佑投訴了。

曰:“既為吏目,不思國恩,輕廢公事,游手市井。終日招搖于花街,徜徉于柳巷,百姓豎目,輿情洶洶。縣政所施,皆賴于吏,如此薄行,以何率民…”

知縣官房內,李典史一頭大汗顧不得擦,匆匆看了一遍,抬起頭很麻利的倒打一耙道:“大老爺!國朝太祖有制:生員不許言事。嚴秀才等人妄言縣政,當予懲戒!”

其實國朝制度荒廢不行的多了去了,例如一應官吏不許,也沒見多少人做到了,不說別人,李佑自己就沒做到,雖然不花錢的,算不算嫖還要認證認證。

陳知縣不理李佑的偏題,厲聲道:“本官念你有一二分小才,擢升重用。但你何為?終日閑游,百事束手,正所謂尸位素餐耳!嚴生可曾說錯一分?”

李佑心里大叫冤屈,提拔成了典史,又沒說分到“吏戶禮兵刑工”六房中的哪一房,那就只好在黃師爺的承發房(辦理公文往來的部門)閑混了。但承發房有黃師爺坐鎮,他哪里敢和黃師爺并立理事。

想了想只好厚著臉皮說:“稟告大老爺,屬下不擅文牘公案…所長在于謀議贊劃、臨機處事…吾乃天生郭奉孝,實非種田荀文若也。”

陳知縣本意是敲打李佑不要太得意忘形,畢竟是黃師爺力薦、自己提拔的人,怕他小人得志出了丑,那樣自己也沒臉面。見李佑給自己臉上貼金,便冷冷一笑,“好個謀議贊劃!本官有樁無頭緒的事情,你且謀劃一番。”

出難題了,李佑硬著頭皮請道:“請大老爺明示。”

“本官欲造福一方,重修虛河塘堰,所算需費銀八萬兩。賴朝中諸公相扶,減免今秋錢糧三萬,尚缺五萬,看小子你如何給本官謀劃?”

這虛河是虛江縣境內一條主要河流,從太湖發源流入吳淞江,乃是水航要道。甲申之變以來,水利年久失修,時常洪澇。但逢雨季,太湖水漫延而下,淤積堵塞,水灌諸鄉。陳知縣上任以來,和黃師爺謀劃興修水利,若成了這將是一項大政績,上司考核很是有利。

治理的辦法有二,疏通淤積河道或者建造堤壩護住河岸。但疏通淤積河道涉及到百姓豪紳在歷年洪水退后所圈占的圩田,吃進去的肉誰肯吐出來?清退圩田是一樁天大的吃力事情,所以在黃師爺建議下,選擇了花費更大的修石塘堤壩這個辦法。

若二十里石塘堤壩能修下來,保幾十年平安,陳知縣的大名在這虛江縣不千古流芳也得百年不朽了。

上月陳知縣便上奏,要求減免本縣錢糧以興水利。近日戶部批復回來,只許減免今秋錢糧三萬兩,這樣預計還缺五萬兩白銀。

這不是小數目,陳知縣為自己的政績工程前景發愁了。正好此時李佑撞上槍口,便順手拿來為難李佑。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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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一聽,就明白了為何黃師爺殷勤招待那戶部的王郎中了。

王郎中又吃又拿又嫖的,才給減免三萬?李佑想著什么隨便說道:“塘堰興修,輔以溝渠,沿河土地既免洪澇之害,又增灌溉之利,每畝可收助工銀五分修水利。”

陳知縣正氣凜然說:“你就這等見識耶?另立名目,苛捐雜稅,虐害于民,此所不取也!”心里算計道,每畝五分就算收個幾萬畝也才二三千兩,杯水車薪,徒壞官聲,還不如不收。

“可有慈善大戶捐銀助工?”李佑問道。

“應者寥寥,區區數千銀。”

李佑咬牙,使出后世人人所知的終極武器,對曰:“虛河西通太湖、東聯姑蘇,北達常熟,每日過往舟楫何止千數。如今水流肆意,河道不暢,通行多有不便,怨聲載于道也。靡費銀兩興修水利,湖水順流而下,事后來往貨船、航船皆能省時省力,盡受其便。得此好處,豈能白饒?修好河道,縣尊可在河內建港設關,凡貨船、航船皆收修河錢。”

陳知縣心頭大亮,這倒是個辦法,這李佑倒也不是除了詩詞一無是處,有幾分偏才。

“以每大船收五十文例,一日二百船計,一年可得三千貫。其中貨船貨物動輒數百兩,若多收貨船過河錢,每年當至五千貫以上。有此出息,縣府之內應有富戶樂出此銀,合股興修,每年按股分錢,縣衙或許也可分得千貫。”

“諸大戶投銀錢四五萬,一年得二三千貫,獲利不足一成,怕這商家瞧不上。”

李佑繼續分析道:“設水關而坐地收銀,既無江湖之險又無奔波之苦,安心坐等銀錢,即便有六七分利也必有人愿意!我縣田地,一畝買價十幾兩。租給佃戶種植,一年收入不過一兩,尚且趨之若鶩。若仍嫌少,可把縣衙得利讓出去,湊一成利之數,招徠富戶。”

“你且下去,待我與黃先生計議此事。”陳知縣早忘了敲打李佑的目的了,擺擺手讓李佑出去。

李佑出得門來長喘一口氣,再次擦汗,僥幸過關了。貸款修路、堅持收費一百年不動搖的辦法,在后世那可是人人皆知,照貓畫虎而已。幸虧虛江縣這段河道乃是十分繁忙的航道,不然他也無法可想了。

又感慨真是風頭太盛遭人忌,也不知無冤無仇的,這嚴秀才尋他的不是作甚?嚴秀才不但有功名在身,家里更是佃戶成千田畝過萬的超級大地主,有財有勢,端的嚇人。但愿他這次上書只是一時憤激,不要沒完沒了。

黃師爺聽聞后對陳知縣道:“妙哉,以此數月集款,秋收后征發全縣民役,人數不足募集鄰縣游工,來年即可完工。設河關收錢,朝野或有是非爭議,當無大礙,畢竟不耗民力修的二十里石塘,保縣境數十年平安,善莫大焉。”

黃昏時刻,李佑回住所。為什么又是黃昏…當小吏坐班,規矩就是太陽出來上班,太陽落下下班,沒事不得隨便出縣衙,這點比不得衙役快活,只是沒有風吹日曬的苦處而已。雖然枯燥無聊到一份邸報能看五十遍,但為了每個月二兩銀子一石大米養小姑娘,未來還得養娘子,李佑忍了。

門口有個人影探頭探腦,李佑大喝:“何人在此!”

卻是一個十六七歲,帶著幾分稚嫩氣的清秀少年,他迎上來便要給李佑磕頭:“叔爺爺安好!”

原來是你…李佑認出了來人,是他同族之人,名喚李正。這李正雖然只比李佑小一歲,但卻足足低了兩輩,管李佑叫叔爺爺的。平常說說笑笑,關系融洽。

按禮節,許久不見得爺字級別長輩,要磕頭行禮。李正異常緩慢的彎腰屈膝下去,充分給了李佑扶住的時機。

李佑笑瞇瞇的不動。

李正仰著頭苦臉道:“小叔爺!我今日穿了新衣,臟了可惜,不如寄下這一跪罷。”

李佑哈哈一笑,“你已經欠我二十三個了,有朝一日讓你跪個痛快。”

領了李正進家門,婢女小竹迎上來在李佑耳邊嘀嘀咕咕:“這人好無賴,胡說八道說他是你孫子,謊話都說不周全。他在門外鬼鬼祟祟,呆了一個下午都不走,奴家可緊張呢,都不敢出門了,把門拴得緊緊的…”

李正無奈對小姑娘道:“我真的是你家老爺的孫子…不,侄孫…”

李佑道:“餓了,一起先吃晚飯。”

小竹呀的叫起來,多了一張嘴,飯菜做得不夠,又跑進廚房煮飯去了。

趁這功夫,李佑問李正道:“乖孫兒所為何來?”

李正神色一肅,“我父親近年販運紗絹,積攢了一份家業,不需我辛苦營生。便讓我讀書進學,掙一份功名光宗耀祖。這幾年我自覺讀書有成,想著要參加今年縣試。你看如何?”

“不妨去試試看罷。”李佑說。

李正忽然有點討好的說:“這個,聽得眾人議論紛紛,皆道你乃是知縣大老爺的親信。而這縣試是知縣主考的,那個,啊哈…”

李佑瞪了一眼,語重心長的說:“想取得秀才功名,要連過縣試、府試、院試三關才能進學,投機取巧只能僥幸一時,待到府試、院試又能有何作為?勤習課業方是正道!”――爽氣,上輩子這輩子總被各種教訓,原來正氣凜然的訓人感覺是這樣舒坦。

說是這樣說,這個忙還是要幫的。這可是幫親不幫理、國有國法族有族規的時代,考功名這種大事情,李佑若是真甩手不管,回頭就要被族親們戳脊梁骨、捅菊花門,嚴重了叫回去關在宗祠反省不給飯吃也是有的。

正說話間,忽然又有客來訪。門外有人怪聲怪氣的高聲道:“月下李郎君在家么!孫及來訪!”

李佑迎客,見了孫幫閑,說笑一番。

孫及從懷中掏出一張描金硬紙請帖遞給李佑,道:“李環要出閣了,定在明日晚上,請你去觀禮。”

不就是妓女第一次從業么…還整個紀念儀式,弄得跟嫁娶似的,李佑推辭道:“我便不去了。”近日他在青樓楚館里名聲太響亮,又被父親罵又被秀才們投訴,還是低調些修身養性罷!

“這環兒是你一手捧起來的,你算是娘家貴客,怎可不去?”孫及沒想到李佑會拒絕,驚訝地說。

旁邊李正湊過來一臉興奮地說:“可是本縣兩枝梅中的雪梅李環么!近日紛紛聽人議論的,道是本縣兩枝并蒂梅,江梅姚興兒雪梅李環。聽說那李環出閣費已經抬到八十兩銀子天價了!”又對李佑說:“聽說小叔爺乃是她們床上之賓,領我去觀禮如何。”

李佑推開李正,對孫及道:“分明是李媚姐和那謝老鴇一齊鬧大發的,我只拗不過寫了兩首詞而已,小弟我真的是多有不便。”

孫及誘惑道:“你可知是誰拔得李環頭籌?那可是本縣有名才子,到時會有眾多讀書人捧場,你也是有才名的,難道不想他們交游?入了這個圈子,你也能成為本城名士了。”

交游個屁!李佑沒好氣道:“那群秀才能給我什么?給我官做?不去!不去!”

孫及一張臉苦的皺巴巴,他奉了李媚姐之委托,必要邀請到李佑的,就沖著李佑這名聲,去了絕對給李環長臉,所以只管纏著李佑不放。

李佑沒奈何說:“請帖留下,我再思量思量。”心里卻打定了主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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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次日李佑帶著侄孫子李正去找黃師爺說情。他不敢直接去找陳知縣,雖然陳知縣多半不會拒絕,但必然也會比他更義正言辭的教訓一通人生大道理,所以還是讓黃師爺傳話吧。

黃師爺手捋長須,點點頭道:“此是小事耳。功名之路,若非天賦異稟,當真是艱困異常,十年寒窗、披肝瀝膽之苦并非虛話。”

李佑給了李正一個眼色,李正上前道:“小子我曉得,必勤學苦讀不負所望。”

黃師爺笑道:“且考一考你。你為何讀書?說真心所想。”

李正昂然朗聲道:“昔有大賢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黃師爺搖搖頭。

李正聲音低了幾分,又道:“效圣人言,法圣人行,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黃師爺又搖搖頭。

李正聲音又小了幾分:“退可減賦稅、免徭役,進可做官牧民,不負生平志?”

“孺子可教也。”黃師爺大笑。

真是庸俗…李佑心里嘆道,但這個世道就是這般庸俗,反正他是不想當屈原的。也不希望李正去當屈原,那樣對宗族未必是好事情。

舉世皆濁我獨清就算了,努力做到眾人皆醉我獨醒就好。

打發走了李正,黃師爺抿一口茶,悠悠道:“昨日聞得治水策,吾真小看了李典史,不曾想到你竟然身負經濟之才。難怪古人云市井之中常有大賢,商伊周姜莫不如是…”

李佑冷汗狂飆,心頭冒過上輩子無數電視劇里的辦公室政治斗爭場面,越發的感到黃師爺話里有話,有這么比較的嗎?拿伊尹和姜太公類比他這個沒品級的小典史?諸葛亮也才敢自比管仲樂毅。瘋狂論壇

這老先生向來以陳知縣謀士自居,這下不會是嫉妒了罷?李佑趕緊陪笑說:“老先生言重了,我這情急之下胡言亂語,當不得真,哪里有什么本事。”

黃師爺像是突然發現李佑的緊張,啞然失笑說:“你這混賬小子都想什么?我豈是妒賢嫉能的人?實話不相瞞,洞察世道人心,我尚敢說略懂一二。但這經濟實務,其實非我所長,爾若是有此才能,不必遮掩。”

“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李佑說。

黃師爺緊盯李佑好一會兒才道:“縣尊很是看重你,他欲在衙內設河工所,以你我為正副使,你既然不堪重用,那就我就代你辭了罷。”

河工所副使?!好差使啊!

李佑大驚道:“其實我還是有一點點才能的…”大工程里能掙錢三歲小兒皆知,這又是從上到下的人治的封建社會。就算從中賺點好處,只要不耽誤修水利、樹名望的大業,陳知縣也是根本不會管的。

想想那李媚姐陪客一晚就有三兩銀子收入…在虛江縣,他的職位典史名義上只在縣衙四大老爺、兩大九品巡檢、若干縣學教官之下(共有個典史),但收入有沒有李媚姐的十分之一?雖然人家是當紅的名妓。

再想那老父親當了十幾年捕頭,掙回來三間三進的房產、二十畝上等好田的地產、一家客店的物產。他如今職務更上一層樓,還去當啃老族?若要妻妾成群,一年三十六石俸祿養得起?這都是最現實的問題。

當衙役時他的性格也干不了對小民百姓敲骨吸髓橫征暴斂的事情,當吏目后一直沒有負責具體事務,什么經手的好處錢也掙不到,苦逼啊!好容易這次有個不錯的差使,豈能輕易放過。

黃師爺仔細叮囑道:“承蒙縣尊提拔,你必要實心任事。我等擔此重任,務必使得堤壩牢固,不可出現幾年就毀掉的丑事。”

貌似明白的李佑用眼神回答,我懂得…

本朝地方官制度六年兩考,陳知縣這任期最多也就是六年。但陳知縣進士第五名的牌子太硬(雖然不清楚為什么負氣出京,按說該能留京為官),似乎也有點小背景,估計三年一小考就要輾轉升遷了。

難道黃師爺的意思是這三年不出事就可以了?這樣不太好吧…如此短壽的工程,有點過分了,李佑良心感到很為難。

黃師爺看透了李佑想法,罵道:“你這混賬!又在亂想什么?此次動用巨額銀兩,又是你那招惹爭議的籌銀辦法,必然致使朝野注目,豈能胡亂應付了事?不敢說百年基業,但至少要保二三十年罷!”

李佑大喜,跟著有底線有節制的上司,比那沒底線沒節制的上司好,不會出事,良心也交待的過去。

“不過..肥水不流外人田。”黃師爺話音一轉,“縣尊應酬往來花費巨大,俸祿一年九十石遠不敷用。上次險些因為手里無錢鬧了五兩程儀的笑話,你也是知道的。又不好再動用家中資產,畢竟已經做父母官了,還用家里的錢說不過去。你我要為縣尊分憂啊。”

“老先生怎么說,屬下就怎么做。”李佑很干脆的說。

黃師爺“呵呵”一笑,也不與李佑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卻吩咐道:“縣尊還有一樁私事,托付與你。”

私事那倒要更認真的去辦,李佑豎起耳朵聽。

“陳縣尊單身上任,家眷留在原籍侍候父母。獨居后衙,屋內無人照料起居,多有不便,這個也是…嗯。”

看來是想納妾了,“包與我身上。”李佑干脆利落的答應說,“不曉得中意什么樣的?”

“愚女蠢婦不行,不求有才,但總要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的,清白些的。你可細細尋訪一二。”黃師爺答道。

李佑又問:“究竟是一還是二…”

黃師爺嘿然道:“有一就一,有二么…”

原來您老人家也發春了,還這般扭扭捏捏…李佑告辭了黃師爺。其實也很好理解,以這時代風尚,作為進士出身的知縣大老爺,不納美妾簡直沒臉子在士林混。俗語道,中了進士就是娶個小起個號。

下來仔細一想,李佑對這個條件有些頭疼,很明顯,大老爺想找個略微有共同語言的側室,但有文化的女子的多是大戶中戶人家小姐,誰肯來當妾?當然,青樓之中也有不少雅妓,譬如姚興兒這樣的。

雖然士大夫納妓為妾很常見,但不曉得陳知縣具體是什么心思,黃師爺說的也很含糊。以這世情,下屬給上官辦私事,總要辦的盡善盡美才好,有一點不中意,恐怕上官就不會念你的好了。

想的頭疼,李佑不禁抱怨道,大老爺你就該在京城娶了,大把大把的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符合條件的多的是。

這個事情,李佑直到晚上也沒想出頭緒,晚飯吃的心不在焉,眉頭微皺。婢女小竹只道是今天的飯菜十分不合老爺的意,難過的想哭,還得讓李佑哄一哄。

有了!李佑突然拍桌大叫,又叫一聲糟糕,快來不及了。

卻說今夜李媚姐家張燈扎花,披紅掛彩,熱鬧非凡,連李媚姐都穿的正統嚴實喜氣洋洋。瘋狂論壇這一切正式宣告李環的生意要開張…出閣了,擺過這場儀式,從今往后虛江縣青樓行業又多了一支能與姚興兒并稱的強軍。

雖然稱不上賓客如云,但二十個總是有的。廳內左右兩溜兒長椅,擺放些鮮果點心茶水。一邊是李媚姐這方請來的,謂之娘家,多是妓家里的姐妹前來道喜;另一邊是今天的客戶,或者叫恩客這方請來的朋友,謂之夫家,多是文人士子,看來這恩客也是讀書人。這兩邊對坐,目光幾個來回,頗有幾個看對眼了,回頭少不得做一場勾當。

快開始時候,姚興兒忽然不請自到,引起了一番騷動。秉著來者是客的想法,李媚姐很虛偽的笑迎進來,請到了娘家上座,雖然李媚姐心里很想把姚興兒收拾一頓轟出去。

其實李媚姐對姚興兒不順眼不單單是流派之爭,更與三年前的一樁爭斗有關。當時有位大名人,欲乘船游覽太湖,從虛江縣登舟。名士游湖必然要攜妓盡興的,這才是風流美談。于是姚興兒與李媚姐爭相隨從,使盡手段爭斗,最后文化水平優勢極大的姚興兒勝出。

從此之后,姚興兒從名聲到身價都壓住了李媚姐,這次爭斗也成為李媚姐活到今天以來的生平最大恨事。況且李媚姐自認外形要比姚興兒強半分的,活計也強的多,所以更不服氣。

姚興兒環視全場,微微嘆氣,使她失望的是那李佑竟然沒有來。

今晚唱禮的儐相居然是孫及孫大幫閑,真可謂技多不壓身。

贈詩送禮拜大神之類的流程就不贅述,其中姚興兒也出面祝福了李環這個近日快與自己并稱的小美人,顯出寬容大度樣兒。

一直到了最關鍵一步,孫幫閑高喊:“送入洞…”

最后這個“房”字尚未出口,廳內眾人只聽得門口有人大叫“慢著!”拿眼看去,卻見一高大瀟灑的青衫少年立定在廳門。

驚愕幾個剎那,左邊的娘家姐妹無不紅潮上臉、神色興奮激動,恨不得把這少年綁回家去好好蹂躪一番;右邊的夫家書生們交頭接耳后恍然大悟,倒吸一口涼氣,這人傳聞中是本縣花街霸主、柳巷魁元,所向無不披靡,今夜要來誠心鬧場子怕是不好收拾,不過倒也無需太擔憂,畢竟己方有八十兩銀子的價錢做底氣。

來者正是李佑。

遭到廳內二三十人含義豐富的目光齊射,李佑發覺自己有些唐突了,攪場子攪的不合時宜。他還是年輕毛躁了點。

下意識看前方大紅燭下,鳳冠霞帔大紅綢衣面無表情的是李環;她旁邊站立的書生好生眼熟,仔細分辨,卻是嚴秀才!

本是喜氣洋洋的嚴秀才此刻臉如冰霜一般,狠狠盯著李佑。他家娘子失了身,嚴秀才嘴上不說什么,心里卻是在意的,總覺人前失了顏面。花了八十兩巨資買下李環的初夜,一是炫耀,二來未嘗沒有在朋友中找回面子的心思。值此良辰,令他厭煩的李佑突然冒出來攪事,雖然不懼,但也有吃了蒼蠅的感覺。

李佑心里也頗意外,怎的又和嚴秀才對上了?時也,命也?

這話要從何說起啊…李佑頭疼了。怕趕不及來得匆忙,連說辭都沒琢磨好,此時總不能當著數十人嚷嚷,知縣大老爺要納妾,閑雜人等回避!

若陳知縣是個橫行霸道、不在乎民望的人,他倒是敢如此做。但上梁想要正,他這下梁也不能太歪了。

不錯,李環就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符合標準的人選,年紀輕、長相美、出身低、有文化、還是個處子之身,堪稱完美,實是良配,叫誰都挑不出錯兒。

不足便是花費多點,甲申之后本朝新制,從事風塵賤業,須得到官府登記,名列娼籍而后才能從業。身在娼籍的人想要脫籍,需向官府繳納脫籍銀一百兩,年過三十減半、過四十再減半。李環沒有賣身契在老鴇手里,身價只需一百兩脫籍銀,但知縣大老爺再窮也不會缺這百八十兩銀子罷。

李佑清楚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但在場的別人不知道。李典史橫刀奪愛?嚴秀才二龍搶珠?李環嫌貧愛富?李媚姐恩怨情仇?姚興兒橫插一杠?什么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有。

見得儀式被攪亂,李媚姐身為主人,那必須要出面的,她心里暗怪這死冤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冒出頭來,是個什么意思?你要對環兒有興趣,早說呀,姐姐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少收你點銀子也不是不可以。

李媚姐待要上前質問一番,卻見身旁人影一晃,姚興兒搶出列,在她前頭娉娉裊裊行到李佑身前,屈身拜見道:“數日不見,李先生萬福。”

李佑其實就沒認真和姚興兒打過交道,見過兩次不是斗雞一樣就是泥偶木像一般,反正沒正經見過本縣頭牌的風采。今夜見得姚興兒神采煥發,姿容清麗,燭影下掩不住的肌膚如玉,暗嘆不愧是頭牌人物。又聽得姚興兒嬌聲對他問安,心肝不由得軟了三分,還帶有些男人應有的小得意。

李媚姐冷哼一聲,改了主意,拿出風流做派要與姚興兒別苗頭,扭著身子親熱的貼上李佑問:“李小哥哥所為何來?”

還是正事要緊,李佑對姚興兒歉意一笑,便對李媚姐道:“姐姐借一步說話。”扯著李媚姐來到外廊,低聲道:“知縣大老爺要納妾,托我尋人,我欲將小環送去,你看如何?”

李媚姐聞之滿心歡喜道:“有這等好事?你千萬不要哄騙奴家。”

那陳知縣來的時日雖短,但名聲甚佳,衙里暫無其他女人爭寵,去給他當側室比在娼門廝混強太多了。乍一聽到,李媚姐簡直不敢相信這等好事情,別是李佑來逗她開心的罷。

“你且放心,準有此事的,我何曾騙過你么。黃師爺已經托了我,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大老爺前途無量,你家環兒可要把住這個機遇,說不得以后我見了她也得稱一聲姨太太、陳夫人了。”李佑打消李媚姐的疑慮道,又很為難的說:“就是現在環兒要出了閣,怕這事情就難辦了。”

李媚姐呆了一呆,暗咬銀牙拿出幾份果斷,“多謝李先生惦記我家環兒,奴家必有重謝。”說罷回房去取了兩個大元寶出來。

李佑只道這是給他的謝禮,看樣子一個五十兩。一邊嘴里道著“姐姐太客氣了”,一邊拿手去接,卻接了一團空氣。

李媚姐小腰一扭晃過了李佑,遞了幾個媚眼道:“先生稍安,謝禮在后頭呢,長夜漫漫急得什么。”又走進了廳堂內。

聽說..主角送女人是終極撲街大殺器,可這李環和主角沒有什么關系無所謂吧..再說也送不出去啊,靠,劇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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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媚姐雙手捧著元寶,轉身到廳里找嚴秀才說:“嚴相公,有貴人看上我家環兒,今晚要對不住了。瘋狂論壇這是一百兩,算是奴家賠禮。”

掃了興的嚴秀才十分惱火,問道:“是陳父臺么?”開始他以為李佑是來故意搗亂,現在聽得李媚姐這樣一說,原來還別有內情。想來能指使李佑辦事的,怕是也只有知縣了,諒那李佑也沒有膽量借著知縣的名頭招搖撞騙。

李媚姐陪笑道:“這個奴家可不敢說。”

嚴秀才自拊惹不起陳知縣,常言道: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他們家雖是本地大戶,但沒有出過高官,最多也是舉人。雖能橫行鄉里,但與陳知縣碰撞,份量還是輕了些,他那當學政的老師都不一定支持他。

想了又想,嚴秀才也不敢當場發作,遂忍氣吞聲,朝著李佑拱一拱手道:“李先生多有恩惠,小生必有厚報。”

李佑還禮道:“嚴相公,不要誤會,在下…”

嚴秀才哪里聽得進去,招呼朋友們一齊離開。他這次又失了臉面,心里算是真記恨上李佑了。

李佑無奈地搖頭嘆口氣,雖然他有知縣撐腰,暫時不太懼怕。但奇妙莫名的招惹了這么一個人物,總不是好事情。歸根結底也不是深仇大恨,回頭看能不能找人做中化解了罷。

李媚姐又拿出伶俐手段,將還覬覦李佑的妓家姐妹們都哄走了。

鶯鶯燕燕之中,姚興兒覓個空兒對李佑道:“奴家掃榻相待,愿與李先生多多走動,請李先生賞光。”

在李媚姐冷冷有若實質的目光注視下,有求于人的李佑縱有什么話,也只好敷衍道:“得空,得空。”

待人走的清光,夜深人靜時分,李佑和李氏姐妹圍桌而坐。李佑把情形一說,李媚姐喜得眉開眼笑,暗念神佛保佑,嘴上不住的感謝李佑給妹妹找一個好歸宿,并暗示李佑今夜可以留宿,并且不用付款的。

賓主言談盡歡、其樂融融之際,一直沉寂了半晌沒吭氣的李環卻突然冷冷一笑道:“敢情我就是個貨物,任你們買來賣去、送來送去的。”

“好妹子,姐姐我哪樁不是為你好?”李媚姐連忙道。

李環這些年來心內始終帶著郁結之氣,大約有些流落娼籍自傷身世的不甘。李媚姐和李佑其實都能感覺到一點,只是沒有想得太嚴重。李佑只道這是青春期的叛逆罷了。

今夜要出閣,李環這股子不安定的情緒也快要到了頂點,但不得不面對現實強壓下去。可事情一再變換,眼前兩人把她談來談去,卻對她本人不聞不問,頓時把這股氣燥了出來。

“是么,都是為我好。又是寫詞捧我又是八十兩銀子賣了又是送人當側房,那真是好,好得很。”李環執拗起來連連冷笑道:“恭喜姐姐以后不必為我發愁了。”

李佑第一次見李媚姐發急了,她高聲說:“你這說的什么糊涂話!我們這樣的人家,還能怎么樣?我為了你費了多少心!”

“是啊,還能怎樣,左右只是隨你的意罷了,我真真是無關緊要的。”

李佑忍不住出口勸道:“環兒太偏激了,媚姐操持這些真是為你著想…”

不開口還好,李環頓時又把矛頭指向李佑:“你將我介紹與知縣當妾,不也是圖的巴結上知縣么,奢談什么為我著想,奴家可當不起。”

“此事于你并非壞事啊。”李佑說。

李環淚水流了出來,“原來你們都以為這樣算是對我好,合該我這么下賤。”用手絹用力擦了一擦,“我今兒就偏不隨你們愿,你們也別想拿我去討好縣官。”

李佑被說破心事,臉上也掛不住。拍案而起道:“簡直不可理喻!李環你自幼受你姐養護,不知世事艱難。看的兩本書便一味尖酸撒潑,只道天下人都負你么?罷了罷了,你這樣忘恩負義的小女子,我也不敢沾惹,就此告辭。”

李媚姐也著惱道:“你想怎樣?”

李環還嘴:“我不想怎樣,你想怎樣。”

姐妹兩人拌起嘴來。

李佑現在可不敢把李環介紹給陳知縣當妾了。以她這樣的性子,陳知縣也不是唯唯諾諾的懦弱人,結果可想而知。若在衙里鬧出些糾紛,陳知縣又是個愛面子要名聲的人,必要將罪責怪到他頭上來。

還是去別處尋些溫柔體貼些的好女子罷。早知道李環如此有性格,那就不來這趟了,都是以前接觸不深的過。

李媚姐眼看著竹籃打水兩頭都要落空,又被妹妹那不近人情的言辭逼的滿懷郁郁無處發泄,再想到自己這幾年的費心費力,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李環畢竟只是個二八少女,見向來堅強自若的姐姐大哭,自己也不禁慌了手腳,又被李佑罵的難聽,當下也哭出聲來。

還沒有走出房間的李佑看著兩個各有千秋的大小美人各自哭做一團,頭大如斗,今天本意是給知縣老爺找小妾來了,怎么莫名其妙的摻進了一場家庭倫理肥皂劇?

李佑一邊悲哀的想道,我真是沒法子當一個心冷如鐵的壞人(如果那是兩個丑女這個世界會怎樣),一邊又轉回身來坐下。

父親教導心硬手黑,知易行難啊!

他上輩子是個樂天派,這輩子是個底層胥役出身,兩輩子加起來,調戲說笑非禮是有的,看動作片經驗豐富也是有的,但都沒哄過又哭又鬧的女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張嘴。

“咳,長夜漫漫,我有個女兒家的故事說與你們聽。”李佑深思熟慮后開口道。

恰好李氏姐妹沖動完畢哭得累了,外人面前又有些尷尬,便做出凝神聽李佑胡謅的樣子遮掩遮掩。

“話說蘇州府有個官宦人家小姐,名字叫…林黛玉,父母雙亡,慘啊,和你們一樣,就去投奔舅舅家。他舅舅賈家世代國公,乃是金階玉堂的大世家,這林黛玉進了賈府呢,心里頭就有些個自卑,人前就偏要顯出自尊來,養成刁鉆傲性兒…”

說得興起,只見李佑靈感迸發,口吐蓮花、唾沫橫飛,時不時插一句心里還能記住的,例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抑或紅消香謝有誰憐之類的詩詞。

一部紅樓,寫了多少人物,李佑自然無法記得周全,只揀那金玉良緣木石前盟的主線說去,順便主題先行,夾塞私貨,進行了再加工再創作,拼命詆毀林黛玉。

就這樣也說到了蠟燭盡滅、東方天明,李佑講完林黛玉掛掉,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李媚姐和李環聽得入神,渾然忘了身前事,完全沉迷到李佑的故事里去了。

最后李佑總結道:“可嘆那林黛玉,雖是天生麗質我見猶憐的大才女,與寶玉好好的一樁姻緣。奈何性情刁鉆古怪,每每自傲,總惹得人人不喜,最終落個不敵金玉良緣、香消玉散的結局,可嘆可嘆!世人當以此為戒啊!太裝了沒有好下場的!尤其是某些讀書讀的昏頭的女子…”

陪著林黛玉掉了幾滴眼淚的李家姐妹總算聽出來了,這李佑分明是故意借林黛玉諷刺李環,頓時那李環的臉色又有些不善,眼睛隱隱要飄出火來。

李佑也覺得過分了,打個哈哈道:“天明也,我該著去衙門了,兩位告辭了。”

說罷一溜煙的走了。

此后便有傳聞,本縣兩枝梅之一的李環出閣當夜,李典史仗勢欺人橫刀奪愛,嚴秀才不敵敗退,此夜那李典史霸占了姐妹二人,一龍二鳳快活到天明。這傳聞一直傳到了嚴秀才耳朵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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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佑獻上那籌資治水策后,陳知縣這幾日反復推想斟酌,發現要想在三年一次的考核前完成這項政績,只有李佑的這個辦法可行,至于帶來的政治風險也是有很大可能化解的。瘋狂書庫

最終他做出決斷,就按李佑的主意實施,同時上報朝廷工部。

五月三十日,陳知縣召集周縣丞、王主簿、黃師爺、李典史四人到他官房中商議水利之事。

在官房花廳內,陳知縣坐定于上首,八品的周縣丞和九品的王主薄對面而坐,黃師爺居于末座,李典史只能在黃師爺背后侍立了。

首先討論預算,黃師爺捏著個算盤撥弄,竟然也是個技多不壓身的人。聽他口中念念有詞:“若底闊二丈、高一丈半,頂闊五尺,每丈堤用料…”

李佑看黃師爺扒拉扒拉算的辛苦,等候的也不耐煩,心里默默計算了一遍道:“一點八七五方,不,是一又八分之七方。”

眾人只道李佑信口胡說,過得半響,黃師爺算完猛的抬頭,滿臉駭然,“果是。”

滿座皆驚,李佑頓時陶醉于二十一世紀初中數學高手的虛榮,從此他的名聲不但有詩詞、經濟之才,還有數算專才。

黃師爺繼續算道:“每丈用料一又八分之七方,河岸全長三千一百五十丈,共需用料…”

李佑思索一分鐘多,又在黃師爺前頭算出結果待要開口回答,卻聽有人搶答道:“一萬一千八百方!。”

李佑大驚,這室內還有初中水準的速算高手?順著聲音看去,竟是陳知縣。

陳知縣朝李佑篾然一視道:“些許雕蟲小技,不須賣弄。”

待黃師爺算完,果然是一萬一千八百方。

李佑立刻變臉道:“大老爺威武!”

一時間周縣丞和王主簿諛詞如潮,唯有那黃師爺淡定的打著算盤繼續往下計算,一點也不受影響,仿佛早就知道這一切似的。

李佑心里便冒出孟亞圣的一句名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瘋狂書庫”科舉之路也是考過算學的,陳知縣能中進士第五名(排位隨高但也是相當令人悲憤的名次),稱得上絕頂聰明,能速算也不奇怪。但他不屑去計算,正所謂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又等了片刻黃師爺估算出了一個用料總成本數:八萬三千兩白銀。

陳知縣皺眉道:“有些多了。”僅這個用料成本就超出了原先的全部造價估算。

黃師爺無奈道:“本縣不產石材,需從周邊府縣購入,物料故貴。”

虛江縣是地勢低下易洪澇的平原水鄉地形,陳知縣、黃師爺、周縣丞、王主簿都是外鄉人,想了想印象里本縣只有幾個小土丘,似無石材資源。

周縣丞發話說:“不若多修土堰,緊要處用石塘?如此或可減少石材用度。”

若放棄全建石堤的方案,陳知縣心下不舍,他想要修成縱貫二十里的石塘長堤,聲名至少數十年不朽。君不見,蘇堤至今已經數百年仍在傳誦,焉知數百年后不會流傳陳公堤?

陳知縣不甘心,轉頭問在座唯一的本地人李佑道:“本縣當真無石材么?”

李佑猶疑著說:“回大老爺,有似是有的,只是…”

“有便是有,無便是無,爾吞吞吐吐是何意思?”

李佑道:“縣北臨近太湖偏僻處,有飛燕磯,其高二十丈,方圓二三里,多有石材…”

陳知縣大喜道:“此足用也!”

黃師爺也道:“如此一項,便可省銀數萬。”

這在后世是旅游勝地啊,李佑心中想道,又稟道:“鄉間愚民多有傳言,飛燕磯下鎮壓妖邪,開山取石怕要惹非議。”

“子不語怪力亂神,此不足為慮也。炸山取石,造福蒼生,此乃萬家生佛的大善事,妖邪何懼之有?”陳知縣做出決斷:“下月雇勞工役夫,采石制成石條儲備,待秋后全縣征發民役開工建造。”吩咐王主簿道:“汝去點檢戶薄丁口,計量人數,令每里秋后務必出役三十人,抗命者里長甲首枷號示眾,全里連坐充發徭役!”

又吩咐周縣丞道:“我朝甲申后雖開礦禁,此次炸山取石需火藥量大,仍不易購得,汝速赴南京采買,七月前要辦成此事。”

最后吩咐黃師爺:“汝與李典史張榜發文,遍邀富戶出資助銀,至少集得五萬兩。今后過河錢,縣里分文不取,盡與出資者按股分利。”

李佑看著陳知縣發號施令,心里為未來的旅游勝地默哀一番,取石萬方,怕是這整個飛燕磯要炸沒了。就是后世最兇殘的縣官,也沒聽說誰敢拍板下令將整個山陵夷為平地的。不過…心里倒是有點點羨慕什么。

周縣丞和王主薄心里不滿也無奈,陳知縣把前期工作中的辛苦事都交與他倆,黃師爺和李佑負責的僅是收錢…

一場公事談完,人人口干舌燥。便有門子上茶,眾人品茶閑聊一番,說一說風花雪月,鄉里民情。

周縣丞瞥著李佑,似乎很漫不經心的笑談道:“近日坊間傳言,那眼高于天的嚴大秀才吃了個悶頭虧。”

周縣丞一開口,李佑暗道不妙,這老賊驢定沒有好話。

王主簿很感興趣的問道:“誰敢讓他吃虧?”

“話說幾日前,本縣有娼家李環者,欲出閣,嚴秀才出銀八十兩拔得頭籌,一只腳進了洞房卻又被人攆了出來。”

“此是何人?”王主薄好似相聲捧哏一般。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李典史。”

“哦?李典史有何大能?能叫嚴秀才吃虧?”王主薄有點不信。

周縣丞皮肉不笑道:“李典史聰穎得很,只道是上官選妾,嚇走了那嚴秀才!”

那黃師爺聽到這里給了李佑一個贊賞的眼神,嗯,這李佑辦事果然用力,甚至不惜得罪嚴秀才。

但又聽周縣丞接著說道:“聽聞當夜李典史便艷福無邊,趕走嚴秀才后,與姐妹二人三宿三飛云玉到天明了。哈哈!想那嚴秀才出八十兩而不得,卻被李典史隨意用個借口拔得頭籌,可笑可笑。”

這話就是給李佑上眼藥了…你給大老爺選妾不惜得罪人尚算是勤于任事,但選了后自己先給睡了這算什么?

王主薄不老,才三十余歲,平素喜歡聽這些桃色蜚言。此時也驚訝的無語,以“佩服佩服”的目光看了一眼李佑,心道賢弟你真乃猛士也。

李佑心中大罵周縣丞和嚴秀才。他不是蠢人,稍一思索便猜得出前因后果,周縣丞顯然是知道一些內情的。那李媚姐為了趕走嚴秀才,必然透了些口風讓嚴秀才猜得到什么,這下知道內情的只有自己、李媚姐、嚴秀才等數人。除了嚴秀才,周縣丞還能從哪里得到情況?

定是嚴秀才找周縣丞合伙整治自己!其實也是李佑年輕毛躁總有不周全,像買妾這種事情,找幾個幫閑傳話就好,他這個被大家認為是知縣親信的人親自出面,豈不讓人猜想到知縣身上么。

自己不能漏了氣,李佑面上做出坦然樣子,眼角偷偷看了陳知縣一眼,未曾發現什么情緒,頗有喜怒不形于色的范兒;又看黃師爺變了臉色皺眉有所思的樣子,心里咯噔一下。

王主薄也覺察出室內氣氛詭異,打個哈哈道:“還有公事要辦。”便告辭了。

隨后眾人紛紛告辭,離開了陳知縣官房。

這事李佑很難解釋清楚,說一句那女子和大老爺性格不合所以不撮合了?誰都以為這是狡辯了,還不如不提。該死,還是低估了流言的威力。

陳知縣是個愛面子的人,嘴上不會說什么,但...

當日大老爺發了告牌,新立河工所,任黃師爺為河工所大使,但沒提到李佑一個字,更沒有像傳言的那樣任命李佑為副使。

在一干明白人眼中,李佑的行情急劇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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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職場失意的李佑怏怏不樂的回住所,心里暗想,每次去了李媚姐家都要倒一回霉,真真是命里相克。瘋狂論壇

進得房中,卻見侄孫子李正正在等候,腳下擱置著書箱,身邊放著行李包裹。婢女小竹又來耳邊告狀說:“老爺,您這便宜孫子耍賴不走了,非要住個十天半月的,奴家力氣小趕不動他。”

李正上前辯解道:“小叔爺!縣試后日開考,一共五場,隔日一場共考十天。曾叔爺教我在你這里住下,安心考試,省去奔波之苦。”這曾叔爺自然指的李佑的父親,同宗同族互相關照也是應有之意。

“住下不妨,我這里和縣學近,來去方便。”李佑自是答應下來,但看李正輕松如意模樣,不禁問道:“你學的如何?可有把握?”

李正不在意道:“托你的福,咱這不是上面有人么,縣試必是沒問題的。”

登時李佑垮下臉說:“與你說一件事,今日我惡了那大老爺,他已經有芥蒂在心,怕是沒這份情面了。”

李正如遭雷劈,大驚失色,“這可如何是好?我已經在家里夸了口,此次若縣試不中,如何有臉面回去見江東父老?”

見李正垂頭喪氣的樣子,李佑打氣說:“我聞得你自小聰穎,讀書時先生常有贊賞,不可如此自輕自卑。要立起信心,沒了人情,靠本事考得就是。”

“我飽讀詩書,自然有這個本事,不消說得。”李正偏頭斜眼傲然道:“怎奈小叔爺你不爭氣,惡了縣官。我便是考得第一,怕那縣官老爺也不放過。”又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曉得有今日,前番就不來尋小叔爺通門路了。這下可好,通未通得,反而堵住。可嘆我李家功名之路,第一關便毀在自己人手中,可憐可惜!”

李佑瞪了李正半晌,無力揮手道:“擺飯!”

小竹過來上了茶水后,便去擺飯。

李正又擠眉弄眼的對李佑說:“你真是好福氣,有這樣水靈的小娘居家侍候。”

水靈么…李佑望了一眼小竹,天天看倒沒感覺出什么。今日聽得李正一提,才發現小竹已經不是買來時那面黃肌瘦眼大無神的模樣了。

許是這段時間小竹在他這里吃的飽睡得好,活計比以前在家時輕省了許多,又無人打罵管教,李佑待她也和氣,鄰里吏員家眷們都對她十分愛憐,過的甚是舒心,逐漸出落得嬌俏動人起來,小花骨朵一樣。

這才一個多月就十八變啊…要是一個月前這模樣,別說六兩,十六兩還差不多。

“聽說只花了你六兩銀子?”李正嘖嘖稱羨道:“身在公門真是有這么多便利的美事。今后我若科舉不順,跟你來討點差使。”

李佑擺出長輩架子責罵道:“你青春年少,正是發奮苦學時候。當埋首經義,求的上進,上可光宗耀祖下可蔭及子孫。怎能輕佻無行,注目外道,面臨大考尚且心神不定,對得起全族托付否?”

“謹受老先生教。”李正裝模作樣的的行一個長揖道。

不知道小竹聽到了什么,在李正那碗米里相當不小心的撒了一把鹽,吃的李正齜牙咧嘴。

“不像話…”李佑剛說了三個字,那小竹的大眼瞬間出現紅圈圈了,眼瞅著豆瓣大的淚珠子就要往下掉,繼續保持老爺一不滿意就哭鼻子自責的光榮傳統。

“不妨事不妨事。”李正反而替小竹求情道。

待吃過飯,忽然見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慌里慌張來敲門。見到李佑急忙道:“我家環姑娘這幾天瘋魔了,不停的寫字,媚姐兒實在沒法子,請李先生去瞧瞧吧。”

李佑憤憤道:“瘋魔了就去找醫生!或去找和尚道士作法!尋我作甚?我又不欠得你們什么!真當我是你們的家奴不成!”

三番兩次的,去了那總要遇到些倒霉事情,他能不憤么。尤其是這次丟了差使,他全遷怒于李媚姐家了。

月香跪地不起,苦苦哀求李佑。

原來這李環這段日子不吃不喝,只管揮筆碼字,日更沒一萬也有八千。雖然李媚姐認不了幾個字,但也依稀看得幾個人名字仿佛就是那天李佑講的林黛玉故事。只道是李環被李佑這個故事弄瘋魔了,心下六神無主,想著解鈴還須系鈴人,讓月香來請李佑。

然而好說歹說李佑總是不肯去,月香無奈只得回去復命。

李媚姐看李佑不幫忙,下午還真撒錢請了醫生、和尚、道士,轉馬燈般來了一圈,結果誰也沒解決問題,李環依舊不眠不休奮筆疾書,只急的李媚姐無計可施。

到了黃昏時刻,李媚姐乘了轎兒,親自往李佑住所而來。

散衙后李佑在住所院門外碰到了李媚姐,袖手道:“你來也無用!趁天還亮早些回去罷!”

李媚姐冷笑幾聲,說:“奴家不是請李先生去做法的,是討一筆賬來了。”

李佑吃驚道:“莫非你也瘋魔了不成?我欠的什么賬?”

李媚姐板著臉攤開手掌伸到李佑眼前道:“我家環兒出閣本可得八十兩銀子,被先生你從中攪亂,這筆銀子便沒了。之后你在我家流連不去,如今城內傳言紛紛,都道李環那夜被你拔得頭籌,已經無人再肯出八十兩了。這筆損失該在你身上,奴家特地來要賬。不給奴家就去告官,求青天大老爺做主。”

李佑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連這都賴他頭上了。

細想還真是賴他,誰讓他打斷了李環出閣禮又犯賤留在她家房里一夜沒走,所以敬告沒有主角光環的看官們,紅顏禍水這個詞一定要記在心頭。

八十兩銀子賠不起、賠不起啊!李佑橫眉怒目就要發作起來。

忽然間,李媚姐莞爾一笑,拋個媚眼兒伸手抱住了李佑的胳膊,嬌滴滴的說:“哎呀,奴家錯了,不該亂開先生的玩笑,求求李小哥哥饒過奴家這一遭罷,有不對之處,回去隨意小哥哥教訓,奴家無不應承的。”

這是裸的暗示,李媚姐真是深得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的精髓。

“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李佑甩手道,“你且先回,我隨后就到!”一邊罵自己經不起美色誘惑,一邊想著萬一她真去告狀似乎也是挺有理的,但最關鍵是知縣大老爺現在不會偏袒自己啊…罷罷罷,且是再去一回罷。

李佑來到李媚姐家里,先遭了月香兩個大大的白眼。這丫頭太傷自尊了,她跪地苦苦哀求,李佑都不肯來,李媚姐走了一趟就把李佑叫來了,雖然她不如主人美麗迷人,但這待遇差別也太大了。于是乎茶也不上一杯,水也不端一碗。

李媚姐哪還有心情顧得這些,急拉著李佑往后面李環閨房走去。

到了房前,李佑掀開門簾進去,只見屋內點兩支蠟燭,那李環倚在外間桌上發呆苦思,手捏細頭小筆,叉橫鬢亂,衣衫不整,燭光下面容幾分憔悴,眉間幾分落寞,但偏偏氣色亢奮神采生動,說不出的詭異。

李環陷入沉思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環兒,李小哥哥來瞧你了。”李媚姐對妹妹喊道。

這一叫喚醒了李環,她微微抬起頭,拿手掠了掠耳邊亂發,咧開小嘴沖著李佑嫵媚一笑。

李佑倒吸一口涼氣,蹬蹬蹬連退三大步,險些退出門外摔在臺階上,“這、這、這果然瘋魔了!”見了這么幾次,李環啥時候對他笑過啊

李媚姐看著李佑氣也打不出一處,嗔怒道:“這都是什么時候,李先生不要作怪了,去看看環兒寫的什么,怎么個狀況。”

李佑走過去,見李環沒有阻攔自己,便把邊上寫好的一摞文稿拿到手里,在蠟燭下翻看起來。

這字寫的嫵媚婉麗,水平比李佑那幾手只能稱作不是白字的書法強多了。

內容么…

第一頁赫然寫著黛玉觀園記,這就是標題了。李佑嘆道,看這樣子李環打算把他那晚講的紅樓夢故事寫下來,不過她有曹大大那筆力嗎。

往下翻去,李佑越看越心驚,大嘴巴就沒合起來過。瘋狂論壇

――江南才女林黛玉,父母雙亡,投奔舅舅。賈家嫡系四大貴公子分別叫寶玉、探玉、惜玉、迎玉,爭相追捧才高氣傲的林妹妹,任她打來任她罵,被打了就高興被罵了就開心。另有長輩賈赦、賈政等人視若己出,任林妹妹怎么刁鉆刻薄都待之比親女兒強十倍,連修道的賈敬都還了俗,專門討好林妹妹。美好的時光里,可嘆惡毒的腹黑女薛姐姐橫空出世,毒計百出,林妹妹被各種誤會整的死去活來,一不開心就離家出走了。路邊無助,偶遇純情郡王一名,跟著回了王府,清清白白的一住三個月…下面待續。

看完李佑還能說什么…扭曲狗血眼熟成這樣子。放到二十一世紀,這是俗濫無比,可是在這個時代,堪稱前衛派了。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時代啊。

李環略帶緊張的問道:“李先生?寫的如何?”無論如何,這李佑的文才漸漸被她承認了,當然希望得一個好評。

還能如何…你就是被現實生活刺激的陷入瘋狂意淫了罷。李佑組織了好半晌語言,才道:“這個,我看不準。”

“難道奴家寫的不好么?”

“橋段很新穎,題材很新鮮,構思很特別,文筆很流暢…”說著說著,李佑忽然靈光一閃,有了個主意,這文稿對他大有妙用,又改口道:“甚佳,待我拿回去仔細斟酌修訂。”

“奴家多謝先生了。”得到肯定的李環喜上眉梢。

李媚姐站一邊拼命對李佑擠眼色,奴家請你過來不是讓你討論文學來了。

“那個,小環你這幾日暫且修養,好文章不急于一時。我先拿回去仔細看看,回來修訂修訂,你再繼續寫。”

“好的。”李環答應了,放松下來也感到困頓萎靡,張開小嘴打了一個呵欠。

李媚姐連忙指揮月香把李環扶走休息。

李佑搖搖頭,把這疊文稿小心收進懷里,對李媚姐說:“好姐姐!晚飯沒吃便到你這里來,現下餓了。”

略略放下心來的李媚姐笑道:“且隨奴家來,管把你喂飽。”

一夜無話,到了天明李佑又扶墻而出,在那個對男人不公平的戰場上被報復的精疲力盡。

今日李佑上縣衙,吏員同僚們看著失勢的他,目光有同情的、有鄙視的、有幸災樂禍的,種種不一而足。這世道人心哪…

心里有了底的李佑毫不在意,只是偷眼看知縣大老爺的官房,窺得一個知縣空閑的當兒,溜進了官房。門子事先賄賂好了,倒沒有攔著他。

“拜見大老爺。”李佑行禮道。

陳知縣皺眉道:“何事?”

李佑早斟酌好詞句,迅速說:“那夜本想把李環說與大老爺為偏房,只是敘話時候看了那女子寫的小說之言,便果斷了結此等念頭。絕非屬下有意拿大老爺名頭招搖撞騙。”

陳知縣注視李佑不語。

李佑趕緊從懷中掏出李環文稿,道“此等內情,大老爺一看便知。”

此時陳知縣左右也是無事閑坐,便接過來翻看。他看書的速度極快,幾乎一目十行而下,不多時,便翻看了一小半。

陳知縣將文稿向案幾一擲,他雖博覽群書,但何曾見得如此風格的小說,這個時代深入骨髓的大男子主義也接受不了那些橋段。評論道:“荒謬絕倫!這女子是失心瘋了么,作出如此癲狂的文字,簡直不堪入目,她是什么居心!”

李佑心里暗暗高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上前一步道:“大老爺!所以屬下冤屈得很。那李環名聲里是個知書達理的美貌小女子,年僅二八尚未出閣,想來也是房中良配,所以屬下拼著自己的名聲攪亂了她出閣之禮。但誰想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了這文字,屬下當真驚出一身冷汗,這樣心思的女子,如何能說合與大老爺?故后面屬下就不敢繼續談了,不曾想鬧出好多莫須有的誤會。這讓屬下有口難辯。”

陳知縣當然明白,這李佑饒了好大一個圈子明顯是給自己分辨來了。諒你也不敢這樣不知死活,陳知縣心里想。嘴上卻沒說什么,只道:“速速將這文稿收走,簡直污了本官的眼睛。”

李佑揣起文稿,繼續喊冤道:“那嚴秀才與周老爺內外勾結,兩個卑鄙小人聽的市井閑言碎語,便蓄意中傷屬下,請大老爺要做主。”

陳知縣揮揮手道:“無他事你且下去。”李佑罵了一通縣丞沒被訓斥,這已經很說明知縣大老爺的態度了。

出得知縣官房,李佑輕松許多,卻又見黃師爺站在道旁正打量他。

“老先生好!”李佑殷勤上前見禮。

黃師爺狐疑問道:“你這是尋縣尊辦事?”

這多疑老先生可別是誤會我背著他找知縣做什么勾當!

李佑趕緊解釋道:“并非在下有事,只是前番蒙受了周老爺胡言亂語的不白之冤,特地向大老爺辯解來了。”

黃師爺朝官房里面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兩聲道:“你這混賬東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糊弄縣尊?”

李佑道:“說的口渴,去老先生房中討兩杯茶,喝了再講。”

兩人便一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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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李佑說了一番,黃師爺笑道:“你當縣尊是糊涂鬼么,任是誰也看得出縣丞故意夸大其詞,蓄意要借機整治你,首先其心不良,然后才說得其他。”

“對的對的,在下有錯,也是大老爺和師爺來教訓,哪里輪得到別人來閑言碎語!”李佑異常堅定的說,心里惡心的吐了十八遍。無奈,能有今日位置,態度務必要端正,大腿必須要抱緊。

李佑費了好大心力才擺平了這遭事故,不日就見知縣又發了告牌,任他為河工所副使,心里美滋滋的,開始算計有了銀子以后干什么。另外,在陳知縣照拂下,李佑的侄孫子李正過了縣試一關,歡天喜地回家準備下半年的府試了。

此后還一首小詩在虛江縣縣衙里流傳起來:“姑妄言之姑聽之,說得口水細如絲。周公厭作為官語,愛學姑婆弄是非。”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誰編的,周姑婆的外號就傳了起來,把個周縣丞臊的幾日不出官房見人,大發雷霆令胥吏們糾察此事,結果誰也不肯賣力氣。

想想都知道,周縣丞干幾年就走人了,而李佑可是幾代在公門了,何苦得罪。況且李佑有大老爺看重,比較起來周縣丞也奈何不了人家。

周縣丞不由得大罵胥吏之徒果然奸鄙無賴,后來就干脆借口公干,去南京了。

時間一晃已到六月中,這日天氣炎熱,然而李佑不得不一大早出城十里站立發呆去。

因為當朝正二品的資政大夫、兵部尚書盧老大人回故鄉虛江縣省親了。說起來這盧尚書乃是本縣近些年出過的品級最高的官員,雖稱不上位極人臣,但也是文官階層的頂峰了,他那位于縣北的老家人人皆稱尚書鄉。瘋狂論壇

縣城東關外十里的渡口岸邊,全縣有品級的官員都來迎接了,另外還有典史、縣學教官等雜職,以及士子和父老代表,差不多有三十人。包括三個李佑當了典史后從未見過面的九品巡檢,巡檢是武官,這回來了主管巡檢司的兵部尚書,當然也要出面遠迎。

據報,前天那老大人在蘇州府宴飲,昨天宿于蘭洲水驛,預計今日上午可到虛江縣城。

眾人一邊閑聊一邊等候,忽然有眼力好的壯丁叫一聲:“來了!”

一齊引頸遠眺,果見河上遠處影影綽綽出現兩艘大船,待到近些,清楚明白的看見前頭船上打著尚書的牌號,果然這就是了。

官船停于岸邊,岸上眾人納頭便拜。

須發雪白的盧尚書從船艙出來,一身大紅朱袍立于甲板十分醒目,他遙遙虛扶道:“吾回鄉省親,驚得父老不寧,諸位不必多禮。”

陳知縣答道:“老大人歸家,本縣官民無不翹首以盼。下官敢請老大人至公館休憩,略備薄酒以解風塵之苦。”

短短片刻就對答完畢,盧老大人回到船艙,官船繼續開往縣城方向,預計到北關碼頭下船乘轎。

岸上一干人等又原路返回,無人敢有怨言。李佑嘆道,這種時候連這向來矜持的陳知縣也像條狗一樣,大丈夫當如是也…可惜。

回到縣衙,李佑大口大口喝了一壺茶才解了渴。卻見有個門子進來,遞給李佑一張帖子,羨慕道:“李先生晚上可有口福了,大老爺特地點了名字叫你去的,衙內人人稱羨,皆道老大爺恩遇李先生無以復加。”

原來這是今晚給盧老大人洗塵宴會的帖子,持此貼方能入得縣公館。陳知縣點名的目的李佑明白的很,要趕緊預先弄幾首應景的詩詞備用,宴上多半會有這些應酬。這是他首次參加官宴,兩個月前朱侍郎那次不能算,只是被參加了。

虛江縣公館內建有一處和園,是全蘇州府都有名的園林,園內引水成湖,各處建造備極精工,盧尚書便下榻于和園。園中有榭,建于湖邊水上,冠名流花榭,十分寬闊,今晚的筵席就擺在這里。

黃昏時分李佑進了和園,倒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相似。被人引到水榭內里,卻猛的打了個寒顫,只覺涼氣逼人,仿佛置身深秋。

拿眼看去,四邊放置了十幾個淺口大冰盆,內置冰塊,如果融化,便有仆役撤走換新盆。不僅如此,冰盆后面還有幾架一人高圓輪樣式的物品,圓輪中各有幾片扇葉,后有把柄,每個圓輪在兩人操縱下轉動扇風,將冰塊涼氣都扇到中間的宴席上。此外,還看到階下二三十個女樂伎,各自手持琵琶、琴瑟、笛簫、牙板等諸般樂器列隊候著。

這還僅僅是未入席時候的場面,把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這年頭居然有人工空調?花費必然不菲,真不曉得這大夏天的冰塊從哪里來的。還有幾十人的樂隊助興,什么叫奢侈,據此可見一斑了,自己這些日子一直算計著如果能賺幾百兩銀子怎么花銷,但跟這種場面一比那簡直就是銀渣子。

陪客們漸漸來到,多是本地官紳名流,李佑大都不認得,只跟黃師爺、王主薄在那里閑聊。請來陪酒的妓家也都到了,圍著頭牌人物姚興兒湊做一堆說著閑話,時不時有幾個拿眼去挑風流名聲滿青樓的李佑李典史。

正說話間,卻有人主動找到李佑這群人結識道:“當面的可是黃老先生和人生若只如初見李先生?”可憐的王主薄,被自動忽略了。

這是個長相溫雅明朗很有親和力的中年人。

黃師爺是要拿架子的,李佑便代為回復說:“正是我二人,不知閣下是?”

那人拱手道:“在下薛元慶,這半年漂泊外鄉,沒有福緣結識二位先生,改日我作一好東道,請二位先生賞光。”

聽得這個名字,外來的黃師爺可能不知道,李佑卻是知道的。薛元慶當年也是考中過舉人,但會試兩次失利,便棄學從商,生意做得極好,賺的數萬家私,是虛江縣有名的大儒商。

“能結識薛老爺,固所愿爾。”李佑還禮答應道。

抽空給黃師爺介紹了這薛元慶的來歷,黃師爺點頭道:“這等大商家只尋你我二人,絕非偶然,必是聞到味了。”

薛元慶之后又有兩三個人前來結識交際,李佑一一應酬。甚至于有人明目張膽的說:“聽聞李先生風雅多情,吾家中蓄養艷妓若干,愿請先生鑒賞品評一二。”

李佑心里直罵這人不會說話,講的這么裸,小爺我就是這色鬼名聲么。

王主薄揶揄道:“李典史的好色是君子好色發于情乎?還是小人好色不止于禮乎?”

感覺這章寫得不太好,寫的很沒沒感覺,又不知道如何改

一直到陳知縣和三個巡檢陪同盧尚書從偏廳走出,眾人停了寒暄。瘋狂書庫

見得那尚書老大人走了幾步,指著圓輪扇葉立定道:“這物事咯吱作響,聞之甚不愜意。”

陳知縣一揮手,便有仆役撤下了這幾架圓輪木扇。隨即沒多久,館吏又找來二十余人,每人手持一柄大扇,屏聲靜氣立在冰盆后扇動起來,既保持宴席涼爽又沒了木構響動。

賓主遂各自入席,眾陪客也隨之紛紛落座,每人身前都有一張桌兒,旁邊一個妓女。

老大人點了幾首曲子后,在管弦絲竹聲中開席了。

李佑這位置可真稱得上敬陪末座,身邊把酒的妓家殷勤侍候,低眉順眼道聲萬福。李佑看她嬌小玲瓏,眉目如畫,拿話問道:“姐姐是哪一位?”

妓家答道:“奴家是魚鱗巷的元寶兒,今日能服侍陳先生真是修來的福氣。”

這個名字李佑仿佛聽說過,大約也是個在本城有名氣的。今晚這場,不可能找一些歪瓜裂棗來湊數的。嘴上稱贊一句道:“名如其人,真像那白花花的小銀元寶,教人恨不得捧在手里親熱。”

元寶兒掩口笑道:“先生謬贊了。奴家想做個東道,請先生不要嫌棄。”

又是一個要做東道的…看那元寶兒小巧可愛,李佑倒也沒完全拒絕,只說有空便去。

主桌接連上了幾道大菜、羹湯,什么燒鵝、鹿肉、烤鴨、全羊、蒸五花之類,仆役給眾人分食之;酒也敬過幾巡,又給各桌上了十來道精制的清口小菜。

開場主要還是陳知縣和盧尚書在敘話,盧尚書問了些本縣近年來的風土民情,手扶須發慨然道:“吾自皇榜提名,蒙受天恩,宦游三十余年。如今須發全白,年已花甲,物是人非矣。猶記得昔年離家之日,雙親及好友送至渡口,皆潸然淚下,哽咽不能語,而吾年少輕狂不以為意,至今雙親已去故舊飄零,悔之莫及。”

底下凡是夠資格說得上話的官紳們包括請來的幾個尚書老友一齊撫慰恭維,只道老大人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可以告慰。

然而盧尚書話題一轉,道:“吾常有倦鳥思巢、落葉歸根之思,明后年將上書乞骸骨休養天年。記得飛燕磯景色異麗,吾欲建宅于飛燕磯下,老來有嬉游山林之樂。可惜此處多是官田,欲煩勞陳父臺籌謀一二,能使我悠游晚年。”

李佑沒有資格隨便插話,正樂得清閑正與元寶兒調笑,偶爾偷偷吃點豆腐。突然耳朵里聽到盧尚書想要在飛燕磯下建住所,心里十分吃驚。

盧尚書意圖侵占官田這都不算什么,干這種事的多了。但那飛燕磯已經預定為炸山取石之地,如何能住人?就算完成了石塘工程再建宅院,那時候已經是滿目瘡痍,亂石遍地了,盧尚書肯住這樣的地方?

陳知縣起身揖拜道:“下官委實當不起父臺二字,此事待宴后仔細計議,定要使老大人高興。”這種歡慶祥和時刻,陳知縣當然不會大煞風景直接拒絕,唯有先含糊應付,事后再作打算。

黃師爺與李佑對視一眼,均道不妙。盧尚書乃歷仕三朝的元老,雖沒入得內閣,說話也是極有份量,不好得罪的。但這不是議事的地方,只得按下不提。

宴飲繼續,各桌上的菜品都換了一遍。此時已經過了禮儀應對為主的開席階段,眾人去了拘束,場面歡暢起來。

盧尚書喝的半醉興起吟詩道:“萬里風塵際,迢迢游子行。故園春草滿,客署晚云涼。夢破三更月,花開兩地觴。致仕無定日,空感鬢邊霜。”

眾人早有準備,一一和之。

李佑抄了一首和道:“總是宦游人,飄零未有涯。客愁連雁影,鄉夢落鐙花。曉月寧留夜,孤云何處家。茫茫隔煙水,秋色上蒹葭。”

雖不是什么極品詩詞,但在在此宴上,唱和盧尚書那首詩已經是席間最佳了,倒也能贏得別人幾聲喝彩。都道不愧是李典史,果然能詩善詞。

盧尚書對李佑注目良久,問陳知縣道:“吾在蘇州府,人人會唱誰翻樂府凄涼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見,還聽得點梅二首詞,都道是同鄉雅吏名李佑者所作,可是此人?”

“正是此人。”陳知縣答道。

盧尚書贊道:“我虛江雖號稱為小姑蘇,但府城中人常輕視我鄉文教,李典史倒是大漲了臉面,教滿姑蘇城都傳唱虛江人的詞曲,真乃我縣一大快事!”說著舉起手中杯,遙遙對李佑示意。

尚書敬酒,李佑怎敢拿大,立刻起身躬腰,端起自己酒杯一口飲盡。

眾人又順著盧尚書的話題討論起李佑剽竊的那幾首好詞來,自然是個個夸贊,人人叫好,階下女樂伎也助興唱起李佑詞來。

有位中年文人點評道:“前兩首木蘭花令和采桑子,均是絕品好詞,我聽了再看時人所寫詞句,索然無味矣!唯有前朝宋詞中尋的一些差可比擬。”

李佑卻是不認識這位,旁邊元寶兒在李佑耳邊提醒說:“奴家識得,這位是嚴舉人嚴老爺,與你不對付的那個嚴秀才的父親,先生可要當心呢。”這樣一看,這嚴舉人果然和嚴秀才有幾分相似。

那嚴舉人話音一轉,又道:“至于后兩首眼兒媚和浣溪沙,寫的雖然也稱得上好,但與前兩首相較,未免差了些。”

李佑聽著,這嚴老爺說的到目前為止還算客觀。

嚴老爺繼續說:“今日聽得李典史新作詩,比之后兩首詞又是差了一等。”

他到底想說什么,李佑隱隱猜出幾分。

果然,嚴老爺最后搖頭嘆息,總結道:“李典史莫非技止于此,江郎才盡乎?可惜,可惜,讀書少畢竟缺了底氣根基,偶有靈光一現的妙作卻不能恒久。愿李典史當以仲永為戒。抑或,是隨意應付盧老大人?”

這話又是貶低又是挑撥的意思,席間眾人一時都在斟酌怎么接話才好。坐在盧尚書身邊的姚興兒突然開口反駁:“嚴老爺之意奴家是不敢茍同的,人生一世,任是誰也不能首首佳篇,但有一二千古流芳便不枉此生了。”

眾人誰也想不到,和李典史有過仇怨的姚興兒居然第一個出頭,上次李佑寫歪詩罵姚興兒時,也是有幾個在場親眼看到的。有曖昧…欲問江梅瘦幾分果然不是白寫的…

盧尚書似笑非笑,斗嘴在他眼中不過是宴會游戲罷了,這年頭文人不斗氣不爭論不吵架的真不多,只道是嚴舉人不服李佑的才氣找場子。此時他饒有興趣的望向李佑,看這個小有名氣的雅吏如何應對。

對于討論文才這樣話題,李佑實在不感興趣啊!心虛的他捏著酒杯想,我只欲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抄幾首合適的詩詞,以此圖得出名得利罷了。瘋狂書庫

拿眼瞧周圍,多是看熱鬧的目光,沒有厚道人出來打圓場,原來席間眾人皆是抱著游戲的心態。這個時候宴席已經是酒酣耳熱找樂子的階段了,即使弄出點出格的事情也不為過。

小爺我闖出點名聲容易么,不能輕易墜了,你們要看表演,我就給你們表演!記得明代后期文人許多都是狂放怪誕,自己稍微放浪形骸一點應該不會引起太大的駭異吧…

想到這里,李佑忽然將酒杯往地上一擲,沒碎,原來是銀杯。之后,從元寶兒手里接過酒壺,打開蓋子,鯨飲長吸,又將酒壺更加用力一摔,還是沒有碎。

萬眾期待矚目之下,李佑走到嚴舉人桌前。那嚴老爺冷笑扭過頭去,不理不睬,心道任你千般算計,我總是不理,看你能如何。

李佑哈哈一笑說:“嚴老爺,我真不是尋你來的,不必躲。”又對著嚴舉人身邊的妓家拱手彎腰行了一個大禮,學戲詞道:“這位姐姐,小生這廂有禮了!”

這位妓女名喚樓心月,也是有名的雅妓,連忙起身見禮道個萬福,卻不知李佑找她干什么。

李佑笑嘻嘻的說:“在下方才坐于對面,偷眼看到姐姐,心中慕愛。此處污濁嘈亂的很,姐姐不妨去我那里坐,圖一個清靜。”回頭又大聲招呼仆役:“給我那席位添張椅兒!”

樓心月為難的看了一眼李佑,又看看嚴舉人,拒絕道:“多謝先生抬愛,奴家這里很好,有勞先生記掛。”

嚴老爺只是哼哼,倒要看看李佑究竟耍什么花樣。

李佑伸手捉住了樓心月一只小手,深情注視道:“見得姐姐,心神不寧,誰知姐姐不肯接近。既然不賞光,便有首詩贈與姐姐罷。”

樓心月雖然是妓女,但在這眾目睽睽下,被李佑抓著不自在得很,縮手掙脫又不如李佑力大,只得無奈被他握著。

李佑以迷離的眼神望著美人兒,憂傷低啞的念道:“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壺酒不曾消。”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這是李先生寫給她的么?英俊少年配上絕美情詩,樓心月的心瞬間迷失了,一時間不辨東南西北,不知身在何處,只管癡了。跨越了時間長河,待到醒過神來,發現她不知不覺已經坐到了李佑的席位上…

廳內只要是有文才的人,無不一邊回味此詩妙處,暗嘆此詩又要傳唱江南了,這年頭人心不古,什么正經詩詞也不如情詩傳得快;一邊又十分好笑的看著暈暈迷迷的樓心月不省人事般被李佑牽著手拐走了。

李佑狂笑,頓時大雅轉為大俗,叫道:“好姐姐!還是我這里年輕包你滿意罷,不似那邊人老珠黃不中用了。”

被奚落的嚴老爺孤零零坐在原處,氣的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這是雙重打臉啊。

眾人只覺看了一場好雜劇,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李典史真是個有趣的風流妙人兒!

饒是樓心月久歷歡場,此時也不禁紅暈滿面,羞的低下頭來,不敢見人。暗啐自己怎么就失了魂,成了笑料。卻不知在場所有妓家,誰不艷羨,明日流傳起來又是一件好趣聞。

此時便有人取笑說:“李典史難道出不起幾兩銀子會佳人么!偏偏要風露立中宵作甚,想必是為博得佳人可憐罷。”

李佑拱拱手道:“慚愧,俸祿太微薄,只能心里想想。”

隔了幾個席位的薛元慶開口道:“李先生有意,我便出錢贖出來贈與先生如何?也免得夜夜風露凍壞了先生,我縣可就少了一個名人。”

李佑連連擺手說:“慚愧,俸祿太微薄,養不起。”

盧尚書此時也笑罵:“好個刻薄小兒,左一句俸祿微薄右一句俸祿微薄,旁人只道是縣官委屈了你。”

陳知縣卻斥責李佑道:“國家自有制度,小子不得妄議!”

樓心月心情逐漸緩過來,盡管心里知道李佑方才只是逢場作戲,借她戲弄那嚴老爺的,但仍是有點失落。不過也很快調整了心態,拿出慣用手段打情罵俏,和元寶兒一左一右齊灌李佑吃酒。

這場宴飲一直持續到午夜,盧尚書嘆道:“耳里鄉音,口中家酒,座上有故交,席間有新友,笑談百無忌,醉意暢胸懷。似此星辰非昨夜,吾數年未有今夜之樂也。興盡散矣!”當下起身,自有人扶持而去。

李佑也被灌得大醉,搖晃站起來,元寶兒和樓心月都熱切的看著他,想法不言而喻。李佑啞然失笑道:“醉里方知身是客,不如歸去兮!式微式微!胡不歸!”

留下兩個猜來猜去的美人一頭霧水,原句不是夢里不知身是客么?李先生改為“方知”是何意思?

花費不知幾百兩的盛宴曲終人散,眾人彼此作別。

出得公館,別人不是乘馬車就是坐轎子,還有仆人侍候著。也只有李佑獨自步行而來,單身走道而歸,醒目的很。

只見他搖搖晃晃,一路沿河扶柳而行,邊踉蹌邊高呼道:“笑舞狂歌四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漫勞海內傳名字,誰論腰間缺酒錢!”

歸去同路的車轎眾這回終于都發現李佑抄襲詩詞了,唐寅就是蘇州人啊,他的詩本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但此時眾人只會稱贊一聲,抄的好,抄出了水平,抄出了境界,恰如其人、恰如其境、恰如其景。

李典史抄襲能叫抄么,那叫借鑒!想來若是換做三個月前,李佑只怕會被譏諷為馬不知臉長、人不知己丑罷。

只是這李典史真是喝多了,信口說一個四十年,眾人皆不能解釋,只道李典史這樣念著順口。

只有他自己知道,兩輩子加起來正好四十年啊。而且,今天是上輩子的生日,不禁感慨一句醉里方知身是客。

今晚的影帝入戲太深,酒瘋發作的正爽快,忽而一腳踩空,剛模仿完唐伯虎的李佑掉到河里,又很被動的模仿李白撈月亮去了。

昏過去之前聽見有附庸風雅的家奴大喊:“快看!李典史又要學李青蓮踏浪升仙了!”

又聽見一聲大喝:“快!下水救人!”

這才放心的昏了過去。

待李佑再張開眼睛時,天光大亮,明顯已經昏過了一夜。瘋狂論壇映入眼中的沒有美麗小姐,也沒有俏丫鬟,只看見一個掛著鼻涕的十來歲小廝。

“李先生醒啦!”小廝奔出去報告。

李佑頭痛欲裂坐起來,打量所處,只是一間陳設簡單的臥室。

進來三個人,前面一對中年男女,男的相貌高大威武,女的只是平常模樣。似乎是夫婦二人,后面一個婢女端著一盆湯羹。

“李典史安好?”中年男子道。

看著面熟,李佑略一思索便記起來了。是昨日見過的,本縣三個巡檢之一,應該是姓劉。

好歹人家是個九品官兒,李佑掙扎下床行禮拜見,又因為才是最低級武官,磕頭就不必了。“昨晚小吏可是被劉大人救了?”

“正是。”劉巡檢撫須道。

原來這劉巡檢負責的地盤是縣里西部太湖沿岸和太湖水面,名字叫西水巡檢司,駐所就在西水鎮上。所以他手底下使喚的兵丁多是熟悉水性的,昨晚便一馬當先救了李佑,之后劉巡檢將昏迷的李佑帶回自己在縣城內的家中。

“小吏多謝,大恩大德銘記于心。”李佑客氣的謝道。

劉巡檢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令尊可是李班頭?我也是認識的,當視你為晚輩,這樣舉手之勞不需言謝。”

如此親切?有種攀親敘舊的感覺,李佑很是奇怪,人家一個九品官,手下成百的兵丁,在虛江縣地面上也是真正有勢力的人物,根本沒什么求得到自己自己這個小吏的地方,為何這樣平易近人?稀奇古怪的很。

說著話,旁邊婢女把羹湯擺上,走近了才發現,這個婢女個頭極高,幾乎與李佑等量齊觀了,要知道,李佑在男子中也算高的了。瘋狂論壇

身量如此高,長相只算平常耐看,怎么有點后世模特的感覺,李佑心里嘀咕道,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卻見那婢女臉色一紅,躲出去了,也不知她羞個什么。

忍著頭痛,李佑匆匆喝了碗羹湯,就拜別劉巡檢,再三道謝后徑自去縣衙了。

在衙門里轉了一圈,大老爺和黃師爺都沒出來理事,李佑又告假回西水鎮。

為何回家?還用說么!李佑先后把嚴秀才和嚴老爺父子二人都大大折辱了,雖然不怕,但是還是找父親拿個主意罷,畢竟老父親多年捕頭,世情熟慣。況且羞辱了嚴老爺就把問題涉及到家族層面了,回去告知一聲比較好。

其實李佑覺得自己一直都是很被動的,嚴秀才前后兩次在知縣那給他上眼藥,嚴老爺宴上當著盧尚書和全城名流的面挑釁。實在是自恃功名縉紳,眼中瞧不起他這個胥吏,才做出的舉動。

李佑進的家門,在前庭撞見哥哥李佐。李佐一把拉住李佑道:“小二來得好!哥哥正有事尋你!”

“哥哥有話但講。”

李佐道:“小二不是會寫詩詞么,給我們自家客店寫一首掛墻上如何?哥哥我長一長臉,招徠生意”

兄弟關系好,李佑也不客氣道:“你那野店,蓋幾間十文錢一夜的大通鋪子房,養幾個二十文一次的劣質粉頭,再弄些粗糙飯食,來來往往的不是苦力就是仆役。哥哥覺得掛弟弟詩詞能長臉?弟弟還嫌丟臉!”

李佐絮絮叨叨抱怨道:“小二你在城里混得偌大名聲,哥哥我高興得很,便想借一借光。可看來看去,于家里生意全無用處,你又不是讀書人,也不曉得拿這名聲能不能當飯吃。”

“你個沒腦子的懂什么!還不滾去看店!”李父突然出現在正堂門口,罵的李佐抱頭而逃。不過李父對李佑倒是很和顏悅色:“小二回來有事?”

李佑趕緊上前拜見父親,把父親扶進堂內坐定。隨后將自己和嚴家父子的恩怨說了一遍道:“兒子惹下了這嚴家,下面要如何才好?”

李父緊皺雙眉,手指頭有節奏的敲打椅子扶手,顯是在苦思。良久,才開口道:“這些事…雖你有莽撞之處,但也不怪我兒。那嚴家也欺人太甚,竟然在盧尚書眼前貶你。如今才名是你的立身之本,雖不能換的功名,但也能與官紳老爺們交際應酬,好處甚多。倘若墜了名聲,以后更難以彌補。我家歷代徒役,唯你略顯清名,當珍惜不易,造福子孫。”

聽得歷代徒役、造福子孫等語,李佑感受到父親對自己寄予的厚望。

李父又道:“至于嚴家,雖然兩代功名,但家中無人做官,你又有知縣看重,倒也不必太懼怕了。你母舅家那村莊旁邊就是嚴家的莊子。這些豪紳,老爺們輕易動不得,但家奴必有不法之事,只看有沒有心去尋找。待我遣人去訪,找些好文章做一做。”

李佑有些謹慎說:“嚴家雖無人做官,但那父子也是有同年同學許多,讀書人成群結黨的也是不好應付。”

“且試試看,讀書人固然勢大,但容易被拿捏的短處也多。”李父說定便吩咐小廝義哥道:“去店子里,將王家兄弟請來。”

這王家兄弟,李佑也是隱隱約約了解的。當年父親做快班捕頭時候,手底下養了這么兩個兇徒打手,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狠毒事情,甚至都是出過人命的。

父親年老歸家休養后,這兄弟倆沒人庇護也跟著退出了縣城。平常閑來無事,坐在哥哥店里看場,父親將客店的股份分給了兄弟倆四成,并給他們各買了五畝口糧田地,倆人對父親那是死心塌地的。

不多時,王家兄弟進的屋來,這二人俱是臉大嘴闊,身量中等,粗壯有力。二人見過李父和李佑,便立定聽吩咐。

李父將事情交待一番,王家兄弟也不多話,應承告辭。

李家這邊先不提,卻說那嚴秀才,聽到這番父親又被李佑打了臉子,心下愈發的憤恨不暢。暗道這李佑有知縣撐腰,實在不好擺弄,三番兩次都失了手,反而弄得自家父子顏面盡失。明面手段難以成效,必得另想個辦法才好。

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嚴秀才只是個會讀書會考試的,哪里想得出什么害人主意,捕風捉影的兩次遞閑話已經是他的智商極限了。一時沒有頭緒,看得房中娘子就想起李佑,又堵心的很,便坐到堂上,長吁短嘆。

嚴家在外也是有些個生意鋪子,用幾個管事看顧。其中一個方管事今日恰好到家中來對賬,看到大少爺坐在堂上愁眉不展,有意逢迎,便問起事情。嚴秀才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小賊可惡之極!”那方管事久在市井行走,自然比嚴秀才有心思,想了想又道:“如今他有知縣和師爺庇護,其人也奸猾,靠著些嘴皮子東西輕易是奈何不得了,必須要尋得實實在在的短處才好辦。”

嚴秀才為難道:“他終日在縣衙中,如何拿得住短處?”

“所以需將他引出來,制造些把柄。”方管事點頭道:“我有個同鄉里的在衙門里做公事,待我籠絡后計議一番,定要拿出個主意。”

嚴秀才有點懷疑的說:“那李佑也是世代衙役出身,李家與那些衙役小吏都相熟,此事怕是不成。”

“我這個同鄉,那是表面豪爽仗義,內心極愛錢的,二三十兩就能打發的他六親不認了。”方管事很有把握的肯定。

就這般,胥吏李家和鄉紳嚴家幾乎同時開展了行動,不曉得要產生怎樣的碰撞。

話說在盧尚書洗塵宴上李佑大出風頭,又經過尚書老大人親口嘉許,李佑的才名算是確確實實的被“官方”承認了。瘋狂論壇雖然他本身不是讀書士子,但也被本縣人當半個名士看待了,聲名幾日之間從市井青樓擴散到了士紳名流里。

幸虧時日還短,不然有哪個認識的大戶人家出了紅白事,盛情邀請李名士到場,可李名士能有多少錢隨禮?大戶人家有大戶人家的體面,李名士總不能十幾文錢包一盒點心作禮品罷,無異于羞辱人…

時人風俗奢靡,早不是君子之交淡若水的年代了。

李佑暫時還顧不上沾沾自喜,想起那晚宴席上,盧尚書提出要在飛燕磯下修宅院的念頭,這對開山取石是個極大的障礙,甚至影響到二十里石塘工程的成敗。李佑原以為陳知縣這幾日必要找他和師爺商量此事的,誰想陳知縣一連數日也不提此事,頗是沉得住氣。

對此李佑奇怪得很,他倒先沉不住氣了,這水利可關系到他賺錢事宜。

說實話,穿越前,以一個現代人意識,李佑總覺得古人賺大錢沒什么用,有幾碗飽飯吃的話,窮人和富人能差多少?畢竟沒有什么現代化享受,買不了電器買不了飛機買不了豪車…

可是穿越過來發現不是這樣,錢還是錢!錢就是錢!沒有電器空調但能用錢堆出人工空調,沒有音響可以用錢養幾十人班子想聽什么就給你唱什么…

這日清晨起床去縣衙,他心里想著要找黃師爺議論議論這個事情,探一探風聲。

不想剛出院門,就碰上了孫及孫幫閑。李佑很是驚奇道:“今天吹的什么風,孫大相公竟未高臥不起,早早至此有何貴干?”

孫及隨意拱拱手見禮道:“為兄我哪里睡得著,昨日只家中閑坐,便有十來家妓戶尋上門來,求我牽線給她們做東道。”

李佑大笑道:“于你豈非好事?恭喜孫兄幫閑生意興隆。瘋狂論壇”

“你我自小熟識,便不要裝傻了吧?”

李佑顧左右而言他道:“老兄說的哪里話,小弟聽不明白。”

孫及嗤聲道:“你定要我挑明了說?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她們都是瞄著你來的。不曉得誰傳出去的話,道是我和你熟識,結果有交情的都找上了,想做東道請你光顧。”

“小弟縣衙有公事,先走一步,此事得空再議。”李佑拱手告別就要走人。

“不要走!”孫及扯住李佑道:“看為兄這情面,多少定下一兩家,不然為兄做這一行不好交待。”

李佑依然拒絕。一是他如今不需要這個揚名渠道了,去那些地方除了能免費打炮沒有別的好處,對方得到好處反而更大;二是自己也是有名聲的人了,該有架子還是的擺,幾個妓家想見他就見么?三是自己底細自己清楚,詩詞都是抄來的,數量有限,省著點用好,如果人家求詩詞,答應不答應?

孫及求了兩求,見李佑左右推脫,面子掛不住,便憤然道:“我知道你如今發達了,心里瞧不起昔日兄弟。罷了罷了!以后你我恩斷義絕,你當你的名士,我作我的幫閑,只當素不相識罷!”

李佑不想孫及會這般言語,當場也大怒道:“我是這樣人么!看你是昏頭了!為何以前沒有這些事情,偏偏昨日恰巧這么多家齊刷刷找上你了?分明背后有人弄事,你連這都看不出來么!”

孫及不信,“那時你哪有今日名聲?”

“小爺我寫點梅二首詞時,在妓女中名氣不響耶?那時可有很多妓家尋你牽線搭橋?怎么到了此時一夜之間出現許多?這背后必然多出什么緣故!”李佑忽悠道。

孫及面露疑色呆住想了一想。

你慢慢想…李佑趁機轉身要走,卻又被扯住,無奈道:“孫老兄,你還想怎地?”

“我又不傻,這不管是誰,總不是害你。誰也不會蠢到用如此拙劣費力、又易泄露的辦法去害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孫及堅定的說:“難得為兄這些年被人看重了一次,老弟你一定要給為兄在這行里漲一回臉面!”

我怎么會認識你這個又敏感又死心眼的朋友,你一個破幫閑還管別人看重不看重…李佑終于無可奈何道:“好好好,都有誰家。”

孫及大喜道:“有元寶兒,還有…”

“停!就她了!”李佑道。做生不如做熟,找個熟人算了。他不知道,就這一點頭,日后多出好大一個包袱。

“那就說定,明夜魚鱗巷里見!”目的達到的孫及揮揮手道:“你走罷,我回去睡一睡。”

到底是誰在背后鼓動?短短幾日間,大家對他態度似乎又有了變化,各種蹊蹺事也多了起來。

不過好容易才甩掉孫幫閑這個牛皮糖,李佑沒時間多想,急急去找黃師爺了。

卻說縣衙公房里,黃師爺正拿一張單子翻看,抬頭見李佑進來,招手道:“來的甚好,吾正尋你。”將手里單子遞給李佑道:“縣尊命我二人籌集修河銀,我教戶房將本縣的錢糧大戶列了出來,此次籌銀要著落在這些大戶上面,你有何意見?”

李佑接過來翻了翻,便用毛筆沾墨,刷刷的劃掉了一多半的人名,還給黃師爺道:“這些才是有著落的,被劃掉的那些是沒可能出銀錢的。”

黃師爺又看了看,沒看出什么端倪,問道:“這是為何?”

李佑答道:“好教老先生得知,唯有累世官宦有勢力的人家才敢出這份銀錢,那些有財無勢的諒也不敢。老先生你不熟悉本地這些人家,屬下幫著辨識一二。”

黃師爺恍然道:“有理,有理。收過河銀還債,沒有先例,無勢的必然畏懼官府朝令夕改,最終血本無歸,只有有財有勢的大族人家吃得住官府才敢冒險。”

“為今先將榜文發出去,許以一成之利,每鄉每里都要貼到。然后,可讓書吏給單子上這些大戶去信告知消息,蓋縣衙大印。最后若縣內銀錢不足用,亦可將榜文張貼到蘇州府里,府城里財主多。”李佑說。

“善!”黃師爺道。

談完此事,李佑試探道:“飛燕磯取石的事情,大老爺可有定計?”

黃師爺疑惑道:“吾也不知,不過依我看來,大老爺似是成竹在胸一般,怪哉,莫不是別處有什么好主意?”

“連老先生也不清楚?”李佑不信。

黃師爺很誠懇的說:“委實不知,確實不曉得這次縣尊抱了什么念頭。”不過安慰李佑道:“你也不必擔心,縣尊為官有體面,不涉俗務。不論如何終要靠你我來操辦,少不得你的好處。”

二人也沒議論出什么結果來,便分頭去安排張貼榜文的事。

及到日上三竿時刻,李佑準備去吃飯,走到院門,卻有那趙捕快來尋李佑,叫道:“李先生中午得空么?哥哥我請你吃酒。”

李佑笑道:“有什么好事情,不年不節怎的想起請我吃酒。”

趙捕快壓低了聲音說:“不瞞先生,實是有事相求,務必要賞臉。”

李佑見那趙捕快言辭懇切,像是有什么為難事情,就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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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趙捕快一路走來,行至北關,見巷內一個酒家招子。

“不是常去的那幾家么?”李佑隨口問道。

趙捕快回頭說:“這里鹵肉十分好味道,酒水也是自釀的地道好酒,新近才開的,請李先生來嘗個鮮。”又解釋道:“也怕被人看到你我吃飯,于我這事情不利。”

二人進了酒店,趙捕快早訂了雅閣,便有店家殷勤問候招待,上了酒菜。趙捕頭與李佑連喝幾盅,吃了幾口肉,就開口道:“委實有一件事求到先生,請務必要幫我。”

“我能幫你什么?不會是老兄你想當捕頭罷。”李佑其實心里早有猜測。

趙捕快連聲道:“正是、正是,老弟你與知縣求個情,我必有你的好處,不會教你失望。”

有好處么…

虛江縣的這上一任捕頭也就是李佑的父親年老歸家后,正好同時碰上換了知縣,幾個月來縣里快班沒有任命捕頭,十幾個捕快自行其事,每日輪值而已。例如前番那嚴娘子走失案子,恰好是李佑當班輪值,所以落到他頭上限期破案。

在這些捕快里,趙捕快算是資歷較老的了,因此動了當捕頭的心思。

面對請托,李佑沉吟道:“實不相瞞,你這事情我只能向黃師爺關說一二,最后成與不成做不的準。”

趙捕快喜道:“那便好,我與師爺不甚熟悉,改日還要找個當紅妓家,擺上席面請師爺賞臉,到時還得請老弟幫著請出師爺來。”

“這個包我身上。”李佑答應下來,有酒有色的場面,黃師爺這個悶騷老色鬼應當不會拒絕…

因下午各有公事,二人不敢喝得大醉,有個六七分酒意,就停了杯。瘋狂書庫

走到門口,趙捕快告別道:“我有樁公事從這邊走,就此別過了。”

李佑回縣衙從另一邊走,和趙捕快的確不同路。他沿著路邊才走了七八步,忽然感覺頭皮一濕,不知道哪里來的水珠子流到臉上了,拿手摸去,也摸得一手水。

李佑將帽子摘下來,抬頭向上看,只見頭頂上臨街小樓的二層窗戶開著,露出位美貌小婦人,手里提著茶壺,驚慌失措的隔著欄桿對李佑說:“對不住,對不住,小官人勿惱,奴家就下來。”

潘金蓮砸了西門慶,小婦人潑了李典史?

沒等李佑回過神來,那小婦人匆匆從一樓門面里走了出來,屈膝見禮道:“小官人萬福,奴家一時眼瞎,不曾看到街面行人,潑茶潑了官人,當真罪過,求得小官人勿要著惱,奴家這廂賠禮了。”

這婦人穿戴樸素,不施脂粉,只是布衣長裙,用一頂方帕裹住了秀發,正是個良家婦女。然而齒白唇紅柳眉杏眼,天生遮不住的姿色。

雖然她美貌,但李佑見慣本城名妓美色,并沒有失神,很淡然道:“沒有什么事,我不與你計較,今后小心就是。”

這時又出來個年近三十的男子,同樣道歉一番道:“我家娘子污了官人帽子,還請官人入內飲茶,讓我家娘子把帽子洗刷干凈還給官人。”

李佑方才喝酒喝得口干,正想找茶解酒,恰好出了這檔子事,也就不推辭,進得樓內坐定堂上。那夫妻二人給李佑上了茶,丈夫陪著李佑說話,娘子將帽子拿到后院洗刷去了。

李佑與那丈夫閑談,他自稱范姓,排行第五,人稱范五,準備在此門面開個油鋪的買賣。

等了半晌,還不見那范娘子出來,李佑有些不耐煩。

范五也奇怪道:“這懶婆娘,今日中了什么邪,手腳也忒慢,我且去催催。”

然而范五一去半晌也不回來,李佑心中起疑,這必是有什么緣故了。若是經驗老成的人,這個蹊蹺時刻定要拔腿就走的,免得陷進什么麻煩事情。

這李佑衙役世家,自己也干過兩個月捕快,有點見識的,一開始也想著要先離開這里。

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這吏員帽是官府發放的插翅四方平定巾,內里繡有他的名字,丟失了始終是不妥當。萬一有人將這帽子丟到某具尸體上,被當做了證物,那真是有嘴也理不清。

身為公門中人難道還怕被這些小人物翻了船?想到這里,自恃身份的李佑立起身來朝后院走去。

卻見院中空無一人。

又走了兩步,聽得院里東廂房水流響動,心中暗道莫非多慮了,真是在洗刷帽子?他來到東面,推開房門,登時后退一步,只見那范娘子脫得只剩件小肚兜兒,大片白花花的肌膚十分顯目。

這絕對不是艷遇!李佑瞬間就做出判斷。

穿越小說中大把古代良家婦女被看光光然后上了主角的橋段,這個現實中確實也可能有,但前提都是丈夫長期不在家,或者丈夫弱的和武大郎一樣的。眼前這兒哪有這般巧合。

果然那范娘子扯著嗓子拼命尖叫一聲,大喊:“來人哪!救救奴家!”一邊叫著,一邊張牙舞爪要在李佑身上留下什么痕跡當證據。

很配合的,院子里出現了三四個人,傻子也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李佑這輩子自小跟著父親混跡公門,見多了諸般貓膩事情,此時倒也不驚慌失措,自有處理的法子。

心念電轉,眼疾手快,迅速抄起墻角的條凳,先辣手摧花,甩手兩凳子就劈頭蓋臉的狠狠將范娘子砸倒,也省的她再叫喚不停,若是驚動了鄰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來圍觀,到時就麻煩大發了。見那誘人的白條條身子爬在地上疼得直哼哼,撅著肥腚一顫一顫,小李佑可恥的微硬了。

暗罵自己一句,李佑沖出東廂房,他好歹也是當過幾天捕快的,不單純是文弱吏員。仗著自己身高力大,將條凳揮舞的風車一樣,指東打西殺出一條路,也不多糾纏,轉眼出了后門找沒人的路飛奔而去,絕對不可留在現場。

幾個人都沒想到李佑如此悍勇,他們本想把李佑嚇住后逼進屋內抓做現行,再多喊些左鄰右里為人證,然后一齊綁了李佑去告官。這些套路他們也是做過的,沒有失手過。孰料李佑反應極其迅速,生猛的更是超出想象,硬是被他從后門沖了出去,追之不及了。

沒有堵住李佑制造現場,也沒來得及呼喚其他人證,范娘子更沒有在李佑身上留下抓痕,他們之前的打算全落了空。

“這樣強人真是文弱小吏么?忒能打了。”其中一人心有余悸道。

“沒有做死了證據,這可如何是好?告官怕是弄不住那人。”另一人問那范五。

范五摸著被李佑打傷的肩膀道恨恨說:“有帽為物證,無論如何也得去告官,拼死把官司弄一弄,不然不好交待,領不到銀子。”

可憐的小人物,范五不詳細公堂里面的內情,還妄想靠著死纏爛打的功夫去告李佑,好邀功請賞。就像他經常放刁撒賴,混不要臉,纏的別人無奈相讓一樣。

李佑揀那人少的路回到縣衙后便靜心思索,今天這事情是純屬巧合,遇到了市井無賴的仙人跳詐財,還是有人預謀要對付他?

看官們,不要和在下客氣!盡管推薦罷!在下不會受寵若驚嚇到的!

這日,陳知縣得了空,放牌升堂理事。瘋狂書庫國朝制度,知縣是親民官,須得親自斷獄問案,雖然煩不勝煩也沒可奈何。

才放出去告牌,便有狀子遞進來。陳知縣定睛一看,乃是狀告縣衙典史李佑入室行兇,意圖強奸,并毆打家人。

陳知縣看完狀子,心下曉得其中必有隱情。李佑雖然不是什么正經人物,貪花好色或是有的,但至少安分守己,不會做橫行不法的事情。

當下把原告范五傳進來,又遣人去傳喚李佑。

李佑聽了這事,冷笑幾聲,這人還真敢送死上門么。現在他算是確定了,這仙人跳是有人預謀的。很簡單,如果幾個地痞設局詐騙求財,失敗了后會主動跑衙門告狀么。

但見那范五跪在公堂上,哭天喊地的告狀說:“小民住北關某巷,租了家門面樓營生。今日午時,縣衙李典史路過小民門面,因吃酒口渴討茶喝,小民便好生招待。熟料那李典史見了小民娘子美貌,起了賊心強行求歡。娘子不許,便被那李賊子毆傷并強行扒了衣裙,后小民去阻止,反被李賊毆打。光天化日之下,小民平白受辱,請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被傳喚過來的李佑站一旁,再次連連冷笑不已。

別說陳知縣,兩邊站班的衙役都不相信。全城妓家都敞著門等李先生臨幸,何處美人不可得?非要放著大好前程不顧,去強奸你那婆娘?

陳知縣拍驚堂木道:“不得信口雌黃!你可有證據?”

范五摸出李佑的吏員帽子道:“此賊倉皇逃遁,丟下帽兒在此,內繡姓名,方知是誰。”

衙役把帽子接過遞給陳知縣,陳知縣一看,果然是李佑的名字,心中暗罵。又道:“只有物證不全,那你可有人證?”

范五叫道:“小民娘子及二個伙計都在家中,俱為人證。瘋狂論壇”

陳知縣呵斥道:“你家娘子同為受害原告,伙計與你利害相關,均做不得人證。可有左鄰右里見證的此事?”

說實在,這伙計能當不當東家的證人是個挺模糊的事情,采不采信全看斷案官心情。陳知縣有意偏袒李佑,就不算了。再說這樣無事生非的刁民,實在令知縣大老爺厭惡的很。

李佑心里慶幸,幸虧小爺我當機立斷打翻了那小賊娘,沒有招惹別人過來。話說本朝治安一向是鄰里連坐,一家有警,同鄰里都要出來相救,虧得李佑把范娘子打在地上叫喚不得。后來范五等三人死命沒攔住李佑,讓李佑跑了,就是叫的人來也是白搭。

那范五舉起雙臂大喊:“小吏橫行,大老爺不管不顧,這虛江縣沒有王法了么!暗無天日!暗無天日!”

陳知縣可不吃這一套,摔下簽牌道:“好刁民!膽敢非議官府,妄論王法,左右拉去先打十大板!”

打完了范五趴在地上仍然光棍無賴,繼續喊道:“打死小民也不服!官官相護,沒有天理!傾盡家財小民也要去上告!蘇州府里不管就去告御狀!有能耐將小民打死好了!小民就死在這公堂之上看著大老爺如何斷案!”

還告御狀…你知道皇宮門朝哪開么,李佑嗤之以鼻。

這范五混跡于市井之中,沒少干撒潑耍賴的事兒,靠著蠻橫也占了不少便宜,此時將這習氣帶到了公堂之上。更何況自持有人撐腰,放起刁來百無忌憚。

但畢竟是原告,陳知縣也不能一味的去打。不打被告只狠打原告,那偏袒痕跡未免太重了,有損形象,智者所不取也。

李佑看火候差不多了,也該出場讓這無賴見識見識世面了。就上前一步道:“大老爺,我也有狀要告,就告那范五強盜、誣告兩項罪狀!”

陳知縣心道,你也真不傻,便對李佑說:“詳細道來!”

哪能詳細說,言多必失啊。李佑只是簡單說范五伙同范娘子搶了他的帽子,是為強盜罪,證據就是范五自己主動拿出來的帽子;至于誣告罪,眾人剛才都看見的,也不必多講。

陳知縣將驚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范五!李佑反告你兩項罪名,你認罪否!”

甚么,問我認罪否?我成了被告了?饒是范五光棍無賴此時有些發傻,反應過來后,堅決不能認啊!又是一頓哭天搶地,大喊老天無眼。

“官法在前,刁民還敢不認罪!”陳知縣下了令:“上夾棍!”既然是被告,上大刑逼供就沒有忌諱了。

便有如狼似虎的皂隸將范五按死在地上,他們有意賣好李佑,兩棍合住范五的腿,實打實的用力一夾,范五當場劇痛昏死過去。

潑醒了再夾,夾了又昏,繼續潑醒再夾,如是反復三次,范五就熬不住了。他趴在地上胡言亂語道:“大老爺,小的知錯了!不該誣告李典史!求大老爺饒過小的這一遭!小的愿做牛做馬報答大老爺!”

陳知縣不為所動,繼續問道:“既然招了,你那同伙現在何處?”

范五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招供說都還在那門面里等消息。陳知縣當場發下傳票,令值班的捕頭去拘拿范娘子等三人。

等待時候,范五心里懊悔不及,他平日里聚集些潑皮作慣蠻橫無理的事情,誰料到這公堂里居然比他還不講理!明明他是當原告來告狀,原想知縣大老爺不準也就罷了,回家再設他法。竟然反而把他打的糊里糊涂被逼認罪。這次算徹底栽了,回頭定了罪少不得還得挨幾十個大板子懲戒。

平時見得衙役兇狠霸道不好惹,真沒想到連個寫寫畫畫的小吏也這樣厲害。這個世道真黑,小人物范五深刻認識到。

李佑哪肯就此罷手,又對陳知縣告道:“范五膽敢搶劫、誣告官衙吏員,必有所依仗,求大老爺明察!”

范五如同驚弓之鳥,嚇得高呼:“不要上刑了!小的全招!都是方管事指使小的做事!”

“方管事是誰?”陳知縣追問。

“聽說是給一個嚴財主家管鋪子的,使了錢指使小的。”太具體的范五也不是特別清楚。

但這已經夠了!陳知縣和李佑兩人一聽嚴家,就知道這是哪個嚴家了。

陳知縣呵斥范五道:“你做下此事!不要隨便攀誣他人!”

范五委屈得想,這不都是你們要問的么。

很明顯,陳知縣打算把案子就追到范五身上即可,不想再繼續往下牽扯其他人了。以他的意思,嚴家要是找李佑的麻煩,他可以擋一擋,不讓李佑受委屈。但是要主動幫李佑去找嚴家的麻煩,那還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就算把嚴家父子找來又能怎樣?有功名的人不得隨意用刑,不上大刑又無實據,誰肯招供?所以找也是白找,干脆不去找了。

這些李佑也是看出來了,不由得心里和范五一樣大罵,這個世道真黑!

劇透一下,第一部分快寫完了。然而我這思路有點梗塞,需要清理整頓。所以呢,看官們估計都猜到了,這周會有兩天只有一更。鄭重聲明,這不是太監這不是太監這不是太監,請放心推薦。

說話間,奉命去拿人的衙役回來復命了,三人全部捉拿到案,無一走脫。瘋狂書庫

押上堂來,一頓審問,那兩男一女三人見范五都招了,也不抵賴,全都招供,省的大刑加身徒受痛苦。

原來這兩個伙計,也是平日里就和范五一起廝混的,這次范五接下了事情,便拉著他倆一齊來做,說好了事后報酬每人二成。

至于那個范娘子,壓根不是本縣人,名喚苗春桃,乃是鄰縣一個不在籍的私娼,因為生的貌美,又不在籍,查不到跟腳,便被請來當個引子見機行事,或引誘成事捉奸或制造證據栽贓陷害。

案情大白,堂下各人畫了押。陳知縣判道:“范五誣告,按律例反坐并罪加一等。以強奸、強盜、毆傷入罪并加罰。判脊杖四十,發配徒刑十年…”

認命并沉寂了半晌的范五聽到判罰,再次狂呼大叫起來,他原以為就是幾十個大板子的事情,真沒想到還有發配苦役十年的刑罰,加起來不死也半殘了。

法盲!李佑不屑的看著范五。

“…家產抄沒、賠與被告。”陳知縣繼續判罰范五道。

李佑大喜,其實他等了半天就等這條處罰呢,好歹在衙門混了這么久,這點法律知識還是有的。多來幾次被誣告豈不就發家致富了?李佑想道。

其實也不盡然,那得看犯事的是什么人。

但很遺憾的是,范五沒有家產…他終日閑游,坑蒙拐騙幾個銀錢都狂嫖濫賭吃喝玩樂花掉了,就住在那賭坊里頭,閑來充當個打手,哪里有什么家產?兜里有十幾文錢的串子,當場掏出來送到李佑手里。

十幾文錢…

“你那臨街門面樓房呢?”極度失望的李佑聲色俱厲質疑道,神色兇狠的恨不得吃了范五。瘋狂書庫

范五被李佑嚇的有點畏縮,“那是方管事借給的…”

“你個殺千刀的死賊驢!”滿懷期望化為滔天怒火的李佑勃然發作起來,一腳踹的范五滿地葫蘆般打滾,還要上前毆打。

陳知縣狠狠連拍驚堂木:“肅靜!原告不得咆哮公堂!”旁邊兩個皂隸趕緊上前抱住了李佑。

看李佑安靜下來后陳知縣繼續判案。兩個同伙受范五教哄,不明內情,又沒參與誣告,都以從犯論,處以脊杖四十的刑罰。當判到私娼苗春桃時,陳知縣斟酌了一下,判道:“犯婦苗春桃,與范五同為主犯,發入官府為奴。”

李佑已經沒什么興趣在這里呆下去了,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到陳知縣下一句:“賠與被告。”

……李佑無語。

這陳知縣畢竟也只是二十幾歲,臉皮修煉的不是那么厚,覺得不追查嚴家,還是有點虧待李佑,想要給予些補償。范五沒有家產,斟酌一下,就將苗春桃發為官奴,判給李佑算了。

李佑領了官契,再帶著苗春桃出了縣衙,一時間不知去何處為好。已經有小竹了,這點俸祿再養第二個婢女也太辛苦。再說這樣的浪蕩無廉恥女子也不敢往住所里帶啊,自己白日時常不在家,出點是是非非的…

苗春桃倒是滿不在乎,本來就是私娼,給別人當奴婢就是少了些自在。在她眼里,只要有幾分姿色,到哪不是衣裙一脫,兩腿一張的事兒,還混不上口飯吃?

大老爺又給了一個頭痛,李佑苦惱的想,還不如把她官賣了,再把銀子賠給自己來的實惠。想到這里,忽然冒出了念頭,既然是賣,何不把自己她轉賣了,換些銀子?越想越投入,倒想起一個好主顧――謝老鴇。

李佑領得苗春桃往謝老鴇這里來,路上頗引人注目,一個英俊小生領著一個鼻青臉腫衣衫凌亂的美貌小婦人,誰不拿眼看看。

到了謝老鴇家(其實也就是姚興兒家),往門口一立,便有人飛快的進去傳報。片刻功夫都沒有,只見謝老鴇樂顛顛小跑迎過來,臉上肉粉亂顫,“啊喲,稀客稀客,李大先生快請進。”又發現跟著李佑來的苗春桃,“喲,這是哪家姑娘,誰如此不憐香惜玉,把好姑娘打成這模樣。”

李佑擺手道:“不進去了,就在這里敘話,我與你做一樁買賣。”說著一指苗春桃:“三十兩賣給你,這貨色不差吧,定是生意興隆的。”

謝老鴇陪笑道:“不是我不相信李先生…”

李佑把官契展開在她眼前晃了晃。

“腳有點大,十五兩!”謝老鴇立刻改口道。

這你都看得見?李佑還價道:“二十五兩。”

“手有點粗了,十七兩。”

“比我細多了,二十三兩。”

“臉上有些肥胖,十八兩。”

“那是我打腫的,二十二兩”

“一口價,二十兩。”

“成交。”

五兩一個的官鑄小元寶,謝老鴇回屋取出四個遞給李佑,省的再秤了。

李佑將官契和人都交給謝老鴇,頓感一身輕松。看著手里的銀元寶,忽然想起另一個元寶,記起晚上還有個約定,與孫及說得是今晚去魚鱗巷元寶兒那里。

要不要先去找趙捕快談談心呢?李佑想道。若他這時候還看不出昨天引他去北關吃飯的趙捕快可疑,那就真成腦殘了。

話說這頭,趙捕快聽了案子結果,立刻破口大罵方管事,這都找的什么蠢人!范五這個蠢貨如果行動失敗了,應該立刻遠走高飛離開縣城,回頭李佑也抓不到他,只能吃個悶虧。偏偏范五也不知道迷了什么心竅,居然跑過來告官,不知道官衙里是最不講理的地方嗎,弄得自投羅網一般可笑。

原來那方管事嘴里要收買的同鄉就是趙捕快。前些日子方管事找到趙捕快很大方的開了三十兩銀子的價格,使得趙捕快左右不定,又想從嚴家撈好處又不想擔責任,想來想去要在兩邊之間騎墻。

最后他給方管事出了主意,道是李佑這廝年少好色,找個面生的美貌娘子勾引一下,很容易上鉤被捉奸,即便李佑不動心,也可造一個強奸場面。只要拿住證據,告官也好私了也好,怎么處理都是好牌。

在這個圈套里,趙捕快自己一點都不出面,只管找借口請李佑吃飯把他引出來。抱著李佑只當是偶然事件,懷疑不到自己頭上的心思。這趙捕快想得都是美事,事實卻大出意料,計劃失敗倒無所謂,但誰能想到那范五竟然蠢得跑公堂上招認是蓄意算計李佑。如果不是偶然巧合,隨便一個人都能聯想到趙捕快請李佑去北關吃飯有什么目的。

可被害死了!漏了餡的趙捕快急的在家里團團轉,李佑是知縣大老爺的嫡系人馬,這也就罷了,大不了離職不干捕快這個差事了。

但趙捕快知道,李佑的父親可不是那么好應付的。他在李佑父親手下干過十幾年,李佑父親的狠辣深深烙在他心底,現在李老捕頭才離開一年,時間還不久,保不住還存著什么手段能收拾他。

李家父子兩人加起來明的暗的都有,這可怎生是好?

這邊李佑想了又想,決定今天不去尋趙捕快了。瘋狂論壇找到趙捕快又有何用?明天再回趟家,看看父親那里有什么收獲,順便問問父親怎么處理趙捕快,畢竟父親熟悉這人。

晚上且去魚鱗巷赴會罷,不去的話真就傷了孫幫閑那敏感脆弱的心靈了。不過日頭太熱,先得回去洗一洗,干凈爽利了才好出門。

李佑回到住所,發現小竹已經把大澡桶添滿水了,不由得大贊一句真貼心。甩手賞了小姑娘一個銀元寶,算作是這幾個月的月錢。喜得小竹眉開眼笑,翻出塊布把元寶包了七八層,看李佑不注意,塞在自己睡的廂房里床頭格子的最底下。

待到洗完閑坐堂屋里,李佑發現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李環手稿失蹤了,雖然不甚在意,但一想李環那個執拗勁,她要知道自己把她的心血隨便弄丟了,會不會來拼命?

想到這兒,李佑叫道:“小竹!桌上那疊文稿去哪里了?”

門簾掀開一半,露出小竹半張臉道:“老爺,今天隔壁張家娘子來走動,借去看了。”

這條巷子多是官舍,住戶基本都是縣衙吏員,有的都已經住了三四代了。由于男人都在縣衙做事,住得又近,所以家眷們來往也比較密切,時常聚會走動,有女客來家里找小竹也不奇怪。畢竟小竹是李佑這屋唯一的女性(雖然未成年),女眷們自然也就將小竹當成李佑的代表。

“哦,這是別人的,叫她看完早些送回來,我還要拿去還給別人。”

小竹又道:“那文章好像很好看,張家娘子看的入了神,還道老爺真懂女人家心事,問有沒有后面的。瘋狂書庫”

李佑驚得一身冷汗站起身來:“這不是我寫的,你務必要告知她!我可寫不出這等文字。”這書吧,女人看樣子還都愛讀。但他主要在男人圈子里混,若傳出去這腦殘書是他寫的,那可丟人丟到家了,想想那天陳知縣是怎么評價的。

小竹貼過來央求道:“奴家也想看,老爺教教我識字好不好?以后也可以幫老爺寫字。”

李佑笑道:“今晚不行,老爺大概不回來了,以后夜晚有空閑便可以。”

“嗯,知道了,老爺。”小竹答應一聲,心里嘟噥道,老爺又出去鬼混,這是第八次不回來睡覺了!跟那些壞女人說笑打鬧那么有意思嗎?

其實小竹計算的這八次里包括三次回西水鎮和上次落水被救…都讓她算到出去鬼混里了。李佑絕對想不到嬌憨天真的小竹藏有這份小心思,人不可貌相哪。

太陽下了山,微微涼爽些,李佑便信步往縣城西北魚鱗巷而來,路過元生橋頭時,下意識的繞了過去。生怕遇到李媚姐家的人,被李環抓住問有關小說的事情。

孫幫閑已經在巷口等候李佑了,見得李佑前來,喜道:“多謝老弟給為兄這份面子。”便領著李佑來到一家門前。

這元寶兒和姚興兒身世情況相似,上頭都是有老鴇捏著自己身契的,元寶兒在這里算是個招牌,能獨居一個院落。那老鴇姓王,親自迎出來,一邊講些久仰久仰蓬蓽生輝之類的場面話,一邊把李佑帶到一處雅靜通風的小廳內。

里面擺著八仙桌,卻已有人等候了,李佑一看,正是前些日子盧尚書洗塵宴上結識的薛元慶薛老爺,心里霎時都明白了,上前行個禮道:“薛老爺太費心了,召喚在下不須這樣大費周折。”

薛元慶爽朗的哈哈一笑道:“知道李先生眼光高,我瞧不準哪家姑娘真正合意,便出了銀子教她們都去孫相公那里點個卯,讓李先生自己來挑。今夜就是我做東道使元寶兒來陪先生了。”

“薛老爺盛情實在讓在下卻不得啊。”李佑也不拿捏,很直爽的說。

說了幾句閑話,老鴇把姑娘們喊來了,當先一個嬌嫩如花的小美人正是元寶兒,另外兩個各有幾分顏色,聽是叫紅意和綠香的。

元寶兒看到李佑,抿嘴一笑,走到李佑身前仰著頭道一聲先生萬福。別的女子都是低頭見禮,元寶兒身量小,給高個頭見禮都是仰頭,十分有趣。

入席時,推讓了一番,薛老爺坐了上座,李佑和孫及分別左右。紅意陪薛老爺,綠香陪孫及,分別偎依著坐下。

元寶兒連這入席也和別人也不一樣,并不側坐一邊偎依。只見她腰身一扭,十分輕盈的鉆進了李佑懷里,順勢就在李佑大腿上坐下,偏偏李佑還不覺得擁擠累贅,抱著還甚是舒服,這也虧得元寶兒纖小細弱。

趁著婢女布菜時,李佑低頭在元寶兒耳邊調戲道:“聽說寶姐兒很會挑弄,怎的今天見了覺得名不副實?”他也確實聽孫幫閑說過,元寶兒聲名雖比李媚姐弱一些,但都是會調q弄人的那種,見了兩次覺得她性格溫婉柔順,不太象孫及口里說的那樣。

元寶兒話并不多,淺笑著橫了李佑一眼。只用最底下和李佑大腿親密接觸的兩個小臀瓣輕輕扭了幾下,在李佑腿上和小腹某幾處有規律的磨了一磨,蹭了兩蹭。登時李佑感到一股細流刺入腦子,不知不覺小李佑昂然直了起來。

李佑倒吸一口涼氣,也不敢繼續調戲了,再來幾下自己就非要出丑了。他真是認識什么叫到人不可貌相了,絕沒想到這嬌滴滴一個小女人居然也身懷絕技,輕輕扭兩下就把自己弄敗退了。

抬眼就看見對面孫及捂著嘴偷笑,顯是他發現李佑吃癟了。

這三人,薛元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孫及慣會陪場說學逗唱,李佑兩輩子見識也很有說頭。湊在一處,這場酒吃的熱鬧無比,時間過得很是歡快。

眼看夜深了,薛元慶忽然猛地一拍腦門,道:“與二位投緣,閑話說的太高興,連正事都忘了。”

他身邊的紅意吃吃笑道:“薛老爺今晚還有其他正事?怕是這正事只在奴家肚皮上罷?”

薛元慶輕輕一拍紅意道:“你急什么,老爺我還能虧待你么。現在我尋李先生自然有正事,也不怕你們知道。”

又轉頭對李佑說:“說起來也是俗不可耐的事,聽得父臺大老爺打算整修水利。我想在這里面找幾口飯吃,不知道使李先生為難不為難。”

好險,沉迷于碼字差點忘了上傳時間。想寫的真正好看點真麻煩,這兩天刪了近萬字的草稿,面壁參禪重新構思了一遍未來一段的情節。

薛老爺不會無事獻殷勤,李佑一聽“要說正事”便知道,正題到了。果然如黃師爺猜測的,這是聞到味了。雖然他對薛老爺很有好感,但還得看具體誠意。水利工程的買賣不像營建宮觀宅院,所需采購的就那幾樣,不知道他看上了什么。

薛元慶嘴上說不怕別人知道,但幫閑、妓家豈有聽不出畫外音的?孫及打個哈哈便領著綠香回屋歇宿了,元寶兒和紅意各自聲稱回房候著,等諸位老爺先生們去光顧。

李佑斟酌了片刻,對薛元慶回答道:“你要做石料生意,定是不行,大老爺自有主張。”說著,他忽然想起了盧尚書,這老大人打算飛燕磯下修宅院,若不是巧合莫非有別的隱喻?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種大買賣想都不敢想。”薛元慶試探說:“木樁呢?我與徽州多有往來,那邊盛產松木,打水里作木樁再好不過。”

原來這時代的石塘堤壩,必在底下根腳處打木樁護住,薛元慶便看上了這個生意。松木水里泡不爛,正是最好的木樁材料。

“這個或許可以。”李佑含糊道。

薛元慶接話說:“愿與李先生合伙做此生意,贈李先生一成股,望李先生不要推卻。”

“我不能一言而定,黃老先生才是正使。”李佑道。

“那便再贈與黃老前輩一成股。”

李佑想道上面還有知縣呢,就說:“少了。”

薛元慶通曉世情,會意道:“那就給黃老前輩三成。”

“我明日就向黃老先生稟報,還請薛先生暫候佳音。”

薛元慶從懷里掏出一張名刺道:“煩請李先生將名刺投與黃老前輩,就道后學末進薛某將上門拜訪前輩。”

薛元慶和那黃師爺一樣都是舉人,他如此做派,便是先以讀書人身份交際了,這與交結李佑的模式自然大不相同,雖然落到最后可能都是酒色財氣諸般調調…

李佑心算了幾下,這次生意做成了大約可賺五六千兩,他的一成能到手五六百兩,對他真是一筆巨款了。

二人說定,便各去各房,各找各妓。

那元寶兒能成名家,果然也有妙處。雖然身材纖小瘦弱,但很勻稱好看,前后雖不豐不大,但小巧凹凸,并非平的木板一般,底下更是狹隘細致。箍的十分緊密,此中情趣,妙不可言。

待到日上二竿,李佑起身洗漱,同床的元寶兒不知為何早早不見了蹤影,奇哉怪也。他正要出房走人,卻見此家的主人王老鴇進來問好。

李佑疑問道:“你有何事?”難道薛老爺沒給你錢就跑路了?

王老鴇笑道:“恭喜李先生了。”

李佑納悶不解,喜從何來?

“李先生莫非還不知道?”王老鴇看李佑神色確實不像是知道,便告訴說:“薛老爺買下了寶姑娘,說是贈與李先生,還望李先生以后好生看顧寶姑娘。”這寶姑娘,自然說的就是元寶兒了。

李佑被這消息驚呆了,不知說什么好。兩日來第二次被人送女人了,這次能隨意打發么…

這薛老爺好手段,難怪前幾天大張旗鼓讓諸妓家爭相邀請李佑,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心里中意誰。

王老鴇亮出張文書遞給李佑,“這是寶姑娘的身契,請李先生收好。”

仍在癡呆的李佑下意識順手接過,依然無話。

王老鴇只道是李佑歡喜呆了,招呼婢女道:“快把寶姑娘領進來!”

外間幾個丫頭嘻嘻哈哈的把元寶兒推了進來,此時元寶兒一反常態,全無平時風情,羞的不敢拿眼去看李佑。

王老鴇使勁抹了幾把眼淚,拉著她的手安慰道:“李先生人材好,脾氣好,也是個有公事做的,好歹算是個安穩人家,也是個小名士。寶姑娘以后要好生侍候李先生,這不像在家里了,有什么苦的過不慣的,不要使小性。”

李佑終于清醒過來,聽見王老鴇這頓話,差點一口氣沒憋出來。這什么口氣,好像到他家多委屈了元寶兒似的。再想想也實在反駁不了什么,本縣頭牌姚興兒這樣的就不提了,以元寶兒、李媚姐這一檔次的妓家,來往客人身家最低也是數百兩的吧(李佑這樣被請的不算)。

他李佑雖然刷出了幾分名聲,但改變不了小吏的本質。妓家肯定非常樂意與李佑逢場作戲,一兩夜不要錢也無所謂,你捧我我抬你,大家還是都得名得利。但真要讓元寶兒這個檔次的妓家委托終身,李佑實在不是勢利眼中的好對象。

真的怪不得誰,人心向背罷了。花魁娘子和窮書生的故事只存在于歪歪小說里,即便是窮書生,那也是有機會金榜題名一朝得勢(看本朝歪歪小說結局都這樣)。可李佑這個小吏,做一輩子注定還是縣衙里的小吏,名氣再大,也沒有人看得出他有什么上升通道。想那唐伯虎還不是貧苦而死,李佑倒是到不了這個程度,但即使能等李佑狗茍蠅營一輩子賺點錢,哪比得上一開始就進入大財主家門暢快。

李佑在盧尚書洗塵宴上自嘲“養不起”,半是自嘲半是寫照。此時他無奈唯有苦笑,這王媽媽話貌似不很中聽,但其實還是好心…人家確實苦口婆心勸元寶兒安心來著。

話說回來,薛元慶這禮對李佑可真是夠重,元寶兒身價最少幾十兩,那還得王老鴇肯賣。再算上脫籍銀,總共最少也得一百幾十兩銀子。

想到這里,不由得去看元寶兒,卻見她也正偷看李佑。兩人一個對眼,李佑倒沒什么,但元寶兒頭一偏,移開了目光。

李佑心里再次嘆息,你跟著我,肯定要吃苦了。

這時外面轎夫、挑夫都雇好齊備了。元寶兒和同家姐妹一一作別后,將兩個大箱籠都交給挑夫擔著,一個錦繡包裹自己抱著,便上了轎子。

李佑在前面領路,一直帶到家里。

小竹正勤快的在家里往水缸灌水,看到老爺領回來一個美麗小女子,心情很復雜,雖然她想過遲早有這么一天的,但還是想哭。

李佑這住所,有正堂三間,中間前廳后廊,東西為屋;兩側廂房各一間。東廂作為廚房,西廂讓小竹睡了。李佑住了正堂東屋,算是正房。論元寶兒這身份,雖然沒有確定,但最多也就是個小妾,不能直接住進李佑正房里,便把她安頓在了西屋。元寶兒為人溫順,李佑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小竹強忍心酸,幫著元寶兒收拾屋子,擺設物事。倒被元寶兒看出幾分端倪,便有意拉著她說親密話,送了兩件首飾,沒多久就哄得小竹歡快起來。

李佑看這里沒什么事,準備去縣衙找黃師爺,正要走時,小竹跑到耳邊悄悄說:“老爺!寶姐姐比你還有錢,帶了好幾十兩回來呢,還有好多件金銀首飾。你是怎么拐回來的呀?學村里員外養在家里當小么。”

談錢太傷感情了,這正說到李佑這個堂堂小典史的辛酸處,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住所。干弱枝強啊…

卻說李佑到了縣衙,找到黃師爺,將薛元慶的事情一說。黃師爺笑道:“這位薛舉人倒是個聰明人物。石料規格有定局,量大但也是個不便利的死數。而這木樁用多用少,一丈一個也可一丈三五個也可;或者用粗用細,用六寸也可用七八寸也可,其中靈活得很哪。既不顯目又好操持,對工程影響也不大,好算計。”

李佑把薛元慶的名刺遞給黃師爺道:“老先生說的極是,他借我手給老先生投了張名刺,改日要來拜訪。”

“此事你看呢。”黃師爺問道。

李佑說道:“屬下以為此事可行。那薛老爺在本地口評甚好,又是個懂事的人,值得交游。不妨先答應下來,若今后有什么攔不住的人也要來包攬木樁,那就如老先生所講,增添用量后再分一分。”

“可!就如你所言。”

敲定了薛舉人的事情,李佑告辭,出得西關往家里走去。要去問問父親嚴家和趙捕快的事情。

進的家門,入了前堂,便看見瞠目結舌的一幕。

父親面無表情靠在太師椅上,身前地下跪著個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苦苦說著什么。

那不是趙捕快又是誰。

頓時李佑心里對父親大人的佩服如滔滔江水,這也太犀利了,趙捕快好歹是一個縣衙公差,昨日才得罪了他,今天就被父親弄到這里磕頭求饒?

其中關竅一定要弄個明白。

李父看見李佑走進來,點點頭道:“小二回來的正是時候,為父正要遣人去叫你。瘋狂論壇”又喝斥跪在地上的趙捕快道:“滾吧!”

趙捕快爬起來賭咒發誓,又沖李佑討好笑笑,才出門而去。

“這是怎么一回事?父親如何將他弄來的?”李佑好奇得問。

李父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我有本事,不知道為何今天上午忽然跑過來求饒,自己說是得罪了你,懇請我家手下留情。當時為父還糊涂的很,詐了幾句,又嚇一嚇,他自己怕得全都說了。”

李佑這才明白,原來是趙捕快膽小如鼠,自己跑過來討饒,自己還差點以為父親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白白驚奇了一番。嘴上仍然恭維父親道:“不想父親當年如此威風,至今還能把趙捕快嚇成這般模樣。”

李父面上得色一閃而過,說道:“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小手段,畢竟不是正途。你和為父不同,如今有自己的局面,不一定要學得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李佑又問:“嚴家這次又陷害兒子一回,兒子不想這樣忍氣吞聲,王家兄弟去尋訪嚴家不法可有什么收獲?”

李父不屑道:“嚴家那點伎倆的水平簡直拙劣的很,根本沒可能弄翻你,最多讓你丟幾把臉而已,你應對的倒是不錯。王家兄弟這次去朱家集,短短幾日沒大收獲,只打聽出一件事情,為父借此使些手段,明日便有動靜。”

原來這朱家集,乃是李佑母親本家,百來戶人家都是姓朱的,李佑的親舅舅就是朱家的族長。朱家集旁邊緊挨著大春莊,這大春莊里都是嚴家的佃戶,整一個莊子的人都給嚴家種地做事,嚴家派了一個孫姓管事在此操持莊上諸般事務。

卻說上個月,孫管事在兩村之間過路上偶爾遇到了朱家集的一個十五六歲小娘子,見人家生的美艷,起了收為偏房的心思。后打聽到這是朱家集一戶貧苦人家朱知禮的女兒,便三番五次的上門要買下這個小娘子。但那朱知禮雖然窮,但也有幾分骨氣,不肯將自家女兒給別人做妾。直到如今,孫管事談了幾次總是談不下來,還在纏著。

事情就是這樣?李佑看不出這有什么文章可以做,孫管事只是去談買賣,又沒有去強搶民女。就算他橫行霸道搶了又能如何?哪有那么容易牽扯到嚴家父子身上,頂天了就是管教不嚴,罰幾兩銀子。

面對李佑質疑,李父蒲扇方巾,手握三國志通俗演義一卷,談笑曰:“山人自有妙計。”

父子正敘話,母親朱氏走了進來,對李佑吩咐說:“小二你多日未曾見過你舅父了,今夜在家里睡下,明日買些禮品去看望他。不要做了典史便認不得親戚,教人家笑話我家沒有家教。”

“去罷,或許可看場好戲。”李父也道。

李佑還想回縣里去呢,支支吾吾有些難為情的說:“這個…別人今日送了兒子一個…女子,還在住處,要回去安頓她。明日我從縣里直接去舅父家,今晚就不在家睡了。”

朱氏一愣,又帶出幾分笑意道:“我兒也長大了。這女子什么出身,為何被送?”

李佑紅著臉如實相告道:“本是風塵中人,別人買下了送與兒子,算是禮物。”

朱氏微微皺眉問道:“這樣出身,品行如何?不要弄些沒臉皮沒廉恥的無德女子禍亂家門。若是這樣,早作決斷。”

李佑回答說:“她倒不是這樣人物,也是讀過書明白事理的。今日進了門一直拘謹的很,對小竹也很討好。”

“今天遲了,改日為娘要去看看…”朱氏決定道。

趁著朱氏去擺飯的當兒,李父一副很懂行情的樣子,偷偷問李佑道:“是哪家出來的姑娘?看為父有無印象。”

這一問,問的李佑雙眼直瞪、汗毛豎立,又感到背后起了陰風,滲的毛骨悚然。

“魚…魚…鱗巷王…王老鴇家里的…元寶兒。”李佑戰戰兢兢透露道。

八方神仙佛祖菩薩土地山神城隍龍王保佑,千萬不要發生父子操戈的悲劇啊,心理上真的接受不了如此前衛的事情。

李父想了一想道:“沒甚印象,大約是這一二年新出的罷,為父這幾年那種地方去的少了。不過那王媽媽當年也是個有名的美人,為父照顧過她的。以王媽媽的為人,調教出的姑娘品性應當還不錯。”

李佑松了一口氣,真真的嚇殺人也。

等了一會兒,哥哥李佐也回來吃飯了。吃過飯,李佐纏著李佑道:“小二我又想了想,你那詩詞是沒什么用處,但都道你認識好多出色粉頭,能介紹一兩個來家里客店招徠生意么。”

我還真認識姚興兒、李媚姐、樓心月、元寶兒…靠這個不是了等一干人,但你店里那些住十文錢大通鋪的嫖得起么。李佑直翻白眼,甩開李佐走人回縣里了,當初父親讓他這個次子繼承捕快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李佑回到縣里住所,卻見元寶兒和小竹一齊趴在堂屋桌子上,翻看那李環的手稿,正嘀嘀咕咕說著什么。瘋狂論壇

“老爺回來啦。”小竹抬頭看到李佑,招呼了一聲。元寶兒下了椅子,上前給李佑屈膝見禮。

李佑走進來擺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禮。”又關心問:“我這里窄小寒酸,比不得你原來住處,今日可適應么?”

元寶兒答道:“多謝老爺惦記。一切還好,奴家只覺得心里平靜安逸,十分不錯。”

李佑搖頭說:“苦了你了。”

“奴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惟愿老爺多多憐惜。”

李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來了我家,你這花名可以不用了,你原來本姓是什么?”

元寶兒臉上顯出兩朵紅暈,咬著嘴唇不說,最后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身契上都寫著…”

一個姓氏而已,這有什么不能在家里說的。李佑很是稀罕,回屋開柜翻出身契仔細看去,哦,原來姓金…

哈哈哈,李佑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本姓金,花名元寶兒,合起來就是金元寶。

元寶兒在外面聽到李佑大笑,臊的無地自容躲回屋去。

李佑掀開西屋門簾進去,見小美人兒垂頭坐在床沿上。這是只屬于他的美人啊,心里有了股沖動,叫道:“娘子不要生氣,待老爺我給你想個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金寶兒罷!”

便撲上去摟過來,好生安撫一番,做過一場,事畢李佑抱著佳人便要睡。

金寶兒嬌嗔道:“奴家要洗一洗下身。”

李佑想道難道要我這當老爺的去打水么?這不符合時代精神哪。

卻聽金寶兒喚道:“小竹,取水來。瘋狂書庫”片刻見小竹一對臉燒的如同大紅布,目光歪斜不敢往床上看,拎著木桶丟到屋里就飛快跑出去了。

金寶兒悄聲對李佑道:“方才奴家就注意到小竹妹妹在外頭偷著看呢。”

李佑呆了,他分明看見這小竹去廂房睡了才進西屋的,什么時候跑過來偷看的?這么小年紀就被普及了成年知識合適么…

更讓李佑很內傷的是,那種時刻金寶兒還有閑心思注意這些?這是他變相被鄙視啊。

及至第二日清晨,想起母親吩咐,還有父親的交待,今天該去看望舅父了。李佑早早起來,到縣衙告假,打算去一趟舅父家。

貌似他最近告假有點多,同僚們心里有意見無所謂,但老天都看不過眼了。李佑剛進了衙門,就有門子來傳話,和黃師爺一同被叫到知縣官房議事。

依舊是陳知縣端坐上位,黃師爺正坐下席,李佑站立的格局。

算起來好幾天沒見到陳知縣了,今天見這位大老爺卻不似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作派,臉上隱隱透出幾分惱意,看得出他很是克制。

李佑心下警惕,越發小心翼翼起來,想著可不要在這火頭上惹了這位上司。

黃師爺低聲對李佑道:“縣尊拜訪過盧尚書兩回,那盧尚書依然如故。”

原來洗塵宴后,盧尚書一直在縣北老家也就是百姓嘴里的尚書鄉小住。他聲稱想在飛燕磯下修建宅院,陳知縣沒有多想,只道盧尚書剛回故鄉,不知道本縣興修水利要在飛燕磯取石的事情。

李佑和黃師爺都覺得此事不同尋常,但陳知縣并不以為意,甚至覺得李佑和黃師爺小題大做了。前幾日他去尚書鄉拜訪了盧尚書,原以為只要陳說利害,盧尚書應當會顧念桑梓,不會阻礙水利,打消在飛燕磯下營建宅院的心思。

沒想到盧尚書顧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明確表態。昨日,陳知縣再去尚書鄉拜訪,盧尚書的態度依然如故。這下可把陳知縣氣到了,今天召集黃師爺和李佑過來就是商討此事的。

事情太明顯了,上輩子李佑沒見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當然是網上),這必然是盧尚書對這次水利營建有想法啊,只可能時機不成熟才不說明白,用飛燕磯下修宅院這種說辭先暗示一番。

但是李佑決定還是繼續裝傻,前幾日他和黃師爺都認為這事別有內情,陳知縣沒當回事,兩次在盧尚書那里碰了壁。誰知道大老爺會不會覺得在屬下面前失了面子,導致惱羞成怒?以李佑對陳知縣個性的了解,覺得非常有可能。

難怪今天黃師爺也不講話,誰也不傻啊。

當下李佑氣沉丹田,眼觀鼻,鼻觀心,靜坐修起閉口禪。

“李佑!你說!”陳知縣點了李佑名字,黃師爺與他父親交好,特意請來當幕僚,還是要給面子的,但對李佑卻不需客氣。

李佑沒法子,言簡意賅的說:“他必有所圖。”

陳知縣冷然道:“廢話連篇,事已至此,莫非本官糊涂到這點也參不透,還用你來嗦?”

李佑被噎的頓了頓,小爺我就說了五個字而已,也叫廢話連篇?然后繼續說道:“這個,以盧老大人的眼界,所圖定然非小。他既欲在飛燕磯下筑宅,妨礙我們取石,這莫不是暗喻石料的事情?這點淺見請大老爺參詳。”

陳知縣皺眉道:“你是猜測老大人欲包攬石料?可有旁證?”

李佑低頭不語,心道我就是純猜的,哪里有什么別的證據。

“啊!吾卻是想起來了。”半天沒有動靜的黃師爺突然發聲,“那盧尚書做過工部侍郎,主持過許多營造大事,譬如治河、浙江海塘等事務,想必和一些做木石磚瓦生意的大商家關系密切。”

你早說…李佑邊腹誹黃師爺邊對陳知縣說:“此時急不得,是何意思盧尚書遲早要明示下來,等候就是。”

陳知縣道:“十月開工,此刻便要開始采石備料,耽誤不得,如何不急?”

我比你還急呢,李佑巧舌如簧鼓動道:“那個,想我朝名臣海瑞,不畏權貴,風骨凜凜,所至奸邪束手,無不肅然。這個,大老爺不妨稍微學習先賢一二?”

黃師爺再次開口:“小子住口!不得胡言。”又對陳知縣道:“海剛峰為人過迂直,不通達機變。我大明朝三百余年也就只出了一個,學不得。”他心里真是怕陳知縣一時糊涂聽了李佑胡說八道去頂著盧尚書蠻干,犯權貴而揚名,是那么好揚的么。為了一個還在計劃里的工程得罪尚書,真不值得。

三人無奈閑扯之際,有衙役在門外叫:“稟大老爺!有人持尚書名刺來拜訪大老爺,如何招待請大老爺示下!”

“說曹操曹操到!”李佑輕輕一砸手:“這必是尚書的那話兒!”

陳知縣整一整衣冠,親自會客去了。

黃師爺很認真對李佑道:“以后不要說那種糊涂話哄縣尊,以今時之風,學海剛峰即便學得好了,一輩子也就是個府縣官,終生無望入京。縣尊豈是就這點前途的?”

“在下只是隨口一說。”李佑回道。

我招了,要有兩三章略微注水無趣...我也不想啊,這到這里時正趕上沒狀態,寫完自己都難以入目。

何況,乃們知足吧!我初稿可是寫了七八章水的,本周修改時刪了無數壓縮到兩三章。相信我,水完了還是有趣故事。

坊間傳言下周要上推薦..悲劇了,居然以水文迎接推薦。

一整天李佑都沒敢離開縣衙,舅父那里就沒去成,不曾看到父親嘴里的好戲是什么樣子,也不曉得那來客與知縣談了些什么。

次日,陳知縣又召來黃師爺和李佑繼續商議水利的事情。原來昨日這拿著尚書名刺的客人姓錢,乃是半皇商一類的人物,平時生意就是在蘇州府督造金磚,供應兩京宮殿及各地王侯府第。卻也因為離得近,得了虛江縣打算興修二十里石塘堤壩的消息,便欲包攬所有石料供應,只要付給他總共五萬兩白銀即可。

如果是五萬兩,還真不貴。但黃師爺懷疑道:“之前演算過,全部從外地運料,所需費用折合銀兩至少八萬以上。這錢大官人只要五萬就敢包攬?葫蘆里賣得什么藥?他不怕賠進三四萬的本錢么。”

李佑道:“他持盧尚書名刺,顯然盧尚書也是知曉此事的,想必有什么便宜材料的門路。”

黃師爺反駁道:“石塘堤壩,所用石料又不是大理石之類品種,均已是最便宜石頭了,再便宜就是夯土了。無非他能省點運費,但也省不出三四萬銀子。其中必有蹊蹺。”

李佑一想也是此理,就算以次充好,也找不到更爛的石頭了,那錢大官人不會真得膽大妄為到用土磚冒充石條蒙混罷。

這時候,三人忽然聽得不知何處傳來人群嘈雜聲音。

又過了片刻,有門子闖進來叫道:“大老爺,有一二百人聚在衙門外!據稱是朱家集民戶有冤屈來告官!”

“衙門聚眾,必有重大冤情,速速升堂!”聽到人數上百一起來告,陳知縣不敢怠慢。

自從本朝甲申之亂、闖賊入京后,朝廷上下對民亂、民變(不是兩方聚眾械斗)這一類事情十分重視。朝廷也明文公示,一律從快處理。不管用是鎮壓圍剿還是招撫平定的辦法,只不要拖時蔓延就可。

這次冒出一百多人告狀,陳知縣自然要加倍小心。

一聽朱家集,李佑立刻知道這是父親和舅父弄出的事端了。

就在昨日白天李典史安坐于縣衙時,他舅父家所在的朱家集發生了一件惡劣的事情。

話說那大春莊嚴家派來管理莊務的一位孫管事,前幾日看上了旁邊朱家集朱知禮家的小娘子。談了幾次要買作妾,怎奈朱知禮不答應,正想就此作罷不提了。因為孫管事知道那朱家集人是個上百戶人家的大村,里面都是同姓同族,十分抱團,逼急了難免起什么糾紛,不像本村都是自家佃戶好欺負。

誰想昨日朱知禮忽然使人來傳話,愿意答應此事,要他今日來商量。又說雖然女兒是做小,但萬不可失了體面,要求多來幾個人壯聲色,顯出被看重。以那朱知禮窮講究的為人,這樣要求也是正常。

孫管事自是欣喜非常,不疑有他,今日領了幾個莊丁,換了同一式服色,做出鄭重樣兒來到了朱知禮家。孰料一到這里,朱知禮忽然翻臉不認人,怒斥孫管事癡心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況孫管事還不是泥人,自覺被這泥腿子戲弄羞辱了,大發雷霆當場報復起來。朱知禮早有準備,居然飛也似的逃了,孫管事和他手下便將朱知禮家里打砸一遍。

打完一看,外頭已經被堵住了。這個時候孫管事也有些焦急,這朱家集的人怎么聚攏的如此之快?短短幾個片刻便有二十來人圍了上來,實在是不曾想到的。

兩邊還在對峙尚未毆斗起來時,朱知禮家茅屋頂上忽然起了火。人群便一下炸了鍋,這幾日天干日燥,火勢一旦蔓延,遭殃的可不止幾家,弄不好燒掉半個村子也不是沒可能。朱家集鄉親們都慌了,趕緊各自尋找工具去救火。孫管事和他的手下借此良機,趁亂打出一條路,逃了出去。

搶人、打砸、縱火,極其惡劣,多少年沒有被這樣欺負過了。這情形使得朱家集群情憤激,聚在族長朱知方也就是李佑的舅父門前,要求去大春莊討還公道。朱知方也沒攔著,當下一二百青壯男子殺奔大春莊而去,只說“找嚴家奴才討公道,與鄉鄰們無干”。大春莊莊民不敢攔,但那孫管事卻又搶先一步跑了,朱家民眾撲了一個空。

不知道誰起了頭,嚷嚷明日要去縣里討公道,登時一呼百應,分頭準備船只等事物。今日便來到這縣衙聚眾鳴冤。

這頭陳知縣升了堂,便有朱家集民戶朱知禮的狀子呈上來。一看寫道:嚴府指使家奴孫管事強搶民女,不成便入戶行兇,縱火燒屋,如今惡奴躲入嚴府不見,只好來告大老爺伸冤。

這狀子也不知道找誰寫的,把事實歪曲的似是而非。

狀子后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人署名或畫押。陳知縣看完心道,竟然上百人聯名,此事多半是真的了,不然何至于群情憤激,這嚴家枉稱功名世家,家奴不停惹是生非,委實令人生厭。

雖然看起來沒有傷亡、失節等事情發生,似乎算不得大案,但激起了民憤也不是小事情了。陳知縣一邊親自詢問朱知禮有關事宜,一邊發下傳票,令值班捕快去嚴府捉拿孫管事。

今日當班的捕快很不巧合,正是趙捕快。趙捕快奉了命,領著幾個幫役來到二水巷嚴府,說明此事。

那嚴府管家見有捕快上門拿人,趕緊向家主稟報。嚴老爺聽了后,親自來見趙捕快,道:“孫管事委實并未在府上,不知去向,請趙差役去別處尋訪吧。”并贈送了二兩銀子的腿腳錢。

趙捕快自然不敢在嚴府放肆,收了銀子便回縣衙,在陳知縣耳邊密報說:“嚴老爺不交出孫管事,只道不在府內。”看趙捕快這話里話外就差沒直說嚴府無視王法,包庇家奴了。

陳知縣心里怒極,一個家奴豈能輕易逃的沒了蹤影?他不怕被當逃奴抓住流放三千里么,分明是嚴家有意隱匿了。這嚴府為了區區一個家奴便如此不顧體面,真當本官是泥捏木塑的呆菩薩不成?

其實嚴老爺并未說謊,那孫管事還真沒有逃回嚴府,的確不知去向了。

原來昨日朱知禮故意反復無常就是受了李佑舅父朱知方的指使,朱知禮本人也想靠此擺脫孫管事糾纏。他家的大火乃是李佑父親手下的王家兄弟趁人不注意在屋后點的,卻讓莊民誤會是孫管事縱的火。

那王家兄弟點完了火,看著孫管事逃回大春莊。便各自推一輛秸草車,分別伏于大春莊外兩條道路偏僻處。

這孫管事見朱家集人殺上門來,唯恐水路人多嚇得船也不敢乘,單身從陸路繞道向縣城嚴府逃去。路上孫管事在一無人處被這王家兄弟攔住吃了棍棒,性命也被了結,尸身亦被王家兄弟往秸草車中一埋運走了。

這一切除了李父、李佑舅父、王家兄弟、朱知禮幾個人,無人曉得。陳知縣便再次發下傳票,寬限嚴府三日內交出孫管事,交不出則由家主替代到公堂應訟。

這章太注水了,再發一章罷

這日李佑散了衙回住所,卻發現李媚姐家的婢女月香也在屋里和金寶兒說話。瘋狂論壇想起月香上次被自己氣成那樣還敢來上門,心里就好笑。忍不住逗弄道:“月香姑娘今日優待了,登堂入室,上次沒進門罷。”

小竹跳過來遞上毛巾道:“金姐姐恰好和她認識,就請進來坐一坐。”

金寶兒也上來道:“老爺不要見怪。”其實妓家從良后慣例是不會和原來圈子的人來往的,但月香這是主動過來找李佑,倒無所謂了。

月香最后才拖拖拉拉的來見禮道:“我家環姑娘要問問李先生,她的詞話可曾修訂完畢?”

這個…李佑為難的不知道怎么說,他除了拿來忽悠大老爺一次外,動都沒動過。

“媚姐也說請先生得空去一趟。”月香又說。

李佑很痛快答應道:“也好,順便與小環談談這本詞話的事情。”一邊偷眼去看金寶兒,卻見她毫無反應。

趁著月香先去回復的空當,李佑問金寶兒道:“我去李媚姐那兒,你心中不曾有什么感受么?老爺我很開通的,有心事就講出來。”

金寶兒很奇怪的反問:“老爺這話何意?想去便去了,需問奴家什么感受?”

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對老爺我沾花惹草如此不在意?難道不知道吃醋么?李佑心里唉聲嘆氣道,那老爺就不客氣了,非要來個夜不歸宿不可。

小竹心里同樣唉聲嘆氣,老爺你為什么不問我?昨天偷窺了老爺和寶姐姐那場活春宮后,小姑娘一夜之間懂了人事,知道和壞女人鬼混的意思不僅僅是說笑打鬧了。瘋狂書庫

來到李媚姐家,以李佑的交情不必在前廳等候了,直接穿堂入戶來到內院。抬眼就看見李媚姐閑坐在屋里窗邊,露出半個身子慵懶的倚靠窗沿,神色迷離,目光渙散,好一副閨中怨婦閑坐圖。

李佑忍不住一驚,這還是本縣當紅名妓李媚姐么,莫非改了風格扮起閨中哀愁少婦?本典史不喜歡這個情調的啊。

往常李媚姐熱情放浪調笑無忌,盡管那多半是虛情假意但好歹也能讓人歡笑一場,此刻她卻一幅沒精打采樣子,隔著窗戶見了李佑幽幽問道:“聽說你買下了元寶兒?”

難道這才是吃醋?李佑心里竊喜道:“不,是別人買下了轉贈于我,看你對此不高興?有何想法有何心情我都能體諒的,你也要多多體諒我啊。”

李媚姐沒好氣白了李佑一眼,“不要自作多情,你也就別亂想了。奴家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將來怎么辦,最后落個什么歸宿,有點沒主意罷了。”

“你又沒有身契在別人手里,想怎樣就怎樣了,有什么好愁的。”

李媚姐嘆一口氣道:“唉,是不是有個身契在別人手里比較好?至少不用去費心思慮將來,不必害怕做出錯誤決定,別人要怎樣便怎樣,只是認命好了。像元寶兒被別人贈送跟了你便不錯,先生你是個善人。”

善人就是好人?不要說我是好人!上輩子早聽夠了。李佑邊是心里吶喊著,邊對李媚姐道:“你這是真糊涂了罷!哪有羨慕別人為奴為婢的?”

“奴家有點倦了,先去睡下。先生自己去找環兒罷。”李媚姐意興闌珊的立起身來要回內室。

李佑詫異的想道,這就閃了?記得方才月香說你也有事情找我。這模樣頗是不正常,難道…

“媚姐兒莫非來月事了?亦或是肚里有了?喜吃酸還是辣?”李佑忽然大聲對著李媚姐背影道。

李媚姐轉身,看手邊沒有一物,便倚著門框,脫了一只繡鞋兒狠狠砸向李佑,沒砸著,又氣的脫下另一只。

李環聽到動靜,從院內另一側房內出來看到李佑,欣喜的過來問道:“李先生!我的文稿修訂好了嗎?”

李佑信手接住李媚姐另一只砸過來的飛鞋,拿在手里捏摸著答道:“我考慮了好幾天,決定不給你修訂。”

李環很失望,“為何?先生瞧不上奴家的文字么?”

李佑深沉地說:“每人的文字都有每人的印記,就好似各人長相各不相同一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這本詞話是你親手所寫,我強行修正便壞了這里的天然趣味。所以我思慮再三看了又看,就沒有動筆。”

李環點頭道:“先生說的有理,奴家受教了。”

“他這是哄你呢!月香打聽了,他拿回去后根本就沒翻過。”李媚姐站在屋里叫道。

她今天真是反常了,也不知發的什么瘋,李佑想道,往常李媚姐即使心里有數,也只會故作不知,絕對不會當面說出來損人臉面。不禁問李環道:“媚姐兒近日有何狀況?”

李環搖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只說李媚姐快一個月不接客了。這環姑娘整日想自己的李氏紅樓詞話,哪里注意得到姐姐的心思。

虧得李媚姐這幾年攢了不少家私,李佑估計一時半會的也少不了錢使。不提她了,李佑繼續訓導李環道:“寫文章,切不可沒有自信。你總想依賴于我,這是不妥當的。你的詞話我家左鄰右舍很多娘子都很愛讀,非常入迷,問我要后面文稿,受歡迎的很哪。都已經如此了,你還需我去幫你捉刀修正嗎?”

李環眼睛一亮,極興奮的說:“她們真的說好么,奴家一定寫下去。”

李佑看此處無事,便起身告辭回住所。剛轉身走了幾步,后面李媚姐又叫道:“先生站住。”

還是要留宿我罷,大家都這么熟了,我也不好拒絕的,李佑轉過身來。

“煩請先生還給奴家的鞋子再走。”李媚姐不知何時已經穿了一只鞋,此時正手扶房門,翹著一條腿金雞獨立。

原來李佑手里還一直握著另一只繡鞋忘了放下…李佑把鞋兒丟回去,卻立定不動了。一定是暗示罷,這會兒誰走誰是傻子,他還偏就拿著架子不主動開口,等著調戲或被調戲。

不管調戲還是被調戲,都是前戲,有了前戲才好那啥那啥的。

李媚姐低頭彎腰,穿了鞋子,抬頭見李佑還在那站著不動,欲走還留欲說還休,便問道:“先生還有什么事情?”

換成以前,以李媚姐的作風,定會蕩笑三聲,上前勾著李佑問:“李小哥哥舍不得奴家么?”而不是“先生還有什么事情”這樣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話。

不要說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李佑面對這樣處處反常,完全不在狀態的對手徹底沒了興趣。真是毫無情趣,堂堂李典史已經過了饑不擇食的階段了。

算了,沒人留客就走人罷!就是有些失了面子,本縣著名風流小名士夜入妓家,居然不能被留宿,臉面何存?簡直讓人笑話。

李典史真能這么沒面子么?

話接上文,就當李佑走到前庭,便被媚姐兒的婢女月香姑娘攔住了。李佑暗笑,丫鬟的用處就在這里了,無數才子佳人歪歪書里,什么紅娘綠娘的,主要職責就是拉皮條賣主人,不成功誓不罷休。

李佑作色道:“你不是說媚姐兒有事尋我么!為何不見她提起?教我白白辛苦來一趟。”

月香在李佑那里貌似乖巧小心,但回到自家場子膽子就大了起來,挺胸叉腰斥責道:“先生好生無禮!你傷了我家主人的心,自己不內疚么?還有臉皮對小婢大呼小叫!”

這話斥的李典史百般滋味環繞心頭。哎,小爺我終于修成正果了么,上輩子只被別人傷心了,這輩子終于有改觀了?不過這話又是從何說起的?不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李佑皺眉沉聲問道:“再夾纏不清我就走了!”

月香年紀小,沒看出李佑是裝模作樣,趕緊伸出五個小手指頭回答說:“托你的福,那樓心月身價大漲,如今一夜五兩了,超過了我家,主人她當然傷心了!”

原來那樓心月本身從相貌到文才各方面的底子不錯,原來雖然有些名氣,終究是比頂尖的差了些。她在那盧尚書洗塵宴上,中了大獎被李佑贈詩,一首為誰風露立中宵的絕品情詩,再伴隨宴席趣聞傳出去,頓時一夜成名,加上本身素質也夠過硬,身價大漲超越了李媚姐,如今已經是每夜五兩銀子了。有花中老手斷言,這姐們半年內能漲到與姚興兒一樣十兩,聽說這個李佑還是有些小自豪的。

但李媚姐也有尊嚴啊!她向來不服氣姚興兒青樓才女名聲,認為那是華而不實,她自己以真材實料只能排名第二太委屈了。當了兩三年本縣花榜榜眼,如今眼看著又一個以青樓才女形象招徠生意的同行超越了她,只覺職業生涯暗淡無光,了無生趣。

李媚姐足足反思了半個月,難道現下人們都喜歡附庸風雅了?技術流沒落了?越反思越引出了埋在心底的那種沒文化的自卑,心情始終不適意。

“我家主人如今迷亂的很,先生你還是要負責。”月香繼續說道。

李佑嚇了一跳,“你這小姑娘不可亂語,我何需負責什么?”

月香再次指責李佑道:“都是你的錯!媚姐兒本來就厭倦了,但實在又沒有什么別的本事,親朋們誰也指望不住。便想著推出環姑娘當名牌,再買幾個人入了籍,以后就專心當媽媽經營生意,結果都被你攪得一團糟,環姑娘也瘋魔了,不怪你怪誰?”

貌似又是那件事…自己這是造了什么孽。打斷一個出閣禮,后患也太多了。不過這媚姐兒才二十二三歲,正當年就能下決心退出江湖,夠毅力,夠果斷,李佑心中佩服。

月香總結道:“媚姐兒把事放在心里,不想煩你。但小婢我覺得先生是個大善人,又是衙門里的人。想個法子幫幫我家主人吧。”

大善人…

“你怎么也說我是好人。”李佑不甘心,上輩子都聽好人膩了,這輩子還要繼續聽善人么,我該是一個卑鄙無恥狠辣無情的衙門鷹犬!

月香的論證很樸素:“先生對家里奴婢多好呀,一看就是大善人,不然小竹為何如此開心。”在她看來,對婢女和氣的老爺必然是好人。

李佑腦子轉了一轉,悄悄問月香道:“媚姐兒家私很豐富?”

月香退后一步,警惕的問道:“先生問這些做什么?不要有不良居心。”接著便要招呼人來。

“你方才還說我是好人,我像是強梁匪類么?”李佑苦笑不得說:“只是想起個買賣,需要些本錢,媚姐兒或許可以去試試看。”

“先生快說!”月香急忙抓住李佑袖子道。

李佑笑道:“和你這小婢女說沒用處!回頭叫媚姐兒自己來我家問。”說罷他揚長而去。心道,等媚姐兒上了家門找男人,我看金寶兒你還能無動于衷否!真是一石二鳥也!

穿過夜市人流,孤獨的李佑慢慢走回住所。即將到時,卻在巷口迎頭碰上了孫大幫閑。

“啊,李小弟。為兄給你賀喜來了!恭喜李小弟抱得美人歸。”孫及連聲道。

李佑敷衍道:“同喜同喜。”

孫及悄聲問:“去你住處拜訪時,小竹說你去李媚姐那里了。為何這就回來?莫非你不中用了?還是那李媚姐瞧不上你了?”

“你到底什么事情?有話速講。”

孫及嘿嘿一笑說:“你納了新,為兄總要給你擺酒慶祝。”

李佑不屑道:“你向來都是吃別人的酒席,何曾自己出過錢?”

孫及訕訕,坦白說:“有幾個西水鎮的同鄉,都在縣城里討生活,托我傳個話,想邀你聚一聚。”

李佑一聽就厭煩,又來這套。本典史在你眼里和妓女一樣,都是用來讓你拉客拓展人脈的么?忍住氣問:“都是什么人?”

“兩個在街面無所事事的閑漢,他們二位…”

李佑心頭大怒,是不是人人看我都太善良了?發起火道:“好,好,孫幫閑真是一位義薄云天的好朋友。不幫人去找姑娘,改了行當專帶人嫖典史了?什么阿貓阿狗人物都敢帶來見我!下次是不是還要介紹兩個要飯的?小弟我真是感激萬分!”

說完狠狠甩了袖子就回住所了。

話說次日就到了七月,初一這日陳知縣又(還真是又)召集黃師爺、李佑二人商議水利之事。

其實黃師爺和李典史兩個下屬心里對那個盧尚書推介來的皇商錢大官人很有些腹誹,都認為此人不知禮數。你有財有勢只拜縣尊不屑見我等幕僚小吏也就罷了,至少也要派個下人來這邊走一走禮,這才是符合世情的作法,哪有至今不理不睬的道理。

不過三人沒說得幾句話,又(還就是又)有人在門外稟報:“府衙有加急諭令頒下,承發房收了不敢耽誤,來呈給大老爺。”

虛江縣石塘工程領導小組會議再次被打斷了。看知縣又要有別的事情,李佑頓時懈怠下來。

今日李典史無事矣!

他這河工所,其實倒是有些個勘測河道、張發榜文、登記數據之類的前期工作,統統都被李典史推給從別房派過來的兩個書吏和幾個老河工了,自己圖了個輕松無事只管動嘴。

河工所兩個無奈的書吏背后管李典史叫李閑人,時常湊在一起感慨道,這年頭還是李閑人這樣會吹牛拍馬的能上位,他哥倆如此勤奮勞累卻只能充當跑腿打雜的。

但李典史很快就閑不起來了。

決定給自己點壓力,從明天起爭取二更,快點把沒狀態寫的注水的這幾章翻過去。但不保證肯定二更,祈禱我這工作不會忙罷。大家多多支持幫忙宣傳宣傳,本人臉皮薄不太好意思干自吹自擂這事兒。

其次,有看官說不喜歡這個說真實不真實,說純架空不純架空的歷史背景。其實我覺得我這歷史背景還是挺真的啊,借用了明朝背景,只是虛構了一個年代而已。網文真么多年,明朝各個年代早被寫了無數遍,我真不想寫爛俗的名人橋段了,干脆虛構年代,虛構人物,省得大家一看人名就知道下面是什么。比如碰到個可樂小子,自稱叫朱壽,尼瑪除了主角地球人都知道這是誰了!

話接上回,在那官房內陳知縣接過緊急公文,當場便拆了看,看畢遞給黃師爺。李佑站在黃師爺背后,居高臨下的也偷眼瞧了一瞧。

原來是急遞鋪緊急傳送的來自蘇州府的諭令,道是兩個月無雨,將有大旱,為求甘霖,知府嚴令各縣如下,一是禁止屠宰,牛羊豬雞鴨皆在此例;二是暫停刑名問案之事;三是青樓戲班此等風塵業均要關張歇業;四是不許操辦婚嫁壽誕等喜事;五是各縣官吏要虔心祈雨,不得有誤。

那陳知縣自小家教就是正宗的儒教,對鬼神之說向來敬而遠之。他對黃師爺道:“雷霆雨露皆有天數,為官修身養德、勤事愛民、多行仁政,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若有天罰加于黎民,自當上書朝廷減免錢糧,并開倉放賑而已。焉能不問蒼生問鬼神,靡費錢糧人力、擾亂風俗去作那虛無烏有之事?”

黃師爺答道:“國有旱澇,天子也要沐身祈禱,若逢墜星地動,更要下詔罪己。地方父母,豈能免于俗耶。人在做,人在看而已,上司在看,百姓也在看。”黃師爺的意思就是你不這么做,愚民就會認為你不敬神明招災惹禍,上司就認為你不重農事不合時宜,倒霉的還是你自己,態度決定一切。

“本縣十萬人家,事務雜多,各房胥吏皆不得片刻閑空,哪有…”陳知縣說著,抬眼看到站在黃師爺身后的李佑,“有了!此事便交與李佑。”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聞之李佑叫苦不迭。這差事…他主靈魂來自于信仰最空虛的年代,絕對的無信者,對封建迷信跳大神絲毫不感冒。更何況這些差事又苦累又無油水。若是求來求去老天不給臉偏不下雨,那是誰的責任?

“屬下河工所這里…”李佑推辭道。瘋狂論壇

陳知縣揮揮手道:“左右也是不開工,暫停半月無妨。你等先去辦理祈雨諸事,以安撫民心,鎮定縣境。”

隨后陳知縣便發了告牌,曰:“祈雨及相關禁令事宜,悉由典史李佑調度,各班房俱聽差遣。”

其實這也是陳知縣并不把祈雨和禁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才將這些都交由李佑去胡亂對付兩下,應付一下該應付的人。

李佑不敢抗命,只好接下了這樁差事,心中悲嘆著能發財的水利工程何時才能正式啟動,薛舉人那白花花的五百兩銀子干看著拿不到,心里頭癢癢死了。

待回到自家公房,見同房兩個書吏作埋頭苦寫狀,李佑坐下敲敲桌案道:“暫且停手,商議些事情。”

兩個書吏一人叫王忠一人叫袁明,聞言抬起頭來。

李佑詢問:“自前月來滴雨不下,眼見要有大旱。大老爺令我等籌備祈雨事宜,你們可知道過去慣例?我們蕭規曹隨,照章辦事。”

王忠袁明二人首先不約而同互看一眼,莫非李閑人失寵了?居然被交辦了這等吃力也不容易討好的苦差事。

而后王忠開口說:“這祈雨之事,依照我縣慣例,簡爾化之只是兩件急要,一為筑臺祭祀,縣尊親自禱告上天;二為延請僧侶道徒,辟出法場誦經作法。”

袁明補充說:“所需銀兩花銷,少則數百多則上千,要先籌措好。”

“又是老天爺,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過往究竟哪個神仙靈光?只拜一個中用不中用?”李佑不敬神明的問道。

“這個…屬下不知。”

辦理任何事都得先要錢,李佑又去見陳知縣,口水橫飛陳述一番,只準了一百兩。陳大老爺心懷浩然之氣,看得見的只敬天地,看不見的只敬祖宗,本就不待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能批下一百兩自覺已經是很照顧李佑了。何況秋收未至,今年稅收的羨余錢還沒上來,臨近秋收這兩三個月正是縣衙日用緊張時候。

李佑苦笑道:“大老爺!這一百兩只夠修個土臺子擺些祭品儀器的。大老爺愛民之心,出場不用錢。但其他還有和尚道士們作法事的臺費呢,至少需幾十個,況且作法動輒歷時十天半月,花費不低。”

臺費?大約江南如此稱呼香火錢罷,陳知縣邊想邊道:“我縣是江南詩書禮教之鄉,還能沒有幾個慈悲法師憐憫世人么!你且去尋訪些真正品德高潔的法師來。”

李佑退下又找工房的吳典史安排了修建祭臺的事情,說定了招工匠二十個、征發民役若干,工期五日。李佑派王忠袁明拿鞭子輪流督工,務求按期完工。

接下來就是組織和尚道士作法事了,虛江縣大小寺廟宮觀加起來倒是有兩位數,李佑當然不會想著都拜訪到。他列了幾個有名的廟觀,心想若是談妥了便由他們自行組織同行,省心省力。

按習慣,這么麻煩的事情當然是安排王、袁二人去。但那二人卻推辭道:“我二人身份卑微,去請高僧怕被認為輕視不敬。就算不是縣里官員去,至少也得典史去請。所以這項差事我們萬萬接不了。”

說的也有道理,李佑定了官船,決定自己明日跑一跑此事。

再說另一頭的事,朱家集民戶朱知禮狀告嚴府,算得上近日虛江縣不大不小的一個新聞。嚴家父子覺得事情蹊蹺,找來當時隨孫管事去朱家集的莊丁詢問,但事情仍是不清不楚,一團迷霧一般,那關鍵人物孫管事也失蹤不見,不知去向。

但這樁案子的審理,被天意打斷了。原來是因為近兩個月無雨大旱,知府為了祈雨下的五條禁令之一是暫緩刑名斷獄,如此朱知禮告嚴府的案子就后延了。

李佑父親聽到此事,不禁閉目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乎!”手中依然握著三國志通俗演義一卷。

本來到了審案之日,只要依照他非常專業老到的經驗,將孫管事尸體給嚴府栽一個好贓,指認嚴府殺人滅口,嚴家父子有一百張嘴也難說清。恰好知縣也厭煩了嚴家,那父子倆打不死也要脫層皮。

但如今盛夏季節,等到祈完雨,尸體爛成渣渣,黃花菜都涼了。

水終于注完了,這幾章別提寫的多難受了。

以后可以大膽要各種好看的數字代碼了!

這天結束了難得忙碌的一日公事,李佑疲憊的回到住所。見堂屋桌子擱著一柄扇子,李佑拿起來細細觀摩,卻是精刻美人像的象牙扇骨,上好的白綾扇面,打開便有異香撲鼻。又見那扇面畫有美人秋千圖,栩栩生動的很,看署名卻是仇十洲作品。

畫多半是假的罷,但扇子握在手里李佑只覺溫潤適宜,開合幾次賞玩愛不釋手。心道自己在縣內算是半個名士了,手里也正缺這一把家什,以前怎么沒有想到呢?

小竹稟報說:“老爺,這是白日里那位孫相公送來的,道是賠禮。”

李佑本以為這是金寶兒放在這里的,家里也就她可能擁有這樣的東西,誰知卻是孫幫閑送來的禮物。撫摸著扇子李佑想道:“那夜的斥責是不是對他有些過分了?畢竟打小的鄰居多年的朋友,回頭還是道個歉罷。”

金寶兒也拿過來玩賞了幾下評價道:“老爺,這把扇子與你甚是相襯。”

“我要教人換了扇面,找個畫師畫上我家金娘子,那才是相襯于我。”

“奴家這身份可當不得你家娘子。”金寶兒掩嘴笑道。

李佑想起明日之事,對金寶兒和小竹說:“明日我去城外北丘寺找那里和尚談談心,你們去不去?有坐官船的便利。”

“奴家想去燒香。”金寶兒道。

“那就都去!”李佑決定道,“不過,小竹你為何臉色不佳?”

小竹哽咽著說:“那兒和尚一點都不靈!母親帶著奴家去過,給廟里舍了好多錢,家里東西都賣了錢白送給和尚,一些兒也不管用,都是大騙子,父親還是沒了。嗚嗚嗚…”

金寶兒遞手帕給小竹道:“奴家也不去了。”又安慰小竹說:“你還有母親,我連父母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揚州人,這些年來也只好認了命,唉。”

李佑本打算官船私用、攜美泛舟出游,也是一大人生快事。誰想到觸及了小竹傷心事,無奈。

次日,李佑單身乘舟,望北而去。

這虛江縣城往北十幾里,有丘曰北丘,上有寺廟曰北丘寺,在縣里算是一家香火比較盛的大寺了。那方丈圓如大師也是個有名的僧人,他這一脈好幾位徒子徒孫在縣里另開了寺庵,還有到鄰縣開分院的。瘋狂論壇最重要的是,他兼任本縣僧會司的僧會一職,掌發放度牒,在本縣和尚這個行業里當真是一呼百應。

一個多時辰后李佑下了船,吩咐船丁等候。

看那山不高卻是郁郁蔥蔥,樹木豐茂,一條小路盡處,隱約現出幾片青磚綠瓦,善男信女三五成群,沿路而行,有上有下,有憂有喜。

李佑進了山門,穿過前殿,沒有進那五開間的雄偉正殿,只在寺里轉了一轉。他今天圖輕省穿的便服,一身普通布衣,不像有錢有勢人,所以無人上前搭理。

李佑東張西望看見個身披黑線紅袈裟的和尚正好送走客人,似是知客僧,抓住道:“吾乃縣衙典史名喚李佑,要尋住持,煩請引見。”

什么典史不典史的,出家人不在乎,找借口想見方丈的人多了。知客僧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一遍,見李佑像是個窮書生,開口便說方丈昨日去南京訪友不在寺內。

讀過書又沒錢的窮書生,接待起來既嗦麻煩也給不了幾個香火。這種人呢還偏愛拉著僧人說禪論道浪費時間,甚至經常以借住為名賴著不走,在墻壁上亂寫亂畫更是家常便飯,乃是本寺最不受歡迎的人。

李佑啪的合上扇子,指著知客僧道:“你這和尚,不要虛言花語!”

那知客僧眼神一變,用黑話講是眼睛閃過一道精光。身子抖了幾抖,貌似被李佑王霸之氣震懾,立刻雙手合十為禮道:“施主在此稍待,小僧這就去稟告。”

“快去!”李佑催道。

知客僧偷偷以余光又鑒定一遍李典史手里的精制象牙雕扇,絕對是真貨,不想遇到低調財主了,這年頭的主角都愛扮豬吃虎,好險沒有貿然得罪。

等了片刻,知客僧從后院出來,尋到李佑道:“施主且隨小僧來,本寺住持今天已經回來了。”

李佑跟隨知客僧,一路走來進了處幽深偏院。推門而入,只見室內光潔溜溜,什么擺設物事也沒有,真是一干二凈,清清白白,靜坐參禪不受外物紛擾的好地方。讓李佑只想起一個詞兒,家徒四壁啊。

禪室唯有蒲團上面坐定老僧一個。李佑再看,那老僧方面大耳,長須過胸,端的是寶相莊嚴,一派得道高僧模樣。

知客僧上前道:“李典史到了。”又對李佑說:“這正是圓如方丈。”

李佑拱手為禮說:“本縣久旱無雨,縣尊心內如焚,欲勞大師出山作法。”

圓如方丈手滾念珠道:“阿彌陀佛。那姑蘇寒山寺有一觀音大士像,乃千年奇木制成,身具靈性與我佛有感。如欲求雨,當以儀仗奉迎觀音大士來我縣布施雨露,老衲愿盡綿薄之力遍邀同道共同作法求得菩薩顯靈。”

李佑做出大喜樣子,連連拜道:“敢請大師出山!”

圓如閉目端坐不語,高深莫測,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甚有禪機。

“懇請大師發下慈悲心,以眾生為念。”

大師還是閉目端坐參禪。

李佑等了一等,好半天也不見動靜。

知客僧道:“方丈入定了,施主且先離開罷。”

李佑和知客僧一同走回到正殿前,對知客僧問:“大師何意?”

知客僧卻變了嘴臉責怪道:“你這施主好不曉事,迎佛作法不需香火錢么?”

李佑忍氣吞聲,掏出官鑄紋銀十兩。

知客僧看了一眼銀子,又道“這點銀子夠什么的,念你年少無知,不與你計較,回去換個老成人再來談罷!”這和尚猜測是縣尊差遣李佑來請人的,既然這小人有求于己,言語上便敢仗了勢去奚落李佑。也存了欺李佑年輕,故意拿話相激,使他一氣之下出大價錢的念頭。這事情他真是做熟慣了的,怎么賺出香火錢,乃是他的長處,不然如何做得知客僧。

平白受了奚落的李佑忍不住的怒火中燒,難道小爺我不知道這里門道么,縣尊總共才給了一百兩,哪夠你們這些和尚糟踐的。

近期本縣衙門里若排開金交椅論座次,李佑占不到前五,也是排到前十的好漢,即使放在全縣也是有點名頭的人物。這點導致他心態在普通人面前有點膨脹,哪里肯受得了這鳥氣。

“這樣貪財的賊禿驢,還是出家人嗎!”李佑責罵道。把扇子收到懷里,暴起一個耳光打得知客僧眼冒金花耳邊雷鳴。以他這身份,不該自己動手的,怎奈李佑躥紅日短,身邊沒有得力的使喚人代勞。

知客僧猝不及防挨了李佑的大耳光,暈頭暈腦掙扎反抗了幾下,又真打不過,被李佑一頓拳腳收拾得狼狽而逃。

李佑怒打知客僧,四周一片香客看的是瞠目結舌,不知所以,更有善男信女默念阿彌陀佛佛祖恕罪。

又有人認出了李典史,暗嘆果然是名士多古怪疏狂,這李佑半紅不黑一個小名士也要如此玩個性。大凡別的名士愛找和尚說禪辯經,顯出學問高深來,這李佑卻偏要佛前施暴,可是想造出意氣為先的游俠兒形象么?炒作啊,必然是炒作,顯是為了出名無所不用其極。

這邊李佑也后悔了,自己親自動手畢竟有損體面,畢竟現在他已經不是衙役了,是個有身份的人,定要想個辦法彌補。

轉眼一看,有個香客似乎是讀書人,帶著行囊。便上前行個禮,道:“相公可有筆墨么,在下借來一用。”

那書生倒也干脆,拿出筆墨遞過來。

李佑揮手在正殿門上寫了六句:“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黃金白玉非為貴,惟是袈裟披最貪。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錢!”

“妙哉!”忽然身后有人高聲喝彩道。

李佑轉身看去,原來是西水巡檢司的老巡檢劉大人,他這起什么哄。

看官們注意到沒有,從這章起是第二集了!

告別了注水的第一集末尾,歷史的車輪真的向前滾動了,

前面那段裹腳布我自己都看的吐,你們是無緣看到我刪掉的那七八千字多么奇葩了。

為慶賀今晚集中連發兩章看個夠,明天早晨就不更了。

對了,索要各種好看的數字!

今天早晨偶爾看了一眼歷史分類,居然會員周和周推薦都是三十來名晃蕩,

我這五位數的文量夾在一群六位數和七位數里真是醒目啊,很超出我意料,在此拜謝了。

李佑見了劉巡檢暗想,巡檢司也是管的到治安的,這里雖不是西水巡檢司轄地,但劉巡檢喝彩是什么意思?

想的雖多,但行動不敢怠慢,李佑趕緊上前幾步作揖道:“不想今日有幸見得劉大人,向來可好。瘋狂書庫”

劉巡檢笑道:“我家孺人和小妾來上香祈愿,吾不耐煩在殿里等候,便出來走動,不想卻見到了賢侄好身手。”

怎么又成了你賢侄…李佑陪笑道:“那和尚極端無禮,小吏一時氣極粗魯不文,使劉大人見笑了。”

劉巡檢點點頭道:“年輕人勇氣果敢,也不全是壞事。本官一直以為你文弱,沒想到你也有強橫一面,不過再想到你的家世也就不奇怪了。”

這劉巡檢的話,從妙哉到這句贊賞,李佑一直參不透,感覺比那黃師爺的話還要繞彎子。難道巡檢司缺人手了,劉巡檢想把他拉過去當武夫打手?

此時幾個僧人手持棍棒從后院沖了出來,帶頭的正是那知客僧,看見李佑就要圍過來。

“滾!”劉巡檢一聲厲喝。他當年應募從軍剿過匪滅過寇,近十幾年身為巡檢又負責縣境西部一帶捕盜、追逃、緝私之類的事情,這幾個和尚的陣仗真不放眼里。

知客僧確實因接客接多了,有幾分眼力,那劉巡檢一身武官袍帶,他給認出來了,曉得這人是個官,于是就不敢再過來。

“多謝大人解圍,小吏告辭回衙了。”李佑拜別道。

劉巡檢卻道:“賢侄后會有期。”

劉巡檢每句都是話里帶著話,貌似十分欣賞他?偏偏也不講清楚明白,李佑真是懶得猜測。瘋狂書庫反正小爺和你沒什么機會打交道,你一個只負責在縣域邊境緝私捕盜的九品武官也管不到縣衙。

打了和尚李佑根本不擔心,他看得出來,知縣大老爺正統的很,對占田占地卻不繳稅、不納糧、不服役的僧道之流根本不待見。一個普通和尚打就打了,知縣不去計較,別人又能怎樣?上司的看法就是他的作法,別人有意見也是無可奈何。與其費盡口舌與慣會嘴上功夫的和尚辯論,真不如直接毆打來得解氣。

至于求神作法之事,李佑也有了些新主意。少了屠戶非要吃帶毛豬?本國各種神仙太多了,門類十分齊全,神力資源豐富得很。

回到縣衙,李佑便命令手下兩個書吏去找來本縣神廟單子,自己要細細思量一番怎么操作。這樣李典史躲在公房暫時輕松了一天。

轉眼到七月初四,午后,眼看身邊無事,李佑裝模作樣品了兩口茶,準備打個盹混過這一下午。忽然有門子來報:“有人自稱是先生家里的小廝,名叫義哥兒,要見先生。”

肯定是家里有急事啊,不然義哥兒不在住所等候,竟然跑到縣衙來找人,李佑想道。

果然,義哥兒進了公房,叫道:“小少爺!老爺喚你速速回家!”

李佑起身問道:“什么事情?”

義哥答道:“小的具體不清楚,只聽老爺說是大喜事。”

大喜事…李佑心里猜測道,我李家如今有子有孫,父母康健,家有恒產,不愁吃穿。除了我這婚事,還能有什么大喜事?

想著李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起來,誰能比本人更關心自己的婚事?

到了西水鎮家門,李佑停住了腳,平靜一下心情做出淡然樣子,穩穩邁步走上前堂臺階。在屋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倒是父母都在,可是父親板著臉很嚴肅,母親低著頭抹眼淚,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

李佑狠狠瞪著義哥兒罵道:“你這小賊坯!哪里是大喜事?”

義哥兒委屈道:“真的是老爺親口所講…”

“小二進來!”李父喚道。

李佑便放過義哥兒,進了屋拜見父母,禮畢問道:“家中有何事情?”

“關于你的親事。”李父嘆道。

聽到親事二字,李母朱氏又低聲嗚咽起來,換了條手帕抹眼淚。

果然猜中了,可雙親這是什么行為藝術的表情?

哥哥李佐悄然現身,解說道:“話說前日,本鎮那關家又想要提親,估計是看你越發出色了,想再續前緣。”

李佑心頭一喜,關家小姐可真是各方面都上品的女人啊,得妻如此夫復何求!還有什么不肯的。

“但父親還記著上次談親被拒的恥辱,不肯答應。”

啊?李佑一驚,這一點點怨恨有什么化不開的,過去就過去了,父親心胸也忒狹窄。做人要厚道,不能揪著過去不放。

“怎奈對方十分誠懇,連連賠禮道歉,而且母親也實在中意關家小娘子,所以父親就不再作梗了。”李佐繼續說道。

李佑心里為父親喝彩,這樣才對,大丈夫當如是也!不能沒有胸懷,要放眼未來。

“然而昨日關家又表示,還是不繼續談了,此事就此作罷。”

李佑愣了一愣,完了又愣了一愣,破口大罵道:“混賬東西!奇恥大辱!三番兩次看我家如兒戲乎,這輩子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罵了幾句,李佑忍住怒氣安慰父母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兒子現在自有本事找更好的娘子,父親和母親不必在意區區關家。”

誰想一聽李佑這話,母親朱氏眼淚掉的更快,手帕都換了一條。

李佑真不明白了,母親為什么要哭?不至于這樣難受罷,本來就是八字還沒成一撇的事情,不成就算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李佐再次現身解說道:“不用你自己去找了,今天又有別人相中你,上家里來提親了。”

“還有?又是誰家?”

進了家門以來,這轉折變化也太多了,李佑情緒忽東忽西,忽高忽低,此時竟然隱隱有些頭暈了。干脆什么也不想,等結果罷。

李父突然開口,接過話頭道:“今天巡檢司的劉巡檢來提親了,為他自家的女兒。”又道:“其實昨日也怪不得那關家。似乎劉巡檢背后使了力,逼迫關家退縮,斷了與我家議親之事,然后劉巡檢今天便來提親。”

李佑恍然大悟,難怪劉巡檢口口聲聲賢侄賢侄的叫得親熱,原來對小爺我心懷不軌。瘋狂論壇早知如此,上次在他家應該想方設法看看他女兒什么模樣的。至于關家,雖然情有可原,但李佑不會就此原諒的。

先不想關家了,李佑心里盤算起劉家來,劉巡檢是官階里最低的九品官,雖然是個不能過問政事的武職,但也是入了流的正式命官。手下一二百的人馬,乃是本縣太湖水面到陸上沿岸一帶的唯一合法武力。

這樣的老丈人…以他這縣衙小吏身份,真算是好人家了。要知道,全縣一共才七個入流的有品官員。

從這個角度看還不錯,李佑最后總結道,就是不知道他家女兒什么樣子,能不能忍受得了。

但李母這時突然放聲大哭,“憑什么他家女兒嫁不出去就來找我家小二……”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聽這話劉家女兒有些毛病。心里有些發急,今天家里這些人一個個都吞吞吐吐,有上句沒下句的,誰也說不完整怎么回事,聽得堵心死了。也不管尊卑上下,揪住哥哥李佐道:“你給說明白了!”

李佐嚇道:“那劉家的小姐是個望門寡,坊間傳言她形貌奇異,而且前年不知為何忽然又變成啞巴了。這般種種不是,所以母親很不滿意,覺得太委屈你,但父親卻要同意。爭吵了好一會了。”

李父聽朱氏哭得煩心,不禁吼道:“婦道人家有什么見識!小二娶了劉家女兒,縣內多了大仗勢,豈不好事一樁。你哭鬧個什么!”

朱氏也吵道:“我不管這些,我家小二才貌雙全,年紀輕輕作了典史,縣里幾個比得?何愁尋不到般配好娘子,非要娶那歪瓜裂棗,屈死小二一輩子么!”

李佑剛想打岔糾正一下母親,才貌雙全是形容女人的。就聽李父又道:“你這點眼界就看小二最稀罕,沒見縣里秀才相公一大把,年輕俊彥多得是。比起來這劉家更稀罕,縣里誰還能給小二攀上官親!這樣好事尋都沒處尋去!”

朱氏怒斥丈夫道:“小二已經是典史了,攀上劉家有什么好處?劉家又不是皇親國戚,能給小二官做么?沒他劉家,小二當得典史,有了他劉家,小二還是典史,有什么分別?你那點心思誰都看得出來,就是你這老匹夫想攀上劉家罷!”

李父胡子氣的直翹,“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這般年紀了還圖什么,不也是為的子孫而想!小二這典史沒有世襲的說法,但巡檢這武官可是有朝廷制度能代代世襲的!與他家結親能沾到兩三代光,你這瞎老婆子眼光真是看不遠!”

朱氏又罵起來:“你這老賊!別以為我真糊涂,你干的那些沒天良的事情當我一絲也不知道么,那劉家名聲也不是良善人家,跟你真是臭味相投。你們都不積陰德讓小二遭了報應如何是好!”

李父這時卻卡了殼,直瞪瞪的閉口不說話。

李佐悄聲對李佑道:“小弟你不常在西水,本地民間劉巡檢名聲確實不是很好,兇殘霸道得很。”他又怕李佑不能深刻的理解,舉了個例子道:“跟父親在縣城做捕頭時的名聲差不多。”

李佑回想了一下,見了幾次感覺那劉巡檢不是什么兇狠樣子啊,莫非是他這眼力沒有修煉成么?還是劉巡檢太過于會偽裝?

砰的一聲,李父猛然以拳捶桌,幾近癲狂的喊道:“你們都懂個屁!你們知道劉家女兒為何是望門寡么!知道他家訂婚女婿當年是怎么死的么!雖然沒證據,但傳言是婚前忤逆了劉巡檢,被沉了太湖淹死!”

好勁暴的消息!屋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你們敢拒絕么!你們敢拒絕么!”李父繼續捶桌大喊,十分狂暴了。

李佑腦子嗡嗡亂響,這樣的老丈人還是不要有的比較好吧。

李佐驚完了目送一絲同情給李佑,小弟,你慘了…

本來這傳聞知道的人不多,李父當年身為縣衙大捕頭,消息靈通,還是隱約曉得一些。知道了劉巡檢的手段,勢力又比自家大,提出的要求李父哪敢拒絕。但家里別人不清楚,李父一直獨自承擔著莫名的壓力,最后導致神態失常。

話說回來,這也是李父自己嚇自己了,事情本沒有這么嚴重。關鍵是李父他這輩子陰狠事情也干得不少,心里這樣的事情裝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對此越是敏感,也越是害怕遭遇到自己身上。今天總是疑神疑鬼的擔心這是自己不積陰德報應來了,結果終于被朱氏說的“報應”兩個字引得發作了。

一句話,心里越有鬼的人越是怕鬼。二句話,有了虧心事,才怕鬼敲門。

李佐小聲說:“這個,只要讓劉巡檢自己打消主意就行了吧?”

李父氣極而笑:“怎么打消?砍掉小二一條腿?還是剁掉一只手?那劉家自然就打消了念頭。”

李佑嚇得一哆嗦道,我怎么說也是縣衙典史,不至于被如此對待吧。今天父親情緒有點莫名其妙的失常,說出的話真不能全聽。家里人都太激動了,商量不出什么,還是自己回去想想法子。

想到這里,李佑說:“這兩日縣衙事多,兒子忙碌得很,暫且回縣里了,至于這親事,兒子自己想辦法罷。”又安慰母親說:“父親危言聳聽,母親請放心好了,不會有什么事情。”

一路上,李佑漸漸冷靜下來。心里思考此事,其實哥哥說的也沒錯,只要讓劉巡檢自己打消主意就好了,別的暫時不用擔心。

說實話,那劉家小姐李佑打心眼里不想娶!是寡婦,這很好,心理夠刺激;是望門寡,更好,還能是個處;她爹是個官員,好上加好,名聲差點就差點,這不奇怪。但形貌奇異又是個啞巴,娶了這樣的妻子,他這風流名士的面子往哪里放,說出去讓人笑死,只會讓人家指指點點說這李典史為了攀結官員臉都不要了。難道一輩子就守著這么個人?

更何況母親說的沒錯,沒有劉家他李佑是個典史,有了劉家他李佑還是典史,委屈自己圖的什么?當主管某項政務的典史,手里實惠未必比巡檢差了多少。

其他倒也不過于害怕,巡檢是受知縣轄制的,一縣之主雖然任命不了世襲巡檢,但卻有有權力上奏要求免掉本縣巡檢。在這個后甲申時代,文官當國的體制下,有陳大老爺罩著,再加他薄有名聲,劉巡檢應該不會亂來。

想通了這點,李佑真是覺得父親今天忒反常,看來就算是父親這樣的一代強人,內心也是有很隱秘的脆弱點,發泄發泄也好,對心理健康有益。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啊。

不知這劉巡檢看上本人什么了?要堅決改正之。得想法子推掉這門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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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縣里住所,見小竹不知從哪弄了身新衣服,上身是淺紅帶暗紋的窄袖對襟扣身紗衫,下面百褶繡花白底絹裙,一身鮮艷奪目配上小腰身,真是杜牧寫的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啊。

“老爺,這樣好看嗎?”小竹滿懷期待的問。

李佑圍著小竹轉了一圈,語重心長道:“看這料子都是上好紗絹,一身起碼二三兩罷?你攢的月錢就全花在這里了?你才十三歲,小小年紀當以勤儉為榮,不可如此奢侈。老爺我都沒穿過這樣貴的!”

真沒意思,為什么外頭都說老爺是風流有趣的人呢,小竹扁嘴低頭委屈道:“奴家沒亂花月錢…”

李佑吃驚道:“難道你把老爺給你的菜金拿去挪用了?看來咱們不能住這里了,左鄰右舍都是公門中人,近墨者黑啊,凈學這些不好的。”

金寶兒正在屋里小睡,聽到外面李佑聲音,起身出來正好碰到這一句,便代為回答道:“老爺!不要訓小竹了,這是奴家不穿了送給她的。”

李佑看看金寶兒,又看看小竹,個頭果然差不離,衣服還真能換著穿。想起自己的心事,便放了小竹對金寶兒說:“正好和你說個事,嗯,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在我這里了。”

金寶兒聞言臉色慌亂,不由得捂住心口顫聲道:“老爺想怎樣?”

“你不要想差了!我的意思是給你定個妾室的名分,這兩天我要大擺宴席,慶祝一下此事。回頭再稟報父母,一定準許的。”李佑看金寶兒要誤會,可別嚇出毛病,趕緊繼續說。

不過她能有情緒了似乎也是好事啊…要這會兒還是平平靜靜無動于衷,李佑就真要懷疑自己的魅力了。瘋狂論壇

金寶兒臉色漸緩道:“記得午前你家小廝來這里找你,道是有老爺你的喜事,該是談婚論嫁的事情罷,老爺這時候為奴家定名分似乎不妥當?”

“妥!自然妥的很!”李佑點頭道,又喚過小竹吩咐:“以后不要亂叫了,要稱金姨娘!”

金寶兒橫了李佑一眼,對小竹說:“你我都是可憐的人,仍以姐妹相稱即可。”她這個妾其實也僅僅是個名分而已,本質上金寶兒還是小竹一樣的,賣身契都在李老爺手里,法律意義上都視為奴婢一類。

便有二十一世紀的看官問了,李佑太沒人性了罷,人家許多別的主角都是大方豪氣的撕掉賣身契,討得美人感動涕零,哪有李佑這樣死捏著賣身契藏好不放的,沒有一點從來自現代穿越人的大氣度。

可要說的是,一來在客觀上,以本朝制度,真撕了賣身契就成黑戶人口了,金寶兒和小竹紛紛表示當黑戶壓力很大;二來在主觀上,都是花了錢的,憑什么要李佑當白紙撕了?放那看著玩不成啊?

話再說回來,李佑為何要大張旗鼓的納妾?

在路上李佑就想好了,不能硬和劉巡檢頂對。若直接拒絕,無異于打劉家的臉,畢竟劉巡檢是個九品命官,還是有殺婿前科的官…不要這樣的好。但自污名聲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辦法,能叫劉巡檢主動放棄。上次那關家議親不就是被李佑的名聲嚇退了嗎?

李佑兩輩子也是讀過幾本史書的,若論自污最出名的二位是秦國王翦和漢代蕭何。為效法古人,李佑很是追憶了一番先賢事跡,追憶完就憤而曰:“古人不足法也!”

這二位先賢的自污手段無非就是求田問舍、收人錢財而已,此類行為放如今這年頭也算是自污?李佑對此唏噓不已,古代果然民風淳樸,可惜世變則時移,往昔不可追矣。

感慨完后左思右想,劉巡檢不是想招婿么,若他好色如命風流浪蕩,那劉家還敢嫁女過來受罪?不過也先不用那樣夸張,自污過了頭教大家都當了真怎么辦,以后再找好娘子就麻煩了。不如先納個小妾試探一下劉家,又不需要費什么功夫,家里就有一個現成的金寶兒。

這事要大張旗鼓的宣揚,起碼要讓劉家人知道這是正式的納妾,不是故意騙他們的。同時也是一種隱含拒絕的表態,劉家人明白了自然知難而退。反正此時也該給金寶兒一個名分了,一舉多得。

李佑覺得自己真是聰明。

晚上李佑吃過飯,便看小竹和金寶兒打葉子牌。這游戲小竹本是不會,金寶兒來了后教給她的,導致小竹拋下李佑給買的《千字文》,荒廢學業迷起打牌來。現在反而金寶兒常常贏不過小竹了,今晚便輸了一百多文錢。還聽說小竹和鄰里家娘子打牌也是贏多輸少,結算起來賺回好幾百文零花錢。

聽到有人叩門。小竹放下牌去看了,回來道:“還是孫相公,老爺見不見?”

“請進來罷。”

金寶兒避入內室,小竹去端茶倒水。

孫及一堂屋,臉上無悲無喜,立刻恭恭敬敬躬身行禮,口中道:“拜見李先生。在下深感前日孟浪,特來賠罪。之前曾奉上折扇一柄,小竹姑娘收下了。”

看孫及前所未有的執禮甚恭,驚得李佑下了座,迎到孫及身前道:“你我兄弟何須如此大禮!照例往常即可。”

孫及平靜的說:“那晚以來,在下左思右想,的確過于孟浪了。君已非往日之君,吾還是往日之吾。焉能似過去一般不分尊卑。”

你腦子進水了?今天怎么都不正常了!李佑極不自在的心里罵道。不過,他真是不敢嘴上罵了,再罵幾句鬼知道這孫幫閑又會抽什么風,上次罵他兩句,今天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當年互相罵來罵去的也沒什么啊,但記不得從什么時候起孫幫閑總愛激動,動輒賭氣,跟中老年婦女到了更年期似的,打不得罵不得。李佑頗自戀的懷疑自己這點小小成就把一事無成的孫幫閑心里狠狠刺激到了。

“千錯萬錯都是小弟的錯,孫兄萬萬不可如此!”

“先生言重了。另外在下確是有事而來。”孫及臉色愈加的謙卑,“有同鄉張三李四者,以前離開了李先生,現在這二人心里懊悔。想回先生手下以供驅馳,但又不敢自行上門,便找到在下代為轉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當初李佑做衙役時,這二人都是西水鎮人,在李佑身邊充當過跟著跑腿的幫役。但他們見這李佑總是小仁小義的不下狠手去盤剝小民,追隨下來沒什么油水,所以就離開了。誰料世事難測,他倆才離開,李衙役就變成了李典史。兩個月來這二人始終也沒找到別的好活計,便想起已經發達了的李佑,求著孫及幫忙來說情。孫及見都是同鄉,不好拒絕就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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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考慮了一會兒。這些日子自己怕是事情多,身邊的確也需要人使喚。這張三李四兩個人的品性雖不可托以秘事,但一般的小事情可以打發去跑腿的,何況還是給孫及一個面子罷。“以后叫他二人每日清晨無事便去縣衙門口候著,我若有事自會吩咐。”

“多謝先生成全。”孫及拱手道謝。

李佑繼續說:“不過眼前就有個事情,明天立即去辦。”

孫及問道:“你對他們有何吩咐?我去。”

“你們三人明天去縣城二水巷附近,找一處好酒樓定下席面,然后你到縣衙寫帖子發送。我要大宴賓客,慶祝納妾。花個….”李佑算了一下自己的腰包決絕道:“二三十兩也在所不惜!”

孫及愣神道:“在下也去辦?”

你不是跟小爺我賭氣么,我就偏使喚你了。李佑逼視道:“對,你也要去給我跑腿,以后每天也去縣衙門口點個卯,去還是不去?”

孫及呆立了半晌,嘆道:“去,去,去!”

“你那破幫閑不做也罷,便從了我吧!小爺虧待不了你。”李佑大笑道。

被李佑大笑刺激的孫及像是頓悟了,又是一個長揖,學戲文腔調道:“愿效犬馬之勞!”

李佑在后面送至巷口,只聽孫及一路胡亂高歌:“讀書學藝兩不成,高堂明鏡悲白發!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寂寞當年簫鼓,可憐白發生!”

真是混搭風…

孫兄!直面人生很失敗的現實,老老實實來當本典史的跟班隨從罷,李佑搖搖頭,回了屋。瘋狂論壇

次日,李佑到了縣衙公房,剛坐定。便有巡街的壯丁班頭之一,與他同姓的李班頭來找他,道:“先生!這兩日巡街,許多娼家仍在開張,卻是違了上司禁令,如何是好?”

這你都問我?李佑反問道:“班頭這點事情也管不得?我卻不信了。”

“還好,但七八家鬧得兇的人人道是和李典史有交情,聽到這個下邊誰敢管你的相好。這幾家管不住,管別人也無法服眾。”

“胡扯!哪有這么多家的交情!這你們都信?”李佑大憤:“罷了罷了,都是要謀生的。教她們不要開門結彩招搖奪目,緊緊關門閉戶暗中做生意即可。”

李班頭仍說道:“在下也是這樣想的,也是如此的說辭,怎奈依然如故。”

“這就奇了,區區娼家也敢明目張膽無視官法?”李佑訝異道:“李班頭你鎮守街巷身擔重任,怎能混的如此沒有威望,不覺丟了縣衙臉面么!”

李班頭嘖嘖做聲道:“當時都怪在下多嘴,抬出了你去壓服她們。她們一聽是李典史李先生主持此事,紛紛故意張燈結彩,明著要犯那禁令。都道請李先生去處罰她們,怎么罰都認了。李典史要不親自走一遭?多多保重身子啊。”

這算什么事…真要狠下心來去認真的查禁,也不是做不到。但別人都會覺得你李佑雞飛狗跳的動用官府法度去壓迫一群對你示好的弱女子,太大煞風景了。那在全縣人的嘴里,必然會成為不解風情不憐香惜玉的反面典型、用弱女子眼淚換取自己功勞的無恥男人了。

人言可畏,千夫所指。反正也無關大局,愛咋樣就咋樣罷!

到了中午,孫及過來找李佑。

“定好了?”李佑問道。

孫及答復說:“上午找好了一家,就在二水巷巷口旁邊不遠處,叫做太華樓。但你到底打算出多少錢做東道?”

“這個…十兩夠不夠?”李佑不確定的說。

孫及皺眉道:“你請多少客人?我買了三十張帖子。”

李佑算了算,衙里的諸位典史、幾個老資格吏員、還有自己住所左鄰右舍幾家,以及自己公房內兩個手下書吏,大概二十人左右。這些都不好不叫的,漏了誰都會有怨念,確實都得邀請。至于四大老爺,送了帖子估計也不會來的。

孫及搖頭道:“十兩怎么夠使的,你為何非要在二水巷附近?縣東北多是有財有勢人家,酒樓都貴得很!不如換個便宜地方。”

“不!必須在那里。”李佑咬牙道:“我給你二十五兩,你看著用,能省則省,盡量少用。”他的心在滴血啊,剛攢了二十多兩銀子,又要飛了,手里的錢怎么就留不住呢。

還是那句話,躥紅的太快,沒有底蘊。

孫及靠近李佑低聲問道:“不是有禁令不許操辦婚嫁喜事?你納妾合適么?不會影響仕途罷?何況當下你也不是很富裕,過了這陣風頭再請罷。”

“沒有問題,我又不舉辦任何儀禮,只是請同僚吃酒席慶祝而已,禁令可沒有不許吃飯。現在請和過陣子請沒什么區別的。”李佑毫不在意道。

孫及很奇怪的看著李佑,良久嘆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你又抽瘋了?”李佑同樣很奇怪的看著孫及。

一句話沒說好,又刺激的孫及痛苦的攥緊拳頭,白皙的臉龐扭曲猙獰,低吼道:“為何你這種世道人情狗屁不通的人也能竊據典史,我卻只能浪跡市井胡混?為何!為何?”

又上前一步緊逼李佑說:“你知不知道!以你地位要辦儀典,別人都會隨禮,你至少有點進項!現在只請酒席,純賠錢!你連這都不知道!還白癡一樣說沒什么區別!”

李佑猛然拍頭,把這遭忘了。上輩子一接到許久不聯系的老同學電話,就知道要隨禮,沒一個不準的。最后自己還沒結婚就宅掛了,真真正正虧死了。

被孫及諷刺的心里惱羞成怒又不好意思,李佑用力按住孫及道:“好了好了,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非要現在辦不可。你就在這里寫帖子,下午寫好就送到各房。”反正都是縣衙同僚,在公房寫了就送也方便。

“對了!”李佑又吩咐道:“回頭你告訴張三李四二人,明天叫他倆去二水巷劉府門口,只要有劉家的人進出,就大聲談論我的事情。”

孫及聽得莫名其妙,“這是什么說頭?”

“其中原因你不知道的好,傳揚出去就壞事了。”李佑道。若鬧得沸沸揚揚,都知道他納妾是做給劉家看的,那和公開拒絕、明著打臉有什么區別?劉家自己清楚就好了,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又顧及了劉家的體面。

有個事要明確下,許多人總以為本書背景是公元18xx年,

我引子明明寫的十八世紀三十年代么,是17xx年啊,

再說我不想寫冒充古代人和外邦蠻夷打交道的橋段,沒興趣。什么年代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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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的宴請很成功。瘋狂論壇眾人熱忱的說點兒虛情、誠懇的敘點兒假意,高興的臉上帶笑,開心的嘴邊有春風,一直從黃昏歡飲到半夜。主要也是近期沒有什么別的機會,上次還是端午節,縣衙這些吏員也正好借此聚一聚。

嗯,況且不用出隨禮錢,何樂不為,人人皆夸李典史豪邁大方、仗義疏財!

李佑醉醺醺被孫及送回到住所,小竹給開了門,沒有像往常一樣纏著老爺說話,卻扭頭就跑回堂屋了。

有情況這是,李佑繼續搖搖晃晃邁步進了屋,忽然看見母親朱氏坐于堂上,金寶兒和小竹一左一右低頭小心侍候著。

“啊!母親來了。”李佑趕緊上前問安。昨天他派人去通知了家里納妾的事情,沒想到母親今天就過來了,而且這么晚了還沒走。

朱氏點點頭,又繼續對金寶兒教導說:“我家雖不貧苦,但也不是大戶人家。家中女眷皆要習得女紅,入得庖廚,你不擅此事,可慢慢學之。”

說完轉頭對李佑道:“為娘準了,從今日起,金姑娘便為妾室。”

直到這時,有了長輩口許,金寶兒的名分才算真正的確定下來。

當夜母親住在李佑東屋內,李佑則順其自然睡到了金寶兒的西屋(其實天天都是)。

酒后自然是亂性一番,完了李佑便問:“母親和你說什么了?”

金寶兒道:“婆婆叫奴家學針線,奴家打小沒學得這些,不過看著有趣,閑來繡花也不錯。但…”又很為難的欲言而止。

“但什么?”李佑又問:“和我不用吞吞吐吐。

金寶兒猶豫再三,苦著臉道:“奴家真的不想去廚房…”

李佑笑道:“不去就不去罷,你喜歡整潔我也是知道的,家里不是還有有小竹么,反正明日母親就走了。再說熏成黃臉婆子,滿身油煙,我可就虧大嘍。閉眼睡覺!”

第二日,到了縣衙李佑被黃師爺喚去。“聽說你納妾了?”黃師爺見了面便問。

李佑答道:“是有此事,也給老先生發了帖子。”

“并非說這些。托付你給縣尊尋找合適偏房,至今沒有人選,你自己倒先納了小。”

啊!把這事給忘了,李佑不由得編個借口叫屈道:“不是不盡力,實在是暫且沒找到合適女子,大老爺什么身份,要寧缺毋濫的,在下要仔細挑選。”

“我也知道這些,只是提醒你罷了,最近日子要祈雨,縣尊應當不會著急辦這些事。”黃師爺道:“不過你還得多注意些,快兩個月了還沒辦成!”

李佑稱是,回到公房,坐下沒多久,卻見那不穿官袍卻一身箭袖戎衣的劉巡檢走了進來,腰間還挎著刀。

他來得好快!李佑站起來上前迎拜,恭敬道:“劉大人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小吏有失遠迎,罪該萬死!早知道小吏便去衙門口迎駕,不至失了大禮!當真是羞愧的很。”

不能讓他找到任何挑理的地兒,李佑暗暗想道。

那劉巡檢,笑瞇瞇的老臉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一出口便把李佑嗆住了:“賢侄太多禮了,本官此時尚算不得你岳丈,不需以父禮事我,日后如此也不遲。”

李佑頓時憋了一口氣,又問道:“劉大人所為何來?有事只需差遣下人來吩咐便可,何至于親力親為。”

劉巡檢哈哈一笑,很開心的恭喜道:“昨夜聽聞賢侄納了小,特來道喜!”

李佑震驚了,之前設想過對方可能有單刀直入、旁敲側擊、綿里藏針、暗度陳倉、毆打謾罵等無數種反應,卻打死也想不到巡檢大人居然跑上門來,貌似很誠懇很真心的連聲恭喜,一時真不知道如何應對。最后麻木的口中胡亂一句:“同喜同喜…”

“你這后生晚輩納妾,本官能同什么喜,我不是外人不計較,以后和別人長輩不可如此說話。”劉老巡檢殷殷教誨道。

慘敗!和劉老巡檢裝傻饒嘴皮子,李佑功力差太多了,還是少說為妙。他又想起父親說劉巡檢兇殘、哥哥罵劉巡檢橫暴,這哪里像了。

劉巡檢繞過李佑,徑自來到李佑椅位坐下,此間公房內,以李佑這位置為尊,憑他的身份自然要坐在這里。“連茶也沒有一口么?”劉巡檢摘下腰刀敲著桌子問。

李佑無奈,到門外喊雜役提水來。

“什么破茶!”劉巡檢喝了一口就噴出來,都吐到面前桌案上了。又道:“賢侄得空去本官那里拿些好的用,一個典史能連這份體面都沒有么,本官都看不下去。”

我和你很熟?李佑看著巡檢只好說:“不敢不敢。”

“你父親都對你說了罷?”劉巡檢問。

李佑謹慎答道:“說了。”

劉巡檢忽然長長嘆口氣,道:“唉!我這個女兒,真是可憐。”

李佑捧場道:“是啊,是啊。”心道,長的不行又是啞巴還當了望門寡,能不可憐么。

“你知道個什么!就是啊是啊的!”劉巡檢訓斥李佑,又來了一句:“想必你父親都對你說了。別人耳目閉塞不知道,你父親卻不一樣。”

李佑心里明白,劉巡檢這句顯然指的是那件他殺了準女婿的傳聞。這話他可不敢接,您老人家怎么說就是怎么是了,與我無關。當下站穩不語。

“本官也不怕對你講清楚。”劉巡檢恨恨的說:“誰也不知道那個賊子簡直人面獸心!竟然去強暴我女兒的婢女!”

還有這等內幕,那哥們居然去強暴女子,果真是禽獸不如的家伙,活該被沉太湖,李佑心想。不過…他放著未婚妻不去碰,卻去強暴丫鬟,可見劉巡檢的女兒…

劉巡檢咬牙切齒的繼續說:“那畜生的獸行偏偏被我女兒看個正著,受了驚嚇,從此口不能語!”

李佑好像上輩子在網絡上見過這個病,叫失語癥,以這年頭的醫學水平,怕是治不好了。

“我恨不能手刃此賊!”劉巡檢越說越激動,刷的拔出腰刀。

面對明晃晃的刀刃,李佑暗暗退后兩步。他對此心情卻是能理解,要是自家女兒本來就那啥,還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啞巴,哪個當父親的也受不了,劉巡檢暴虐殺人倒也情有可原。

又聽那劉巡檢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秉著良善之心,也嫌殺他污了我的寶刀。便將此賊裝入竹籠,丟至太湖,讓他自生自滅,死活看天意,教他怨不得我。”

您這是殺了人還要立牌坊罷,李佑小聲問道:“竹籠里是不是還裝了大塊石頭若干?”

劉巡檢驚訝的看李佑道:“莫非賢侄也做過此等事?”

李佑急忙答道:“不曾!不曾!”

“哦,你家學淵源,能知道這個也不奇怪。”劉巡檢恍然大悟道:“本官對你父親也是仰慕的很,還要討教一二。”

這還用家學淵源么,上輩子只要是李佑這樣看過上海灘故事的,誰不知道綁石頭裝麻袋沉黃浦江的段子。

李佑算明白了,難怪劉巡檢搞死他那準女婿后一點麻煩也沒有。一是殺的低調有情趣,知道的人不多,尸體都沒人見得到。二來這人確實犯了罪,還是在這年頭經常被動用私刑的那種罪,知情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三來劉巡檢這身份擺著,縣里頭誰沒事干去為一個罪人出頭,看樣子還不是什么有背景的罪人。

“本官這把年紀了,幼子尚小沒甚事情,唯有這女兒令人牽掛,這一年來也尋不到般配好人家。如今見…”劉巡檢情緒漸漸緩和下來,似乎開始真正步入正題。

“吉人自有天相,劉大人不必過于憂煩。”李佑突然插嘴安慰說。

劉巡檢啞然失笑道:“小子何須作態!本官就是看中了你。你且放心,納妾之事,本官樂見其成,真心恭喜你的。”

李佑不敢相信世上真的會有如此寬容厚道的老丈人。

劉巡檢解釋道:“我這女兒,自從那件事之后,除了口不能言,日常里其他倒也無礙。只是見不得床事了,更何論行那夫妻敦倫的事情。”

什么叫見不得床事?難道您老人家開明到到特意找人表演一番床事給女兒看?李佑好奇的問:“恕在下打斷,您怎么知道見不得那個…床事?”

劉巡檢無奈說:“丫鬟偷偷藏過幾幅春宮畫,我女兒偶然見了便極其驚嚇恐懼,渾身僵直顫抖,仿佛惡夢一般。所以你納妾我是不反對的,總不能因為我女兒緣故叫你守活寡。”

李佑心道,這是她守活寡好不好,小爺還能缺了床伴!不光啞巴,精神還出了毛病,就是這年頭的人不知道精神疾病這種說法。

雖然你家女兒很令人同情,你的行為我也能理解,但這都不足以說服我來獻身接盤啊!遂委婉的說:“在下無品無德,輕薄無行,不求上進,委實不是良選,配不上貴府小姐。”

“常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瘋狂論壇良配不良配的,你說了也不算,待我再去尋你父親議定了此事。今日前來只是與你絮叨絮叨,本官秉著良善之心,知道這盲婚啞嫁的害處,所以費這些口舌教你了解我家女兒。”

李佑恨恨想道,你方才提到秉著良善之心,后面就沉了準女婿,這次又說秉著良善之心,是在威脅小爺我嗎?

看劉巡檢這意思,此事根本沒想過不成的問題…他有什么把握?難道真以為憑著勢力就能逼得李家認命?即使勉強成了,那不受待見的女兒嫁過來,在夫家豈不也是受罪?劉巡檢不至于想不到這些罷?

劉巡檢又諄諄教誨道:“還得提醒一句,少年人好色納妾老夫是理解的,但切忌狂嫖濫淫、縱欲無度而毀掉終生。切記,切記。”

說罷施施然走了,留下了李佑獨自苦坐發愁,父親大人你一定要頂住啊。他忙乎半天,敢情在劉家眼里,納妾根本不算是問題啊…真是一場辛苦為誰忙,劉家到底圖的啥啊?

我的名聲還不夠壞!李佑痛心疾首對自己說,難道真要逼我去當一個機器自毀名聲么?

又呆坐了一上午,臨近午時,一個門子站房門稟報說:“李先生,有人急著找你。”

“何人?”

門子很猥褻的笑道:“自稱是謝媽媽。”

這不就是謝老鴇么,能有什么好事。李佑拍案怒喝道:“混賬!你收了多少好處,這樣人物你也敢在公事時間來通報!不想干了?”

門子不以為意回答道:“先生多慮了,謝老鴇她說是有公事,并非其他。”

“她能有什么鳥公事?你是幫她說情罷。”

“小的不知,但拿著張呈文,看著確實有事情。”

這么正式?李佑揮手道:“那就領進來罷。”

不多時,那謝老鴇進來就喊:“李先生要給做主啊!”一邊拜見一邊把手里的呈文送到案上。

李佑展開草草看了一遍內容,后面又有十幾個簽名畫押。

還真是鳥公事!

這得從本府衙門的五項禁令說起,蘇州府城由于有老知府親自坐鎮,令行禁止頗為嚴格,包括風塵業關張歇業的禁令,很是殺了幾只雞給猴看,沒使得家家閉門戶戶歇業也差不多了。

但其他各縣就寬松多了,如虛江縣這樣法令形同虛設的也真不少。就導致了一個后果,蘇州府城的大小妓家紛紛上了帶臥室的那種花船畫舫,漂至各個比較繁華的縣去做生意。

其中號稱小姑蘇的虛江縣首當其沖。這虛江縣縣城常在人口早已經過了十萬,又處水路要津,堪稱是有數的繁華之地了。近日,常有二三十艘大小不一的花舫聚集成群停靠北關外水面上,居然生生的開辟出了一個臨時的水上花港。

虛江縣不知為何,花船畫舫這方面一直不很時興,大約是縣城內水道比較窄,縣城外水路又是大量商旅往來舟船雜亂的原因。府城的大量花船一到,成群結勢的占了北面一片水域,竟然也成了氣候。

不但那府城里忍不住寂寞的人追著來了不少,而且本縣的男人也圖新鮮哪,都去船上湊熱鬧了。結果本地許多妓家生意冷清下來,那些敢來異地撬生意的,貨色都不會差,主要影響到的便是本地高端妓家。這些老鴇們便在白眉神(管青樓的神仙)小廟碰了頭,聯名寫了呈文,叫謝老鴇來李佑這里求助。

關我鳥事…李佑嫌麻煩得很。

“有知府大老爺的禁令,請求李先生去查禁她們!”謝老鴇道。

李佑道:“照章辦事,要查禁也得先查禁你們!”

謝老鴇策動銀彈攻勢道:“老身同行們愿出銀子助本縣祈雨。”

李佑推脫道:“你先回去,容我仔細考慮考慮。”

李佑也不是傻子,這年頭過江龍誰背后沒點勢力?誰知道這里面水多深?沒點背景實力就敢來異地經營么。尤其是從府城里來的,蘇州城號稱天下最繁華都市,那里面達官貴人數不勝數,在府城他們要賣知府大老爺面子,但到了這縣里哪里會看得上自己。更何況謝老鴇不是背靠周縣丞嗎,他李佑又何苦胡亂出頭。

這周縣丞倒是剛剛從南京回來,謝老鴇找過他的。但周縣丞一聽這事歸李佑差遣,立刻躲了。這就是天下所有佐貳官的悲哀啊,沒有正印官撐腰,面對強勢小吏就硬氣不起來。

但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躲不開的。

到了午后,李佑手下的書吏袁明慌里慌張跑進來,對李佑道:“祭臺那邊有點狀況。”原來這兩日他被打發去當建造祭臺的督工了。

“慌什么?應該要完工了罷?怎么就出了問題?”李佑連忙問道,這可都是他的責任,出了問題他第一個跑不掉。

袁明答道:“祭臺本身沒有問題,但周邊出了問題。”

若要祭天,別的縣沒準就不用造祭臺,找個高處就能對付了。虛江縣地勢低平,就必須得造祭臺了。那位置也是算過風水的,位于縣城北關外不遠處,一處河曲彎流地方,祭臺便位于這凸進河心的小半島上。據說周圍水氣足,求雨靈驗。

然而近日,府城的花船大艦隊沿河漂來了,所以,你懂得…

李佑還是的面對那些花船去,他煩的以手拍額,最近自己造了什么孽,麻煩事情接踵而來。

仍然有人不明白為何祭臺出了狀況?

登上祭臺就一目了然了!眼往下瞅,只見底下繞臺一圈水面上,那真是一溜兒的花團錦簇,彩旗繡簾,鶯鶯燕燕,情情愛愛,歡聲笑語,笙鼓簫歌,間或夾雜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船震。到半夜也是燈火通明,光影交錯的。

這是祭天呢還是勾引神仙思凡呢?二十一世紀的看官切身想象一下罷,若你住在三層樓上,樓底下一排特種行業門面對著你家陽臺艷幟高張的場面。

最近麻煩多,難道是因為打了和尚遭報應?李佑想道,早知如此,就該把那禿驢打成殘廢才夠本。

祭臺絕對動不得。為了區區幾個娼家,就換地方重建,縣衙的臉面何在。若出了這事被言官彈劾,陳知縣的官位都難保。再就是快完工了,換地方重建太浪費。

李佑估計花船這么大動靜,陳知縣是知道的,但祭臺的事情陳知縣放手給他后便沒有過問了,還是先去拜見知縣大老爺,把這些事稟報一遍。

陳知縣聽了就責怪李佑道:“你自一開始便不從嚴治事,自然會招引得這些狂蜂浪蝶。”又道:“花船這事你去尋那黃師爺,與他商議自有計較,有了結果再報與本官。”

聽知縣這話里的意思,似乎黃師爺摻乎到這些蘇州花船里了?真人不露像啊。李佑又找到黃師爺,問起此事。黃師爺哭笑不得,搖頭道:“這確實有我的不是了!”

“難道老先生你才是操縱這些生意的幕后大手?好本事,在下佩服。”

黃師爺瞪了李佑一眼,“我哪里有這等本事。瘋狂書庫當年我也曾游學江南,拜訪名師,結識了些同窗好友的。前些日子,便有個同窗來委托我為這些花船畫舫提供便利。我也沒多想,畢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要害事情。誰曉得居然出了這種問題,把你的差事犯著了。”

原來如此,李佑剛才便想著即使是過江龍,也得找地頭蛇配合,還一直猜是誰呢,原來是托到黃師爺這里了。這幾個月黃師爺的地位升的也很快,幾乎就是縣里二號人物了,出面辦事比那周縣丞和王主薄還管用。

“跟我走一遭,我帶你去見見那人,他能做的了主。”黃師爺很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也不知為何猶豫。

當下就起身,黃師爺上了涼轎領著李佑來到北關外一處宅院,離河岸不遠。叩了門便見一清秀小廝開門道:“原來是黃老爺。”

“你家老爺在么?”黃師爺問。

小廝道:“此時自是在的,再晚些就不在了。”

這時,門簾一掀,從正堂內走出位三十七八的耀眼中年男子,一看便是富貴人家。雖是裝扮文人樣式,但遍體綾羅長衫華麗,頭戴唐巾,額檐處一顆晶瑩剔透的玉色寶石。其他所系所掛所握皆不是凡品,以李佑的眼力是鑒定不出來的,但是太奪目了,導致此人長相被李佑不自覺的忽略了。

黃師爺上前道:“趙賢弟!要出門么?愚兄現下有事煩你。”

那富貴中年人沒在意黃師爺的話,卻打量李佑問道:“這位小兄弟是…”

黃師爺便介紹說:“本縣的典史,李佑李典史。”又對李佑說:“此是府城的趙相公。”

原來還是個秀才,李佑也上前見個禮道:“久仰久仰,小吏見過趙相公。”

趙秀才饒有興趣的念道:“誰翻樂府凄涼曲,人生若只如初見,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李佑點頭道:“正是。”

“原來是同道中人,久仰久仰。”趙秀才笑著拱拱手道。

什么同道中人?

趙秀才又問道:“欲問江梅瘦幾分我是見過了,果如其人。但那冰肌玉骨天分付卻無緣得見,先生可否引見引見。”

李環?李佑腦子不由得冒出一幅畫面,滿地草紙的屋內,有一位少女,蓬頭垢面懶梳妝,低頭奮筆碼字忙,同時神色興奮地念念有詞……

名不副實、名不副實啊,別人見了肯定要看低小爺的品位,如何也不能引見。“這個,確實不方便。”李佑為難道。

趙秀才神色曖昧,會心笑道:“原來吾唐突了,小先生不方便就罷了,不知勿怪!”

看這二位說女人說的熱鬧,黃師爺半刻無語,終于還是咳嗽一聲,打斷了談興。“賢弟,今日還有正事找到你!”

趙秀才不耐煩的說:“你這無趣的假正道老兄,能有什么正事。”

黃師爺有點后悔帶李佑過來,讓趙秀才一通胡言亂語,自己在李佑心里的高大形象必定要崩塌少許。沒好氣的對李佑道:“小子!你去對他說!吾說話不如你能入得他的耳!”

李佑到院門外,遙指遠處那黑影說:“趙相公看的到高臺否?此次筑臺,責歸于小吏,近日即要完工,現在卻…”

“妙!妙!妙!好地方!”趙秀才鼓掌而嘆:“李先生果然是吾輩中的高人!筑臺四看,周邊花錦滿目,樓船紅袖繞水而居,在此風流玩賞,真洋洋大觀矣!我要請你登臺喝酒作樂,看中了誰家就喚她上臺敬酒,不亦快哉!”

這是祭祀上天的祭臺啊,不是你喝花酒的地方!

李佑恨不得砸碎趙秀才腦殼,看看里面都是什么,無奈望向黃師爺求助。老先生聳聳肩,愛莫能助。

“趙相公!”李佑提氣出聲道:“小吏我奉命筑臺祭天,祈求雨露以救蒼生,此乃莊嚴肅穆之所,下繞花船畫舫終是不雅!”

“那就可惜了。”趙秀才想了想道:“我捐銀二百買下此處,再請貴縣另尋他處可好?”

黃師爺看李佑溝通的費力,上來解釋道:“這并非錢的原因,若因娼家女子就隨意移動祭臺,將我縣祭天大事弄得兒戲一般,傳揚出去壞了我縣名聲,教陳縣尊何以立足士林?”

趙秀才嘆道:“好端端的風流雅事,當世人所共賞,官場偏偏如此俗不可耐。”忽又轉向李佑說:“小先生根本無望仕途,為何還戀棧不去?不如棄職與吾同游山水,有詩云:曠如魏晉之間客,豈不美哉。”

不工作喝西北風去啊?李佑心道,這人看來必定大富大貴出身,真是個隨心所欲的大少爺。也不對,是老少爺了,他這話說得與無糧餓死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區別?

看李佑還要繼續說這事,那趙秀才就道:“此等小事不值得憂心!今夜太倉促,明晚我在花船上做東道,請李小先生吃酒賞花。瘋狂書庫其他我自有主意,只要你來,管保無事。既為同道,求到我這里但請放心!”

見終于說動趙秀才作出了保證,黃師爺和李佑便告辭了。

路上李佑忍不住問道:“這是何等人也?為何來求他?”

黃師爺道:“乃是昔年大學士趙文貞公之孫。”

這趙文貞公乃是三四十年前的宰相人物,中過狀元,入過內閣,謚號文貞,是蘇州的大名人。雖然已經故去,但至今街頭巷尾仍然到處流傳他的傳說故事。

“宰相后人怎么這幅樣子?”李佑奇道。

黃師爺呵呵笑道:“他這一代嫡出兄弟三人,趙賢弟最小。自幼有兄長頂立門戶,家世又好,趙賢弟自小無憂無慮,便倚紅偎翠、悠哉游哉了,真真正正的富貴閑人。你可不知道,他在家中養一個全女子的戲班,個個美色,乃蘇州府一絕,老夫年輕時見過一次,那真是…”

看黃老先生說的很投入,李佑察言觀色,冷不丁問:“恨不得取而代之?”

“是啊,誰不…不要亂插嘴!”

李佑心里嘆口氣,我這穿越的也太悲催,穿越不到青年進士大老爺陳知縣身上,穿越到富貴閑人趙相公身上也成啊,年紀大點也認了。

不過他也不想想,他要是穿越到什么常大郎、范五之流,該找誰說理去。

只聽黃師爺繼續說道:“趙賢弟自稱賞花山人,最愛流連美色,風流浪蕩得很。但他品性并不驕矜欺人,很好相處,在青樓楚館里人緣風評頗佳。這次蘇州府來的各家花船一齊求他出面照看,他閑著無事也不拒絕,跟著來了。本府老知府是他祖父的門生,他家兄長還都在做官,一般各處都得給幾分他面子。”

“屬下放肆了,敢問老先生怎么識得這等人物?”李佑最好奇的是這點。

“昔年我游學江南,三生有幸拜在大儒門下,恰與他同窗。”黃師爺懷念道。

肯定也一起干過別的事情,李佑猜道。

黃師爺忽然又提醒說:“明晚事情未必就那么簡單了,還是得當心。”

“老先生不是說趙相公很好相處么?”

黃師爺有點發愁道:“趙相公是很好說話,沒什么脾氣的人。但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捉弄人取樂,誰曉得明晚會出什么妖蛾子。想當年,我…”黃師爺說到這里,就閉口不言了,看來也是吃過虧。

就在李佑為祭臺的事情奔波時候,劉巡檢屈尊親自去了李佑家中議親,只說了一句話,就打動了李佑父親。

一夜無話,次日李佑上衙門里閑坐,盤算著今晚趙秀才這個東道。花船畫舫還真是沒上過,他想象著那場景,明月當空,泛舟水上,曲韻悠揚,喝著小酒,摟著各種美人肆意調笑,到了深夜一定要失眠,一定要感到寂寞空虛,然后淡定的抄兩首應景詩詞去傳揚江南,許多諛辭蜂擁而來,美哉!

李佑一邊想的爽,一邊感嘆,小爺我越來越有文人范兒了,連這休閑趣味都越來越靠近文化人了,終于洗腦成功,徹底脫離了那鄙俗的衙役氣質。

“少爺?少爺?”有人打斷了李佑的暢想,原來是家里小廝義哥兒。

“父親叫?”

“是!”

“走。”

到了家中,父親當頭就是一句:“昨日那劉巡檢親自上門議親,為父已經答應下來,此事已定。”

晴天霹靂一般,李佑傻了,反應過來就叫:“父親怎可答應?這不是耽誤孩兒終生么!你老人家難道膽小到這個地步,真的怕了劉巡檢?”又轉頭對母親道:“母親!那劉小姐身有殘疾,腦子也不大靈光,見不得男女之事,這樣妻子要來何用?兒子一輩子就要如此么!”

母親朱氏嘆道:“小二,這都是命啊,你認命罷。”

連母親都不反對了?!李佑喪失了最大的支持者,驚慌失措。“到底為什么?”

令人異常想不到的謎底馬上被揭曉了。

李父一字一句道:“劉大人說,只要你做了他女婿,保你半年內能做官,真正的有品級的官。”

做官?在一個縣只有七個官的時代,做官意味著什么?

李佑愣住了,眼睛瞪得銅鈴一樣。能做官說是他到這個世界以來,說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也不為過,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雖然他現在轉職為吏員了,但在本朝制度下也只能保證他兒子去參加科考,他自己還是擺脫不了曾當過衙役和是衙役兒子的身份,絕對不可能步入文官階層的,這種歧視性的屈辱,一直都無奈地壓在心底。

傷疤被人扯出來自然疼,希望越大對可能的失望也越敏感。

“這怎么可能!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李佑有點兒小激動:“劉巡檢又不是皇帝老兒,他自己也僅僅是個最低品級的小巡檢,憑什么能打破祖宗法度,他是騙人的!難道你老糊涂了這也相信?”

“跪下!有兒子這樣對父親說話的道理嗎!再如此就請家法了!”李父拍桌斥責道。

李佑垂頭跪下。

李父拿出一紙文書道:“劉巡檢請了稅課司大使來作保,立下了這約書。上面寫道,若與他女兒婚后半年內不能使你做官,便任由你休妻,嫁妝一概賠與李家,不然為父如何敢相信他。不過他道是還得等幾天才能說明緣由。”

這個世界誰瘋了?李佑不知道,但他自己快瘋了。

李佑茫然走出家門,茫然回到縣衙,茫然的坐在公房內繼續茫然著。

一會兒覺得劉巡檢是卑鄙無恥的哄人騙婚,一會兒又覺得劉巡檢既然敢寫這張約書,沒準還真有什么希望能做官。一會兒猜測劉巡檢是想嫁女兒想瘋了,一會兒猜測劉巡檢是什么皇帝老兒隱藏人間的私生子或失散兄弟,少林寺掃地僧一類的高人。

想來想去患得患失之心愈加強烈,頭腦里兩股念頭劇烈沖突痛苦得很,只想大醉一場昏死過去算了。

日已西斜,有雜役來進來,對李佑道:“黃老先生傳喚李先生一同走。”

李佑才記起今晚還要赴酒席,一想起這個酒字,李佑拍案而起道:“去!”倒是嚇了雜役一跳,尚以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典史。

發現最近我某些地方有了大神的三四成功力了。那便是注水的功力。。。。隨隨便便水個幾千字臉不紅心不跳的不在話下

看官們且忍兩章罷。。。。

下周江湖傳聞要三江,我總不能自砸招牌。會加快節奏的

對了,看到本書有什么毛病,不要像看到小偷一樣裝聾作啞啊!要敢于去書評區揭發斗爭!因為自己碼的東西畢竟當局者迷,不見得合看官的口味,有人說出來對大家都好。

出了衙門,黃師爺見李佑面有憂煩,問道:“小子何愁?”

李佑心道,這黃師爺老于世故,不妨聽他一言,便答道:“有一事,還請老先生指點。”將劉巡檢婚約之事詳盡道來。

黃師爺拈須沉思,又過了半條街,才道:“以吾看來,委實想不出劉巡檢如何給的你官做。那劉巡檢似是騙親,即便婚后你家持約悔婚,又如何壓得住劉巡檢的勢力,退不退的成還是兩說。但又以吾觀感,劉巡檢雖然許多事不檢點,但也并非出爾反爾、言出無信的人,此事怪哉,我也看不透。”

黃師爺和李佑到了北關外,去尋那趙秀才,卻見門口家仆道:“主人已等候多時了,教二人來了不必再進屋見禮,且等主人出來一同去河邊。”

又過了片刻,趙秀才出了門,見到二人就道:“賢兄賢弟,可算來了。”

三人見過禮剛要敘話,遠遠的跑來一個衙役,便跑便呼:“黃老先生,大老爺傳你速速回衙!有火急公事,耽誤不得!”

黃師爺頓足,遺憾而懊惱道:“可惜,作了幕僚便身不由己。上司有命,今晚不能與賢弟歡聚了,抱歉抱歉,改日為兄做東道賠禮,還請賢弟多多諒解。”走之前又對趙秀才耳語道:“李典史無酒不成詩,賢弟要招待好了。”

望著黃師爺遠去的蕭疏背影,趙秀才嘆道:“這般巧合,你信么。”

李佑搖搖頭道:“不信。”

想當年,黃師爺也是翩翩純情一少年,生平不曾近女色。有同窗趙某謊稱要與三四好友泛舟于某湖飲酒作詩,邀了黃師爺。待到黃師爺上了畫舫,只聽那趙同窗摔杯為號,一聲令下屏風之后閃出五六個刀斧手,將黃師爺圍住。這些刀斧手個個美貌風騷,皆持有刮骨的鋼刀,可憐那少年黃師爺在水上無路可逃,拼死抵抗仍被攻破了金身。瘋狂書庫待到天明,黃師爺醒來發現不但身無寸縷,舟中一件衣裳也無,困居船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往事不堪回首,黃師爺今日焉敢再上趙秀才的賊船。

趙秀才一指河邊道:“不提這個無趣的假正道,你我且安步當車,去我家陋船上飲酒作樂。”邊走邊說:“昨夜會了些其他朋友,聽說你在北丘寺殿門題了惟是袈裟披最貪一詩?”

李佑謹聲道:“小子一時憤起,游戲之作,當不得真。”

“此詩做的有趣味。”趙秀才激賞道。“毀僧謗佛、貪花好色,李小先生真不愧是吾輩中人!”

您這是稱贊?李佑謙虛道:“趙相公太言重了。”

趙秀才轉頭似笑非笑道:“你口口稱吾為趙相公,這是贊耶?諷耶?”

李佑無語。見了別的秀才,稱一聲相公,乃是恭敬。但以趙秀才的家世,年紀又三十七八了,口口聲聲提醒他這把年紀了才是個秀才,這是恭敬還是諷喻?

為難了。趙老爺?他又不是家主或者舉人。趙員外?太可笑。趙三郎?又不是親戚。趙先生?也不合適。趙前輩?更不可能,李佑又不是科舉中人。好像黃師爺介紹過,他名良禮,總不能直呼趙良禮罷。

最后李佑稱道:“趙大官人。”很市井很俗氣。

趙良禮怪道:“你這人年紀輕輕怎么如此拘束,傳聞并非如此啊。”心想難道真如黃師爺所說,此人有酒才能放得開心懷?他不知道李佑正發愁自己的婚事呢,哪有心情應酬。

閑話間,來到河邊碼頭,趙良禮道:“這便是鄙人的陋船,如今暫借與那高姓的媽媽了。今夜叫她騰出空來。”

李佑打量著這目測長十余丈的大船,還是個樓船,上有船艙二層,夜間黑了看不清外表,但隱約瞧得出有漆畫彩繪。這也能叫陋船么,太謙虛了。

李佑隨趙良禮登了船,便有個四十多歲的老婆子迎接,想必就是高老鴇子了。

“這位是李先生么,我家女兒久仰大名,翹首以盼,怎奈李先生足不出縣,教女兒們在蘇州惦記得很,不想今日有緣了。”

趙良禮笑罵道:“這是我的客人,你這老婆子不要趁機打劫攬客,還不上去擺酒!”又帶著李佑登樓梯上頂層,穿過一道錦繡帷幕,進了最邊上的闊大艙間,四周開著軒窗,地上遍鋪毛毯,步行無聲。

早有仆役樂伎在等候。趙良禮下令道:“氣悶得很,拆了艙壁,再燃香驅蚊。”

仆役們各自動起手來,不消片刻將三面的艙壁拆了,只留了幾個支架。原來的靜室艙間頓時變成了高臺小亭,居高臨下的三面透風看景,涼爽適意,另一面就是那進來時穿過的錦繡帷幕,隨風而飄動。

李佑不由得喝彩道:“好地方!”

趙良禮得意笑道:“這都是為兄所設計。我這里不拘禮,隨意坐。”

仆人擺上了席位,沒用椅凳之類,用的軟榻,可坐可靠,舒服得很,李佑找到了些上輩子沙發的感覺。一個席位擺了三個案幾,放置各色果點菜肴。又點了兩排明晃晃的胳膊一般粗細的巨燭,照的亮光如晝。

李佑舒適的靠在軟榻里,環目四周夜景,帶著水汽的涼風拂面而過,順便帶走了憂愁。漫看周邊船舫明光點點,笙歌隱隱,人影蹁躚。感受到這金粉繁華的盛景并身處其中,真是人生至極的自在享受啊,連喝幾口酒,不知不覺暫且忘記了自己的煩心事。

不過少了點什么,再一想沒有美人佐酒,豈不是個大缺憾。趙良禮自號賞花山人,不會如此道學正經罷?怎么也得該叫三四個陪酒作樂來。

然而,李佑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馬上他就能見到豪門老公子趙良禮的大手筆大氣派。

卻說又等了一會兒,來了三個懶懶散散的文士,都是三十來歲年紀,沖李佑點點頭,各自歪歪斜斜的找自己的席位,果然如主人所言不拘禮的。

聽他們之間打招呼,李佑曉得這三人分別姓王、賀、吳,不是秀才就是舉人。他心里明白了,必然是趙良禮要招待這三人,捎帶了自己。

趙良禮見準備齊當,便對一旁侍候的高老鴇道:“去!傳我的話下去,從你家開始,凡我府城來的妓家,每家選一二能入眼的上品,不管今晚有沒有客人,均要取空上這船走一遭,給李先生敬酒求詩,讓李先生盡興的品一品我姑蘇群芳!敢有劣等貨色充數的,抑或敢不來慢待的,我教她回不得府城!”

當真是好大的手筆!至少有一二十人罷。

李佑和趙良禮認識了兩天,這才第一次見到他這露出這豪強嘴臉,真算是難得了。但這么多人都要敬酒求詩?這點時間內每人一首?

故意刁難人啊,肚子這點貨色應該會夠抄的罷…悲催苦逼的明清文學研究方向的文科穿越男,面對抄襲揚名的機會,頭一次不淡定了。

心痛,某空推書榜分數這二日從8.7直降到8.4,上了賬號自己點一個五星也不能力挽狂瀾!

趙良禮指使完高老鴇,對著眾人道:“今夜給你們介紹個有趣新朋友,本地的芝麻小典史,以前還是當差的衙役,李佑李先生,他的詩詞諸位都是有所耳聞的,便請來瞧一瞧真人。瘋狂書庫”

三人一齊笑嘻嘻的看趙良禮作怪,其中那個姓賀的還對李佑擠眉弄眼的幸災樂禍。

趙良禮介紹完轉頭對李佑道:“李先生詩酒風流,今夜便請先生品花,事后編一冊百花集刊行于世,豈不是雅事。”又笑嘻嘻道:“不如再添個小彩頭,若成得詩,美人飲十杯謝李先生,我等陪飲三杯。若半炷香內不成詩,李先生自罰十杯,如何?”

容不得拒絕,眾人一起喝彩堵住了李佑的嘴,皆道好主意,我等三生有幸共證盛況!鬧哄哄的唯恐天下不亂、李佑不出丑。

其中有個坐對面李佑姓王的文士起哄出難題道:“既然是百花集,所有詩詞便要以花喻人,以人比花!”

“妙!”眾人又是一陣喝彩。在他們閑散無聊的生活中,今晚想必會是個有趣的夜晚罷。

看了李典史的難堪,回頭就可以吹噓道――寫過人生若只如初見,為誰風露立中宵的那個誰誰,某年某月某日一樣曾經被本人才學羞辱的出乖露丑,狼狽不堪。

李佑忽然有一種反穿越回到上輩子大學宿舍聚餐唱歌的感覺。又拿起酒嘗一口。苦也,不知何時換了上等的南虛春酒!即使度數不如上輩子的酒,但十杯也不好受。作得出詩,美人謝十杯酒必醉,自己舍得?做不出詩,自己就要大醉,再幾首做不出,自己就要往死里醉。

黃師爺說的沒錯,趙良禮果然是愛捉弄人取樂的,這廝生活太無聊了罷。不過來吧!小爺我今晚就是沖著喝酒來了,借酒澆愁醉死拉倒。若剽竊的順利,能出了名更好,我還就嫌自己名聲低了!

李佑端起酒盅敬了主人趙良禮三杯,又端起敬了客人三杯。樂伎奏樂,今夜的宴席開場了。

簾幕晃動,首先鉆出位紅綃衣妓女,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扭動腰肢走到李佑案前,道個萬福后端酒敬上。

李佑剛才喝了幾杯,借著酒意,逐漸從平凡小吏切換為影帝狀態。接過妓家敬酒一口飲盡,不假思索張口就吟道:“容光艷艷映明霞,疑是桃李落我家。紅影倒溪流不去,始知春水戀此花。”

眾人一時失語,就是才高八斗的也要七步才能成詩,無論水平高低為何這李佑飲一杯酒就成了詩?然而很快就猜道,必定是過去寫過備下的。

按要求,得了詩紅衣女子便要飲酒十杯,她才連飲了四杯,便嗆得口不能言。眾人一起又意味深長的拿眼看李佑。

“罷了罷了!”李佑揮手道:“暫且記下。”

紅衣女子又道個萬福,捂著嘴巴快步退下。

周邊自有兩個抄書的,迅筆寫下詩篇,一張送至趙良禮案上,一張送出船去。

接下立刻又出來位十五六歲的小妓女,身披白紗衫裙,雖然年紀還不大,卻已是光采照人,神韻難畫,風姿綽約,清艷而不俗氣。

不過李佑哪里顧得上鑒賞,趕緊抓緊時間搜腸刮肚的剽竊。糟!剛才那個作的太快。這樣不行,速度太快必定吃虧,寫完這個下個又出來,哪里頂得住。吸取上一個教訓,這次要慢慢醞釀。

這小女子上來敬完酒,便跪坐一旁靜靜等待。

過了好一會兒,李佑裝模作樣拿捏完畢,才悠悠道:“刻玉玲瓏,吹蘭芬馥,搓酥滴份豐姿。縞衣霜袂,天上亦應稀。自愛臨風皎皎,嘆春閨,絕世誰遺。藐姑射,肌膚凝雪,煙雨畫樓西。開齊,還也未,綿苞乍褪,繡衣初披。稱水晶簾映,云母屏依。綽約露含日,冰輪閉,環參差。問瓊英,前生何處?清夢繞瑤池。”

眾人俱都稱贊一聲好詞。趙良禮笑道:“卻是滿庭芳詞牌了,比之上一個,先生何其用心耶?莫非對她中意得很?”又對這小女子道:“你今晚有幸,不必飲酒謝詞了,就坐于李先生左右陪酒答謝罷!”

對面的王姓文士對李佑道:“李典史不用怕,這兩個皆是本船妓家,來得快些,下面不會像這般一個接一個叫你身板吃不消的。暫且安心!不需拿腔捏調的拖延時辰,我等一刻值千金,沒許多時間消磨。”

正是說中了李佑小算盤,眾人皆大笑勸酒。

李佑大慚,借著與旁邊妓女說話來掩飾。“敢問這位姐姐什么芳名?”

對方卻羞惱得哼了一聲賭氣道:“先生贈了詞,奴家以后便叫玉玲瓏!”

為何羞惱?方才她一進來敬酒時,已經自報過家門,但這李佑卻竟然不記得,傷了美人的面子。她哪知道李佑那時正絞盡腦汁搜刮肚子里的詩詞呢,沒顧得上她叫東南還是西北。

此時有別的船靠近,搭了板子,便有人過船,不多時進來了。卻見這女子頭梳江南不多見的高髻,身著翠黃色羽衣,肩披霞帔,臉不施妝如新月。這模樣似是剛跳完舞尚未換衣,只洗了臉便匆匆趕來的。她走路亦是搖曳生姿,步步如風扶柳,顯是擅長舞藝的女子。

照例敬酒一杯,李佑還是沉吟一番才道:“似是仙娥墜玉,今宵幻出水云鄉。朦朧河畔入凡塵,淡泊風前有異香。國色由來兮素面,佳人原不借濃妝;東皇為恐紅塵誤,親賜寒潢明月裳。”

這首有點平常了。對面的王姓文士又笑道:“李先生技窮了,又是仙家神女的說辭,耳中膩乎,無有其他新意否?”

這女子要飲酒答謝時,那邊姓賀的文士看中了她,高呼道:“小生愿代飲,敢請仙女今晚伴我!”這女子也不扭捏,徑自到賀文士身邊坐下陪伴,斟酒遞上。那賀文士果然接連不停飲下十杯,豪氣萬分。眾人剛要夸他,卻見賀文士面色紫氣升騰,忍不住沖到船舷邊對河嘔吐,即有仆人上了醒酒茶。

李佑漸漸融入了這個輕松氛圍,此時嘲笑道:“在下有一首李易安詞贈與賀先生:好色飲酒過度,沉醉不知何處,嘔吐、嘔吐,驚起一灘鷗鷺!”

這段子上輩子已經俗濫了,放這里卻是效果極佳。眾人又是捧腹大笑,尤其是主人趙良禮和對面的王姓文士,均樂不可支的連連猛拍桌案。

就連剛剛還在羞惱的玉玲瓏,也掩嘴笑了一通,主動給李佑剝了一個果子喂入嘴吃。

忽聞樓梯響動,又有人要上來了。瘋狂書庫

卻是一個身材頎長輕盈的秀氣美人,素雅整潔,發髻尚還微濕。李佑又抄了一首道:“曉風含露未曾干,誰裹新裝碧秀蘭。好似楊妃新浴罷,薄羅裙系怯君前。”

這美人謝了十杯酒,又退下。

趁著空當,李佑調戲身邊人道:“我要與你吃一番好酒,此處卻不是地方。”

玉玲瓏好奇道:“此處有酒,也是上佳的南虛春,怎的不是地方?”

李佑在美人耳邊道:“我這吃酒辦法要擲骰子為樂,贏的吃酒。”

玉玲瓏哪里猜不出李佑的下文,出于職業素質裝傻問:“船上必定是有骰子的,不如取來耍弄?”

李佑繼續說:“我輸了吃酒,你輸了脫身上一件衣物,意下如何?”

玉玲瓏吃吃笑著敲打李佑幾下:“李先生為何如此粗俗,哪有這般規矩。”

“那就改一下,你輸了吃酒,我輸了犧牲色相脫衣服,如何?”

“李先生就會胡亂消遣奴家,這里哪行的此事。”

“那去別處?”李佑勾引道。

“李先生再寫一首給奴家便可以。”

“我這詩詞現今可貴得很,一晚上身價買不下的,你須得拿出三夜抵債。”

“這個奴家自己做不了主,李先生可憐可憐小女子。”

此時又進來一位向李佑敬酒,李佑正和玉玲瓏調笑,沒顧得上細看對方,離得近后只覺對方體香迷人,聽得她名字恰好叫做天香,順口就吟道:“水殿風瀕翠幄涼,花前得酒飄芬芳。瑤笙吹徹羽衣寒,瑟瑟微波夢碧湘。解為幽花寫此意,玉人原來號天香。”

這天香姑娘喝酒也是不在行的,連飲三杯,便喝不動了,一雙媚眼快滴出淚水,望向李佑求救,只盼李先生心軟發話饒過。

燭光下美人淚眼瑩瑩,李佑砰然心動,當下開口道:“不是我不憐花惜玉,若是我做不成詩,誰又來憐我!為人不可言而無信,說定十杯,一杯也少不得。”又環顧左右,見無人替飲,便道:“這位姐姐急切喝不了的就坐下陪本人慢慢飲,今夜還長得很。”

賀文士遙遙對李佑豎起大拇指,贊曰:“是真風流也。”

天香姑娘為難道:“奴家那邊還有客人…”

趙良禮插嘴道:“不妨,去報我的名頭!若有事只管來尋我!”

等了一刻,又由婢女扶進來一個消瘦女子,一邊走一邊微微嬌喘,脂粉遮不住臉色憔悴,但仍看得出美貌的底子。

李佑對面的王姓文士看到這女子,站起身來驚道:“上次去尋你,媽媽道是紅姑娘重病不見人,為何今日不顧惜身子,這里風大,速速回去歇息!”

那憔悴女子勉力輕聲道:“煩勞王官人掛念,奴家聽聞李先生在此題詩作詞,大會群芳,缺席盛景豈不抱憾。”又被扶著來到李佑面前盈盈一拜,由婢女代敬了一杯酒。

李佑嘆口氣,這女子也太要強了,開口道:“我便代王相公贈詩一首,六月嬌蓮別樣紅,強笑前屈有病容。帶一分愁情更好,不多時別興尤濃。枕衾先自留虛席,衣扣遲郎解內重。親舉纖纖偎頰看,分明不是夢中逢。”

那王姓文士難得斂容對李佑作揖道:“小生謝過李先生,這十杯由小生代飲。”

如此走馬燈般又上來了四五個妓家,個個如花似玉,風情各異,果然都是這一行里的出色人物,有的謝完走了有的被留下陪酒。

李佑不禁感慨這個時代蘇州府的繁華,從此可見一斑。近日來虛江的府城妓家恐怕只是一小部分,就已到這個水平了。

話說這李佑一串詩詞寫下來,那趙良禮看的暗暗心驚。今晚到目前為止,不論什么樣的美人出場,這李佑吟詩作詞似乎都是稍加思索一會兒便脫口而出,居然還都比較應景。一首兩首還可以說是準備好的,但也不可能準備到這么多對應的詩詞啊。雖然水準高低不一,但也都足以吟唱玩賞的,況且這隨機應變、隨心所欲的寫詩作詞已經是聞所未聞了,不親眼見到怎敢相信。

他交游廣闊,見過的文人何止千百,但以往詩才最盛的也做不到今晚這個程度。看李佑肆意瀟灑,揮手成詩,趙良禮喃喃道:“詩才能得天授耶?還是前世哪位大詩家的轉生?唐宋詩詞極盛時,也未必出得這樣的人物。”

他本意是拿那李佑這個小有名聲的雅吏取樂,回到蘇州了也是一樁名人戲談。想著叫幾個美貌妓家來助興,那李佑能做得幾首算幾首,直到做不出灌酒為止。至于百花集純屬扯淡,誰知這李佑好似文曲星君附體一般勢不可當,詩詞源源不絕,大大超出了想象。難道一夜之間,李佑單人匹馬真能成集?

你若能成,見證此事吾更不會吝惜錢財,助你印書刊行,也是一樁美談,趙良禮想道。又指使高老鴇,繼續去各家傳話,接著上美人。

那另三人何嘗又不作此想?本來他們兄弟幾個多時不見,在此聚會,不想反成了配角,都只看那李典史了。這也的確是一輩子也碰不到一回的奇事,當真不虛此行,日后定要撰文記之。就是不知道李佑還能寫多少詩詞。

許多花船畫舫漸漸靠近過來,圍繞了趙良禮這艘樓船一圈,成眾星拱月之勢。但見只要有美人上的那艘船去,片刻便有即興的新鮮詩詞傳得出來,一時間整個江面都在吟誦李佑的剽竊成果。若不是趙良禮早就限定了每家輪排,只能上一二人,只怕要擠出不少落水的人命。有船擠不進來的,便有急性子人下了船到岸上等詩詞傳誦。

這趙良禮舉目四望,心內不禁得意洋洋,操作了今天這事,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調教出蘇州第一的女戲班子并列為人生兩大快事了。

時間過得飛快,天近半夜,李佑已經大醉了,如他所愿忘了煩惱,忘了憂愁,只記得快活了。身邊圍坐著四五個各色各式的美人,前呼后擁左摟右抱好不香艷。都是喝不了酒被迫留下以身償債的,也不排除有故意不能喝的。

同宴這些人都是放浪形骸,不用顧忌什么。穿越以來,沒有像今晚這般放松過。聞得香氣環繞,聽得嬌聲嗔語,摸得軟滑如緞,親得凝脂胭紅,鬧得叉橫鬢亂,喝酒吃食全都有美人代勞,而且又不用自己一文錢,實現了上輩子宅男的巔峰夢想。

可憐的玉玲瓏,本來是獨占,此時卻要和一群姑娘擠在一起爭風,滿懷怨氣無處消,多情卻被無情惱。一不當心,卻聽得李佑噴著酒氣輕咬著她的小耳朵道:“今晚與你回屋耍骰子,不怕輸就多穿幾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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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漸漸起了霧。瘋狂論壇這時簾幕一張,又出來位妖艷美人,尚未走到李佑案前,李佑便高聲道:“名花籠霧認難真,道是還非夢里身。彷佛漢家宮殿冷,隔帷遙見李夫人。”

那美人銀鈴似的笑了幾聲,謝道:“奴家尚未敬酒,倒叫李先生贈了詩。”走近了,見那美人鵝蛋臉兒上著桃花妝,身材豐盈,一身輕薄單衣,胸前若隱若現露出幾絲里面的肚兜,十分撩人。她端起酒盅,干脆利落連飲十杯,又敬酒道:“奴家還想要,請李先生再施舍一首,愿再飲十杯為謝。”

眾人哄道:“美人再要,李先生不能弱了名頭!”

李佑拿醉眼盯著她那胸前突起色迷迷道:“素手將出白玉杯,碧羅領里桃胸圍。霧濃洗面花含露…”又偏頭喝了不知道身邊哪個美人遞來的一杯酒道:“兩個櫻桃出翠微!”

眾人哄堂大笑,賀文士高呼:“兩個櫻桃在哪里?小生求見!”

那美人羞得臉紅,嗔道:“李先生真作怪,奴家沒有酒量答謝了!”

趙良禮伸手招呼說:“美人過來!吾替你飲!”

王文士調笑道:“趙兄今宵要代李先生品櫻桃了。”

趙良禮見夜深霧寒,指揮仆人又把艙壁裝上了,然后趨霧出艙,繼續宴飲。

卻沒有美人再上來了,道是出色的都來過了。

這時,高老鴇上來敬酒,惹得艙內一陣驚呼。

賀姓文士目瞪口呆道:“高媽媽你這敗花一朵也欲入百花集否?二十年前還差不離,當下就算了罷!”

高老鴇笑道:“賀官人說笑了,老身怎敢有此奢想。”

李佑突然想起一句詩,樂的噴出酒,趙良禮看著好笑便問:“李先生想起什么了?何不道出共樂。”

李佑道:“想起兩句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高老鴇喜不自勝,“這句詩好,以后要掛在老身房內。瘋狂書庫”又拍手道:“忘了正事,我家有個新人要出閣,還請李先生題詩壯行。”

趙良禮在旁聞言變色斥道:“你這就不合規矩了!下去!”

高老鴇懇求道:“老身愿出十五兩潤筆。”便掏出一個小布包,鼓囊囊的顯是銀兩。

趙良禮便不說話,看李佑如何答復。

李佑雖然醉了,但十五兩銀子卻是聽的明明白白,立刻恢復了幾分清醒。納了妾后,那真是手頭緊,有錢一定要賺…

他心里不由的暗罵,你這個傻老婆子為何非要眾目睽睽之下來買,回頭偷偷交易不好么。

在座的幾個都是趙良禮這樣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自己貪完財,回頭就要被看低了,辛辛苦苦表演一晚上塑造的風流名士形象必是大損,這可是他混跡這個時代的真正本錢。

自從穿越以來,李佑雖然科舉無望,但也一直在利用上輩子的專業,苦心經營形象求名求利。不扮風流名士去扮道學先生?別開玩笑了,那得餓死。既無錢財,也無家世的他,也真的只有這個辦法去揚名立萬。以此來吸引別人注意,才有機會去結識各方人物,尋找仕途之外的上升道路。

以今夜為例,若李佑仍是默默無味的普通小吏衙役,那趙良禮大官人會讓他上船同樂?只怕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曲終人散時候,夢醒時分,我和你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啊…李佑心里嘆道。

卻不知高老鴇另有算盤,她看出來了,今晚一過,李佑名聲必定大噪,全蘇州也沒幾個能做得到杯酒成詩連續兩個多時辰不停的。這時公開買詩恰當其時,既為女兒借了勢頭揚名,價格又劃算。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又到了考驗演技的時候。李佑打定主意,忽然一把推開兩邊花叢纏繞,挺身踉蹌而出,在艙內走了幾步,眼望窗外說不出的落寞。

眾人一齊陪今晚最佳男主角李佑莫名其妙發了片刻呆,王文士便要開口說話,又被李佑“砰”的的捶擊艙壁聲音打斷了。

“錢財啊錢財!”李佑出聲了,而后又沉聲吟道。“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

眾人一聽便知李佑又要作詩了,雖然今晚多的有點麻木了,但這首第一聯出來便和之前的美人詩截然不同,不由得提神靜聽。

李佑握拳憤然繼續吟道:“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游!”

又猛然轉身,走到高老鴇面前,不屑的盯著她手里的銀兩念出第三聯:“避席豈因錢財事,著書還為稻粱謀!”

隨即劈手奪過銀子緊緊攥于手中,悲涼的閉目抄出最后一聯:“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這首嚴格來說比前面的那些都有內涵,但并沒有贏得喝彩。

趙良禮品味了一番,他生平富貴安逸,不喜歡這種憤青詩詞。平日里只認為,再好的盛世朝代也有懷才不遇的,也有窮困貧苦的,有這個命就去享受,沒有這個命就不要強求了,何苦非要學那怨婦一般絮叨不休。

其實也是趙大相公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趙良禮也不得不承認,這首里面那種懷才不遇的怨氣堪稱入骨三分。心下嘆道,李先生拘于胥役身份,才華不得施展,難免有這種抑郁憤激之心,還是要多多體諒。

李佑慘笑三聲,仿佛是自傷身世、自暴自棄的把銀子狠狠揣入懷里,對高老鴇叫道:“把姑娘領上來我看看!賣你一首好詞!”

與窮酸文人打交道最是煩人,高老鴇邊下去領人邊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痛快買賣,必定要弄得欲拒還迎、曲曲折折,都是跟我們一些妓家女兒們學的招客手段。

沒等多久,高老鴇這個還沒出閣的妓女被領了上來。果然是秀色奪目,舉止含羞嬌怯,使人我見猶憐。難怪高老鴇要借機炒作一番,的確有炒出大價錢的潛力。

李佑苦思了一會兒,肚子里的貨越來越少了,半晌才出聲念道:“月移太液波明,羞花吹滴瑤池露。盈盈帶水,翩翩舞雪,相逢解語。夜半煙汀,玉簪初墜,素娥留住,記輕舟堪倚,緗房翠蓋,塵不染,花深處。十里虛河清署,照新妝,粉痕重傅。銀屏隔幔,冰奩函鏡,幽情如訴。誤褪紅衣,且隨蜂蝶,憑欄凝佇,怕年韶易散,殘花敗柳,冷鴛鴦鋪。”

這首字有點多。兩個負責抄書的抄了一晚上,看別人燈紅酒綠,把妹搞姐,自己只能在邊上埋頭擼筆桿子,早就困乏不已,這會兒眼看快散了,又來這么一首有長度的東西,別提多難受,兩人心里齊罵道:“大才子自己手拙不會寫字么!”

還真讓他倆罵對了,李佑真不會寫像樣的字,不然早就自己潑墨揮毫,繼續表演一番了。

趙良禮心有所感,幽幽嘆道:“果真是怕年韶易散,殘花敗柳,冷鴛鴦鋪。此首為今夜最佳,乃是壓軸之作也。”王、賀、吳三人皆道是。

高老鴇喜滋滋領著女兒下去了。

李佑疲憊的想道:“靠演技掙點銀子如此耗費心神,小爺我才演了兩三次就快瘋了,自己都分不清是演戲還是酒后真情流露了,入戲太深的原因?”

原因其實很簡單,只因李佑心中真有怨氣,平時掩藏的很好罷了。

隨即宴會就散了。

這三章花船估計爭議不小吧,我寫出來就很忐忑了一番

本意要寫成反諷的,結果功力不到家搞成這樣子,唉,看不順眼的就忍了罷。

另外和編輯談了談,說是這些章主線太散了,看著沒頭腦,一想也的確有這毛病,再用兩章收一收,主角就開始專心上班了!

再另,這三章泛濫成災的詩詞都是我略微修改過的,千萬不要引用當原詩。。后果自負

據統計,這一夜虛江縣縣衙典史李佑親切接見了從府城遠道而來的妓家代表十五位,即興連續剽竊詩詞十六首相贈,留下四個陪酒作樂,最后睡了幾個眾說紛紜。

聽說此事的,人人驚異,個個稱奇,這夜頓時成為比往年蘇州花榜評選還要出名的一大傳奇盛會,李佑也在蘇州府乃至江南立起了名號。

事后這日,趙良禮大官人立即把李佑的這夜詩詞加上以前的五首共二十一篇合成一本,親自寫了序,找了閑置書坊刊印。這也好刻印,都是詩詞,不多,薄薄的一小本而已。當然,金粉東南十五州和惟是袈裟披最貪被趙大官人排除了,這是風月集子,不要那些大煞風景的詩詞。

以上都是后話先不提,卻說這個清晨,李佑打著哈欠,帶著倦意搖晃著下了樓船,回想昨晚的金粉繁華,美人來來去去,醉生夢死,仿佛南柯黃粱――那并不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

晨風吹過,李佑邊走邊恢復清醒。這個時間,河岸已經有許多勤勞的商販在作早市生意了,倒也熱鬧。自從這些府城花船宿于此處后,周邊便聚集了許多買賣人,專與這些花船交易,聽說連北關外的空宅全都被租了出去。

一路走來,那些商販無不以敬佩加艷羨的目光注視李佑,他們整日與花船打交道,消息靈通得很。

對這些視線,以及眾人背后的竊竊私語,李佑已經習慣了,早就有了當名人的覺悟。不過還是豎起耳朵聽了幾句別人的談論,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瞧見沒有,那高個子便是李典史。”

“哦?第一次見,果然名不虛傳,這身板委實夠可以。”

“那是,別看他臉面長的秀氣。聽說上個月和范五那幫破皮打架,他一個人打三個也不落下風,這把氣力好生了得。瘋狂書庫”

“難怪,難怪,我要有如此雄壯身體就好了。”

李佑又迷茫了,難道大家不該是討論他的風采、他的文才、他的詩詞、他的瀟灑、他的演技嗎?為何討論起武力值?

“唉,能像李典史一般采集群花,夜御十女,死也知足了。”

“是啊,那可都是府城來的上好美人哪,也虧得李典史身子好。”

好像,似乎,傳聞有些不對頭?夜御十女?

可嘆在俗人眼中,只道李典史貪花好色,剽竊詩詞兼拴不住褲帶而已,全然看不到李典史背后那默默的奮斗!

這年頭又沒有報紙電視,要炒作揚名,只有通過兩張嘴――文人和名妓。李典史也無奈的很,想要出名只能去面對這個傳播渠道,不由得唏噓不己,欲將心事付瑤琴,弦斷有誰聽?

不過李佑很快就淡定了,心里不屑道,一群無知小民,就愛叨咕談論這些褲襠里的流言蜚語,哪里懂得什么風雅,活該做一輩子販夫走卒。

回家洗澡換了身衣服,李佑便去縣衙了,偶爾遲到一個時辰應該沒事罷。路過衙門對面的捕快班房,趙捕快站門口對李佑叫:“李先生留步!我等正打賭作東道,賭先生你昨晚夜御十女傳聞到底夠不夠數量,還請李先生誠實相告!”

李佑不屑搭理,一群粗鄙衙役,能比販夫走卒強多少,活該混一輩子還是衙役。

進了公房,兩個書吏湊過來請教道:“李先生你真有夜御十女的秘法?”

李佑仍不屑搭理,兩個不長進的東西,活該混一輩子還是當小吏。

喝了兩口茶,有門子來傳李佑去找黃師爺,李佑便來到承發房黃師爺的屋子。

黃師爺問道:“聽說你昨夜…”

李佑煩了,不屑搭理,活該混一輩子還是個師爺。不對,這是縣衙四老爺黃師爺,迅速回答道:“夜御十女,并無此事。”

“什么!夜御十女?”出乎黃師爺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不由自主感慨道:“將近二十年了,趙賢弟的手段一點長進也沒有,只不過五個變成了十個。”

李佑忽然記起昨夜酒酣時候,趙良禮似乎說過當年黃師爺畫舫大戰紅粉刀斧手的故事,認真打量了一下黃師爺,這瘦弱不堪的身材真能應付五六個?

黃師爺仿佛知道李佑想到了什么,老臉一紅,怒道:“你這小子,我叫你來不是問這個!不要只顧得美色,正事辦了沒有?那些花船何時移走?”

徹底忘了說這事…李佑呆住。

“不妨,趙賢弟性格向來一諾千金,前日他答應過想必不會反悔。不過,你這詩寫得有些不妥當地方。”黃師爺提醒道。

李佑警醒道:“都是些美人花草,不會犯到什么罷?”

“那金粉東南十五州這首呢?不要說我不提醒你,萬一縣尊問起這首,你要想好說辭。”

李佑頓時反應過來了,哪個上司也不愿意屬下是個怨望激憤的人啊。用演義小說家言,陳知縣算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你還抱怨自己懷才不遇,那陳知縣會作何感想?

誰能想到,李佑李典史真的只是為了掙十五兩銀子…白居易有詩曰,周公恐懼流言日啊。

閑話少說,卻說這趙良禮果然是個有信用的人,讓所有花船都移走了,從北關移到了西關外。恰好祭臺也建完,李佑便指揮書吏衙役們依照慣例擺設祭品法器之類的,購買了大量香燭食物,只用了一天就準備完畢。

然后李佑就來到陳知縣官房,稟報道:“祭祀事宜準備完畢,請大老爺示下何日祭天。”

陳知縣當即答復道:“后日無事便可。”

李佑看陳知縣表情沒有什么特異的,看來大老爺還不知道那首詩。便要轉身出官房,忽又聽陳知縣拍案道:“你最近也忒不務正業了!命你處理祈雨事宜,你每日里都在作甚?沒辦得幾件事情罷?要是教外人看了我縣笑話,饒不了你!”

李佑連忙道:“屬下最近家務事情多,耽擱了些。”他說的是實話,婚事也是家事,搞得李佑這段時間焦頭爛額的。至于上花船,那是工作應酬。

陳知縣斥道:“婚事自有父母高堂做主!你且安心差事,整日胡亂想些什么,東一事西一事的,無心公務倒有心去納妾?不要偷懶懈怠!”

“大老爺責怪的是,屬下近日分心太多,今后定會收斂心思做事,絕無他想。”李佑低頭認罪道。這陳知縣怎么曉得他的婚事?

被大老爺訓了一頓,李佑出來嘆道,最近這幾日(嗯,或者這幾章)亂了套,還是先專心辦公罷,不去想婚事了,祈雨的事務除了祭天其他還沒有著落呢,難怪大老爺發了火。不過被罵倒無所謂,別誅心問起那金粉東南十五州的怨氣就好。

天不遂人愿,李佑不去想,劉巡檢卻又找上門來了,似乎是搞定了李佑作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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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劉巡檢闖進公房道:“真是巧了,原來賢婿居然也在縣衙里啊,本官有好消息告訴你。瘋狂書庫”

直接從賢侄升格成賢婿了…

對于劉巡檢,李佑已經麻木了,見禮讓座不提。

那劉大人喝了口茶道:“賢婿這茶還是這樣差,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不該見外,去我那里拿些。”

你愛怎么說怎么說罷,李佑也懶得說話,低頭不語。

劉巡檢并不以為意,自說自道:“本官年紀過半百,身體日衰,巡檢司這辛苦事漸漸力不從心,早想歸家休養。按本朝制度,我這巡檢乃是世襲罔替的,怎奈子息不茂,小妾生的幼兒年方七歲,暫時無法襲替。所以本官想了個法子,讓你來作十年的巡檢。”

當九品的巡檢?李佑驚得猛然抬頭道:“這怎么可能?”

劉巡檢呵呵一笑,“你似乎不知道本朝有借職這一制度么?”

李佑當然不清楚…

話說這大明朝,自甲申大亂之后,軍制大變,分成了精銳募軍和地方鄉軍兩個系統。地方鄉軍中低級武官任職依然采取甲申之前的老傳統,那就是武官襲替制度,包括巡檢,按照父死子替、兄終弟及的順位規矩繼承職位。

但有特殊情況就是,如果父親去世或者年紀大了無法再任職,而兒子年紀尚幼也無法擔當職務。那么這時,有一種借職制度。允許從兄弟和子侄等親戚中選人來暫代職務,便叫借職,待到真正的繼承人成年后,借職的人再把職位還給正牌繼承人。

劉巡檢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正妻只生了女兒,但小妾卻在他四十多歲時候生了個兒子,今年才七歲。于是劉巡檢想著讓女婿來借職擔任十年巡檢,十年后再把職位還給已經成年的自家兒子。

還真能去做官啊…李佑乍聽此事忽驚忽喜,差點一沖動就抱著劉巡檢大腿叫聲好岳父,他女兒就是個豬也認了。

不過他馬上就冷靜下來了,又想起些問題。李佑問道:“聽劉大人這一說,借職的都是兄弟或者侄子,女婿是外姓子輩,只屬于兩可之間,兵部能準?”

劉巡檢答道:“當然能準,本官教盧尚書準了就是。”又看李佑不太相信,又傲然道:“本官年輕時是做過盧家的…打手,不,是護院。后從軍立了大功,承蒙盧尚書關照才有這個巡檢官位。這幾日便去見了老主人,求得他準了。”

李佑平息了心里的激動,迅速考量起此事,權衡一番倒是有利有弊的。利處就不說了,作官的好處誰都曉得。但作這個巡檢弊處也不少:

一是,不能當一輩子,只能作十來年,過了十年還是平民,再好的前途也是一場空,給別人鋪路。

二是,這年頭文貴武賤,雖然甲申之后武官地位有所提升,見了文官不必磕頭,禮儀上可以分庭相抗。但在當權的文官和士子眼中,武官尤其是低級武官哪里算得上官員。

三是,自從穿越以來,自己篳路襤褸、磕磕絆絆的好容易創出一點文才名頭,有那么一點點聲望了,能被文人士子們稍微看的入眼一些,不至于見了面就拂袖而去。現在轉身就去作了小軍頭,那之前的風流名士形象還能不能保住?之前的苦心難道要都白費了?

最后,打了幾次交道,從哪里能看出劉巡檢是如此誠懇厚道的人?他沒有別的親族子弟么?敢平白送外人一個官做。

想到這里,李佑謙虛的躬身推辭道:“在下才淺德薄,難當重任,還請劉大人從宗族子弟之中另擇賢良之人罷。”

劉巡檢贊道:“不愧是本官看重的人,此時尚能沉心靜思啊。”然后猛得一拍桌案說:“事已至此,今日你我岳婿自當交心!我明白對你說了罷,我不敢讓自家子侄輩來借職,他們都是我劉家一族的人。十年后,只怕出現劉備借荊州的故事!這樣借職不還、糊里糊涂賴下去的事情,我朝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李佑恍然大悟,原來劉巡檢有這個顧慮。若借職給他這個外姓,十年后想耍賴,還有劉家宗族來出面斗爭,他也實在不姓劉,根本保不住這個兵部名冊上的劉姓世襲職位。但若是劉巡檢借給了本家子弟,出現耍賴不還事情,只要那借職的人經營得當,只怕還真敢賴了官位去。

劉巡檢說的口渴,灌了兩口劣茶道:“本來我還擔心你這小吏太文弱,招了婿干不動武職鬧出笑話,正在猶豫著。恰好那日見你在北丘寺打山門,也是好生猛敢,才曉得你不是沒有血氣之勇啊,就此放了心。”

揍了和尚的最大后果終于顯現了,難怪那日劉巡檢高度評價了李典史毆打和尚的行為…也難怪佛家因果報應學說如此流行…

眼看劉大人和他的好女婿談的其樂融融時,風云突變,劉巡檢突然翻臉張嘴罵李佑道:“說一千道一萬,本官差點忘了,你這混賬當真不為人子!”

李佑正一邊敷衍劉巡檢,一邊盤算得與失,冷不丁聽這一句,糊涂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前日夜晚,你在花船上的事情傳的滿城皆知,我豈有不知道的道理!”劉巡檢面帶惱色責道:“我警告過你,小小年紀不要狂嫖濫淫,你當耳旁風了耶?”

李佑連忙辯解道:“劉大人錯怪了,流言蜚語不可信,在下只是在船上討論一番詩詞文學而已。”

劉巡檢冷笑道:“之前你的名聲雖然也就那樣,但本官卻是仔細查訪過的,除了你家小妾,你也就和叫李媚姐的關系密切些,不像傳聞中的那樣不堪。以你這個年紀地位,大體看來還算是個知道節制自愛的,不然本官敢把女兒嫁給你?”

說著說著,劉巡檢的嗓門又高了起來,“本官秉著良善之心,不欲欺瞞,將我家女兒情形如實相告。可你卻何為?之后跑到花船上縱欲無度,這是做給誰看的?是做給我劉家看的嗎!你敢說不是嗎!”

李佑還真有點這個心思。

劉巡檢站起來一腳踢翻了桌案,走到李佑面前,瞪眼逼視李佑。

李佑夷然不懼的與劉巡檢對視。這手法太老套了,不就是恩威并施的主意么,九品武官的腦子也就這點謀略了,估計還是從哪本演義小說看來的。摸不清底細小爺對你還有點心虛,現在都清楚明白了,還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小爺哭著喊著求你,九品巡檢的武官只能當十年,小爺完全是可做可不做的。

劉巡檢見李佑坦然自若不受威嚇,不由得干笑兩聲,說:“李小子,不要自作多情。本官看中你,最大的原因可不是你這些狗屁才華,而是你這身子!”說罷忍不住大笑而去。

劉巡檢看上的是李佑的身子?沒錯。

接不接受呢?李佑整天都在想這個事,然后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多大選擇余地,這年頭父母之命不是只說說的。還是接受現實罷,這種妻子,就當請回來一尊佛像在家里供著。

這些都不是當下著急的事情,至于現在還是專心公務別讓大老爺再發火了。

走過路過看過不要錯過,推薦一個也別少啊。

這天,是虛江縣祭天的莊嚴大日子,縣衙全體官吏基本都要出動,縣學的學官和生員也跑不了,統統被勒令去列隊站臺,亦有士紳代表在李典史曉以大義后,非常自愿的主動捧場的。瘋狂論壇

清晨,大老爺從縣衙出發前,李佑忙碌的口干舌燥,指使雜役們將大包小包行李裝箱,還備有遮陽蓋、水桶等若干物事。

等陳知縣從縣衙出來時,看到小山一樣的箱籠,那真是驚奇無比。

留守縣衙但出來送行的黃師爺也莫名其妙,這李佑即便想表現自己,也不必如此夸張罷。過了,太過了。

陳知縣咳嗽一聲,黃師爺上前問李佑道:“縣尊僅是去北郊祭天,又不是遠行,你收拾這多物事作甚?簡直浪費公帑。”

李佑答道:“用得到,用得到。”

“縣尊去祭天至多半日,你卻說用得著?你昏頭了!”黃師爺道。

“半日?”李佑疑惑道:“這些日子老先生沒有在意祈雨的事情吧?屬下特意派人在城門和碼頭處,向過往客商打聽周邊諸縣的事況。得知那府城吳縣的縣尊,全套官服連續三天三夜不下祭臺,甘受風吹暴曬之苦跪求上天,前日昏倒于臺上,抬回縣衙時滿城百姓蜂擁而至,皆哭拜于路邊,高呼青天慈父大老爺!”

陳知縣年輕的臉龐不禁暗暗抽搐一下。

“之后那長洲縣的縣尊。”李佑繼續說道:“祈雨以來結廬于郊外,每天清晨日出上臺禱告,嘴中念念持續終日,直至黃昏日落下臺。日日如此,至今口舌啞裂幾不能語,猶自以筆代嘴,書寫經文不停,滿縣百姓蜂擁而至,皆泣拜于祭臺下,高呼青天慈惠老父母!”

陳知縣年輕的臉龐再次抽搐。

“還有那…”

“真嗦!”陳知縣煩躁的打斷了李佑的情況介紹。瘋狂論壇

“所以,屬下提前備好這些物事。有何不妥?”李佑小心問道,

“這…”黃師爺也為難了,以他的見識也實在料不到居然會出了這種情況,這年頭都是怎么了?那府城吳縣的知縣自虐也就算了,府縣同城嘛,大家還都能理解。在知府眼皮子底下當知縣,有時候不賣力氣沒法混。

但長洲這個知縣簡直不合時宜,他倒是自虐的爽了,但使得周邊別家知縣如何自處?難道不跟風自虐就表示不如他愛民重農?黃師爺最討厭這樣的人。

最關鍵的是以陳縣尊的功力,只能說勉強達到了對別人狠的程度,還遠沒有修煉到能對自己更狠的層次啊,與同行比自虐萬萬比拼不過的。

李佑早有腹案,眼看到了自己表現的機會,上前獻計說:“大老爺公務繁勞,沒有空久拜祭臺么。屬下從黃老先生處聽得古代有一先賢,久旱時某日清晨立誓曰,若至午時不下雨,便積柴火以示誠心,贏得萬民稱頌,午時果然下了雨。這做法時間短、見效快,大老爺何不效仿先賢?”

不下雨就?誰敢保證一求就下雨?陳知縣瞪視李佑咬牙切齒道:“賊殺才!汝唯恐本官不速死耶?”

黃師爺悟到了什么合扇拍掌道:“此法大善!縣尊不妨一試。”

李佑便小聲和陳知縣說了幾句。之后,李佑又指使一雜役道:“你敲鑼沿街去喊,叫縣內百姓去看大老爺祭天。”

此后縣衙眾官吏全體步行出城到祭臺,那縣學師生和若干士紳已經在等了。陳知縣看了眾人兩眼就上祭壇去祈雨,只有李佑陪同侍候,在一邊打打下手。

什么焚香、奉獻、禱告、燒紙、跪拜之類的流程不贅述了,祭臺下也漸漸集中了一群百姓。

程序暫時完畢,陳知縣便走下祭臺,當眾人面吩咐李佑:“你去辦些柴草,積于臺上點了火,務必使火勢長明,至午時不得熄。”

“大老爺這是何故?”李典史死命睜大眼驚訝問道:“還請明示。”

陳知縣環顧四周人群,沉痛道:“治下久旱無雨,乃是本官德行有虧,罪在一身卻連累黎民百姓,吾不忍也。在此立誓,若午時無雨吾當蹈火,明心意于上天,求甘霖以救蒼生!”

“大老爺萬萬不可!”李典史臉面極度扭曲地大叫。

陳知縣斥責道:“還不快去!你敢抗命耶?”

李典史唉聲嘆氣愁眉不展,一步三回頭無奈而去。不過僅僅片刻,他就帶著幾個雜役背了大捆柴火,堆在祭臺上點著了。兩個雜役不時看顧,添加柴木。

二百多人便一齊等候著,直到過了午時,依舊天上無云,驕陽似火,滴雨不下。眾人皆汗流浹背,拿眼去看陳知縣,難道大老爺年輕氣盛的真要去玩火?

也是陳知縣平時做官崇尚威嚴作派,和官衙里的吏員并不親近,眾人對他也稱不上熟悉,此時也都猜不準大老爺的心思。

陳知縣站于火邊嘆道:“罷了罷了,必是吾心不誠,不能感徹天地。為民祈雨,吾何惜此身!”言畢邁步慢慢向火堆里去,官袍寬大,袖子已經開始燃著了。

卻聽有人大喝一聲:“屬下無禮了!”便見那李典史橫空殺出,本欲攔腰抱住,但忽然覺得抱男人太惡心,登時改抱為抓,奮力拉住陳知縣腰間玉帶,扯著嗓門喊道:“大老爺社稷股肱!怎可如此自輕性命!”邊說邊撲打掉陳知縣身上火勢。

都到這個時候了,近處縣衙一干官吏誰還能不明白?紛紛跪地道:“是我等署吏施政不明,觸怒天意,大老爺何必自責!”

陳知縣大怒道:“你等要吾違誓耶!人無信何以立于天地間!有誓不應,上天安能賜下甘霖乎?吾奉皇恩守護一方,該擔其責!休得多言!”

此時,百姓中有人分群而出,直奔臺上,跪于陳知縣腳下抱腿泣道:“小民雖然性命卑賤,斗膽請代大老爺赴火祭天!”

有那河工所書吏叫王忠的一看便心道,原來是李典史的手底下的白役張三,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氣,能來抱知縣的大腿。

又有百姓奔于臺上,跪地大哭:“青天大老爺到任以來萬家生佛,安能棄我縣萬民而去!小民亦愿以身相替!”

小吏王忠一看繼續心道,原來是李典史手下的另一名白役李四,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氣…啊哈!我還愣這做甚,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想至此,王忠上前大叫:“大老爺向來仁心慈意,難道眼看百姓去赴死嗎!誓約重還是百姓性命重耶?敢請大老爺以黎民為念!”

歷史小車輪又滾動了,自此王忠和袁明兩個同房小吏的人生道路出現了分叉。

面對群議紛紛,陳知縣閉目潸然淚下曰:“爾等陷吾于不義也。”

人群里有本縣著名技多不壓身的幫閑孫及抓住時機振臂高呼:“大老爺仁義愛民,甘愿蹈火,真乃青天父母,我縣三生有幸有大老爺做主!大老爺不能去!”

頓時帶動人群齊聲高呼青天父母!

至此可以收工!

虛江縣志記曰:時任知縣陳公,因久旱無雨,憐憫黎民,欲焚身以示心誠,奈何威望素著,火方著官袍即為百姓群僚所阻,后無奈又誓曰,一日不雨,一日不換火損官袍。嗚呼!犧牲雖不成亦不失其青天父母之名,為一時之名臣也。注:其后效仿者甚眾,皆東施效顰矣!

那啥,該投的投該殺的殺!

一手導演完祭天典禮,李典史出了一頭大汗。

幸虧這個場面里不需大老爺什么演技,只要像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大怒、斥責即可,都是他熟門熟路的,好歹也做了半年父母官了,進入角色確實很快。值得一提的是,陳知縣最后閉目潸然淚下那一刻,絕對是演員與角色徹底融合之后才會有的超常出色發揮,得到了圍觀百姓的一致好評和歡呼。

反倒是李佑自己,不但是導演,還兼任主要配角,很受考驗。他需不停地變換出驚訝、無奈、激動等多種復雜表情,另外又有飛身攔人的動作戲,還要注意不能搶了主角的風頭。

其實現場很簡單,以上如此復雜的說辭,都是李典史在縣衙內部吹噓用的,縣衙這些老江湖,才不會相信真有青天。

次日,李佑坐在公房內思量道,祭天典禮完后,也該辦些其他法事。但他也真不想再去找和尚道士了。前頭說過,國朝神力資源豐富得很,還真不缺各種神仙。

就拿這虛江縣說,錢多廟也多。城里大點的廟有城隍廟、關帝廟、龍王廟、姜太公廟、潮神伍子胥廟、財神廟等等。之外各行業敬奉的木匠神、織造神、鐵匠神、酒神等一大堆專業小神仙,很多也是有小廟的,尤其是縣內極盛的絲織、釀酒、木器三大行業。

李佑考慮勒令這些廟全都抬神祈雨去,管它靈驗不靈驗呢,有個虔誠樣子給眾人看就好。至于佛道這樣擁有合法官方組織的教派,自己是沒法強制的,且靠邊去罷,小爺不侍候!

正想時,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門子稟報說本縣城隍廟的人來找他,李佑心道來得好,便讓請進來了。

這各地城隍,都是國朝初年太祖皇帝敕封過的,縣城隍封作顯佑伯。城隍廟都由當地官府修建,規制與官衙十分雷同并非巧合,官方色彩很濃,所以廟里的人能出入縣衙也不奇怪。

李佑等了片刻,卻進來位穿著奇怪的婦人。年紀三十二三歲,生的雖然美貌,但也端莊而不妖冶。奇怪在穿著似道非道的袍子,頭頂蓮花束發冠。

“你似是城隍廟里的韓神婆?有何貴干?”李佑倒是認出來了。這樣打扮的也就巫祝一類人物了。平日里城隍廟由廟祝管事,這個韓神婆便是本縣城隍廟廟祝戴某的妻子,在廟里接待女客的。

韓神婆低頭不敢與李佑對視,小聲答道:“小廟有一事相求,懇請先生準予小廟抬神游街,以祈求甘霖造福眾生。”

話說回來,抬神游街這事情,以前比較隨便。但本朝天子嚴格重申了制度,前年剛下詔曰:無特殊端由,只許法令年節和神尊生日才準游街,其他時間不許,以免擾亂民生。兩年來,江南因為這事拆了二十多個個淫祠。

但兩月大旱也應該算是詔書所說的特殊情況了,農為國本這四個字,是舉朝上下從皇帝到知縣誰也不敢反對的,至少表面是不敢反對的,大旱就是動搖國本的事情,還能不算特殊情況?

批準抬神游街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李佑奇怪的問道:“此事不該廟祝來說么,為何是你來?”

聽李佑如此發問,韓神婆粉臉一紅,想起昨晚丈夫對她那番話:“我的乖乖,你明日去尋那李典史,他為人出了名的風流好色,耳根子易聽婦人之言。你且拿出姿色軟語相求,他憐香惜玉無有不準的,說不定還能給我們些便利。想必在那官衙里,他也做不出什么無法無天的舉動,你也吃不了大虧。說成了好事,必要教我廟搶在前頭。”

這戴廟祝還是不了解李佑,他若見到李佑當初怎么暴打苗春桃和羞辱姚興兒的,就會不作此想了。但巧的是,韓神婆的請求和李佑的想法不謀而合,這比請貪得無厭的僧道花費似乎小多了。

看著對方扭捏羞答的,李佑納悶了,你如何說來也是個在廟里迎來送往的人,也年過三十了,裝什么害羞女子?莫名其妙,懶得再問,便道:“此事準了!且撥你十兩銀子作游街花銷!記得要祈雨,萬萬不可離了題,不然本典史饒不了你們!”李佑還是不夠老到,習慣性的就撥下十兩銀子,心里還覺得十兩銀子就能打發了很劃算,比和尚劃算多了。

“那真多謝李先生了。”韓神婆雖然年過三十,聲音和皮膚卻都嬌嫩的很。事情如此順利,她心里又驚又喜的,莫非真如丈夫所言,李典史沖著她的姿色才如此痛快?想到這里,韓神婆的臉又羞紅了。

此時那同房的書吏王忠出外回來,正好撞見這韓神婆臉腮微紅神思不屬的走出去,不禁好奇問李佑道:“敢問先生,那韓神婆來做甚的?看上去滿臉春意,你把她怎么了?”

李佑倒沒瞞著王忠,把抬神游街的事情告訴了他。王忠哎呀一聲道:“何必給她十兩銀子,你就是找她要十兩,她也是肯的!”

李佑滿臉疑問。

王忠答道:“先生看來不信鬼神,不常進廟罷。本縣城隍廟和關帝廟爭香火爭得厲害,因為這倆神仙管的事多有雷同了。今年不知為何那關帝廟香火日盛,城隍廟就冷清了些。那戴廟祝必是想借祈雨這機會抬神游街,大造一個獨家聲勢挽回局面,招徠香客吸引香火。倒貼給你錢也要辦的。”

王忠說到這里,忽然覺察到了什么,立刻改口道:“先生你深思熟慮,必有定計的,屬下不明真相,自作聰明胡言亂語多嘴了!”心想我就不信你這樣的人不明白這個,必然是那美神婆許了你好處!

自己還真是欠缺經驗啊,李佑心里感慨道,油水到了嘴邊都不知道怎么吃進去,還得靠老道的人去提醒。

不過亡羊補牢猶未晚也,跑得了廟祝跑不了廟。神棍的錢,勒索起來不會引發民憤,更不覺得良心不安。更何況本縣還有這么多家廟。

再說那城隍廟的戴廟祝,見自家娘子不但順利辦成了事情,居然還領回十兩經費,心里不由得疑慮萬分疑神疑鬼:為何李典史不索要好處,反而撥給十兩銀子呢?自家娘子和李典史之間發生了什么?

開始懷疑因為娘子這顆紅杏出了墻,叫你賣臉去沒叫你賣身!能占點小便宜不用多掏好處費就可以了,沒讓你犧牲自我拿銀子回來!于是戴廟祝在家里鬧了一通,逼得那韓神婆指著神像發毒誓說絕沒有做出背叛夫君的茍且事。

雖然使戴廟祝稍稍對帽子顏色安心了,但心頭疑云還是環繞不去,晚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想這衙門胥吏都是過雁拔毛的狠角色,為何偏偏李典史本次分文不取反而給了十兩銀子?實在令人捉摸不透啊。

太詭異了!只見胥吏要錢,沒見過給錢的,這十兩銀子燙手的很哪。莫非是李典史想通過這一道手,安全的把銀子從官庫轉到自家腰包?那樣的話自己真不能不識相,還得去拜一拜李典史。

需要整理下思路,明天白天或許更或許不更,看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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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李佑回到住所,發現小竹竟然忘了從里面插好門栓。瘋狂書庫這點一定要批評,太沒有安全意識了。走進門里,就見金寶兒和小竹在院子里說話。他心生惡趣味偷偷藏住身形,想看看她們做什么。

小竹把李佑前兩天上花船后換下的那件衣服展開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拉著金寶兒來仔細翻看。

“到底有幾個呀?”小竹問

“一個、兩個、三個…”金寶兒嘴里念道,最后對小竹說:“姐姐我就分辨出四種香氣,另外還有兩種胭脂,肯定不會是傳聞中的十個。”

“四個也很多了,老爺真不知害臊!”小竹恨恨道。

又是夜御十女的傳聞…終于流傳到家里來了,上午時候她們還沒聽說,想必是下午不知道哪家婆娘來串門嚼了舌頭。李佑重重咳嗽一聲,走進院子,裝作什么也沒聽見道:“門栓為何沒有插好?下次要注意些!”

正在議論老爺緋聞的金寶兒和小竹突然聽見李佑說話,小心肝兒齊齊嚇了一跳,兩人低頭上來迎接,心虛的不敢去看李佑。

李佑看這倆的姿態暗暗好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這兩人也算是半個家庭成員,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今天就說一說罷。在屋里,李佑將劉家的事情大概說了一說,便問:“這樁事情,你們如何看待?”

金寶兒答道:“老爺想怎樣便怎樣。”一點都不出李佑意料。

小竹等金寶兒說完,立刻就發表意見:“這劉家小姐多可憐呀,聽得奴家心里不忍。老爺是個大善人,定要發發好心娶了她罷!”

李佑狐疑的盯著小竹,她這立場明顯有問題啊,是為誰說話?

有不良心思的小竹被李佑看的不自在,借口煮飯落荒而逃。未來的主母,那當然是越丑怪越好了,我才不想讓老爺娶個好看娘子,嗯,我真的都是為寶姐姐著想的,小姑娘心道。

這邊不提,卻說那一夜沒有睡安穩的城隍廟戴廟祝,他今天清早就匆匆來到縣衙側門,對門子行個禮道:“在下求見李典史李先生,煩請差役傳個話。”他也是在衙門走熟的,不用事事給門子好處。

那門子卻道:“李先生今日不在。”他倒沒騙人。

若是別人,此刻定然給門子幾文錢,打聽李佑去向。但這戴廟祝也是關心則亂,一聽李佑不在,心下就想,這必是李先生拒見我了,他年紀輕輕便能做上典史,豈是簡單人物?其中定有什么深意的。

說起來戴廟祝也是個多思多慮的人。登時就想到,難道李先生真看上了我家娘子,平白給娘子贈銀示好,卻又拒見我,二者皆是暗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了。這戴廟祝身材短小其貌不揚,運氣好娶了個花一樣的娘子,平時面對妻子心里自卑的很,也難怪會這樣胡思亂想。

戴廟祝再一想,李典史平時名聲雖然風流好色,可聽說這方面品格還好,并不做欺男霸女的事情,不然他昨日怎敢讓自家娘子來縣衙。想到此略略寬心。

可是又一想,難道李典史慣用這種背地里的陰私手段,所以才惡名不彰?

越想越是糾結萬分,戴廟祝渾渾噩噩的回到廟里,看著自家娘子就堵心。

縣衙這邊,在那戴廟祝走了后,又陸陸續續來了些求見李佑的,卻都是各廟的廟祝。他們想法和戴廟祝一樣,都來請求抬神游街的,還有要請求設廟會的。以前他們都在觀望,后來看祭天都祭了,覺得再來個祀神也不為過罷,恰好都湊在今天過來了。

這些人聽門子說李佑出去下到鄉里去了,不知道何時回來,便都聚在縣衙對面的老唐茶鋪里一起閑聊,順便看等不等得到李典史。

其中有個精明人,是關公廟的賈廟祝,在此處不見自家的對頭戴廟祝,心里起疑。又到縣衙門子那,塞了一個錢串子,問道:“這兩日城隍廟可有人來過么?”

“來過兩次。”得了好處的門子自然如實答道:“昨日那城隍廟的韓神婆獨身來見李典史,二人談了半個時辰,走的時候步履匆匆臉面酡紅。今天一大早戴廟祝又來求見李典史,得知李典史不在后便走了。”

真相只有一個!這該死殺千刀的!賈廟祝自覺洞察了內幕,心里不由得大罵戴廟祝。回到老唐茶鋪里對同行們道:“諸位同業不必苦候了!李典史今日故意躲出去,不會見我等的!”

怕眾人不信,又道:“方才我又去縣衙打聽了,那城隍廟的戴矮子不要臉皮,昨日將自家好娘子送與李先生享用了!李先生不見我等,必定是戴矮子這個綠帽龜在背后弄鬼!他這人多疑的很,今日清早還來縣衙打聽李先生行蹤,確認了李先生真的出去才安心看我們的笑話!”

賈廟祝說出來,眾人居然都信了。一來這李佑的名聲實在風流,二來韓神婆在他們這行也是人人皆知的美人,三來有些動向一去打聽便知,賈廟祝沒必要騙人。

當即有人拍案道:“戴矮子這是要吃獨食!他獻了自家娘子,肯定得了李典史準信的!難怪我昨日聽聞城隍廟在招攬閑漢,必然是籌備起了!”

又人道:“不找李典史了,我們求見其他老爺如何?”

馬上就被別人否決了:“此事既不是鳴冤告狀,又不是要害事情,我等身份也卑下,大老爺自有體面不會見我等;另外那周縣丞、王主薄如今都是只會晃腦袋的老爺,何事也做不了主;但能做主的黃師爺和李典史不是一丘之貉也差不遠了,找他更無用。”

賈廟祝提議道:“我們且各自回去先籌備,另遣人在此候著。李先生總不能不回縣衙,等他回來我們一起面見,人多勢大他總要顧忌幾分,我們各廟也是有神靈庇佑的!”

眾人皆同意了,便分頭而去,心里都有了主意。

那李典史到底干什么去了?

原來這日李佑一大早剛進縣衙,便被門子告知大老爺急著找他。到了知縣官房,卻見黃師爺也在。拜見過后,還不等問話,就被使派道:“縣東北的朱家集和大春莊昨日因為祈雨發生了械斗,出了人命,你去將這事平了。”

這不就是舅父家那里么…李佑對陳知縣道:“好教大老爺得知,這朱家集乃是屬下母家,涉及親戚是否應避嫌?”

黃師爺驚訝道:“原來朱家集是你親族的莊子,上次嚴家…不提了,你去那里有人支持更好,趕緊把事態平息了。”

事不宜遲,李佑立刻領著張三李四和幾個衙役,要了官船,向朱家集出發。此外還回了一趟住所,拿出塵封已久的仿春刀防身。只是這吏員衫服佩刀未免不倫不類的。

然后…廟祝們一番揣測,清白的李典史躺著也中箭了,都是風流名聲所累。

卻說李佑乘船出了縣城,往東北方向而去,一路上只見河淺渠干。瘋狂論壇地勢低洼地方還好些,有些地勢高的地方,那莊戶民眾成群結隊,老少婦孺俱都出動,手提肩扛的澆灌田地,個個愁眉人人苦臉,半天竟不見一個笑容。

這和縣城里的繁榮喧囂簡直就是兩個世界,李佑不禁感慨道,同樣一場大旱,城外城里截然不同,這個時代的江南就已經有二元化的社會了嗎?鄉里民心如此,難怪因為祈雨的械斗會出鬧出人命。

水路走到最后差兩里時,因為水淺不能行船了,李佑和手下只好上岸步行。

這朱家集,大都是莊戶人家,富裕程度比起西水鎮差得多,放眼望去許多住的都是土墻茅屋,李佑舅父家磚墻樓房十分醒目。他這舅父,家里有一百多畝地,雇了十幾個長工,每年百來兩銀子出息,閑居度日而已,當了族長后順便處理些族里的雞毛蒜皮事情。

到了舅父家,領著手下進了門。卻見在家的表哥表弟集體到前庭迎接,嚇了李佑一跳,從未有過如此待遇,連連拱手道:“折殺我也,小弟我如何當得起。”

留了手下在前廳喝茶,李佑又進了后院,舅父朱知方正笑瞇瞇和他家請的教書老先生下棋。這舅父年過五十,但保養的不錯,臉色尚有光澤,他看到李佑一招手道:“好外甥,如今可有出息了,當年我便看出你不凡,別人還都不信。”

李佑趕緊上前幾步對舅父行了大禮后,站起來笑著說:“舅父真會說笑,我記得當年你抱怨我母親只會生兒子,弄得表哥們沒有現成的媳婦。”

朱方作色瞪眼道:“小子胡說!分明是你父親先抱怨我家不會生女兒,使得你們兄弟二人沒有便宜占。”說完也后悔道:“可惜!看你如今出息樣子,舅舅我也是很懊悔,生不出女兒,白白便宜了別人家。瘋狂書庫”

舅甥二人寒暄完,那旁邊老先生也停了棋,卻站起來給李佑見禮。這拘謹樣子一看就是沒有功名的老童生,在朱家混兩碗飯吃而已。

見面完畢,李佑便問道:“械斗是怎么一回事?”

朱知方答道:“久旱無雨,我朱家莊民抬出本處土地神,巡游境內祈雨,那大春莊的刁民認為我們侵犯了他們的地方,糾集四周村民大打出手。”

這事其實很簡單,朱家集和大春莊雖然是近鄰,只隔著一條土路,兩村便以此路為界。雖然近,但兩村供奉的卻不是同一個土地神,在莊戶人家心里,兩村便是屬于不同土地神管轄的。

那日朱家集抬土地神巡游,過了作為界線的土路,大春莊的村民看到了,便感到受到了欺辱,召集了和他們同樣供奉另一土地神的周邊村民,和朱家集村民大打出手。

李佑頗感無語,這都叫什么爛事,不過是這邊土地神像越過了村民心目中的一條線而已,就導致了大規模械斗,來之前還以為是兩邊搶水打起來的。這和上輩子聽到的為了幾厘米宅基地打幾年官司的笑話有何區別?

愚昧啊。

李佑懶得再詳細問這件事,又問道:“出的人命是誰家的?”

朱知方嘆道說:“是我們這邊一個叫朱知禮的。家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可憐,可憐。這人太實心了,毆斗時沖在最前方,一不當心就被群毆死了。”

這名字好耳熟,李佑回想了二十來章的時間,不就是上月那個女兒被嚴家管事看中的人嗎。

這時聽見有人在前面喊:“朱伯!村口又要打起來了!”

李佑聞言便帶著手下人,在舅父的陪同下匆匆向村口走去。果然看到兩伙村民各有幾十人對峙,還好沒有動手。

一個衙役得了李佑命令,上前站到中間大喝:“縣衙公差在此,爾等不得輕舉妄動!”

那兩伙人,朱家集村民見是族長陪著公差來的,頓時都面有喜色,甚至還有幾個能認出公差頭目是族長外甥;而那另一方,不由得心里產生幾分緊張,有膽小的已經朝后縮了。

李佑也犯了難,原以為已經械斗完了,只是來收收尾交差即可,沒想到撞上了劍拔弩張的場面。不想被戳脊梁骨的話,朱家集必然是要去偏袒的,但若是惹起大春莊民憤,鬧出亂子,也是個麻煩事。

卻見大春莊方向過來個人,到李佑面前行禮道:“鄙人姓方,是城里嚴府派到這大春莊的管事,敝處的刁民給先生肇事了,罪過罪過。”他不認識李佑,只管叫先生,但心里也猜出幾分,且先巴結著。

姓方?嚴家的管事?李佑心下明了,這就是那個指使范五誣陷他的方管事了,不知道為何被趕到這村里了。難怪小爺找不到你,你倒送上門了,當下李佑似笑非笑道:“貴莊的莊民人多勢眾,我不敢去訓斥,勞煩管事去說教說教。”

兩旁衙役們均是疑惑不已,不知道李佑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方管事便走到大春莊村民人群前,整個大春莊都是嚴家佃戶,他哪里懼怕這些村民,斥責道:“你們這些刁民!放著田地不打理,只曉得胡亂斗毆,分明都是偷懶耍滑,還惹來公差拿問,快快散了!”

其實方管事說的都是真心話,土地神什么的,和他這個外來戶沒有半文錢的關系。但這些莊戶爭斗來爭斗去的,影響了地里農活,這才是他最關心的。被發配到村里當個莊頭已經是很慘了,若是上繳的收入再少了那更要命,管事只怕也沒得做了。

李佑看方管事果然訓斥起佃戶,心中暗喜,又走到方管事身邊說:“他們倒也不是無事生非,畢竟土地老爺之間沖撞了,情有可原”

方管事“呸”的一聲,不屑道:“鄉下愚民,什么土地老爺,頂個鳥用。”

李佑偷看那大春莊佃戶,皆有憤色,敢怒不敢言。覺得時機已到,當場按住方管事肩膀,對手下道:“給我拿下這廝!”便有人掏出繩索綁了方管事,又怕他胡亂叫喊,嘴也給堵上。

這下真是兩邊討了喜。朱家集村民心道果然是自己人,上來就拿下了對方的管事。而大春莊村民剛受了氣,便有人出面解氣,也是暗爽,何況這方管事平時在村里行徑也不招待見,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和他們沒有半文錢關系,被抓就被抓了,左右不過是嚴家再換一個管事罷了。

李佑對著兩方人群各拱手道:“鄉親們給在下一個面子,不要爭斗了。值此大旱,當以生計口糧為重,難道斗氣不休,放著田地不管等來年餓死嗎。今后土地爺爺注意些,不要再過界就是。”

能為土地神打架的村民,其實從另一個意義上說還是挺淳樸的,兩邊都覺得縣里來的李公差很給自己面子,自然也要給李公差的面子,于是就散了。

―大海啊都是水,看官啊都得忍,推薦啊還得推,思路啊真悲催

對了,有啥問題可以在書評區問,現在還是能夠看看回答的。期待書評區被灌的看不完的那一天。

看日頭已經是午時了,舅父朱知方對李佑道:“家里備下了酒席,你們吃過再走。”

李佑點點頭,與舅父一同向村里走去。路過一家辦喪事的門口,李佑猜測這就是那械斗喪命的朱知禮家。恰好此時,院門門板吱呀一聲開了半扇,露出張標致美艷的好臉兒,猶自還帶著幾分天然清純氣,這小娘子正值十七八歲年華,猛然看見外面一群陌生人,小手一抖又嚇得把門關上。

那些衙役都知道這村是李佑母家,不敢放肆調戲。但李佑卻對她上了心,沒想到這破村里竟然有如此出色的女子,難怪上回那孫管事死纏著要買去當妾。

酒席間,舅父朱知方稱贊道:“小二果真大出息了,原先舅父還擔心衙門不公,見是你來就放下了心。這世間是有公道的,真是天理…”

李佑打斷這些沒用的廢話,直接問道:“死的這人可是有個標致女兒?”

朱知方被李佑問得一愣,猶豫著回答說:“的確有的。”

“這個小娘子品性怎么樣?”

“品性自是好的,也是念過幾本書。”

李佑聽了心里一喜,難得一個村姑居然還認字,追問道:“可曾許下人家?”

朱知方隱約聽說過自家這外甥的名聲,很那啥那啥的,心里感到不妙,“朱知禮生前仔細調養的好女兒,舍不得讓她風吹日曬,想著要嫁個好人家。但眼光也高了,附近莊戶之間始終找不到般配的。”

李佑李典史終于說出了朱知方朱舅父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煩請舅父領我去會一會這家小娘子。”

“萬萬不可!”朱知方驚得站起身來,端出長輩架子:“小二你剛定下的婚事,怎可這時還去沾花惹草!”又道:“何況兔子不吃窩邊草,這朱家集左右都是同族人,也是你的母族。他家是我表弟,你去壞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教舅父我如何有臉做這個族長!”

李佑氣得要吐血,我這名聲風流了點但也不是淫m!忍住氣一想,也怪自己講的曖昧了,又在舅父耳邊說了幾句。朱知方面色一抖,顫聲問:“真有此事?”

“自然是有。”李佑道:“不過舅父說的不錯,外甥今天去太孟浪,惹得閑話就不好了,上次就是這般流言蜚語差點壞了大事。這兩日舅父你找幾個得力的人,隱蔽些送到縣城,我請那人親自看一看,如果相中可就發達了。”

“好外甥但請放心,都包在舅父身上。他家家主的沒了,我自然做的了主,盡快送縣里。”朱知方滿口答應道。說完又確認道:“當真不是你動了色心?”

吃完午席,李佑和手下們綁著方管事回縣城。到了后天色已晚,李佑便命衙役們將方管事丟到大牢里,自己先回住所了。

到了次日,李典史回來了!李典史進衙門了!李典史在公房里沒有出門!這些消息在各家廟里迅速流傳起來,種種暗流瘋狂涌動。

此時,李佑把祈雨的公事又拋到腦后,專心想起給陳知縣撮合小妾的事情。

便有人問了,這李典史前幾天剛因為耽誤公事被知縣罵了,怎么還記吃不記打。這就錯了,為了自家私事耽誤公事和為了上司私事耽誤公事當然不是一回事,何況祈雨這種很務虛的公事,重不重要不就是大老爺一張嘴么。

難點就在于,以李佑對陳知縣這性子的了解,若跑過去對堂堂的第五名進士、正印父母官、內心自矜的陳縣尊裸的道一句:“有個好姑娘請大老爺相一相!”結果不用想都知道,必然被罵出來。

太粗俗沒品了,看重門面功夫的陳知縣定會認為這是故意嘲笑他,所以中間必須要有個好臺階,讓陳大老爺心安理得的去看一看。

正想間,有門子來報:“城隍廟戴廟祝求見。”

他家娘子韓神婆不是來過了么,怎的今天本人又來?原本懶得見,不過李佑忽然有了個主意,道:“且讓他進來罷。”

門子放了戴廟祝進衙門,來到李佑這里。

李佑見這人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也不知他怎么娶到個如花似玉好婆娘的。“前日不是準了你么,又來何干?還不速去辦事!誤了祈雨大事惟你是問!”

戴廟祝抱著一卷紙,諂笑著躬身拜道:“叨擾李典史了,倒是有件事情還得拜托先生。”

李佑現在最怕麻煩事了,不過看戴廟祝禮數周到態度恭敬,便道:“你說。”

“神像、彩亭、花車等都有現成的,但要依李先生所命,沒有祈雨告牌,且請李先生題幾個字,游街時好打出祈雨牌。”

喲,李佑感到很新鮮了,人生頭一遭有人求字啊,小爺我是名士哪。當下也不推辭,公房內自然筆墨硯都有,紙張卻是不合適。

戴廟祝有準備,捧出上好的幾尺白紙鋪開。

李佑大筆一揮,拿出這輩子的功力,八個…好像是八個字涂抹而出:“天意慈悲,乞降甘霖。”

戴廟祝看了不住嘴的稱贊:“不愧是李典史,這字寫得極是…奇特,章法不羈的很,頗有古人之風也。”隨即掏出兩錠紋銀道:“一點潤筆,還請笑納。”

李佑瞥了一眼,兩個小號官鑄銀元寶,十兩。忽然有點明白什么了,敢情是戴廟祝收了自己十兩銀子撥款,良心發現,過意不去,變著法子送回來。這真是比那些出家人懂事多了。

李佑信手把銀子攏到懷里,心道:今天還有事求到,就便宜你了。何況這銀子本來就是本典史不明真相時撥給你的,你自己可沒出半文血,從這個角度看你也真是個老摳。不過果然只有掌了事才有好處,不論什么事,只看肯不肯鉆研。

李佑主動忽略了一點,這銀子是間接從官家銀庫跑到自家懷里的。

“對了,還有件事。”李佑說:“你那城隍廟地方大,給我安排間清靜客房,打掃干凈了,這幾日我要用。”

今天試探了半天,原本以為已經無事的戴廟祝心頭巨震,如遭雷劈,終于、果然、還是…...了么?李典史你就住在本地,要廟里的客房有什么用,必定是要對自家娘子下手了,還讓自己這個當丈夫的安排清靜地方,太無恥了,太霸道了!果然是人面獸心,可嘆自己圖小便宜引狼入室,太悲哀了!

面對強權,別無選擇的可憐廟祝“騰”地跪下,嚎啕道:“求先生饒了我家娘子罷!”

這兩日感到自己頻頻蒙受不白之冤的李典史聞言暴跳如雷,恨不得使出三山五岳之力將戴廟祝轟殺成肉渣!

隨便說點什么都被誤會到男女之事去,這還怎么和別人正常溝通!李典史頭次對揚名的道路產生了懷疑。

這兩天又陷入走火入魔的便秘狀態!幸好今天下午恢復了若干神智。不知不覺祈雨章節又寫成裹腳布了,我這急性子都不耐煩繼續寫了,估計用這幾章趕緊處理完了開新副本。

李佑強忍住毆打沖動,好說歹說,趕走了哭喪著臉的、還是將信將疑的戴廟祝。瘋狂書庫坐下狠狠地喝了幾口茶,讓自己心情安定下來。

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了,這次機會一定要把握住。朱家小娘子算起來是自己母家的遠親表妹,能給陳知縣當妾,豈不就和前途遠大的陳大老爺拉上了些沾親帶故的關系。

前幾天和黃師爺閑扯時,從他口風里李佑隱隱曉得了陳知縣在朝中很有背景,還是很大的那種。仿佛去年出了什么原因,信心爆棚的陳大老爺殿試后沒能館選入翰林當庶吉士(要作宰相的必經之路),自覺大失臉面一氣之下出了京。這官場菜鳥隨便一選就能是繁華的虛江縣(雖然政務也累了點),可見其背景之大。

何況陳知縣才二十幾歲,身體也不虛弱,未來預期至少能作三十年的官,純熬年頭也說不定能熬成尚書之類了。既是績優股又是潛力股,所以李佑心里對大老爺納妾的事異常積極起來。

想到此,李佑起身去見陳知縣道:“稟大老爺,城隍乃先皇敕封的護城神明,主宰陰司,亦掌甘澤。要勞動大老爺去城隍廟上香求雨。”

“這也是應有之意,可。”陳知縣自然是許了。

回到公房,門子又來報,道是有幾家廟祝一同求見。

不用猜都知道這些人是來做什么的,無非是看著城隍廟眼紅來求準信的。李佑想著也許有好處拿,便都放進來了。

果然,有五個人進來見禮后,當先一個白面長須,賣相還不錯的道袍中年人,自稱是關帝廟廟祝賈某的,對李佑道:“今日叨擾了,我等幾家小廟略備酒席,還請李先生賞光。”怕李佑不給面子,又討好道:“特意請了本地及府城幾位妓家助興,必令李先生滿意的。瘋狂書庫”

卻不知后一句話真正畫蛇添足了,正說到李佑這兩日心里的不爽處,出過風頭之后,現在的他真的很煩這點了。你們這些俗人一個個的都將小爺我看作無女不歡、縱欲無度的色魔淫棍?即便如此也不能這樣當面打臉!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滾!”李佑拍案怒斥道。

那五個人頓時都驚愕難言,他們明明是逢迎巴結來者,怎么就冒犯了李典史導致他生氣?可嘆他們業務實在不熟練,巴結人也是有講究的,不深思熟慮想明白了還不如不去巴結。

李佑看五人不動,又大喝道:“還不滾出去!學會了說話再來!”

罵走了這五個人,李佑長長嘆口氣,這聲名形象是否弄得太過火了些?要說同樣不羈的文人士子還能去傳誦詩詞,欣賞才情,知道把風流當風雅。

可這些底層人物不一樣啊,哪管你作了什么詩念了什么詞,只盯著你昨夜宿于誰家今晚弄了幾個,就把這當做唯一入眼處,實在是有一種夏蟲不可以語冰的感覺。

從精神上到物質上,李佑很向往上層的生活。然而最大的矛盾在于,他自己目前接觸最多的,偏偏還就是這些下層人物居多,本質上還是在低級圈子里打轉。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揚名,但這些名聲一貼近自己的生活就變異了。忽然想到了李環,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現在居然能理解這個一直視為精神不正常的姑娘了。

暫且還是收斂一些罷,李佑無奈道,看來最后還真的要往劉巡檢挖的坑里跳了。當便宜女婿去襲位,雖然風險也大,但說不定還是一個機會和突破口。不去冒險連這個機會都沒有,難道自己真的甘心在這個低級圈子混混噩噩混一輩子?

不知不覺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刻李佑終于想通了。在進官場這個門檻之前,有什么資格挑三揀四?能暫時擠進去就不錯了,之前想三想四的都是前世的文青氣作祟!娶個丑怪老婆又怎樣,小爺我當菩薩供著!被別人說攀官親吃丈人家軟飯又怎樣,有的人想攀還攀不上!當武官又如何?宣傳好了就是文武雙全!

等到散衙,李佑卻在衙門外看到了兩個舅父家的表哥和一頂轎子。他驚訝得很,沒想到舅父動作好快,今天就把朱知禮家的女兒送來了。另外那朱知禮的孀妻不放心女兒也跟隨著,一個轎子擠了兩人,差點累壞瘦弱轎夫。

幸好李佑已經在城隍廟安排了住處,不過一想起戴廟祝那疑神疑鬼的找虐模樣李佑就頭疼,實在不想去見他。便回衙寫了封文書,打發親戚們拿著書信自行去城隍廟投宿。

卻說那五個廟祝從縣衙狼狽而出,俱都憤慨無比,好心去拍馬屁,反而被羞辱,如何教人不生怨氣。城隍廟的戴廟祝是由縣衙任命的,所以對知縣親信李佑打心里頭的奴顏婢膝。但這五家的廟都是祖傳家業,具有一定江湖地位和人脈的,便都一齊到了關帝廟商議對策。

只聽那財神廟的蔡廟祝罵道:“奸吏弄權生事!多少縣政便壞在這班賊子之手!”

姜太公廟的王廟祝附和道:“也不知道那李佑得了多少好處,竟然這樣庇護戴矮子,只怕不只是獻了娘子!別的好處也不會少!”

龍王廟的柴廟祝更是吼道:“祈雨竟然排斥降雨龍王,有這種天理嗎!”

世間多少事情都是誤會而生!他們哪里知道李佑的心情,只把自己的胡亂猜測當了真。李佑更是不知道他們的心情,以他的閱歷哪能了解這些祠廟的生存壓力,潛意識里還帶著些二十一世紀各廟都可以索要財政撥款糊口的想法。

此地主人賈廟祝打斷了眾人發泄道:“你們此時說這些有何用處,趕緊定個主意,不然教那戴矮子出盡了風頭,把全城百姓都勾過去,我等這陣子的香火就沒有著落了,還有何面目去供奉神明。”

潮神伍子胥廟的顧廟祝道:“李賊處事不公,我等明日抬神去縣衙門口請愿如何?我就不信了,天下哪有只讓城隍廟去抬神祈雨的道理!”

賈廟祝贊同道:“我等不能坐以待斃,明日招上廟里的執事,且抬關帝神像去縣衙門口跪著,這算是求情請愿不是游街肇事。而且縣衙前那條街人多,順便可以招徠一些生意,啊不,是香火。如果能引得大老爺同情最好,那就務必求一個公道。為避免另生事端,要注意不得大肆喧鬧惹得厭惡。還有,那日看了祭天,我想起唐朝太宗的一句話,民意如水可載舟可覆舟。所以得找些誠心的香客,一同造勢,以后免了他們的香火錢就是。”

“有些不妥!憑何只抬你家關帝像?”

賈廟祝傲然曰:“關帝爺爺是受過本朝皇封的,是加了帝號的武圣人,你們哪個比的?何況抬幾個神像成什么樣子!王不見王的道理不懂么。日后多出的香火,我和你們幾家平分!”

眾人吵鬧不休,幾家神仙都要去露臉。卻聽賈廟祝又說:“蔡廟祝就不要抬神像了,你那趙公明元帥真上不了臺面,比不得我等圣賢真神,抬去了拉低我等的品質。”

“不錯,不錯。”王廟祝和顧廟祝道,蔡廟祝大怒要和賈廟祝廝打,被拉開了,最后只好議定神仙們同去。

忽然柴廟祝又道:“聽說李佑與和尚們也不對付,要不要拉些和尚一起?”

“你沒聽過宋朝聯金滅遼,反而遭遇靖康之恥的評書故事?你沒看過三清內訌請西方道人助拳,反而導致西方教勢力大張的封神史實?還敢學樣么。”熟讀史書的賈廟祝鄙夷道。

次日,李佑上衙閑坐,預計陳知縣到了官房內,正準備去請知縣明日到城隍廟上香,順便讓大老爺無意之中看看自己找來的姑娘稱不稱心。瘋狂論壇估計讀書人出身的都喜歡這個橋段,后花園閑逛或者廟宇燒香偶遇佳人。

有個衙役來找李佑,道:“李先生!剛才縣衙大門外聚了一群人,都是各家廟里的,抬著四五個神像,還打著兩個布告,聽人說寫的什么為民請命,還有什么典史不公盼青天做主的。”

李佑聽了就感到好笑,他們抽的哪門子瘋。供著幾個神像就真把自己當教主了?不知道本國正式在編的神仙都是官府封的么,抬著神仙就敢來要挾官府?

那衙役好心道:“他們似乎都是對著先生您來的,可得當心。”

李佑并不在意,這時候有個來傳話的說:“大老爺叫李先生你出去處置縣衙外的事情。”

奉了命令,李佑便糾集了十來個當班的皂役,以及雜役若干。出得縣衙大門,果然看到門外的街上抬來了五個彩色神像,還打著幾個白底黑字的布告。神像周圍跪了二十來個道袍打扮的人物,也不吵鬧,靜坐而已,依稀認得其中有昨天來過的幾個廟祝。

此時周邊百姓觀者如堵,近期五項禁令下來,不許辦會不許演戲不許辦喜事,平民小百姓的熱鬧少多了,難得有今天這么一個看頭。何況今天是個陰天,涼快得很,在外面很舒適。

那布告也有意思,對著縣衙一面寫著:“為民請命乞辦雨事,李典史不公求青天做主”,背面對著觀眾一面寫著兩行字:“三日內我廟香火五折卜卦解簽免費,并神靈法力絕不打折無慮”。

這些廟祝們還真是有點小聰明,一是不喧嘩大鬧;二是離衙門有段距離,快到街對面了,所以不能算作聚眾圍堵縣衙,這年頭可是沒有什么市容管理條例去管這種事;三是只反小吏李典史不反大老爺陳青天,政治絕對正確,既不激怒知縣又叫眾人心生同情;四是招來百姓強力圍觀,眾目睽睽之下有恃無恐。

李佑看了布告心里怒意漸生,昨天駁了一次你們的臉面,就敢這樣蹬鼻子上臉?難道我看起來真的好欺負嗎?他哪知道這中間的誤會真的很深,糾結的堪比青春偶像劇那些必備橋段了。

李佑走到跪在關帝像前的賈廟祝身邊,呵斥道:“你們這些神棍意欲何為!”

那賈廟祝忽然抬頭便罵:“你這賊子禍亂本縣祈雨大事,導致久旱無雨,我乃為民請命!”

李佑恨意大起。本來考慮的是,爾等不就是想要抬神游街么?準了你們就是,又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問題。但如今哪里還丟得起這個臉,便對衙役們下令道:“給我打散了!”當了典史之后,近墨者黑,李典史心靈越來越墮落,沒有市容管理條例又怎樣?

衙役們手持制式水火長棍便要動手,只聽得周圍有人在民眾中喊道:“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又有人喊:“神像之前,不怕神明震怒么!”惹得人群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切,這太老套了,李佑不屑道,讓無組織的圍觀民眾像前幾日祭天那樣起哄叫好都敢,但真要一齊毆打官吏衙役那得是多大怨恨?就憑打了幾個神棍?

賈廟祝覺得預謀得逞,忍不住自得,出口繼續罵道:“李佑你不敬神明、神祠,必遭天譴!”他卻不知道,這一句中“神祠”四個字真的是今天最大敗筆了。

周圍民眾一聽這四個字,立刻將些許不平之氣拋到了九天之外,回憶起李典史貌似是個真正的風流人物,難道還有神祠的新段子?沒聽說過啊,于是一個個臉上都充滿了求知渴望,原先個別有心人好不容易鼓動起來的緊張氛圍一掃而空。

衙役們虧心事干多了倒不怕神明民眾什么的,但這幾個大廟廟祝也都是有點小勢力,不好太過于粗暴,于是趁此停了手,臉上一樣就差寫求真相三個字。

面對裸的潑臟水,還是他最不想聽的那種,李佑暴怒,發作起來抬腿就踢,關帝和姜太公就算了,還是趙公明和虛河龍王好欺負。

連續踢倒了兩個軟柿子神像,李佑咬牙對廟祝們道:“你們也敢妄稱代表神明么!什么天譴不天譴的,膽敢污蔑本典史,我教你們知道王法的厲害!”

李佑話音剛落,眾人就忽然聽到九天之上傳來滾滾雜音,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顯然就是已經好幾個月沒聽過的雷鳴了。天不知什么時候更加陰沉。

賈廟祝得意大笑道:“天譴果然來了!你膽敢褻瀆神明,此刻上天有所感應,要降下天雷懲戒你了!這是天罰!天罰!你還不認罪!”

伴隨賈廟祝大笑,空中咔嚓一聲炸響。眾人不禁心頭齊齊震動,再去看李佑,他卻安然無恙,還伸出手掌去接著什么東西,原來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來。

此時竟然下雨了!狂喜的氣息一瞬間傳遍了全城,這一刻整個虛江縣的百姓集體仰望星空,齊齊歡呼起來,有激動的農戶直接跪在田間地頭,拜謝上天。

鏡頭再回到縣衙門外,強力圍觀眾們目睹了巧合而又神奇的一幕,狂喜完之后都驚呆了,按他們樸素的天人感應邏輯分析如下,因為李佑砸了神像所以就天降甘霖,這其中該怎么解釋?

這巧合李佑自己都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事情都到了這地步,在現場久待無益了,沒事在外面淋雨作甚,李佑趕緊領著衙役回了縣衙。

圍觀民眾目送李佑高大的背影遠去,不由得竊竊私語。

“這幾個神仙都不中用了,連李典史也降伏不了,還得送雨求饒。”

“我也有此意,看來以后不必理會他們了。難道李典史在天上有后臺?”

“以前看封神故事,還奇怪七歲小兒能打龍王,如今看來也不是胡亂捏造。”

“是要認真想一想以后去拜哪個神仙。”

“聽說西洋來的亞威佛祖和椰絲菩薩很管用,能以星辰日月算人生死,要不供上這倆,燒幾柱香看看靈驗否?”

“且試一試罷,不靈驗再換,畫像哪里有賣?”

被信仰所拋棄的賈廟祝呆呆的癱坐在神像堆里,欲哭無淚。在這個看慣興衰榮枯的古老國度里,又在虛江縣這個極度商業化的縣城里,信仰這種東西就和天上的浮云一樣飄渺不定。

城隍廟里戴廟祝也同樣欲哭無淚,抬神游街祈雨事宜都籌備齊了,明天就要出一個獨家風頭,然而此時卻天降甘霖,精心的準備隨著雨水全部泡湯。

好擰巴的一章寫完了,自己也無語,感覺費力不討好啊

大雨整整下了一日,直到臨近傍晚才停。瘋狂論壇李佑原本想在今日請陳知縣去城隍廟上香,也沒有成行。

不過這場雨下的他喜笑顏開,作為本縣負責祈雨的人,無論到底這場雨是不是他的原因,至少一場功勞跑不掉的。起碼要有些獎賞罷,沒準會在陳知縣心里留下一個幸運星的印象。另外也輕松許多,不必再去折騰祈雨這種虛頭八腦的工作了。

今個真高興啊,看到外面雨水停住了,李佑趕緊出衙回住所。

在院門處小竹赤著腳,卷起裙子,一雙鞋子提在手里,很開心的叫:“老爺!今天雨大,院子積滿水了。”

李佑站在院首果然看見自家院子已經成了沒過腳面的小水塘,小竹就是趟過水來開門的。對面的堂屋臺階上,金寶兒正站在那里望著他,遙遙招呼一聲老爺。

難怪之前只有這間官舍空著,敢情是地勢比較低,下了大雨就要發澇災,別人不住最后落到李佑來頭上。之前沒下過雨,李佑一直沒有覺察到而已。

小竹繼續很開心的說:“兩個廂房都進水了,奴家的屋子也是。只有堂屋地基高還好。”

這也是值得你高興的事情?李佑便問:“你沒有淋雨淋糊涂了罷?”

“金姐姐叫奴家拿木板在老爺你的東屋里搭一個床睡!”小竹歡快的說,“當然老爺您要是不去金姐姐西屋那里,留在東屋奴家也真不介意的。”原來她是因為能在老爺的臥室里睡覺而高興。

“老爺我當然去西屋睡。東屋你也別搭便床了,認真洗干凈了去大床睡,老爺我不嫌棄你用我的床。”

“奴家身子才不臟呢,老爺你聞聞。”

李佑大笑回屋。反正這地方未必住多久,忍一忍罷,等到成親時肯定有別的安排。

一夜無話,次日李佑到了縣衙,在門口見到兩個幫役張三李四,心情好便放假道:“今日料也無事,你們且自去了罷。”

不過又看到孫及大呼小叫跑過來,拉住李佑到一旁小聲說:“昨夜我和別人在酒家吃酒閑談,聽到兩件與你有關的事情。一個是昨日府城和各縣并無下雨,只有我虛江縣大雨滂沱,坊間傳言都說是你打了虛河龍王的原因。二是不知道誰放出的流言,道是你亂神祠,和那城隍廟韓巫婆有染。”

魚根本沒去沒吃,反而沾了一身腥,李佑雖然恨恨,但對于這種人人愛傳的流言還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估計也少不了昨天又被羞辱的那幾個廟祝煽風點火。心情好,今天且不去計較了。

進了縣衙,便有相熟的吏員上來道喜說:“好一場及時雨,李典史立大功了,得了獎賞要請吃酒。”

李佑忍不住得意笑道:“好說好說。太華樓我請了!”

剛進了公房便有人來叫李佑,道是大老爺找他。李佑又匆匆去知縣官房,卻見黃師爺也在。

陳知縣見李佑進來冷哼一聲道:“你可真有本事。”

這情緒不對,難道陳知縣嫉妒他搶了風頭?李佑連忙說:“這都是大老爺為民蹈火,感天動地,于是乎在本縣降下甘霖。大老爺的誠心才是至關重要,屬下這點道行不值一提。”

黃師爺對李佑道:“自從我縣祭天后,周邊諸縣紛紛效仿這個法子,吳縣縣尊被火燒傷了胳膊,昆山縣縣尊綁著全家上火場,種種狀況不一而足。你敢去說別縣都不誠心,只有我縣誠心才會降雨?”又嘆口氣道:“這是老知府十萬火急發來本縣的公文,你看看。”說著遞給李佑公文一封。

李佑接過便看,真不長,除了抬頭和落款紙上只有一句話:七月十三日虛江縣為何降雨,其中因緣速速報上。

他第一感覺是,這知府老爺太閑啊,就這事情還十萬火急的發個專人快遞送過來。但隨即就反應過來了,現在他正身處于一個農業稅收占全國財政收入三分之二的大明景和年間,災害釀成天下巨變的崇禎朝舊事尚還歷歷在目,與旱災有關的事情哪個地方官敢掉以輕心?

但以如今的科技水準,為何只有虛江縣下雨的情況誰能說清楚?明擺著陳知縣和黃師爺是找他來要解釋了。

李佑下意識道:“和太湖離得近,難道與太湖小氣候有關系…”聲音越說越小,他又不是學氣象的,上輩子看天氣預報知道了幾個名詞,哪有這個本事去說明白。

黃師爺離得近,聽見了小氣候三個字,好奇問道:“小氣候是何意?莫非李典史除了經濟、數算之外,風水堪輿望氣之類法術也略懂?”

話不能這樣亂說,李佑趕緊搖頭,“這個真不懂,在下一時胡言了。”

“說起來這降雨還都是你的功勞啊。”黃師爺不知為何越殂代皰替陳知縣謙讓道:“縣尊祈完雨沒有下,只有你打了龍王像才會下雨。”很荒謬的理由,但也是很一本正經地說。

我怎么敢和知縣搶功,一時沒想明白黃師爺意思的李佑謙虛道:“在下這點微末道行怎敢與大老爺比,這分明是大老爺精誠所至,老先生不要說笑了!”說到這里,李佑突然悟到什么…

“李佑不必多言!”陳知縣喝道,然后提筆刷刷寫道:“府臺尊鑒,我縣有典史李佑者,痛惜本鄉大旱,怒而當眾毆擊虛河龍王像,天即有感而降甘霖。此中緣由,以下官之知委實不明也。”

難道陳青天真的如此謙虛,將降雨功勞推給他?李佑也不是菜鳥了,當然已經覺察到不會有這種好事的!

很明顯,虛江都下了雨,府城卻不下,誰知道大肆祈雨卻沒成功的知府會如何想?面對不確定的官場風險,大老爺就讓他先出面頂缸了,反正李佑也不是官場中人,屬于光腳不怕穿鞋的。

其實另一方面在陳知縣心里,表演蹈火取得名望就可以了,根本不屑于把鬼神之事和自己扯上關系。他是堂堂七品父母官,不是跳大神的。

李佑憂郁的唏噓道,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基層工作難做啊,干的太出色了,不,是運氣太好了也是一種負擔。之前誰能想到偏偏就虛江縣下了雨,被知府大老爺盯上了。

科學普及,任重而道遠,出現這種狀況還談什么功勞和獎賞…

待陳知縣寫完,便將回狀也以一個十萬火急發到府城去。

第二天,又是一個十萬火急公文發來,知府吩咐道:“請了寒山寺和玄妙觀兩位高深法師,連本府同知一人,不日至你縣,勘察此事緣由后廣施于本府,請給予接待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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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話不提,且說對于被陳知縣抓出去頂缸這件事情,李佑沒有太在意,這對他并沒有實質性影響。已經降了雨,不用再去辦祈雨事宜,騰出手來的李佑想到虛河水利工程也該啟動,對陳知縣道:“如今距秋收只有二月,河工之事,當著手籌備。”

陳知縣便問黃師爺:“已經籌集了多少銀兩?”

黃師爺答道:“當前本縣共有十六個大戶出銀,匯集了三萬七千兩。”

陳知縣點頭道:“可以開始籌備物料了。不過那錢皇商欲以五萬銀兩包攬石料你們如何看?給不給他?”

李佑心不在此,只想著薛舉人的木樁生意,便道:“此事雖然可疑,大老爺既怕不妥當又阻攔不了,不妨分次給他銀子。只要他沒有問題便一次一萬直至河事完畢,免得一次付清五萬兩發生什么事故追悔莫及。”

陳知縣和黃師爺都稱善,便就這樣定下來。

李佑跟隨黃師爺出了知縣官房后,邊走邊道:“老先生,為縣尊尋偏房的事有了眉目。乃我母族的遠親,是個良家好女子,品貌俱佳。怎奈家貧父死,生計難繼,愿與縣尊為妾。現居于城隍廟,還請老先生得空引縣尊去看看。”

原來他昨夜就想好了,與其自己費盡心思安排,還不如交給和陳知縣更熟悉的黃師爺,也省得黃師爺產生什么多余想法。

黃師爺笑道:“你費了這多時日才尋到的,想必不會差,這兩日我問問縣尊。”

李佑謝道:“此事還是勞老先生費心了,在下銘感五內。”

回到公房李佑喝了幾口茶就出衙去找薛元慶薛舉人談生意。掙錢壓力大啊,家里有個私囊上百兩銀子的小妾,總不能一直不如她罷,夫綱必須要振!

那薛舉人也住在城北。說起這虛江縣城的格局,達官貴人多居于城北偏東地方,青樓酒家多在城北偏西地方,南邊皆是絲織、木器等手工業人員和外來客商聚集地方,中間幾條街道都是商鋪。

到了薛府,見那薛舉人居然親自出迎,倒讓李佑很意外,甚至受寵若驚,感慨薛老爺不愧是經商極成功的,深曉禮多人不怪的道理。瘋狂論壇

要知道,舉人就可以被稱作老爺了,和知縣平禮相待的,甚至能經過吏部栓選去當小地方的知縣,或者補州府雜佐官的缺。雖然也只被看做沒什么升遷機會的濁流,不能和清流進士比,但不知道要比李佑這小吏高到哪里去了。

在廳里賓主落座上茶后,薛舉人笑道:“多日不見,李先生越發出色,今日來我家,必是有好消息告知。”

李佑也不繞彎子的說:“今日得了縣尊的準信,可以動手籌備物料了,河工銀錢當下也是足用的。薛老爺趕快去運木頭罷,暫定先用一萬根木樁,粗細不得小于六寸,價格好說的很。”

“果真是好消息。”薛舉人大喜道:“我立刻去采辦,誤不了水利大事,請李先生放心。”看日頭已近午時,薛舉人又道:“本該留飯的,但我這里沒有準備,所以請先生去太華樓吃。”

走到薛府門口,便見一支敲鑼吹號、披紅掛彩的隊伍從巷口過去,還抬著二三十杠的東西。

看著喜慶隊伍薛元慶閑談說:“蒙受李先生作法降雨,禁令廢了后許多人家都抓緊籌辦喜事,這個不知是給誰家下聘的隊伍。”

薛府的隨從家仆甲在一邊說:“今日見到好幾起了,這一起聽說是送到劉大人府上的聘禮。”

劉大人?李佑聞言一愣,貌似整個虛江縣目前能稱得上劉大人的只有一個,就是他的未來便宜岳父劉老巡檢。

另一家仆乙語氣尖酸道:“那劉大人前半年到處找女婿,怎奈大戶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啞巴女兒。最后也不知道找了個什么樣的人家來湊合,不會是個聾人罷,那倒是天殘地缺一對了,哈哈哈。”

這話激的李佑心里惱火,冷笑著對薛府家仆甲說:“你去打聽!是誰家下的聘。”

不多時那人打聽了回復道:“聽說是李老捕頭家下到劉大人府上的聘禮。”

頓時一陣冷場了。

薛舉人聞言便是一驚,心道這李老捕頭家不就是李先生家里么,難道就是李先生本人的喜事?自家家仆方才嘲諷的就是李佑?想至此搶先發作起來,喝令左右道:“這賤人膽敢侮辱貴客,給我拿下往死里打!”

那家仆乙嚇得面如土色,登時就跪在李佑跟前哀嚎求饒。但李佑漠然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又對薛舉人拱拱手道:“多謝薛老爺盛情,在下委實無心赴宴,這就要回家看一看了。木料的事情,還請薛老爺多多用心,有了眉目便來商議款項,告辭。”

回家路上李佑邊走邊想,這婚禮程序進行的也太快了。按照習俗,納征也就是俗稱的下聘之后,早則數日晚則一個月就要親迎成婚。家里辦了這些居然一絲也沒和他本人說,若不是今天親眼看到,說不定過幾天小廝義哥兒就會突然跑過來叫:少爺!你今天該入洞房了,別人真替不了你,請回家親自參加罷――那才叫一個驚喜。

再仔細想想他就明白了,這絕對是父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提防他這個有前科的兒子搗亂呢。這幾天忙于公事,還真沒去和父親溝通過想法。

趕回西水鎮家里,李佑進了門便找父親。卻見父親和鄰居孫員外在樹蔭底下玩象棋,那孫員外知道父子倆有事談就告辭了。

李父等李佑行完禮便開口道:“不認真在縣衙當班,來家作甚?”

李佑不滿道:“父親好過分,我的婚事,自己反倒一些兒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告訴了好讓你去搞鬼嗎?”李父淡然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心里想法多,常常自作聰明的去干點自以為是的事情,所以從一開始就隱瞞了納吉、納征兩項程序,就防著兒子破壞。

“兒子我…”李佑就要辯解。

李父一拍案幾打斷道:“納妾、狂嫖,你膽大妄為的時候還少了?為父年輕時候都沒有如你一般猖狂!告訴你,婚事你滿意也罷不滿意也罷,輪不到你來決斷!這個家是我做主!”

“我想這婚事…”李佑又要辯解。

李父又喝道:“你還有什么好想的!今天聘禮都下了容不得你反悔!你想要讓全縣人看笑話嗎?”

“父親聽我一言!我…”

李父哪里肯聽兒子的狡辯,狠絕的抬起手要打。

李佑下意識往后一縮。

只聽啪啪兩聲,李父對著自己的老臉用力打了兩個耳光,留下通紅的手印。

李佑目瞪口呆,父親自己抽自己嘴巴子,這是玩的哪一出?

一臉掌印的李父疾言厲色威脅道:“你要再敢對婚事說一個不字,為父就帶著巴掌印,以此為證去衙門告你一個毆打父親的忤逆大罪!讓你辯無可辯的流放三千里,典史也做不得!到時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以這個時代的律令,兒子打父親被查實了確實是忤逆大罪,最高刑罰可以處死。父親果然是個狠人…不過有必要么?“我其實真的不反對婚事啊…”李佑無奈道,“父親你這是何苦,兒子我早想透徹了,今天來就是要告訴父親,我愿娶那劉家小姐。”

一時腦子差點轉不過來,有點惱羞成怒的李父忍不住劇烈咳嗽幾聲抱怨道:“混賬!你這不孝子要氣死為父么,說話不會說全了嗎?吞吞吐吐成何體統!”

等緩過氣,李父又道:“去祖宗牌位前面跪下,眼看你要成家立業,為父要與你痛說家史,再談談你這沒志氣的樣子,我李家決不能在你手里沒落!”

其實李佑明白,父親平素堪稱殺人也不會眨眼的,之所以一說起自己的婚事就激動,都是因為他也有點類似內疚的情緒卻又不知道什么叫內疚。不過以父親這輩子干的黑心事,真要懂得內疚了那就沒日沒夜的懺悔個沒完了,不會內疚也好。

求那個你懂得。

西水鎮李家后院昏暗的小屋內,擺著李佑高祖、曾祖、祖父的牌位。在父親的逼視下,李佑恭恭敬敬的燒了一炷香,跪下磕頭。

“咳!”李父清一清嗓子,開始說教:“你高祖父…沒甚好說的。你曾祖父…也沒甚好說的。”

李佑心道,你老人家其實就是想念叨自己的奮斗史罷,扯祖宗們來作甚。

“你祖父,和你運氣差不多,被知縣看中做了捕快。可惜那知縣觸犯了權貴被撤了,你祖父他一輩子也就是個捕快。”李父逐漸說到重點:“到你父親,也就是我,十八歲繼承了家業當了捕快。那時眼界窄,以為捕頭就是天了。于是為父自小立下的大志向就是,一定要比你祖父更強,要當本縣的捕頭。為了這個決心,為父兢兢業業二十年,始終沒有放棄這個想法,歷盡艱辛,排除異己過,卑躬屈膝過,陷害栽贓過,到了中年終于得償所愿,掙下了這一份家業。”

李父的語氣平平淡淡的,仿佛說的都是別人的事情,不像李佑想象的那樣大肆渲染,倒有點讓李佑摸不到頭腦,不知道父親想表達什么。

“李家身份不高,只是賤役之家,但為父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一直相信,只要一代勝過一代,我家總會有出頭的日子。”李父繼續平靜的說道:“你祖父比曾祖父好,我最后也比你祖父好,下面就到你們了。可惜你們兄弟二人衣食無憂,不像為父從小過的苦日子,也是我疏于管教,致使你們二人身上都缺了一股氣。”

“是志氣!志氣!”李父抬高聲調道:“你們身上哪有一點志氣?尤其是你!你永遠一付得過且過、應付差事的可憎模樣,簡直白瞎了你的聰明。瘋狂論壇你可知道,你當了典史那天是為父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我從來沒有如此狂喜過。雖然知道都是你投機取巧得來的,和你自身勤奮一點也不相干。為父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何今年你忽然就開了竅。”

“這樣也就罷了,不管運氣也好,努力也好,你能當上典史也算是比為父強了,混一輩子就混一輩子罷。但眼前有個去做巡檢的機會,你為何還是不思進取的心態?不要說什么有改變了,都是騙人的,你瞞不了為父。你的本心仍然是個沒有志氣的人,仍然是寄希望于交好運的人。

難道你真想躺在巡檢位置上混十年然后兩手空空?以我家出身做官的機會有多難得?我家十幾代的平民賤役,聚集了十幾代的氣運都在你身上才有了這十年官位,你憑什么膽敢不珍惜?憑什么?你回答我!”李父說著說著咆哮起來。

李佑深深低頭,這會兒還是不要觸犯父親的好。

“抬起頭來看著祖宗靈位!”

李佑的頭更低了。

“你連抬頭的膽量都沒有嗎?”

誰說我不敢?李佑把頭略略抬高一點。

“你就是害怕輸!你到底能不能像為父一樣,立下志向并堅忍不拔用盡手段去完成的決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怕敗事了也不須后悔,何懼之有?大好男兒立于天地間可以沒有是非,但豈能沒有志氣?”

李佑終于被觸動了,難道內心深處真是有怕輸的思想?不過膝蓋好疼啊。

“你知道我最欣賞你的什么事情嗎?那就是前些日在花船上的行為,那時你至少是拼盡全力去做一件事!”

李佑本意是來質問父親隱瞞婚事,結果反被訓的灰頭土臉。

他灰溜溜的準備逃回縣城,又被母親朱氏叫住訓話。

只聽朱氏慈祥地說:“小二啊,你還得多納幾個妾。”

李佑一時反應不過來,怎么好好的會說起這個?

“劉家小娘子聽說是不能行房;那金寶兒以前是青樓女子,據說這一行的女子都是要喝藥的,喝壞了身子很難有孕。”朱氏很專業的分析道:“所以靠這兩個可能不會有后,你還是多納幾個小妾生兒育女罷,想必憑我兒的本事不在話下。”

這個…以后再說罷,李佑遁走。

回了縣衙李佑便收到一封信和一個書箱,原來是趙良禮大官人派仆役送來的。開信看了看,大意是:我有事回府城了。知道先生你心性高潔,所以我不愿以金銀俗物相辱,于是幫助先生將詩詞刊印成集帶回蘇州傳發。另贈送先生樣書一箱,作為告別之禮。

李佑看畢惆悵無比,若能選擇,大官人你還是盡情的用金銀來侮辱我罷。

再打開書箱,赫然滿滿一箱薄書,均是李佑的詩集,還是帶點評的版本。看到封皮,李佑再次惆悵不已,趙大官人真有才,把詩集名字定成了《探花集》。

探花是個好字眼,命名到風月美人集子上也不算太離譜,但和他的李姓連起來多不吉利啊,尤其以他的年紀排行再帶個小。

這一箱書可怎么打發掉?李佑一時也想不好。

今天沒別的公事,李佑挨到散衙回住所不提。吃過晚飯時天還沒黑,他和金寶兒、小竹打葉子牌閑玩,眼看要輸了,便聽到有人叩門。

小竹起身去看了后,鼓著小粉臉回來道:“老爺,有個女妖精找你,打發她走吧?”

李佑看小竹表情有趣,拔腿就往外走,邊走邊道:“待我出去會一會,看是何方女妖魔!”

老爺這色鬼一出去,今晚還能有個好?對了,老爺還快要輸錢了,不能叫他跑掉。小竹忍不住伸出兩只手緊抓李佑衣襟,拖著不放道:“老爺你這身份怎么能出去迎接,叫她進來見你。”

金寶兒笑嘻嘻拍拍小竹的手說:“不要扯壞了老爺的衣服,老爺逗弄你呢,還不快去請人進來。”

小竹這才放了手,去請人了。因是女客,金寶兒便沒有避開,收拾起桌子待客。

李佑抬眼看去,卻是半個多月沒見面的老姘頭李媚姐娉娉裊裊走進院子,依舊是妖嬈美艷,但妝容與往昔相較明顯淡的多了,身上衣裙也不是從前敞露輕薄的作派。難道真如上次月香所言,媚姐兒打算歇業從良了?

看來是為了生計,聽了月香的話求我指點來了,李佑得意的想道。另外,好想看看自家小妾金寶兒吃醋的模樣啊。

及到進了屋,李媚姐先對李佑拜一拜道個萬福,落于客座后。瘋狂書庫又對金寶兒道:“多日不見,寶姑娘更出彩了,看來是沒有跟錯人。呀,如今該改口了,罪過罪過。”

金寶兒亦是對李媚姐笑著點頭問好,并親自斟茶倒水,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多余波動。李佑心里不禁嘀咕道,你家男人的舊姘頭都找上門了,怎么還是沒有反應。

李媚姐恭維完金寶兒,轉回頭給李佑道喜說:“還要恭喜李先生,這些日子名聲越發的大了。”看看,這才是知己,只有李媚姐能說破李佑求名求利的真實心理,別人都只關心李典史一晚上能御幾個。

主人李佑便開口問客人道:“李姑娘到訪有何貴干?”

這個稱呼真別扭,而且李佑跟李媚姐說話向來放肆調笑慣了,對比之下今天這樣標準賓主寒暄問答式的言談更讓他心里感覺怪怪的。本想李媚姐登門后,讓金寶兒吃個小醋后調戲調戲,結果搞得自己先別扭起來。在家里為什么反而放不開呢?

“卻是有件煩心事情。恕奴家無禮,可否與先生單獨說一說?”李媚姐道,用眼角余光掃了掃金寶兒。

金寶兒仿佛什么也沒聽見,安靜的侍立在李佑身后,仔細數著地上鋪了幾塊磚,嘴角的溫柔笑意始終沒遞減過半分。

李媚姐心里微微嘆口氣,她不想在昔日同行金寶兒面前說出自己的煩惱事情,再去求金寶兒的丈夫辦事,總覺得這樣被看了笑話。雖然她和這個男人的關系曾經比金寶兒更加密切。

李佑豪氣的大手一揮,“李姑娘有話但講不妨!”

李媚姐話到嘴邊轉了一轉,想著先談一談生意罷,改口道:“奴家如今不做風塵這行了,卻是有生計事情要求到先生了。”

果然是聽了月香的話來求教我么,李佑得意得想,我隨隨便便指點你賺錢路子,你白分我幾成利潤,真是雙贏。便道:“我有個好生意,要與你合計合計。”

李媚姐微微愣神道:“愿聞其詳。”

“環姑娘不是沉迷寫詞話么,寫的有些意思,女兒家都愛看這個。你不如拿到書坊刊印書本來賣,當能有所斬獲。嗯,我可以繼續給環姑娘提供些題材的,使她能一直寫下去。”李佑指點道:“當然,這個,賣書得利要分我三成。”

李媚姐不禁撲哧一聲,掩著嘴笑個不停,用一個詞形容就是花枝亂顫。

李佑這話如此可笑么?

“不瞞先生,奴家早就在做了。”李媚姐強忍住笑意道:“那日先生在我家說女子都愛看環兒的文稿,奴家聽到后就動了心思。打聽過本縣的刻字鋪子,恰好有一家入不敷出,奴家便收購了用來刻書版,然后把刻好的版塊賣給書坊去印。至于先生說的書坊,奴家哪里買得起,又哪里經營得了,先生太說笑了。”

李佑無語,這媚姐兒做的比他說的還出色,還去指教人家呢…

只好悻悻道:“你買刻字鋪子也制不了書賣,有何用?那樣你還不如直接把書稿賣給書坊賺點潤筆銀子省心。”心里同時自我安慰道,你還不是靠本典史泄露的商業機密賺錢。

李媚姐道:“只賣書稿的錢畢竟是少了些,所以奴家買一個刻字鋪子專門給環兒的書刻版,而后再賣現成的版塊給書坊,這樣可以多賺些。這十天已經刻了百來張版,預計再等十余天,書坊就可以先印出第一冊賣上一賣。算下來不到一個月功夫奴家便可以賺二三十兩。”

著作、刻版、印刷、銷售四個環節,李媚姐儼然已經掌握了兩個管理起來最輕松的上游環節,連小說連載都發明出來了…喪失了穿越人士優越感的李佑感到很無趣,意興闌珊問道:“那你來尋我作甚?”

李媚姐:“有個事情還請先生恕罪了,奴家生怕那書商不肯印這書,便對他說,這書是先生你指點環兒寫的…”

李佑大驚拍案道:“誰讓你這樣說的!”這么腦殘狗血的詞話,不能承認和他有關系啊。

李佑如今也算是出過集子的著名詩人了,放到二十一世紀是能加入作協領津貼的,和這種純女性向的意淫小說扯上關系,豈不要被文人士子們笑死?況且這詞話也是李環自己受了生活強烈刺激后迸發出來的,真和他半文錢關系也沒有。

李媚姐擠出苦臉哀求道:“對不住,當時奴家也實在沒有法子了。不冒名的話,書坊哪里肯收奴家的書版。請先生饒過,奴家在這里賠罪了。”說著說著,她扭腰提臀立起身來,作勢要下跪求情。

一直在李佑背后靜聽不語的金寶兒很及時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李媚姐,又對李佑道:“老爺,姐妹們討生活不易,你大量就不要計較了。”

李媚姐很了解李佑,李佑又何嘗不了解李媚姐。李佑搖搖頭想道,以媚姐兒的性子會為這點事下跪求饒?她知道金寶兒肯定會上來扶住的。“起來起來,你究竟有什么來意爽快的直說罷,我曉得你定然不是為了賠罪來的。”

李媚姐又堆出一張如花笑臉,也是李佑很熟悉的那種假透了的笑容。“那就不和先生見外了,書坊那邊說了,只要李先生能在書上有個名字,奴家刻的版,每張可以多加一錢銀子收。懇請先生允許奴家刻版時候,用一下尊姓大名。”

這才是饒了半天圈子的最終目的...

“你的意思是,作者寫我的名字?”李佑反應過來了。

“哎呀,我知道先生大才,不欲借此小道出名。所以作者還是環兒,另寫個虛江雅吏李佑指點字樣就可。”

“不行。”李佑拒絕道。

“先生不要急著拒絕,加上你的名字后多賣的價錢五五分成,每個月先生可以親自去我家里白拿十兩銀子的。”李媚姐誘惑道,關鍵詞為:親自,我家,白拿。

一個月十兩?三倍于俸祿的穩定收入,真讓李佑有點心動了,待要開口,便聽到身后自家小妾金寶兒突然插嘴道:“以我家老爺如今的名聲,真不差這點銀子,李姐姐也是老相識了,何苦如此糟踐我家老爺。”

李佑心內淚流滿面,金姨娘你私房身家是有三位數的,但老爺我交際應酬還就差這點銀子…比如過幾天縣衙王主簿他老母就要五十大壽了。

李媚姐看看李佑又看看金寶兒,改口道:“那便十五兩好了。”

金寶兒退后笑而不語。

李佑心里再次淚流滿面,我果真不是談生意的料…

說定了十五兩后,李媚姐猶豫再三,還是告辭,主人李佑便送客至院門外。

今晚絕對瀆職的婢女小竹無故消失了半天,這時候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忽然冒出來,恨鐵不成鋼的對留在屋里的金寶兒道:“姐姐為何還對那女妖精好生相待?太教老爺看輕了!”

金寶兒抿嘴笑道:“小竹你不懂,咱們這老爺的性子,是里外有別的。我們是里,別人都是外,說到底不一樣的。你我作好自己本分即可,真不必多管外人如何如何的。”

小竹嘟噥說:“奴家就是不明白。”又踮起腳尖看院門道:“好半天了老爺還沒送完客。”

發現還是寫主角私生活比寫什么公事有趣多了。

卻說李佑送客到了門口,李媚姐忽然一拍胸口,“瞧奴家這記性,險些忘了一件事。瘋狂論壇”說著,掏出本薄薄的沒幾頁紙的小冊子遞過來。

李佑順勢捏了一把媚姐兒的軟滑小手,才把書接過來,借著燈籠光線一看,封皮印著《探花集》幾個大字…

李媚姐貼近李佑耳朵悄聲道:“李小哥哥,這是奴家知道那書坊正在印制這個,特意索要一本捎帶過來的。看奴家對你如此上心,你卻都當老爺了還和老情人計較幾兩銀子,真是叫奴家傷心得很。”

李佑耳朵被她嘴里氣息吹的癢癢,退后幾步狠狠說:“這書我能給你一箱子!說定每月十五兩,不許再變。我得空就去收,還有,不許拿身子來折現債務!”又抬頭看了看路邊不遠處的轎子,又說:“早些回去罷,天黑后女人家不要隨意在外游蕩的好。”

“先生這是擔心奴家么?”李媚姐咯咯一笑又貼過來道:“其實奴家都知道,先生本心是不待見環兒寫的東西,但為照顧奴家生計便答應掛個指點女徒弟的名頭,先生是個好人。”

呵呵呵呵,李佑暗爽。說實話他明明是貪圖那每月十五兩銀子的,不要以為每月十五兩銀子是小數,一般在城里做工的勞力一年也就二十兩收入。李典史俸祿才多少?每月一石米二兩銀。至于掛名,反正只掛著指點女徒弟的名義,被笑話就笑話罷。

結果連相當了解李佑的李媚姐都不相信李佑是真的看上這些錢,平白得了張好人卡。有時候這名士的名頭還是有點用啊,李佑想道。

李媚姐說到這里,欲言又止,顯是有為難事情不好張口。

從媚姐兒一進家,李佑就覺察到她可能有些難事。瘋狂論壇只不過李媚姐不說,李佑也就裝糊涂罷了。如今見她反復猶豫,心里便明白李媚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真麻煩,又怕交情不夠開口冒昧,就是曾經有點情分也半個多月沒見面了。

看在幾場露水情緣的份上,不難辦不得罪大人物的話順手幫一幫好了。“有何事情就說罷,這里沒有別人了。”李佑問道。

李媚姐柳眉微蹙說:“唉,這事先生不見得幫得上,奴家心里委屈,便訴一訴苦罷。近日奴家買了新宅院,在甲第坊福新巷,已經搬去住了…”

李佑心道,媚姐兒從良后繼續居于原來青樓楚館勾欄瓦舍聚集之地,確實也不方便,這新住處和便宜老丈人家的二水巷不太遠,地價應該也不會太便宜。

又聽李媚姐說:“奴家這宅院和隔壁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各自一家,前些日子這兄弟遷居別處,兩個宅院一起發賣了,奴家買了一個,隔壁被別人買了。但隔壁主人家并不來住,只派了一個門子在此看門護院。那門子見了奴家,又欺奴家家中無人,便三番五次的出言調戲,半夜叫門也時常有,奴家實在無奈,心里驚怕的很。”

李佑插嘴問:“以你媚姐兒的交情,不會連個小小惡奴都對付不了?”

“先生抬舉奴家了,不做這行了哪還有什么真交情,那門子自稱是劉巡檢家里的,誰又會愿意為了現在的奴家去招惹他。在這樣下去,奴家說不得只好再遷走了。”李媚姐委委屈屈道。

劉巡檢?劉巡檢!李佑聽到這三個字,心念大動。這事竟然和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有點關系,劉家的家奴去調戲李媚姐先不說,劉老丈人為何在這兒買宅院?

以李佑所知,大戶人家購地產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大部分是三種情況,一是在風景好的地方建別業用來消閑;二是在鬧市購買鋪面出租得利;三是購買左鄰右舍房產,打通了后擴充自家宅院。

他這便宜老丈人在福新巷買的這處宅院,三種情況對照下來哪一點也不像,即便是這老丈人色心不死,在外宅養個小的,也沒必要這么近,和本家就隔了兩個巷口。對此李佑隱隱有了些猜測。

“如此惡奴當真該死!”李佑義憤填膺道,然后又問:“對了,你們兩個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的,應該差不多,都是什么格局?”

正陷于糾結苦情的李媚姐聽到便是一愣,李小哥哥你不問是非曲直,即便幫不上忙也不安慰安慰奴家,居然先問宅院?這是什么浮云思路?但還是答道:“奴家這是寬面兩間到底兩進的。隔壁那個比奴家的大,是三間兩進的格局,我當初就嫌那個太大沒有買。”

李佑皺眉苦思,嘴里道:“這個事我肯定會過問的,媚姐兒且回去,這兩日先不要露面了。你們女人家拋頭露面的做生意,必然容易招惹事非,還是多注意些。”

李媚姐并不知道李佑和劉巡檢的關系,只道是李佑要出面幫忙,當真是千恩萬謝的感動一番。

一夜無話,次日李佑便指使張三李四二人去福新巷打聽,他必須要確認這里面的情況。

到了午后,張三來回報道:“小的冒充欲賣身為奴的人,找上先生說的那家去打聽,好言巴結后,聽那門子說這處宅院現下并無人住,將來是要給主人女婿的,暫時不需要買家奴使喚。”

果然!讓李佑猜對了,這三間兩進的宅院是劉大人買來當嫁妝送給他這個未來女婿的。不過已經下了聘禮,按照規矩女婿這個詞可以改用現在進行時了。

這樣的格局,對于殷實人家也不算什么,但對于如今的李佑可真是夠豪華了。但面對這樣一份大禮,若以為李佑會滿心歡喜,那就大錯特錯了!

真是香甜的誘餌啊,已經對自己這個老丈人了解很透徹的李佑嘆道,這劉老頭一日不死就一日不消停地玩心眼,也不知道累不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宅院就算有花園、庫房、河埠等設施,再去掉他這個未來主人和妻妾住的院落,估計還有兩個側院是給家奴婢女們住的。這兩個側院,安置十來個仆役甚至更多毫無問題,但李家哪里有這么多人可以派進來?

問題就出來了。若任由劉家貌似好心的把仆人和宅院一起當嫁妝送過來,李佑直接住進去,好像是省心了。但這個家里從妻子到家奴婢女豈不都是劉家的人?更何況劉府就在兩個巷口外,有點風吹草動的,劉巡檢輕易就能遙控這里。到最后李佑這個名義上的家主還能作的幾分主?

想至此,李佑心里冷笑,這劉巡檢劉大人的心思,哼哼,隨時提防著總是沒錯的。不知道別人能不能接受這個情況,反正李佑是絕對不能接受自己家里被外人操縱,即使那劉大人父女情深愛女心切也不行。

想曹操曹操到,此時只聽見門口有人叫一聲“賢婿”!原來劉老巡檢又來李佑這公房了。

第二集扯淡扯得有點多了,回頭一看自己都忘了是布局還是扯淡了。下面幾集要趕工了,看官們做好心理準備!

另:中國古文太言簡意賅了,區區一個三間就有不同意思。一棟房子有左中右三間屋子叫三間,一套宅院寬度有三個正房(也可能順勢延伸出三個院落)也叫三間?是這樣的么?不是很確定啊。

見到岳父,李佑立刻進入警戒狀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站起身來上前迎接道:“老泰山大駕光臨小婿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海涵海涵請上座。瘋狂論壇”

“不須多禮。”劉巡檢搖手道。

李佑顧左右喝斥同房的手下書吏道:“什么眼色!還不給劉大人上茶!”

王貴袁明二人知趣出去了。

劉巡檢笑瞇瞇道:“老夫此次是來拜見知縣的,不過想起有件小事情要求到賢婿,便先來看看。”

他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估計是個陷阱。李佑謹慎問道:“何事?”

“前陣子你不是抓了嚴老爺家的一個管事,如今人還在牢里,嚴老爺請托到我這里了,老夫抹不開面子答應了。”

李佑才記起有這事,前些日子去舅父那里平息械斗時,順手把嚴家的方管事抓回來扔到牢里,然后他就把這個人丟到腦后了。善哉善哉,看來此人還有人送飯勉強活著呢。

“這點小事,老泰山去牢里把人提出來就行了,又不是定了罪的重犯,何須來找小婿說笑。”李佑道。一個巡檢連這個能耐都沒有?誰會相信。

劉巡檢貌似忠厚本分道:“老夫身為外方武職,理當避嫌,不好隨意干涉縣衙政務啊。”

李佑心里叫一聲“我呸”!在這方圓不到百里的地方,哪有這么多講究,你當你是領兵大將不敢去干涉朝政啊?

若不是李佑已經猜到老丈人的底牌,這會兒沒準就落了套。他現在就認定了,劉巡檢是故意通過他來辦事,故意來欠個人情,下面還會故意借此送上誘餌。

要是不明內情,李佑真說不定會感激涕零,覺得老人家用心良苦,為了不傷他的面子想出的法子。瘋狂論壇

不以為然的李佑也不接話,扭頭對外面喊:“這半天了為何還不上茶!”

“賢婿放了那管事,老夫有一份重禮相贈,且作為嫁妝,包你滿意。”劉巡檢神神秘秘道。

一點也不出所料,李佑暗道,還沒想好如何應對,不能叫他說出來,老人家裝神秘就先裝著罷,我也暫且就當不知道。盤算完畢開口說:“折殺小婿了,什么禮物不禮物的,休要再提。老泰山只管去見大老爺,我這就去放人,但請放心。”

說著李佑便往外走,還真是去牢獄放人了。

話說世事難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明知山有虎還向虎山行。總而言之,此時李佑李典史絕對想不到,沒過得幾天,他就要吃下那個老丈人的誘餌了。

李佑去牢里把陷害過自己的方管事暴打一頓,扔了出去,算是給了岳父面子。回去的路上,穿過縣衙中庭,遇到了黃師爺。只見這位四老爺宿醉半醒、臉色非常,必定是被請吃酒了。再通過他腳步虛浮的狀態,李佑很有經驗的判斷出四老爺還享受了妓家的周到服務。

那黃師爺看到李佑,勉力立定道:“今天,那個包攬石料的錢皇商會送個石條樣料過來,你且收下請個老道的石工勘一勘。”

聽黃師爺提起錢皇商,李佑心下明白,黃師爺昨晚大概是受了錢皇商的招待,倒是有點怕他因此誤事。忍不住勸道:“老先生,那錢皇商的條件很可疑,只要五萬銀兩就敢包攬所有石料,我們一直未參透其中關竅,不可不提防,免得誤了縣尊大事。”

“這些我也是在想的。錢皇商答應說今天要送個樣子料,今后就照此樣供料直至河事完畢,絕不有失。”黃師爺又吩咐道“我想,你收了那石條后仔細勘驗,若無問題,就和錢皇商立下合約,今后都以此樣為準,算下來我們也不吃虧。他要違了約,那也怪不得我們不給臉面了,大不了再去炸山取石。”

李佑想了想,也沒發現有什么漏洞,便答應下來。

下午時分,果然有人用船送了一個半丈長短的石條過來,李佑指揮雜役們從官衙水門將石條弄到公房里,又差人去叫石工。

叫來的石工姓馬,五十歲左右年紀,在本縣石匠行當里算是最老道的,時常在官府聽用。李佑出于謹慎屏退左右,只留下馬石匠和他自己二人。

馬石匠繞著大石條轉了幾圈,仔細敲打摩擦,又掏出尺子丈量。勘驗完畢時,對李佑說:“這個石條…有些特別。”

李佑哪里看得出來,便追問道:“有何特別?”

馬石匠又摸看一番,道:“若小人沒有看錯,這似是浙江那邊海塘用料。”

怎么又扯到浙江的千里海塘?疑惑的李佑又問:“你可確定否?”

馬石匠比劃道:“二十年前,朝廷在浙江大舉修建石制海塘,小人應征為匠。知道那海塘所用石條規制均為長五尺、寬厚皆為尺半,和這塊石條長短大小一模一樣。況且經小人仔細辨認,這石條用材的確是浙江那幾個縣出產的,海塘用石皆取于此。”

“你能確定?”

馬石匠拱手道:“小人在此行浸淫多年,這份眼力還是有的,確是海塘石料無疑。”

怪了,怎么會是抵擋海嘯大潮的海塘用料,誰會吃飽撐著專門造這種一模一樣的石條用在內陸堤壩上?李佑實在不懂這里面門道,于是向專業人士馬石匠求教道:“江南除了修海塘有人去造這種石料嗎?”

“以小人在這一行的見識,真不曾聽聞這種事。”

“我再問你,給你五萬兩銀子,你能辦來至少五千方乃至萬方這種石料嗎?”

馬石匠搖頭道:“這個價格五千方或許可以試一試,萬方絕對不可能了。”

難道錢皇商那伙人膽大妄為到敢去拆下海塘的石料運來販賣?沒人智商低到招惹這么明顯的滅門大禍罷?石條這樣的東西不太可能長途運輸的,錢皇商必然是從江南一帶搞來的。想了一想,李佑皺眉道:“既然沒人造,南直隸和浙江什么地方還有這種石料?”

“這個因小人修過海塘,略知一二。”馬石匠道:“海塘每年都要修補的,所以在浙江臨海一帶存了許多備料。去年,小人應征去府城造城墻,和南邊的同行閑談時,聽說浙江巡撫因為材質不合格,將大量海塘備料報廢后處理了…”

聽到這個,李佑大驚,心頭巨震跌坐于交椅上,暫且按捺住又對馬石匠道:“今日話語,不得外泄半字!”

雖然馬石匠不明就里,不清楚李佑叫他來辨析這塊石條是為什么,但他多少年來做慣工程,深知其中厲害,仍答應說:“先生放心,小人也是怕死要命的,絕不敢去吐露半個字,今日只當沒有來過。”

送走了馬石匠,李佑坐定了一動不動,腦中翻江倒海起來。

整個事情呼之欲出了――浙江那邊(多半是巡撫主導)詐稱不合格報廢,侵吞了備用石料,然后賣掉貪污。錢皇商也是其中一份子,這次他若得了五萬兩銀子,看似虧本,其實本錢可能只有幾千兩運費而已!難怪,難怪!

他只是個小小縣衙典史啊,哪里承受的了這種大案。如果牽扯進去,一旦事泄,全家遭殃。而且還是那種為了彰顯官法,必被從嚴從重處理的小人物,他身上可沒有任何護身符,也沒有官場人情網護著。

歷史車輪滾動了!主角的小吏生涯就要結束了!第二集快收工了!

李佑不由得苦笑,他自己都奇怪這時候他居然能笑出來,居然還有閑心胡思亂想。他想起自己上輩子看穿越文,時常嘲笑主角們打個哈欠都能掀起驚天大案。輪到自己穿越以來,一直過的平安閑逸,家長里短不少,但也沒有太大波折。誰料到轉眼之間就卷入了這么一樁巨案。

說卷入也不恰當,大概現在別人都不知道他猜出了真相罷。

今天湊巧找來的石匠是二十年前修過海塘的老工匠,誤打誤撞發現了石條的奧秘,又恰好知道浙江那邊報廢石料的事情。前后一些疑點被李佑串聯起來,才能推斷出內情。

若非如此,李佑只怕還被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如果這案子東窗事發,朝廷嚴查下來,才不會管李佑知情不知情,作為一個毫無背景的經手小吏怎么也跑不掉的。

倘若殺雞給猴看,別人命運不知道,但他鐵定是那群雞中的一個啊,還是最小的一個。怎么辦?想到這里李佑猜測起黃師爺和陳知縣兩位上司到底知不知情?

若黃師爺知情,而陳知縣不知情該怎么辦?

若黃師爺不知情,而陳知縣知情又該怎么辦?

若兩人都知情該怎么辦?

若兩人都不知情又該怎么辦?

想的頭大時李佑忽然醒悟過來狠拍腦門,心道,這時候我還管他們知情不知情作甚?先想自己后路罷。陳知縣和黃師爺無論怎樣都是有保護層的,又不是貪污主犯,只是用了贓物石料而已,就算事發上報一個不知情最多就是個昏聵失察罪名,死不了人的。

自己可沒有那兩位老爺的本錢,也冒不起這個風險,趕緊徹底抽身事外才是硬道理。瘋狂書庫別扯什么富貴險中求,這場賭局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參加,當看客都是玩命的事情。

李佑不禁慶幸此時別人都以為他不知情,要找個合理的法子,爬出這潭太深的泥坑才是,還不能讓別人懷疑。

說實在的,要他就此學古代高士一樣辭職而去,有些舍不得。沒有胥吏身份又無功名在身,就要去納糧納稅,就要去服徭役。說不定這虛河水利開工后,工地上便會有他吭哧吭哧的苦力身影,更說不定還會被監工的前同僚們指指點點,想到這點就堅決受不了。

如今之計,只有一條路…

天色已經昏暗了,李佑便出縣城朝西水鎮而去,七八里地不到半時辰就走過。進了家門,在屋外就聽見父親在罵哥哥李佐:“你個蠢貨!店里一個劣質粉頭兩句軟話就哄的你找不到東南西北?還敢大言不慚要學小二納妾,我打死你這個賊殺才!你以為你是小二么,小二坐家里都有貴人主動送妻送妾的,何曾去求過人家!”

李佑飛奔進屋子,對李父叫道:“還真要求人家了!請父親去找老泰山議一議,趕快迎親罷!越快越好!不要耽誤了。”

李父聞言感到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待見劉家小娘子么,怎的如此急起來?”

李佐見父親轉移了注意力,趁機溜了,走之前遞給李佑一個多謝小二你念兄弟之情主動挺身吸引火力的眼神。

李佑為難說:“這其中內情,父親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趕緊迎親罷。”

李父瞪著李佑道:“小二翅膀硬了啊,也敢和為父賣關子了,為父真是老不中用了。”

李佑無奈,原原本本把事情講述一遍。

聽到牽連進這樣大案,李父登時嚇得站起身來,情不自禁的習慣性的指責道:“為何要將事情告訴我!不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嗎?”

等他反應過來眼前這不是外人,是自家兒子,又嘆道:“知不知情,我都是你父親,你怎么會招惹上這樣事情。”

李佑道:“所幸兒子及時察覺,還尚未陷進去。這幾日趕快迎親,娶了劉家小娘子,兒子就能名正言順去巡檢司了。這樣從縣衙脫身,誰也不會起疑。”

李父搖頭道:“為父不會去的。你自己去找劉大人分說此事,我只當不知情。”

“哪有自己去議婚的禮儀…”

“我不去自有我不去的道理。這種非常時期還論什么禮儀不禮儀,你今晚就去說,現在趕快走罷!”李父催促道。

李佑無可奈何,又出了家門,先望西水巡檢司官署而去,也不知道劉巡檢今晚在官署還是回縣城家里歇宿。

叫出官署門丁,得知劉巡檢今晚回家了,李佑只好又返回縣城。趁著走路功夫,仔細考慮了一下如何和老丈人對答。現在他有點擔心那劉巡檢膽小怕事就此退親;即便不退親,更擔心的是劉巡檢知道了此事后,就像見了尸體的禿鷲一樣捏住把柄,搞得自己被動非常。且盡人事聽天命罷,李佑自我打氣道。

到了劉府,那門子是認得李佑的,知道這是劉巡檢很看重的女婿,趕緊一邊領進去一邊派人在前去通報。

那劉巡檢正在和夫人在堂上說閑話,見李佑連夜來拜訪,走的滿頭大汗,氣息微喘,便吩咐左右道:“速速上茶,再去端幾碗粥來,還有點心。”又對李佑說:“賢婿看來有些疲累,自家人不用多禮了,且休息休息吃些東西。”

旁邊劉夫人倒是有些丈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感覺,李佑外形賣相確實也不錯,又聽說是個有才名的。

李佑還是行足禮節,道:“小婿這次冒昧萬分,先請恕無禮了。是想要盡快迎親的,愈快愈好。”

“那敢情好。”劉夫人聽了十分歡喜,能盡早落下一樁心頭事。

劉巡檢卻皺眉道:“賢婿,在自家里老夫也不兜圈子了,其中出了什么緣故?別是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來找靠山罷?”

李佑簡略說:“老泰山放心,并非是得罪人。乃是小婿于蛛絲馬跡之中,察得縣政里可能有些不妥事情,而且是小婿萬萬擔待不起的大事情。所以小婿要盡快抽身其外,以明哲保身。請老泰山準了迎親,成婚后小婿便名正言順去巡檢司專心佐理老泰山,不再牽扯縣衙事務了。”

劉巡檢奇道:“你受知縣陳大人器重,縣里還能有什么擔待不住的事情?對此老夫也不問了,以你的機巧心思,敢這般說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你有意迎娶,老夫豈有阻攔的道理。不過…”

一聽這個“不過”李佑就頭疼,勉強打起精神和老丈人討價還價。

議定事項如下:一是婚后搬至福新巷居住;二是到了巡檢司給李佑副巡檢職位;三是婚后次日,劉巡檢就要向上申請由李佑借職擔任巡檢直至幼兒成年;四是到縣里給李佑爭取一個暫署理西水巡檢司的名頭,能讓李佑在過渡期間開始視事;五是過渡期間,劉巡檢要稱多多病不出,給李佑上位機會。

第二集結束了!主角也在倉促之中結束了胥吏生涯,第三集主角將以官員面孔出場,雖然是個從九品的芝麻武官,但好歹也是萬里長征第一步了。

大明景和六年的七月進入下旬時,李佑閃電般結婚了,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奇特體驗。瘋狂論壇不得不說,在這個縣里,現任巡檢加上前任捕頭一齊全力發動起來,效率還是很高的,短短兩日就把繁雜的婚禮籌備完畢。

迎親成婚當日,李佑像個木偶一般人任由別人牽引著,從西水鎮家里到縣城劉府來回走了一遍,既不出彩也不出格的完成了一個又一個儀式。

但不要以為他癡呆木楞了,李佑心里反而空前的清明,他更像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注視著這一道道的程序,還有許許多多熟悉的、認識的、面熟的、不認識的人在眼前出現又消失。

直到夜深時分,喧囂散盡,坐在洞房里龍鳳花燭之下,李佑才驀然確定,這是屬于自己的婚禮。那邊坐在新床上的大紅襖裙女人便是兩輩子加起來的第一個妻子了,只是一方紅蓋頭蒙在鳳冠上,遮住了新娘的臉龐。

若以為這年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買彩票式的盲婚啞嫁,那就大錯了。若真是個沒見過的,那雙方必然會想個法子看一看才行。可到李佑這兒,還真成買彩票了。

李佑走到床前,挑起了蓋頭。雖然新娘把頭垂的很低,李佑倒也勉強能看得清容貌,打量了一番,很令他奇怪,居然不算丑陋啊――這劉小姐也就是平凡模樣,長相沒看出有什么缺陷,最多就是個不美麗而已,為何被人傳言為怪異?

他之前做好了最悲觀的心理預期,全都很遺憾的落了空,這算是買彩票中獎了罷…不過看著略略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她?李佑不禁站在那里托著下巴冥思苦想起來。

新娘子被新郎官一動不動的看貨物一樣看了半天,羞的實在撐不下去,下意識站了起來,旁邊侍候的婢女趕緊上前扶住。瘋狂論壇李佑這才發現,新娘子身量極高,比旁邊婢女幾乎高出一頭,目測與自己也相差不遠了。

原來是她!

幾十日前盧尚書洗塵宴那次,李佑酒醉不慎落水,被劉巡檢撈回家里。醒了后有位身量很高的婢女端上米粥,李佑感到好奇多看了幾眼羞走了人家,原來她不是婢女是劉家小姐。

回想起來的李佑恍然大悟,劉家豈能沒有婢女么,當時肯定是劉巡檢安排女兒來驗貨的。自己還奇怪劉巡檢怎么會用這種高個頭的婢女,不怕把主人都比矮了么。

又想起劉巡檢有一次戲言說是看中了李佑的身子,也真只有李佑這種本地少有的高大身材才能配得上他家女兒了。在虛江縣年歲相當、條件又不是太差的人中,劉巡檢還真沒找到第二個身材能般配的,也就李佑將將能壓住一分。

也難怪傳言劉家小姐形貌怪異。貌是很平常,但這個形卻真是少見了。以她這種比普通男子都高一截的個頭,又口不能言,只要出去難免被指指點點,所以估計平常也只好足不出戶,傳言便愈演愈烈。

李佑很惡意的揣測道,以老岳父的不良名聲,西水鎮里的民眾恐怕私下里都很樂意傳他家不好的閑話,反正劉小姐人在縣城誰也沒見過,父母就是這樣聽來的。

許多念頭源源不斷冒出來,李佑只管盯著新娘想來想去的,卻是大大失禮了。對面的劉小姐本來就是心理自卑,又感到夫君對她無禮,被盯得羞慚欲哭,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扶著新娘的旁邊婢女看不過眼便發話了:“李家新郎官你好不曉事!哪有這樣冷待自家娘子的!”

李佑醒悟過來,這真不是發呆時候,該飲合巹酒了,對另一婢女道:“倒酒!”之后便拿兩個瓢和新娘喝了酒。然后呢…記得老岳父說過新娘受過刺激見不得房事…

只見婢女們簇擁新娘出去到外屋去了,只留下了剛才發話責問新郎那個大膽婢女。難道由你來代替?老岳父買一送一?李佑好笑的看著她。

那婢女走上來行一個屈膝禮道:“奴婢梅枝,服侍老爺脫衣。”

李佑很體貼道:“我自行脫衣即可,你先上床等候罷。”

梅枝被氣樂了,“老爺多慮了,床上自有新人,奴婢沒有這個福分。”

李佑仔細查看才注意到,紅紗帳內朦朦朧朧的還真躺著一個女子,也不知道父母們從哪里找來代替完成圓房這個程序的。

嗯,禮法程序很重要,婚禮中圓房也是個不可少的環節…

李新郎脫衣上了床,借著燭光看去,那替身女子十六七歲年紀,面容姣好。此刻緊閉雙目,咬緊牙關,全身微微顫抖,顯是未經人事的處子。

聽帳外梅枝催促道,“夜色已遲了,請老爺快些。”

李佑心里無比怪異,仿佛自己就是機器上一個螺絲,此時該按照設計圖的意志擰進螺帽了。

那就履行自己的職責擰進去吧…

房事完畢后,尚未等李佑回味一番順便與身旁女子說幾句情話,就有幾個婢女進來把床上女子抬了出去。

李佑無語的看著眼前這一切,有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苦思下終于記起上輩子看歷史雜談,貌似辮子朝宮中皇帝臨幸宮女都是類似的場面啊,一句話不說幸完就抬走。只不過當下扮演催床角色的不是太監而是婢女梅枝…

梅枝也迅速撤下見血的白綾單子收好,又給李佑擦拭了身體。隨即通知外面,把真正的新娘子請進來與李佑合床共枕,同度這洞房花燭之夜。

紗帳內十分安靜,李佑默默睜眼看著帳頂的花紋,旁邊的劉小姐似乎也是一樣的動作。

這妻子受過刺激不能行房但能同床睡覺么…李佑不由得又想起剛才那個被抬出去的破瓜女子,父母們會怎么安排她呢?估計要和自己終生不相見了罷,一個在新婚之夜代替正妻圓房的人,怕是在這個家里連妾都作不了,不然禮法亂了。說起小妾,也不知道今夜金寶兒在作甚呢,想必有小竹陪著也不會太寂寞罷。

李佑收回神思,論理也該談幾句夫妻間的悄悄話了,但對方卻是有疾口不能言的。心里嘆道,你也是個可憐人啊,要在二十一世紀說不定就是超級模特了,再不濟也可以測測有木有體育天賦,偏偏生在這個時代。

其實李佑心情還是不錯的,畢竟他原先心理預期很低啊,所謂知足常樂。

漸漸地困倦了,半睡半醒昏昏沉沉間,李佑意淫起若是在上輩子,有這么一個女友,再買幾身高仿名牌,在學校里一轉,便可以冒充泡模特的富二代了,狐朋狗友面前也倍兒有面子。那些模特很多臉面真是不能入眼的,還不如自家這位呢,打分數至少不是負分。

想的自得其樂,夢里無意識的伸出手攬住了枕邊人的腰身,粗細手感還不錯,就是為何抖得厲害?今天碰到的女人都愛發抖嗎?又加了把力氣,把旁邊女人緊緊摟到自己懷里,漸漸睡著了。

可憐的新娘,本來躺得好好的,卻遭了災被新郎一把抱住,力氣又不如他。只得在新郎懷里一直顫抖著挺到了天亮。其間心里真是又驚又怕,卻因為這是抱著她理所應當的夫君而不敢喊叫,委屈的拼命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第二日,還在做夢泡名模的李佑一大早便被叫起來,和妻子一齊去拜見父母。瘋狂論壇然后今日的主要行程就是去宗祠拜祖宗,再見見族中老人。

眾人見了夫妻二人都道一聲般配得很。是很般配,在縣里找不到第二對的高人了,在這年頭夫妻二人都是一百八十公分這個級別的很是稀罕。

陌生人前新娘子畏畏縮縮的,除了帶來的婢女,好歹一齊同過床的李佑就算是關系最密切的人了。便忍不住一直緊緊貼住丈夫,大概也是感覺李佑的個頭能把自己擋住有安全感罷,一天的折磨熬下來后,心里對這個陌生丈夫倒是莫名的親近了許多。

到了天黑,折騰了兩天沒睡好的夫妻二人都是困極,上床倒頭就睡熟了,沒甚故事。

第三日,是新夫婦回門日子。到了劉府后,拜見岳父母完畢,李佑和岳父劉巡檢敘話。在場的還有劉家小公子,一個七歲的小破孩也一本正經的和姐夫李佑對坐陪同,只是不斷微微扭動的屁股出賣了他的騷動內心

那邊李家娘子又成了劉家小姐,被岳母劉夫人、兩個岳父小妾和女親眷們拉走了,雖然不能說話,但點頭搖頭還是會的,或者寫字。

劉巡檢神色輕松的說:“你的事情,我與陳知縣提了,當無問題,明日你去一趟縣衙罷。昨日我也將借職奏請和盧尚書的說情書信一齊發走了,想來兩個月內兵部定有準信。這些時間,我就多多休息了,巡檢司便交給你入手。”

李佑謹聲道:“有勞泰山費心了,小婿謝過。”

由典史轉為副巡檢,都是縣內沒有品級的吏員首領職務,倒也好辦。瘋狂論壇另外,在朝廷正式任命他為巡檢之前,還需要一個主持巡檢司的名頭,這得去一趟縣衙找陳知縣。

“一家人不必多禮。就是這成婚倉促了,福新巷那宅子來不及整治完畢,還得等幾日才能住進。”

最好一輩子別整治完…李佑心道。

劉巡檢又感慨道:“老夫操勞一生,年過半百。如今諸事放下,女兒有所歸宿,家中后續有人,終于可以頤養天年了。唯有這小兒,年紀尚小,若老夫精力不至,你這作姐夫的要多多看顧。十年后他若不成器,你這借職不還也罷。那時你若膝下兒女眾多,可擇一子繼承劉姓,再傳下這巡檢的家業。”

李佑做出惶恐樣子起身拜道:“小婿安敢有此念頭。”這老丈人三國演義看多了吧,還學白帝城托孤這一套,這年頭幾本名著真是流毒頗廣了。

劉巡檢啞然失笑道:“這幾日看著女兒出嫁,所思所想很多。真情流露說得幾句實心話,你也不當真么,今天就不要作態了。”

李佑也笑道:“小婿定當力爭上游,再去為我李家掙一份更大的新家業,老泰山這區區九品巡檢還入不了眼。這也是小婿隱忍至今的實心話,我父親都沒聽過的。”

劉巡檢聽了哈哈大笑道:“時至今日你才敢有此豪氣耶?”

談笑間,劉家親朋漸次都來到。待到擺上酒席,李佑被灌的大醉,實在沒法回家了,于是被安排在劉府客房睡下。

再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大亮。李佑胡亂喝幾口粥,想著去巡檢司任職的事情還是越早辦妥了越好。便拜見過岳父后出了劉府朝縣衙而來,原來的兩個幫役張三李四二人在李佑身后緊緊跟隨――李佑看他們兩位這些時間還算勤勉,已經提拔為長隨了,孫及也準備被李佑帶到巡檢司去當書吏。

李佑進了縣衙,衙役吏員們紛紛湊上來道喜,此時眾人都已知道李佑即將脫身于胥吏,有個九品老爺的前程了,心里的羨慕那是不用提的。巡檢雖然偏居于外,但鎮守一方無人管束,這點比縣衙里的縣丞、主簿還自在。

李佑邊走邊還禮,好容易才進了知縣官房,上前揖拜道:“屬下見過大老爺。”

陳知縣沒有像從前一樣只點頭示意,卻坐著拱了拱手還禮,給了李佑官員待遇。隨后便將李佑請至花廳敘話,賓主各自落座。

插一句話,從跪著到站著,再到坐著,李佑終于在陳知縣面前有個座位了…

陳知縣先開口道:“在我看來,以你之才屈居于胥吏終是可惜了。我本想若到我升遷他方的時候,禮聘你來作一個幕僚,也強似在市井之間廝混。不料到,你竟然別有前程,我卻是多慮了。”

沒想到陳知縣心里居然還能惦記著他的前途,甚至考慮著升官時拉他一把,李佑心里有些感動,差點一沖動就把海塘石條的事情說出來提醒陳知縣。

但李佑很快就回復理智,死死把話頭堵在喉嚨里,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察覺內情了,裝不知情是明哲保身的必須法則。

也許被縣尊關心都是因為給他送了小妾的緣故,也許縣尊根本就是已經知道海塘石條的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李佑強迫自己想道。

平靜了一下心情,李佑便為自己的來意道:“承蒙劉老泰山看重,僥幸得了一份差事,以典史轉為副巡檢,此時要等著朝廷準許后借職襲替轉為正官。但老泰山年老體衰,只愿歸家休養。眼下巡檢司正堂無首,乞縣尊給與名份,讓屬下暫主局面。”

陳知縣點頭道:“些許小事,理當如此。本官便簽下告書,命你暫署巡檢。等到朝廷授職下來,便是一縣同僚了。”

李佑感謝一番道:“即便做了巡檢,還是大老爺的下官,請縣尊多多照管。”又和陳知縣談了幾句便告辭了。

要不說國朝這文字里的應變功夫十分深邃。

正式的世襲巡檢官名自然就是某某巡檢司巡檢,代巡檢叫署理某某巡檢司,這兩樣都是九品官,需要朝廷授職的,知縣哪有這個本事去任命。

但在這個署理巡檢司前頭再加一個暫,成了代理的代理巡檢,便是有點非常時期臨時處置的意思了。一方父母官自然有這個權限,作為在吏部籍冊備案過的吏員首領李佑自然也有這個資格。

于是李佑在這幾個月里的名頭全稱將是“西水巡檢司副巡檢暫署理西水巡檢司”,多達十六個字,很怪異很繞口,但正式文書里卻一個字也不可少。

至少在各種場面,作為主持巡檢司的人,可以享受相應九品待遇了。李佑心里有點幸福的煩惱道,若遇到正式交往的場合,自我介紹起來要不要十六個字念全了?

從縣衙出來,李佑招呼長隨去買些上好點心,拎著回到官舍巷子。好幾日沒見到金寶兒和小竹,得回官舍住所看一看,看完她們就得接妻子回西水鎮了。估計以后還得在縣城福新巷安家,所以就讓金小妾在縣衙官舍繼續住幾天,宅子整治好后直接搬到福新巷。

李佑叩門,沒多久小竹給開了門,驚叫道:“老爺好久不見了!”

“也就三天罷?如何成了好久?”李佑邊進去邊道。

“古人云,一天不見如隔三年。”小竹關上門很認真的說。

李佑奇道:“幾天不見,小竹也學會掉書包了,不過應該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金姐姐教的,奴家覺得這句很合心思啊,不過金姐姐說這句話她用合適,奴家用卻不合適。老爺知道這是為什么?”小竹睜大眼睛期待著老爺的熱情解答。

李佑老爺慈祥的摸著小姑娘的腦袋說:“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金寶兒聽到李佑聲音,也迎出來道:“恭喜老爺了。”

李佑調戲道:“娶了個木頭娘子,哪有金姨娘有趣。”

金寶兒輕輕捶了一下李佑說:“老爺就會取笑人,如今可不比過去了,讓別人聽見可了不得。”

李佑進屋和二女說說閑話,在這兒吃了午飯,待要告辭時。金寶兒忽然說起李媚姐:“昨日李姐姐來過一趟…”

“罵了我一頓?”李佑很直白道。

金寶兒小心翼翼地說:“倒是對老爺有些怨言。”

“都說什么了?”

“說老爺你再也不像當初那樣待人純良真誠了。如今竟然一邊放縱自家門子糾纏良家婦女一邊還當面裝傻…”

看來李媚姐也是得到他的婚事消息了,李佑道:“她再來就叫她再忍幾天!”

金寶兒捂嘴笑道:“她已經不忍了。”

“莫非她要搬走?”

小竹插嘴道:“她說老爺再不管,她就要對那門子聲稱,她是老爺你的情人兒!估計那門子就不敢糾纏了。”

那就更不管了,李佑想,最好叫老丈人都知道,新宅子隔壁有個女婿的情人。告別小妾又到劉府,領了妻子回家不提。

李佑即將任職的西水巡檢司,官署坐落于太湖、虛河交口一處高地上。整個巡檢司有額定兵卒一百五十人、哨船十三只,座船一艘。另有書吏四人、門丁六人、雜役廚子若干,兵卒裝備有弓箭、長矛、短刀。堪稱是從太湖水面、沿岸到虛江縣城之間實力最強的暴力組織(無論合法的還是非法的)。

巡檢司的職責說起來也很單純,不然劉巡檢如何敢把西水巡檢司隨便扔給李佑折騰。簡而言之,就是捕盜、盤奸、捉逃、緝私,都是日常治安事務,并不負責復雜的地方政務,甚至對案子只能審查不能判決。非要類比,就是常備的民兵連加派出所。

國朝初年,對巡檢司得考核原則四個字就可以概括――無事即可。聽著很幸福美好,只要沒事就是最合格。后來太祖皇帝大概也覺得這樣不像話,便定下了捕盜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不同檔次的考核標準。

話扯遠了,卻說這西水巡檢司副巡檢暫署理西水巡檢司李佑李老爺,他不顧新婚燕爾,勤于公事,毅然在婚后第四日就跑來上任了。若有評比,一個先進工作者是跑不了的。不過娶了個和抱枕沒多大區別的妻子,想必也談不上什么新婚燕爾魚水情深罷。

上任的過程平平無奇,岳父劉巡檢先把官署里的人和十幾個今日停了巡邏的隊正都叫來給李佑看了一遍,之后劉巡檢將判事廳、簽押房移交給李佑,便悠哉游哉回家養老去了。

李佑依依不舍的把岳父送出去,極目眺望直到老巡檢遠去的背影消失在河上。因為有一個刻著“西水巡檢司印”六個大字的方形物品還在他老人家的懷里揣著,岳父把它帶走令李佑好生不舍。

不過不舍歸不舍,當回到簽押房時,坐在巡檢交椅上的李佑再也克制不住激蕩的心情,嗓子里忽然爆發出一陣得意忘形的狂笑。

縱使官署里屬下聽見了,誰又敢說半個字?

壓抑了這么久,供人驅使這么久,李佑終于有了可以當家做主的一畝三分地。無論外面天有多高,至少在這西水鎮,在這十年,沒人再能管他了(暫時無視父親)。

大笑一通,李佑迅速進入角色,他把書吏和隊正輪番叫進來說話。這些人個個低眉順眼,十分恭敬。沒有出現敢甩臉子叫板給主角下馬威的腦殘,也沒有冷哼一聲待主角發掘的不得志高人。

新官上任的李巡檢淡淡的失落了,網絡小說定律再次失效。在這劉巡檢經營十幾年,又是沒有外人能插手的地方,哪會出現什么敢和他女婿對著干的手下。

這官如何做,李佑這幾日想了很多,也和老岳父交流過,漸漸也有些懶人思路。為了達到輕松省事的把官做大做強的目的,起碼要保住位置,無非是兩個方面,一是官聲二是名聲。

官聲就是要做事嚴苛一點,不要以為這是貶義詞。李佑可不像知縣這類官員,有時候或許需要愛民如子的名聲。相反,作為治安官嚴厲苛酷一些,在這個時代的官場,往往會有能干和敢于任事的風評。畏威才能懷德的說法大有市場的,只要注意尺寸別過分虐民引發民變即可

名聲就是繼續在詩詞上剽竊揚名,有了大名聲,自然就有大好處,李佑一直堅信這一點,還有比這個性價比更高的辦法么?沒有名聲他能坐得到這個位置?但要繼續揚名也許比在縣城難了,畢竟西水鎮比縣城格局還低了一等,是要仔細考慮考慮。

這時有門丁手持名刺稟報說:“西水稅課局大使來訪。”

李佑接了名刺看了一眼,曉得這大使姓張名世英,便匆忙迎至大門處。

這西水鎮乃交通要沖、四方貨物匯聚之處,縣里便將此處定為集市,算是個大宗貨物集散地。又設了稅課局進行商稅征收,凡貨物進市、交易都要收稅。

課稅局正官為大使,和西水巡檢司巡檢一樣都是從九品官,也是這西水鎮上除了巡檢外唯一有品級的官員。他主動來訪,李佑不能失禮,自然要出迎。

張大人四十余歲,容貌疏朗俊致,原本也是個不得志秀才,便選了貢充任這個九品雜職。他見了李佑便拱手道:“在下失禮來訪,有勞李大人出迎。”

本來李佑此時還當不得大人老爺之類稱呼,但誰都知道他板上釘釘要繼位了,提前稱呼一聲李大人也不為過。

李佑也客套幾句,請進來上茶談話,兩人一個準九品武職,一個九品雜職,地位真是相當的不能再相當了,不一會兒二人便熟絡的以兄弟相稱了。

只聽得張世英張大人道:“以后同鎮為官,要多多親近走動才是,今晚設了便宴,請賢弟賞光。”

李佑自是答應下來。

這幾天更新慢,主要是在糾結這書到底是以主角做人為脈絡還是做事為脈絡,想了一周末,決定還是走輕輕松松慢慢悠悠的各類人往的悠閑路子。

就當李佑以為上任的第一日平靜無事,慢慢和張大人閑扯時,便有一個兵丁匆匆沖到廳外,稟報道:“鎮上數十府城無賴正和縣城人毆斗。瘋狂書庫”

李佑聽了一時沒想明白,府城人和縣城人怎么在本鎮群毆起來了?旁邊張世英道:“想必又是因為生絲買賣的事情。”

說起這個李佑立刻清楚怎么回事了。原來這一兩年南直隸年景不是太好,桑葉產量少了許多,這就影響到了蠶絲和生絲的產量,又連鎖引發了整個蘇州府絲織業原料短缺局面。

前頭說了,西水鎮是一個大集市,太湖西岸、北岸一帶的大批量生絲貨物常販運到這里買賣。虛江縣城絲織機戶也是很多,能借著同縣地利之便搶購這些生絲,所以原料倒也不是很缺。但那府城里機戶上千,機工數萬,原料缺的厲害,到處尋找生絲。見這西水鎮里常有大量生絲進出,去求購但又搶不過本縣人,那是十分眼紅。

前一陣子府城五六家有勢力的大機戶合伙雇用了數十打行無賴,又派出各家機工數十人,湊成百人隊伍,跑到西水鎮集市大打出手,趁著虛江縣機戶猝不及防,兩天功夫搶購了不知道多少船生絲運回府城。如今八成是嘗到了甜頭,故技重施來了。

李佑對張世英道:“我這新官上任便遇了事,且去看看,晚上再與兄長痛飲。”

張大人不甚在意說:“這些刁民彼此爭斗不過是為了搶點生絲,也不是什么罪案,賢弟不必大題小做。”

李佑嘿嘿一笑,拱拱手離開了。新官上任,總的燒把火立一立名號罷。還有比無本地根基的外來戶更好的靶子嗎,幾個潑皮無賴,即便是府城來的又能有多大真正管用的背景。順便也讓西水人都知道,本老爺上任了。

今天為了歡迎代代巡檢李老爺上任,巡檢司十五個小隊都沒有出去巡邏。瘋狂論壇當下吹起竹哨,等所有兵卒都集結完畢,李佑便指派起各隊差事。他畢竟是本鎮人,對西水鎮的地理熟悉得很。指使了了兩個小隊去封鎖碼頭,兩個小隊堵住本鎮陸路出口,四個小隊堵住絲業牙行、客店比較集中的兩條街巷路口。

李佑率領其余七個小隊趕到鎮里絲業牙行巷子時,遠遠看到有幾群毆斗的人,旁邊牙行的掌柜伙計還都在看熱鬧,不過官兵來了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李代代巡檢便下令,七個小隊分兵數路,在這兩條街及附近挨家挨戶搜查。凡操府城口音者,均押到巷口土地廟前查驗。反抗者允許動用弓箭兵器,持械強賊生死勿論。

頓時兩條街巷雞飛狗跳,熱鬧非凡。就連開客店的哥哥李佐也遭了秧,跑過來看見是弟弟在主事,站遠處對李佑大喊:“小二你瘋了!自家客店也折騰!”李佑只裝作沒聽見。

先后零零散散押來了百余人。凡是有路引或者稅票為證的正經買賣人,李佑便親自出面,好言好語的賠禮致歉,都禮送回去了。那些人見這個官老爺如此和氣,也不胡亂勒索,受寵若驚之下倒也不為己甚,心里尚還覺得李佑清廉公正。這都正中了李佑意圖。

至于其余的那些真正的府城打行無賴,都想著上頭是打點過地方官府的,估計自己最終不會有事,在這種心態下倒也沒有反抗,隨隨便便就被抓來幾十個。后來有些個機靈的發覺事情不對頭,才隱匿逃跑了一些。

如此最終抓住了五十六人,這數量在府城也是很少有過的。所謂打行就是這些年來蘇州產生的一些職業打手,常常是拿人錢財便聚眾生事,官府一來就呼嘯而散,仗著熟悉地勢街巷逃掉追捕。他們這次受雇到西水鎮,被雇主告知已經打點過地方官府,此外也不熟悉本地不好逃跑,不然哪能讓李佑輕易抓了這么多。

李佑便放了煙花信號,集中隊伍收兵回營。還把五十多人捆成幾串招搖過市,本縣圍觀群眾對李佑這種只抓府城人的做法給予了熱烈的叫好與高度的評價。

回到官署,也不管牢里地方夠不夠,在長矛強弓的威懾下,一股腦將這五十六人塞進牢里,又開了幾個口子,免得出現悶死人犯的慘劇。直擠得這些無賴們摩肩擦踵、貼胸挨背的動彈不得,其中有個兔兒爺倒是爽歪歪了。

之后,李巡檢穩坐于側廳和一位關姓書吏喝茶閑聊,問些本司有關掌故。他知道這些潑皮無賴們沒有依仗的話哪敢跑到外地惹事生非,便在此等著幕后人現身,賣不賣人情且看情況。

果然沒多久就有門丁來報,有個自稱府衙巡捕官的人求見,李佑便叫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身穿箭袖長衣,面色黃暗,留著幾撇鼠須的中年男子風風火火走進屋內,對著李佑便嚷:“你這小吏好生不曉事,誰準的你抓人來,還不放了!”

原來畢竟朝廷正式任職未下,李佑穿不得九品官袍,只能繼續身著吏員衫服,不認識的見了視為小吏也不奇怪。

李佑見這人好大的口氣,便問道:“來者何人?”

那人傲然道:“我乃府衙巡捕官洪某人。”這身份應該是府衙里類似于總捕頭的角色了,口語里敢稱為官,的確也有資格輕視下面小地方的小吏。

“既然稱為官,那你是幾品?”李佑好奇問道。

“即便無品級。那又如何?”洪巡捕冷聲道:“你這區區小吏也敢盤問我?”

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繼續問道:“這位官爺,可有親朋在府衙、藩臺、臬臺、察院、軍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煩道:“沒有便沒有,你怎的如此嗦!還不速速放人,你擔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輕輕點頭示意后,猛然揮手將茶杯摔于地上,對門外大喝:“外面兵丁進來!給我拿下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膽子!我要和你家巡檢說話!”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猶自咆哮不已。

兵丁從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過來翻看檢驗道:“哎喲,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問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檢更傲然的說:“本官乃是西水巡檢司副巡檢暫署理西水巡檢司李某人。”

一串名頭聽得不怎么讀書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邊關書吏善解人意的上來解釋道:“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沖了龍王廟,原來是一家。”

“賊才放肆!誰和你這賤役是一家人!”李佑罵道。

“我和劉大人相識,這些事情劉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辯解道。他知道武職世代襲替的規矩,很快猜出眼前這個李某和劉巡檢必然是關系匪淺,便抬出了劉巡檢的名頭。

李佑聽了心里很是意外,難道這事是岳父被打點后有意縱容的?難怪這洪某進來便有恃無恐讓自己放人,也不曉得岳父私底下收了多少好處才賣個人情不聞不問。

關書吏在李佑耳邊輕聲道:“老巡檢的確說過,不要管這類事。”

從明日起,爭取二更。

李佑抬頭看看天色,已近黃昏。瘋狂論壇當下去簽押房給岳父寫了便信,令一個會騎馬的兵丁牽出巡檢司唯一的馬匹,快馬加鞭去縣城劉府送信,看看岳父怎么說。

若這事情真是岳父收了好處,自己也不會去故意刁難,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即使除開岳婿關系,按規矩后任也是不要隨便打前任的臉。

再回到側廳,既然曉得洪巡捕官多半是岳父的舊識,便不好粗暴對待。李佑擺擺手道:“放開洪捕官,請坐,上茶。”又坐下對洪巡捕說:“足下這話真假不明,本官就陪著你坐等老巡檢回信。若無阻礙,半個時辰后當有回音,不必著急。”

洪巡捕聞言放下心來,那劉老巡檢可是收過他銀子打過包票的,把情況說清楚自然就沒事了。但放心歸放心,再也不復進來時候的驕橫模樣。

他知道了李佑是下一任的巡檢,便主動和李佑攀談拉關系,面子值什么錢,能當飯吃么?問道:“這位大人與劉巡檢如何稱呼?”

李佑想這也沒什么可瞞的,答道:“那是家岳。”

“李大人真是年輕有為,佩服佩服。”洪巡捕恭維道。

李佑微微一笑,隨手翻看一些舊案牘文書,沒有接話,如今這身份該擺的架子還得擺。

那邊關書吏倒和洪巡捕湊趣道:“那是,我家大人大名鼎鼎,之前說起李典史本縣哪個不知誰人不曉。”

洪巡捕驚道:“可是李佑李典史李探花?這真是久仰久仰,如雷貫耳了!”

關書吏便問:“洪差官也知道?蘇州府衙也流傳了嗎?”

“府衙別人不清楚,但我那幾個勾欄相好的都知道李典史,她們聲稱有生平三大愿,一是積攢千金財,二是嫁入進士家,三是與李先生一度得詩詞。瘋狂書庫”

關書吏笑道:“如今可不是李先生了。”

聽得李佑是名人,洪巡檢更熱絡熱切的說:“二位改日到府城,務必來尋在下,定要做一個好東道。”

二人說的熱鬧,不過半個時辰沒到屋外便傳來馬蹄聲,似是去問信的兵丁回來了。洪巡捕迅速站起來朝外望,他今晚可是約好了一個妓家,這眼看天都要黑了還在磨蹭,面上不急心里急。

去送信那兵丁進屋給李佑跪下回話道:“回老爺話,劉老巡檢看了信只有兩句話回復。”

“什么話?”洪巡捕道。

兵丁看了看李佑,得到肯定才又開口道:“一是說上次已經了結,這次什么情況并不知情;二是說請李老爺自行處分。”

洪巡捕氣的黃臉發青,猛的拍案罵道:“不要臉子的劉老賊!”

這樣吃人不吐骨頭的事情委實令人氣憤!他與劉老賊好歹也是有幾分交情的,所以才敢在雇主那里擔下這責任。誰知劉大人收了銀子保了一次后,卻拍拍屁股走人了,這時候又來一句事不關己的不知情,連個幫忙的話都沒有,真是無恥可惡!

你罵得真好,李佑心里頂了一下,面上卻變色大怒:“來人!給我叉出去打!膽敢辱罵老巡檢,教你知道我巡檢司的厲害!”旁邊這陪客的關書吏據說是老丈人的心腹,在他面前總的做做姿態。

何況李佑和老丈人斗心眼不是一次兩次,還是有些些默契的。老丈人傳的這兩句話,無非就是說這個巡捕官的背景也沒什么,可以再去收拾一遍,且看能壓出什么好處,這是第一種猜測。

當然,第二種比較費腦子的猜測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會有第一種想法,從而會得罪這個巡捕官惹出麻煩,然后老人家再親自出來扭轉局面,顯示姜還是老的辣。

更費腦子的猜測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有小聰明,會猜到第二種想法,所以…

算了不想了,李佑及時從死循環里解脫出來,再這么下去要成神經病了,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倒了八輩子霉的老丈人。且忍著,等到正式任命下來后,有你哭的時候,有機會讓你見識到什么叫堂堂正正的陽謀。

李佑想的雖多,但也沒幾個瞬間,只聽那邊一聲“慢著”!

洪巡捕當斷則斷,叫道:“在下愿出三十兩辛苦錢,乞李巡檢將那些無賴轉交與我押回府城!”

李巡檢忽然詩興大發,走了幾步悠悠吟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洪巡捕雖然是個半文盲,但五十、一弦一柱的意思還是聽懂了的,幾乎要吐血。他從府城得到的好處是一百兩,劉巡檢分走了一半,所以他如今只有五十兩的得利。眼前這個新巡檢雖然年輕,張口便恰好也是這個數,毒辣狠準的簡直和劉巡檢如出一轍。

他思量一番得失,決定還是先把人撈出來,這關系到他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信譽。他收了雇主一百兩,要保下這事情,哪有打手們才來了半天時間就被全關起來的道理。不然這么多張嘴傳出去,自己聲望便要大跌,以后不好開張買賣。他可不像劉某人那樣已經是余日無多快退休了,可以不講信用的撈一筆是一筆,他的日子還長呢。

“身邊沒有帶得銀兩,在下愿意立下字據,明日再來送上。可否今日先將人放了?”洪巡捕信誓旦旦道:“在下做事的信譽是蘇州府有口皆碑的,李大人盡管安心。”

見對方很有誠意的樣子,李佑臉色緩和下來,待要說話。洪巡檢見銀彈攻勢生了效,又放下心來,大不了回頭再去找雇主索一筆辛苦費,羊毛隨便出在誰身上,怎能出在自己身上。

那關書吏又將李佑請到一邊悄聲道:“有件事屬下需要提醒大人,本年巡檢司已捕盜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的數目。馬上八月秋收前就要考計,如何決斷,還請大人自己拿主意。”

李佑想起來了,巡檢司考核是以捕盜數量為硬指標的,一年不足三十人是不稱職、夠了三十人是平常,夠了一百人是稱職、夠了二百人是卓異。二百零一人,剛剛好是個卓異。

他心里還是有些對未來的謀劃,掂量了一會兒,覺得一個卓異的考評還是比五十兩銀子有用。

想至此,李佑改口很嚴肅的對洪巡捕道:“事關重大,本官職責所在,要仔細斟酌。還得請示縣丞和縣尊,實不好擅自做主。洪捕官請回罷,有了消息一定告知,但請放心。”

原本覺得大勢底定,洪巡捕正暗中心疼自己的銀子。結果轉眼間再次起了變故,今天洪巡捕已經快被這翁婿二人反復無常的折騰出心臟病,一邊心里大罵不愧是一般無恥的岳婿,一邊也發急了道:“莫非五十兩嫌少?這可真是在下眼前所能拿出的最多銀兩了。放過這次,我今后必有所報!”

李巡檢脫口而出斥責道:“休得胡言污耳!你也是公門中人,當以身作則。國家法度豈是兒戲,還不退下!”

這句官話很自然而然,沒過腦子便從李佑嘴里吐出來。他自己說完都很奇怪,暗道我還有做官天賦?又一想便想起來了,這明明是陳知縣曾經斥責他的原話,不知不覺的學來了…倒真是好使得很哪。

看來我頭天上任就有幾分官相了,李佑心里自得道。旁邊那個關書吏也是一樣想法,贊一聲不愧是老巡檢找來的女婿,年紀雖輕但進入角色真快。

洪巡捕還想說什么,外面又有動靜,門丁來稟報說:“縣衙有公差來,道是縣尊急召老爺前去,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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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黑了陳知縣還有什么著急事情?不過如今陳知縣是最能決定李佑命運的人,連這個暫署理西水巡檢司的差使都是陳知縣簽押了才有效力。別人他還敢抗命,唯有陳知縣的話不敢不從。

更何況陳知縣還有那不為人知的大靠山,想想他前日怎么和李佑說話的?直接就明說一句“若到本官升遷之時…”,這就是最不經意間的底氣外露啊。

看來今晚無法吃稅課局的宴請了,李佑吩咐長隨張三道:“你代我去張大人那里致歉,之后再去家里傳話,道我被縣尊召去了,今晚便在縣城歇宿。”

和一個木頭睡了三天什么也沒做,他心里騷動的很,今天上了任更是激動人心興致高漲,所以借此時機順便去縣城找小妾泄一泄火罷。

吩咐完畢李佑走到衙門口,便要朝縣城而去。

卻見另一長隨李四沖出來忽然把住大門,跪在地上攔住李佑道:“老爺不能走!”

這發什么瘋?李佑張嘴便要罵。

卻聽那李四很悲憤的以頭搶地苦諫道:“老爺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出門定要乘轎!否則老爺失了體面,連小人我跟著老爺都羞于見人。望老爺自重!”

李巡檢下意識拍一拍額頭,盡管他時刻提醒自己是個古人,活在一個古代世界里,但有時一不留神還真不能融入古人的思維。

巡檢司里有現成的轎子和轎丁,那就按規矩來罷,要做官這也是不可少的排場,沒有的話只會招人笑話。別說步行,就是二人小轎都要被瞧不起,非得四抬轎子才算夠格。

其實武官按制度只允許騎馬不允許乘轎,更別說四抬大轎。但如今也就是募軍里嚴格一些,地方上卻沒人當回事,而且李佑根本不會騎馬。

天上繁星點點,卻沒什么月光,李巡檢便只好錦衣夜行了。只見二人打燈籠在前吆喝開道,四個轎丁抬著竹制的大涼轎。旁邊長隨李四也步行同速跟隨,保持湊近轎窗的姿勢時刻聽候差遣。

能跟著官老爺的轎子當隨從,讓李四心里認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很成功。想多了他又可惜起自己的履歷不完美,當初李父退養后李佑繼承家業作衙役時,他這幫役忍不了跟著李佑沒油水離開了。現在對此則是懊悔無比,不然自己豈不就是善始善終的李家兩朝元老了。

若李父見了這李家十幾代沒有過的風光場面,定然會去宗祠再燒幾柱香。

不知不覺到了縣衙門外,李巡檢下轎便撞見了出外歸來的老熟人黃師爺。

“啊,兩條腿改八條坐轎子了。見過李大人。”黃師爺拱手戲道。

李佑還禮道:“老先生真愛說笑,這是哪里話,直呼本名即可。”

黃師爺笑道:“位移則人變,你那名字在本縣可是只有縣尊叫的起了。”

“老先生但叫無妨。”李佑大方道,又問:“縣尊連夜召喚在下,不知是何緣故?”

黃師爺想了想道:“今日無他事,惟有下午時分那黃神婆廟的廟祝來過,或許與此有關。”

黃神婆便是絲織這一行當的行業神仙了,這種廟祝可不是神棍一類人物,常常扮演者行業魁首的角色。李佑似有所悟,這定是和本地絲織業有關,沒準能和他今天大肆抓人扯上聯系。

在這幾十年,也不知道怎么發展的,行業神廟漸漸地有了李佑上輩子印象里的行業協會的模樣,行業神廟的廟祝執事也多半是本行德高望重的前輩人物,類比于協會會長、理事長、理事,廟里所受香火也可類比于協會會費。

這種行業神仙和城隍、關公、龍王之類的大路貨神仙不太一樣,雖然信眾小但很專業,供奉也絕對少不了的。愈興盛的行業,神廟所得供奉也越多,背后都有本行大戶的影子。

李佑當典史時,可以囂張跋扈到拳打和尚、腳踢龍王,砸幾個佛祖菩薩像也不是不敢。但他肯定不會去招惹一些看似弱暴了的神仙,例如黃婆神、魯班大仙、杜康祖師什么的。無他,這三位爺爺奶奶是本縣三個最大行業敬奉的神靈,鬼神這種不信就不靈更不懼的東西,也得仗了人勢才可怕啊。

一個典史能扛得住幾百個和尚道士廟祝的詛咒,但可扛不住縣里每年盈利數萬到十萬白銀的利益集團,作了巡檢都未必扛得住。如今可不是國朝初期的洪武年間,工商界人士再大再巨也要夾著尾巴做人的時代了。雖然是文官士大夫掌權秉政的天下,但有錢和有勢也常連在一起說的,種種情形復雜得很,難以一言而盡。

話又扯遠了,卻說李佑和黃師爺一同進了后衙便彼此告別了。黃師爺自行回側院住所,李佑由門子帶領去了知縣書房。

陳知縣身著短裝便服,正坐于榻上翻書看,見了李佑點點頭道:“自己坐。”

李佑也不見外了,找了椅子坐下便問:“縣尊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陳知縣插好書簽,放下書卷便道:“今日下午,黃婆神廟的廟祝來訪,道是愿捐獻五千兩銀錢,隨意縣衙以什么名義支使。”

李佑聞言嘆道:“他們倒真是大手筆,想必有什么難題求到縣尊了。”按說官府不能平白收受銀錢,但名義找對了也沒什么問題。可以說商戶熱心公益,捐錢委托官府修橋修路;也可以說官府征收工商稅有力,增收了五千兩,這和盤剝農民不一樣,官聲上不是劣跡。

陳知縣點頭道:“不錯,還談及了大批府城無賴成群結伙,在西水鎮市集里橫行霸市、強攬生絲的事情。”

聽到這個李佑心里分外歡喜,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效應?他剛剛辦了件好事,上司就來問到這些,明擺著是自己邀功請賞的大好時機啊。說不定那五千兩銀子也能獎勵自己一些!

機遇豈能放過,李巡檢頓時語氣一變,激昂有力道:“些些小事,縣尊不必掛懷。就在今日下午,下官已將這些匪徒一網打盡...哦,偶有漏網之魚也是不足為慮!如今西水市集平靖,各行安居樂業,皆念縣尊恩德!不過此事還沒來得及上報縣衙。”

說著說著,李佑忽然想起岳父劉老頭,難道他老人家故意放了洪巡捕鴿子,也有類似因素?不由得佩服起來,真是姜老了就辣,居然能提前想到這一層去。

陳知縣果然如同推測的那樣,臉上現出異常驚訝讓李佑暗爽的神色,不能置信的問道:“你才首日到任,便能有此等大舉動?古之能吏也做不到如此,不得虛言!”

李佑心里忍不住得意,嘴上謙虛道:“千真萬確,下官時刻謹記縣尊托付,不敢有絲毫松懈。今日到任便查訪民情,捉拿奸邪,務必不負縣尊知遇之恩。且聽下官詳細道來,話說…”

陳知縣抬斷李佑道:“不許捉拿,快都放了。”

很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宛如神來一劍,將正要興風作浪的亂舞妖魔打回了原形。

沉湎于功勞薄和獎金的李巡檢戛然而止,簡直認為自己聽錯了,回過神來很懷疑的反問道:“縣尊可是說放了?”

陳知縣語氣肯定的說:“都放了。”

得到確認后,李佑疑慮不減反增。難道向來酷愛名聲的陳知縣這兩日心內道消魔漲,領悟到了不要臉皮而養寇自重索要錢財的大神通?

五十六個人都是自己的政績,怎么能平白扔了!李佑一沖動,便起身長揖苦諫道:“縣尊大老爺!養寇自重難堵天下悠悠眾口,竊以為不可取!縣尊失了顏面,下官也羞于見人,望大老爺自重!”

作為上班族更新快是不可能了,每日撐死四千多字,看官催也白催。嫌每天看的不過癮,攢幾天看一次好了,不必大寶天天見啊。

聽了李佑這話,陳知縣被氣得臉色漲紅,惱羞成怒道:“難道你以為本官是這樣的人?”

李佑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也不太可能…縣尊是個自矜好名、力求升官上進的性子,怎么會為了多索要一點錢財,做出這樣非常不要臉的事情。瘋狂書庫

在和銀子的關系上,陳大老爺或許是個小受但絕不是攻。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外界沒有任何大事發生的情況下,短短兩天就忽然就改變了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罷。

雖然糾纏上司要解釋是官場一個大忌,但李佑自從將母族那隔了好幾層血緣的美艷喪父表姐送給知縣當妾后,自覺攀上了親戚,不是普通上下級了。便忍不住問道:“恕下官無禮,其中緣故,斗膽請縣尊示下。”

陳知縣喝口茶道:“并非是我有什么緣故,是那黃神婆廟的姚廟祝說,愿意捐銀五千,求官府不要管理這事,且放任府城無賴去搶購生絲。”

李佑瞠目結舌,主動揮刀自宮的人或許有,但有這樣自斷生路的人么?姚廟祝是本縣絲織業的協會會長角色,他捐的這五千也必定是絲織業機戶們湊的銀子。把現在的情況串聯起來就是,首先江南生絲短缺,府城的同行糾集無賴來本縣集市搶生絲;然后本縣絲織業給縣衙銀子,求官府放縱府城同行,任由自己的生產原料被搶購,就算雷鋒再世也不會作這樣的好事罷?

“那姚廟祝還特意說,此事不能外泄,若是傳揚出去,五千兩銀子就作罷。”陳知縣補充道:“因為與你西水巡檢有關,故將你叫來告知此事。”

說到五千兩,李佑又發現還有個詭異之處,明明幾百兩就可以買通的事情,他們竟然出了五千直接送到知縣這里。既說明了決心之大,更說明他們的收益不會小,就是猜不出這黑幕后有什么利益。

李佑還在皺眉苦思道:“這實在叫人看不懂啊。瘋狂論壇”

陳知縣很不屑的說:“你做了官胸中便要有大格局,不要還像小吏一樣斤斤兩兩的算計鉆研,其實根本毫無必要勞神。無非是商人逐利,勾心斗角罷了,何況買賣生絲也無關什么縣政大勢,又不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你我何須為此費心?即便不明白,官府多得了五千稅銀總是好事,任他們如何跳梁那還是小丑。”

五千兩不是小數目,陳知縣倒不是貪圖這些錢中飽私囊,但平白輕松得了去當稅銀上繳也是一筆政績,何樂不為。虛江稅銀年定額十二萬兩白銀(不包括糧),五千兩相當于百分之四了。雖然以國朝制度,地方考核中錢糧一項只要完成定額就可,從來不鼓勵多收,以免造成朝廷盤剝小民的印象。可實際上的潛規則里,多收多繳總是有加分的。

縣尊都給面子解釋到如此地步了,李佑還能說什么?只能放人了,但怎么個放法還是可以爭取爭取,現在是各方都求著他放人,要給大家充分溝通人情的時間啊,所以…

想至此李佑請求道:“下官再斗膽一次,請縣尊準許遲兩日再放人,此事也不差一日兩日的。”

可嘆李巡檢剛才似乎還忠言苦諫知縣不要養寇自重來著…

言猶在耳的陳知縣一聽就知道這廝意欲何為,拍案道:“豈有此理,汝欲養寇…攜寇自重、待價而沽?”

李佑斂容正色道:“縣尊休要誤解下官,難道我是此樣人耶?今日下午捉得人犯,本地無數百姓沿街叫好稱贊。才隔一夜不經審問便放了他們繼續作亂,豈不如同兒戲一般。敢問縣尊,官府威望何在?黎庶將何以看待官府?況且只聽過抓人遲則生變,未聽說過放人晚了會出亂子。所以總要緩上一緩的,待風頭過去才放人。”

說實話,李佑找的理由很對陳知縣的心思,不愧是本縣最了解知縣的人之一。

果然陳知縣聽了便揮手道:“隨你,能應付了姚廟祝即可。”在他看來,這些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

談得夜色已深,李佑要走人時。

陳知縣又吩咐道:“近日有兩樁迎來送往的事情,盧尚書要回京了先不提。明日那老知府要派同知和幾個法師來我縣勘察祈雨事情,說不得需你露面。所以明日你且先在縣里候著,到了后便一同去迎接。”

李佑答應下來后告辭了。

公事暫了,再忙私事。出了縣衙,想到今夜終于可以不用守著木頭的性福,李佑漸漸興奮起來,先打發手下們找個空閑班房胡亂睡了,自己便進了官舍巷子,回寓所找小妾去也。畢竟他還是個處于血氣最旺年紀,又食髓知味的十七八歲男子啊。

興沖沖進了門,不顧小竹的鄙視目光,李佑將出來迎接的金小妾攔腰抱起,一邊往屋里去,一邊口里調q道:“小美人兒,老爺特意疼愛你來了。”

只聽金寶兒在李佑懷里扭捏道:“老爺不要。”

“你不要我要。”李佑奸笑道。

“奴家今日來了月事,老爺也要?”

李佑一呆,頗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凄涼,換了塊木頭那還是木頭啊。

無奈洗漱上了床,金寶兒在李佑耳邊說:“老爺忍不住便去廂房找小竹罷?”

“不忍摧殘幼苗。”李佑嘆道。

“其實老爺還有個去處。”

“哪里?”

“不是還有個老情人李姐姐呢。”

李佑聽了大樂,伸手攬住金寶兒道:“照此說來,老爺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全城妓家誰不歡迎我,即便是逢場作戲,我也是可以花街柳巷處處為家的。”

金寶兒翻身趴在李佑胸前說:“奴家不是說笑,李姐姐她…”說著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又來求救了?”

金寶兒猶猶豫豫道:“不是說這個…她對老爺是真有情意的,心里真喜歡老爺的。”

向來對感情很遲鈍的李佑頓時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笑道:“你不要拿這事亂說笑,老爺才不上當呢。”

金寶兒委屈道:“奴家真沒有亂講,這是真的。只不過她內心性子要強,嘴上不說。上回她來時,老爺不在,奴家問她,她盡管躲躲閃閃的也沒否認。在奴家看來,什么求救求助的,她都是想親近老爺罷了,這點奴家還是看明白的。”

李佑心里五味雜陳,兩輩子第一次收到被喜歡的信息。

上輩子的世界里,喜歡這個詞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更進一步的愛都泛濫的成災了,喜歡這個詞簡直土得掉渣渣。那時的他是個平凡的內向宅男,偷偷喜歡過很多人,也期待她們會喜歡自己,但心里明白其實都是臆想,最后還沒找到自己的幸福就掛了。

轉生到這輩子是個出色的演員,在古裝片場里演著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戲劇,演的很投入很忘我。感情戲這種劇本,他覺得在戲里面里肯定會有的,但似乎不用當真罷,還是努力演好肉戲好了。

此時,關系最親密的小妾突然告訴他,某個女人,也是有過最親密關系的女人,真的很喜歡你。

李佑晃一晃腦袋,把沒必要的多愁善感驅逐出去,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沒有女人緣的宅男了,何苦糾結于過去不放,差點又讓上輩子的潛意識主導了思維,心性還需磨練。瘋狂論壇

金寶兒問:“老爺發呆想什么?”

“老爺我才貌雙全,事業有成,有人喜歡實屬正常。”李佑頗為自得對金寶兒說:“你應為老爺自豪。”

“嗯。”金寶兒乖乖躺在老爺懷里不動了,其實心里在偷笑。

不過李佑仍覺察她今晚似乎有點怪,暗道莫非是吃醋?一邊吃醋還一邊給老爺牽紅線,果然是古代特產的賢惠女子,我喜歡。

次日李佑起來,隨便吃了幾口早點,就去了縣衙打轉。不一會兒便得了消息,蘇州府那邊同知老爺今日早晨才出發,走的水路,預計傍晚時分才能到縣城。

時間還早,那就暫時不用等了,得了空子的李佑閑極無聊的朝外走去,考慮是不是回巡檢司過一過官癮。

忽然看見刑房的江典史快步行來,對他抱拳為禮道:“李大人留步,一樁小官司與你有些關聯,在下斷不出來。恰好大人在縣衙,煩請代為斷一斷。”

李佑被江典史這么一求,莫名其妙的很,有什么小官司能和自己牽連起來?或者說有什么小官司敢牽連到自己?反正這時也閑著,好奇的隨著江典史去了刑房。

原來近日有一樁富戶秦員外狀告城隍廟戴廟祝詐騙銀兩的案子。這案子委實不大,便交由刑房斷出結果,再讓大老爺判下。很多小案子都這樣,不然大老爺哪有這些時間一一過問。

那江典史接了案子,今日把原告被告都叫來。瘋狂書庫聽原告秦員外陳述道:“在下平日嗜好收集名人字畫,一直實價而童叟無欺,這點鄰里好友皆可作證。前日聽聞戴廟祝手里有本縣才子探花先生李大人的題字,便誠心求購,說好二十兩價格,付了他十兩定金,約于昨日交易。誰知這廟祝蓄意不軌,拿假冒字跡充真。被在下戳穿后卻抵賴不認,分明是強騙銀兩。”

戴廟祝卻大呼冤枉道:“在下委實把李大人真跡給他,他沒有這個眼力便認定為假,如何怨得在下!”

兩人各執一詞,江典史難以辨明,于是勘查證據。合約沒有什么問題,再打開裱糊卷好的卷軸,入眼便是“天意慈悲,乞降甘霖”八個書法奇特到難以用語言表達的大字。

客觀的說,這還真是李佑的字,也是他唯一流傳在外的孤品書法。當初他一沖動產生名士被求字的惡趣味才寫的,另有十兩潤筆的原因。此外平時都有意藏拙,沒有別的字跡流傳出去。另外幾個月前墻上寫的兩首詞早就模糊不清了,即便字不好,大家也以為墻體不平書寫困難再加李佑酒醉的原因,沒人會想到本縣以詩詞著稱的一代名士探花先生寫字不堪入目。也就名字和幾個簽押常用字李佑是練過的,寫小字還能對付。

看了題字,江典史心里便雪亮了,十分鄙夷這戴廟祝騙人都不會騙,拿這樣的爛字,三歲小孩都不會上當。當下拍案喝道:“戴廟祝你也是官廟的用員,怎么如此貪財不曉事。還不從實招來,我做個中人叫你們私了,免得官法上走一遭大家臉面俱不好看。”

戴廟祝滿腔冤枉無處可訴,憋屈萬分,這明明就是李大人的字大家都不信。只急的叫道:“我親眼見得李大人手書此字,如有假在下甘受國法!若能請李大人親自一辨便知真偽!”

聽這話江典史心里咯噔一下,暗思道:這戴廟祝話里有話,是在提醒我?他家娘子傳言與李大人不清不白的,以李大人的風流,空穴來風也未必是假。他敢說請李大人來,定是有恃無恐,就是假的也能當真了。

又罵道,這戴廟祝真是混賬老烏龜,不會找一幅像樣的字騙錢么,這樣的爛字讓本典史裝糊涂都沒法子裝,那原告秦員外也不是吃素的人,案子可是難斷了。

正發愁時便見李巡檢的高大身影施施然在縣衙中庭晃過,是那么的醒目。江典史感到喜從心來,天降救星,叫李大人親自斷定,他便不用擔干系了。

話說李佑得了江典史邀請,進去便見到矮小猥瑣的戴廟祝,旁邊一同立著的三十余歲文士卻不認識。沒多想,直接坐了江典史上首位置。

待到問明白了事由,李佑登時氣的七竅生煙,若非顧及到為官體面,差點上前揪住戴廟祝往死里毆打。

鬧著玩給你胡亂寫幾個大字,不過是找找名士題字的虛榮感覺,順便借個由頭收你的錢而已。你拿回去糊了墻入了廁都無所謂,我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還不明白點人情世故。千不該萬不該,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宣揚這是我寫的,這簡直是羞辱到老爺我的名士尊嚴,豈能輕饒?

想著想著,李佑目光兇狠的盯著戴廟祝沉吟半晌。

那戴廟祝被李佑看得心里發慌,下意識不停往后縮。難道真的激怒李大人了?

可憐他籌辦抬神祈雨未遂,賠上了娘子名聲,又虧了些銀子,只覺自己比書里的周郎還冤,日思夜想心疼不已。聽說有人愿意出二十兩買他那李佑題字,欣喜之下就準備出手,沒想到這么丑的字也能賺一筆錢,偷偷賣了也算沒有白折騰。誰料到越鬧越麻煩,最后弄成這樣子。

越想越傷心,戴廟祝哭喪著臉,聽天由命了。

李佑扭頭果斷對江典史說:“這字是假的,戴廟祝詐用官名,誆騙良民,按律如何請你處斷!”

戴廟祝張皇失措的結結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又見李大人伸手點著他道:“你很好,但愿你這廟祝能安安穩穩的做下去。”

回頭就找陳知縣免了你,李佑心里恨恨道。

江典史見李佑居然指認戴廟祝假冒,一邊猜測其中有什么情海生波的劇情一邊重罰了戴廟祝三十兩銀子。

原告秦員外上前道:“多謝李大人主持公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作東道請大人賞光。”這時候見到正主了,還和戴廟祝生什么氣,趕緊交結上李大人才是正經事。

話說這年頭,天下承平日久,書畫古董行業又流行起來。秦員外有一家書坊,雖然十幾年考不中秀才,但也以文人雅士自居,喜愛收集名人字畫。這李大人身價潛力十足,字跡又是物以稀為貴,十分值得的。照這個勢頭等到他死了后一幅字漲到一百兩以上應當不成問題,可惜李大人年輕體壯,不容易早日老死病死,投資回收期有些長,秦員外心里很專業的分析道。

對于這位要自己題字的人,李佑還是有幾分好感,心里稱贊一聲有眼光!也真心的同情他差點受騙…隨口問道:“你姓秦?以何營生?”

秦員外答道:“在下家業主營書坊,也開著小絲織場子。”

聽到絲織二字,李佑上了心,便放下架子道:“本官請你喝茶,詢問你些事情,還望如實相告。”

秦員外聞言大喜,“在下家住福新巷,藏有上等好茶,敢請大人去品一品!”

福新巷…李巡檢聽起來很耳熟的地方。

李佑和秦員外出了衙門,卻看到長隨張三,就問他:“你不在巡檢司來此作甚?”

張三回復道:“洪巡捕又來求見大人,說見不到就不走了,署里眾人做不得主,請問大人如何示下。”

李佑想了一想道:“這兩日我在縣里有公事,他愿意等就等罷,好吃好喝供著。你速速回去看好巡檢司動靜,如有什么不妥當再來回報。”

張三應下就去了。

李佑上了大轎,跟著秦員外轎子朝福新巷而去。

到了秦家門外下轎后,李佑沒有著急進去,卻立定在那兒盯著對面門口觀看。只見那家宅門不寬,但卻刷成了代表官宦人家的朱色,和左右均不相同,醒目的很,還有轎廂門房等配建。李佑心里暗道,這間宅子怕就是老岳父的嫁妝,看來整治的差不多了。

秦員外十分不解,請了兩次李佑都沒有動,又等了會兒便出聲詢問道:“大人何意?”

李佑笑笑進了秦家。

廳內擺設些蘭草,四壁懸掛字畫,十分素雅。李佑落座后便漫不經意道:“近日我家里欲開一絲織工場,你看如何?望指教一二。”

秦員外以為李佑找他是要問些書坊的事情,也算是半個文化話題,沒想到直接就問起了絲織工場。還是答道:“我秦家主業書坊,絲織場子僅有十張花機,雖然在下不甚上心,但也曉得最近生意艱難,一直靠著書坊所得補貼進去。”

李佑問道:“我也聽說生絲匱乏,以為不開工最多無進賬,怎么會賠錢?”

秦員外苦笑說:“以大人身份也對這經營有興趣嗎?俗話講,一熟頂十生,即便不開工,也要每日付薪留下用慣的熟工,不然他轉投別人后損失更大。瘋狂論壇何況還有些買家提前定貨的,完不成便要賠償。譬如那嚴老爺家聽說要做海上的買賣,拿出大本錢在本縣數十家機戶共定了一萬匹各色綢緞。我家上月也接了二百匹,約于八月交貨,本是無問題,誰知最近生絲斷了,眼看日期到了還沒有完成,說不得要反賠上定金錢了。”

嚴老爺?嚴舉人家?對于這個大家業的仇家,李佑雖然暫時難以正面對付,還是仔細調查過的,他家是個田連阡陌的大地主,很傳統的富戶,每年安心收租子也有幾千兩的收入,現在居然改了心思拿巨款去作買賣?即便前期支付的定金也有三五千兩罷。

李佑假意出主意說:“聽說是到處生絲緊缺,又有府城人在西水鎮里霸市包攬生絲,你等如何沒有動作?或可以向官府求救。”

“按往常慣例會有本行幾個大戶聯合出面主持公道,我等小機戶無錢無勢頂什么用,且安心等待結果罷。我家還有書坊獲利去補貼絲織場,想必能勉力維持等待行情好轉。若是其他小戶拿了訂單完不成的,均算每張機一個月不開工便要賠上十幾兩,怕是難熬得緊。那些大戶倒是財力雄厚的,一時半載也能撐的住。”

從秦員外的話中李佑便注意到,這大戶和小戶不見得是一回事,以前總是把絲織業當成一個整體看待是陷入了思維誤區,實際上絲織業內部并非鐵板一塊。

可憐小機戶們一團散沙,還期盼著有勢力的同行大戶出面主持公道,卻不知道黃婆神廟的姚廟祝秘密送了五千兩銀子給官府,要徹底斷掉他們的生路!

五千兩銀子,這樣的財力只有大機戶拿得出來,或許還得加上嚴老爺家。不然哪能巧合到嚴家忽然抽了風去搞海外貿易,如此看來上個月大規模給各家機戶下訂單也是釣魚了。

李佑心里默默分析到這里,整件事情便呼之欲出――本縣有幾家大機戶,聯合大地主嚴家,拼著自己賠錢也要整垮小機戶。然后很簡單,趁機低價并購小機戶們的稀缺熟練工和織機,做大自己的產業。

姚廟祝敢送五千兩給陳知縣,果然這里面的利益遠不止五千啊。據李佑當小吏閑得無聊翻看縣里籍冊時,對縣里一些數據還是有點印象。本縣零散小機戶們加起來草略估計要有近千張織機和一千五百左右的熟練工。生絲充足情況下,年利潤三四萬兩不成問題。

恐怕那些不靈通的小機戶到死都以為是府城惡霸搶購生絲,而本地官府不作為導致破產的吧。這其實稱得上是沒有公開的陽謀,大魚們依仗雄厚財力拼著賠上萬把兩銀子巨款,進行吃小魚的游戲,小魚即便覺察到了,又能如何反抗?

想透徹了前因后果,李佑心情有些興奮起來,不經意間發現了有這樣一個大蛋糕擺到自己眼前,雖然是別人做的,但不去吃一口豈不可惜?

本次事情和上次海塘石料事件不一樣。那次是侵吞巨額公產,又涉及了不知道多少高官顯貴,隱隱約約之間水深的看不透,牽連進去的話,風險大到可能會抄家殺頭的地步,他哪里玩得起。

這回不過是縣里幾個有錢人推動的商業游戲,他們還有求到自己的地方呢。即便投機失敗了也不會有什么災難性的后果,風險低收益高,可謂是成則欣然,敗也無謂。他自己身份也不一樣了,李佑有把握去栽贓陷害別人后自己最多背一個失察待勘的處分,但他就不信幾個商人也有膽殺官造反,而且縣里最大的陳知縣還是自己的撐腰靠山。

咨詢完絲織業情況,分析出了真相后,李巡檢便不耐煩在秦家久待了,又怕自己不小心話多泄露出什么,起身就告辭走人。

何況見到這樣一個大蛋糕,的確需要好好考慮怎么下嘴才能吃的更香甜,尤其還涉及到可恨的嚴家,更得認真思量思量。另外,出于謹慎還要仔細打聽打聽,看看本縣的大機戶都是什么背景。

這時秦員外卻求道:“在下對李大人才華仰慕已久,今日難得大駕光臨,乞請留下墨寶,在我秦家傳世。”

墨寶…李名士謙虛道:“本官幾筆丑字,如何能現于人前,還是不必了。”

秦員外不敢硬攔索要,只得哀怨的送至院門,心里嘆道這李大人也是知道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今日初次見面的交情顯然還不夠。

出了秦家,李佑沒有著急上轎,又看了幾眼對面那醒目的朱色宅門。目光再往左邊十幾丈看去,是鄰里另一家的宅門,如果沒猜錯的話,這里便是李媚姐的新住處了。

既然都到了這兒,要不要進去看看呢?李佑發現自己現在很有一種去調戲調戲她的騷動,去逗弄一個內心偷偷喜歡自己卻又不表露出來的美人(這兩個字很重要)想必也是人生一大樂趣罷。

秦員外站在門洞里,本來是準備目送李大人遠去的。結果見那李佑站了半天沒動,只盯著斜前方的宅院去看。于是又很會意的湊到李佑跟前道:“聽說那家是李媚姐的新住處,如今真的閉門拒見外客了,就算是大人你這樣的人才怕是也難進去。”

李佑冷哼一聲道:“你敢不敢與我打賭?”

秦員外順勢說:“愿賭大人一幅字,在下家里字畫皆可為注,輸了任由挑選。”他倒是好算計,無論如何也不吃虧。贏了得到墨寶,輸了送出字畫也是交結上李佑了,以后和朋友也有了話題――我和李探花打過賭的。當然,價值貴重的字畫他都秘藏的,才不會真領李佑去挑選。

“一言為定。”李佑抬腿便往李媚姐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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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李媚姐家宅前,自有長隨李四去叫門。卻也恰好,李四剛抬手,里面有人開了門要出去。這人李佑很熟,是婢女月香。

她見了李佑,先呆了一呆,又瞪了李大人兩眼問道:“李先生有何貴干?”

李佑也不在意,笑道:“多日不見,拜訪拜訪媚姐兒。”

“我家主人見誰也不見你!”月香狠狠把門合上。

李佑毫無心理準備的吃了一個閉門羹,這是多久不曾有過的待遇了…企圖調戲不成反被調戲,這是哪門子緣故?不是號稱被某女真心喜歡著嗎?

不過他不會叫第二次門的,轉身就走人了,卻看秦員外在巷子那邊眺望。

對了,這家伙主業是個印書的,以后要用得到。還將是對門鄰居,不好太粗暴對待,這年頭的社會風氣還是要講究和睦鄰里、遠親不如近鄰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門口對秦員外說:“愿賭服輸,拿紙筆來。”

就有仆人抬著案幾紙筆,搬到前庭中。

李佑聲稱需要清靜,屏退了身邊所有人,獨自在那里寫起字來,片刻完畢便將大筆一丟,上轎離開了。

秦員外激動地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見十六個大字: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開篇,著名的幼童啟蒙教學用字,尤其這筆法,模仿初次發蒙的幼童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讓人相信這是李大人寫的…

秦員外的眼光還是有的,又鑒別出這筆風和戴廟祝賣給他的八個字很像…于是心里徹底原諒戴廟祝了。瘋狂論壇就眼前這字對別人說是李大人寫的,也要被當騙子啊。李大人真是愛開玩笑,開涮了戴廟祝又拿他開涮,最終還是不肯留下正經墨寶,實在可惜。

眼看著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門外碼頭接客去,預計來自府城的考察團馬上到了。本來作為巡檢沒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負責祈雨的人,受了陳知縣吩咐也得出面。

有時候古代這意識形態很令他有吐槽的,為本地因何祈雨如此靈驗這樣虛無縹緲的事,上司就能派個考察團下來看看,聽說還是綜合了佛道鬼神各種派別的考察團。

來到碼頭時,李佑發現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牽頭迎接的周縣丞還晚,十分的無禮。那周縣丞見了李佑,冷哼一聲,轉過身去當做沒看見,他知道去指責李佑純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懶得去和這位上官見禮,左顧右看打算找個認識的閑聊。

場內是有很多認識的人,佛門代表圓如大師、人間大神關帝代表賈廟祝、陰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廟祝、專業神仙龍王代表柴廟祝、本地士紳代表嚴老爺…

總而言之,李大人終于發現,自己深陷敵圍了…無奈孤獨的站在一邊去看水面風景。有人過來找他叫道:“李老爺…”

只聽這聲音,李佑便知道這是戴廟祝,此時上午的氣已經消了,懶得罵他。不得不承認,借此得知了那個大蛋糕還是讓他的心情很不錯。

又過了段時間,江面漂來一艘大船,愈近愈讓李佑眼熟。等到離岸邊只有十來丈時,李佑終于認出來了,這不是趙良禮大官人的樓船嗎?

不錯,這正是月初被趙良禮借出去作花船的那艘樓船,李佑博得探花名號引發諸如夜御幾女等大量懸疑的地方。

沒搞錯船罷?李佑愣神間,便下來了一群身穿各色服飾的角色。有佛門高僧、有道門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腳頭陀…

還個有身穿官袍頭戴烏紗的六十左右的白發老頭,據說是帶隊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爺,正由周縣丞奉迎著,嚴老爺也在敲邊鼓。

李佑看了這隊伍,心里覺得真是無趣,甚至覺得自己來了很掉價。我好歹也是名傳…應該有半個江南的人物了,就來接待這群玩意?其實在農業社會因為不下雨引起各種荒誕悲喜劇很常見,有淹了美女祭神的,有神前交媾調和陰陽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曬的(某人這樣似乎靈驗了)。雖然李佑不認同,但社會心理就是如此。

要說有五品同知這樣貌似高官的來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別開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時候不見得看品級的。從古到今,官場里的大小豈是這么簡單明了的?除了品級,天下的官還有清流、濁流的區分,還有正印、佐貳、武職、雜職的區分,還有官員本人聲望和實權的區分,還有他父親叔叔舅舅岳父的官大不大的區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級認人那就要鬧大笑話。

以上都是黃師爺有天好心教導李大人(當時是李典史)時候講的。

就說這王老爺,或者是王老爺爺,瞧著奔六十了還當人稱搖頭老爺的佐貳官,即便是五品又怎樣,一看就不是陳知縣這樣的清流進士出身,而且必定沒有背景。李佑估計他是熬到這個歲數還死皮賴臉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資得了個同知銜頭過過癮,對李佑毫無影響力,有必要去巴結么?沒見陳知縣都不屑于來碼頭迎接,和上次盧尚書駕到時的出城十里跪迎簡直天淵之別。

也許同樣出身同樣遭遇的周縣丞和這位王老爺爺很有共同語言,可以好好交流坐冷板凳的經驗,李佑心里嘲笑道。這一刻在他身上,笑傲權貴的風流名士意識附體了,忘了自己本尊才是個待任命的九品武職,從流品看遠不如被嘲笑對象呢。

人性總是件很奧妙的事情。面對百姓,他是九品官員;面對比陳知縣差的“權貴”,他是傲骨嶙峋的風流名士;面對惹不起的…再說罷。李佑最近這些心態轉換的愈發自如了,演技大有長進,尤其是在擺脫了胥吏這種卑賤身份的困擾后。或許從世俗功利的角度看這是一件好事…

最后下來位華麗的搖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場了。李佑這才迎上去見禮道:“多日不見大官人了,上次承蒙幫著出集子,還未謝過。”

這的確是趙良禮趙大官人,他見了李佑雙眉一緊,刷的合起扇面指著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墮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總要有人這么說的。

只有那些不知民生疾苦的士大夫才會有這種責問,又是何不食肉糜之問啊。瘋狂書庫一個衙役出身的費勁找個官當容易么?李佑先裝了糊涂道:“趙大官人此話從何說起?”

趙良禮便道:“原以為你也是隱沒于市井的不俗之人,奈于出身屈居文吏下僚,便好心為你揚名。轉眼之間,便聽了一出貪求區區九品巡檢便娶了有疾女子的消息,卻和賣身求榮有何異哉?深負我望!”

再不賣身就要殺頭抄家了!要不就得去工地免費做苦力!李佑作色怒道:“趙大官人說的這是什么話!在下豈愿終日蠅營狗茍的度過此生,有這機會自然是效仿班定遠投筆從戎,將胸中才學報效國家!”

看著眼前年輕人慷慨激昂的熱血模樣,仿佛看到了當年他自己當年的影子,趙良禮無奈以手撫額。心里嘆道,是我疏忽了,這李先生畢竟才十七八歲,正是年輕意氣的沖動年紀啊。

便勸道:“少年人讀了幾本書卻不曉世事,想你家中也沒有人懂得這些門道,這巡檢和漢唐武職高品豈能混為一談?以你出身科舉無望,還不如學我悠游山水,詩歌傳道,尚可成為大家名士,亦能留名后世,方才不負生平啊。”

我家里人就是太懂做官好處了,你這生來享有尊榮的貴人是不能理解的…李佑便發揮特長,雙目有神的板正臉皮,慨然一字一句的以詩歌對曰:“錦繡胸懷報國恩,小胥禿筆史難尋。他年若有功成日,再叩空山夜雨門。”

趙良禮反而樂了,一個領群雜役的小巡檢還挺拿腔作樣的把自己當回事,太年輕了!嘲弄說:“一輩子當個小軍就能報效國家了?原先還是個小吏,算半個文人,現在可直接當一輩子兵頭了。”

看著氣氛緩和下來,李佑便拉著趙良禮到個偏僻地方,法不傳六耳的悄悄道:“這個,若有升遷機遇,還請大官人幫忙想想辦法,在下肝腦涂地。”

趙良禮像是聽到笑話般哈哈道:“笑殺我也!這巡檢就算你岳父不收回去,也就是終生不動的命,近幾十年沒聽說哪個巡檢能升職的。瘋狂書庫鄉軍正職里,縣里巡檢上面就只有六品的府城守備,直接從九品到六品,國朝制度上哪有升遷途徑?你難道想去守備下面當個七品把總之類的軍頭?那就徹底成了武人了,連武職都稱不上,還不如作巡檢哪。除此之外,別告訴我你要出外投到募軍里搏命去。”

“大官人且看著罷,如果在下真有這個命數,還請大官人看顧看顧。”說真的,李佑所想到的他對所有人保密的機遇不見得會出現,有點聽天由命的意思。用不用得到趙大官人還不一定,但事先打打招呼總是沒壞處。

趙良禮嗤聲道:“真要如此好命,我拼著這張臉子不要也去幫你求一個前程。不過你還是別作春夢了,大不了我不鄙夷你賣身當巡檢了。”

說著話,趙良禮又從長隨那里接過一張硬紙貼子塞給李佑道:“據說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八月十六日,吾欲遍邀好友在姑蘇虎丘相聚賞月,這樣也不耽誤十五日的家內團聚。請你撥冗一行,準備點大作給我添添彩。”

李佑當然不會拒絕,又是個裝名士的場合,但怎么裝出花樣、裝出水平、裝出檔次還得費心去想想。

不過總算和趙大官人掰扯完賣身…是借職當巡檢這事了,收了貼子李佑問道:“趙大官人不在府城逍遙,為何又跑到小縣來了?”

趙良禮嘆道:“府城久不下雨,禁令依舊。我稍有破例辦了場演劇堂會,老知府就來羅嗦,忍不了他。”

居然嫌四品正印的知府大老爺對他太嗦…換成普通人早就啪啪的大板子侍候了罷。李佑又一次感到,不談點風花雪月女人,他和趙大官人簡直毫無共同語言。

“還有件事險些忘了,王老爺似乎想會一會你,托我介紹介紹,你不要走了,一會兒上船喝酒。”趙良禮邀請道。

李佑雖然不巴結王同知,但受了這待遇仍是受寵若驚,對這個王老爺爺好感度暴漲。一個五品文官要見待任的九品武職還鄭重其事的托人牽線,太太太抬舉人了。莫不是名士光環的效應?但李佑又覺得不像,且見機行事罷。

那邊周縣丞和王同知見禮完畢,便道:“請王大人上轎,縣里公館諸事齊備了。”

王同知呵呵笑道:“實在有勞了,不過今晚本官有些事,要在趙大官人船上過夜,明日再去公館可否?還請周大人把同行法師們安頓妥善了。”

見碼頭上人終于走光了,李佑到王同知身前道:“下官李佑,見過王大人。”他作勢要拜,卻被王老同知很平易近人的親自攔住道:“李小哥不必多禮,且上船一敘。”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佑暗道。

趙良禮帶著王同知和李佑上了船,進了間比上回略小的艙室,畢竟只有三人吃酒敘話而已。席位早已擺好,王同知坐了上首,趙良禮和李佑對面。

趙良禮對身邊長隨耳語幾句,不多時進來兩位女子。李佑看去,只見這兩個女子俱都云鬢金釵,顏色姣好,神態惑人,行進間長裙羅裾飄飄散動。特別是容止嫵媚多姿,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是別有韻味的。

李佑好奇問道:“趙大官人從哪里找來的如此些美人?為何在下覺得宛如古畫中走出的?”

王同知卻是知道的,對李佑說:“李小哥不去府城,沒見過趙大官人的女戲班么,這必是其中佼佼者了。”

難怪舉止神態如此特別,李佑恍然大悟道:“在下卻是聽說過的,今日方得一見,開眼了。”

話說這時代,唱戲的都是男人,旦角也都是男人出演,一百個戲子里也未必有一個女的。所以女戲子極其罕見,全女子的戲班更是全天下也沒聽說過別處有的。不然趙良禮為何能把他家的美女戲班當做生平得意之事。

趙良禮賣弄道:“今日沒有齊備便不演劇了,請她們佐酒便可。”又道:“丑話說前頭,李先生要收收心,別的女子隨意你看中誰,哥哥我不二話就送了。這些可都是我的鎮臺之寶,演戲少不得的,絕不外送,李先生不要太上心啊!”

兩個女戲子入席陪酒,卻只有李佑空著了。趙良禮奇道:“我明明備了三人,如何少了一個?”

此時才又有個氣質差不多的女子匆匆過來,在門外道歉道:“列位老爺,奴家不巧有事,才聽到傳喚,來得遲了,實在有罪。”

趙良禮道:“且進來!要如何罰你李先生說了算。”

那女子便進了門,對李佑遙遙屈膝行禮。

李佑皺眉道:“進來不好。”

趙良禮喝道:“那就出去罷!”

那女子只得轉身出了艙門。

李佑又高聲道:“出去也不好!”

那女子聞言委屈的站在門口道:“請老爺示下,奴家到底如何是好。”

“這你都不清楚?”李佑面色不滿道:“你我之間自然是不停進進出出的才好。”

一句話惹得滿堂哄笑,只聽趙良禮叫道:“和李先生吃酒就是有趣!不要戲弄婦道人家了,彩姑娘趕快給李先生斟酒謝罪!”

雖然寫的不怎么樣,也是三易其稿的,改完也沒看出哪里好,我都覺的自己神經病了。

酒菜上齊,這只是便宴,沒什么正經規矩,李佑見自己地位最低,主動端酒道:“兩位貴人自府里而來,在下這個本地的先敬了。瘋狂論壇”

王同知擺手道:“李小哥這話太見外了,莫非你虛江縣不是蘇州府?該說在座都是府里的人才是,大家豈能分了親疏。”

趙良禮拍案道:“罰酒!”

這套近乎的說辭太明顯了…之后大家繼續喝酒談笑,但一直過了半個多時辰王同知和趙良禮也沒說到什么正經事情。

李佑心里謹慎,在宴席上更加低調。若是有簡單的事情,以趙大官人的性子早就開口提了,越難出口說明越是麻煩。雖然很好奇以這兩位的能耐和地位,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但他絕不開口去問,能躲就躲罷,這種被求可不是什么得意事情。

結果李佑只顧著和身邊那個女戲子叫云彩的姑娘說話,仔細的問些演戲唱曲的事情,眾人知道他的風流,倒也不以為異。不是李佑沒話找話,他一直存著有錢了養這么幾個會唱曲的女人念頭,然后把上輩子那些流行歌曲抄下來教她們唱,平時在家里當人工播放器聽,那多不亦樂乎。

李佑正和云彩說的熱鬧,便聽見趙良禮道:“我三人當行酒令。”

王同知問:“以何為令?”

趙良禮笑道:“便以求人二字為令,第一個人的求人二字放五言詩詞句首,接下依次放句中及至句末周而復始,句中意思還要上下連通。云彩姑娘為酒令官計時,數到十聲之內不出罰酒!”

文人這真是…求人還要玩點花樣,這倆人不會是早串通好有備而來的罷,李佑暗道,小爺我是不是該婉拒掉?

正想著,便聽王同知急忙的叫好道:“吾先來也!聽我一句:求人氣色沮,憑酒意乃伸。”

李佑無語了,這王老爺爺張口來的這么快,不會先沉吟一會兒裝成并非事先準備的樣子么?

趙良禮趕緊接上:“吾為次,聽我一句:及到求人地,始知為客情。”

輪到李佑了,云彩姑娘好心的計時慢慢的,一直數到了九。李佑仔細看了看趙良禮和王同知欣喜的表情,慢慢道:“我有一句:安心自有處,求人無有人。”

三人轉了一圈又到王同知了,便有一句:“惜閑不共語,急來便求人。”

四句完畢,又要把求人二字放開頭進行新的循環。

趙良禮迅速又接上道:“求人顏色盡,知道性情寬。”他倒是有意趕著李佑,看看李先生到底擋不擋得住。

李佑又是慢慢悠悠有的等計時將盡才道:“并世求人難,勉力各慨慷。”

王同知急道:“所以賢達心,求人須任目。”

趙良禮接上:“務本不務末,無奈才求人。”

李佑這回倒是很快道:“求人不如己,自重豈容輕。”

王同知道:“由來我求人,孰與求我重。”

李佑一聽便想,我好像沒啥求到你的罷…卻又聽趙良禮接道:“今夜先生至,求人在此人。”

又到李佑了,很快想起一句道:“分應當自盡,事勿恕求人。”

如此幾圈下來,趙良禮和王同知暗道不妙,自己準備的詞兒快完了還放不倒李佑,這廝詩詞上頭的才思天賦太強了,到目前還是游刃有余的樣子。再如此下去,若兩個有準備的反而被李佑放翻,傳出去鬧大笑話了。

以后再也不和李先生拼酒令了,趙良禮無奈的以目示意王同知。

同樣無奈的王同知苦笑道:“老夫不勝酒力了。”又對李佑說:“實話說了罷,我欲拜訪陳大人,煩請小哥一道陪同。若觸怒了他,還請李小哥從中轉圜。”

這話說得好生奇怪,一個五品同知怕觸怒七品知縣,不至于罷,定是有所奢求了。你都怕觸怒陳知縣,難道不知道我更不敢得罪么。李佑假作醉意道:“在下小小巡檢,安有本事在諸位老爺們之間說和。何況身為外方武職,理當避嫌,不好隨意涉足縣衙啊。”

好耳熟的一句話,又是跟誰學的來著…李巡檢這官做的,學陳知縣和老岳父真是漸漸融會貫通、學業有成了。

趙良禮插嘴說:“李先生為人就是謙虛,誰不知道李先生是陳大人的親信,言聽計從的。”

李佑又道:“這樣的事情,找黃師爺更合適,在下參與也得顧忌黃師爺的感受。趙大官人和黃老先生不是同窗嗎?”

趙良禮苦笑說:“黃師爺說此事涉及經濟錢糧事務,他不在行,還得你出面。”

李佑想道,黃師爺都要推辭的事情,看來確實很棘手。王同知這個老頭也就罷了,但趙大官人都出面,實在不能太得罪,且先裝樣子問問。便拍著胸脯說:“在下盡力而為!但不知是什么事情。”

王同知笑呵呵說:“當下卻是不能說,免得李小哥轉身就去告訴了陳知縣,使他有了準備徒增煩惱,只請李小哥到時候幫著說說話。本官給你賠罪三杯,恕罪恕罪。”

等王同知喝完,李佑趁機又說:“在下怎敢當,再敬王老爺三杯。”打定主意是要灌酒了。

王同知年紀畢竟老的六十歲了,喝著就真的不勝酒力退下休息。看著老頭走了,李佑直截了當的對趙良禮問道:“究竟什么事情?”

趙良禮伸出兩個手指頭說:“要錢來了。知府老爺看今年虛江縣災情最輕,想叫你們多交三萬兩稅銀,他有用處。”

李佑憤道:“我虛江不遭災反而成了壞處么!”

縣里的錢糧大致情況李佑還是清楚的,去年水災欠稅的不少,陳知縣上任以來催繳了幾個月已經有點嚴苛了,眼看秋收之后又要征錢糧,去年欠的加上今年的,還不知道能不能完成額定數量呢,何況今年本縣還有出稅銀三萬兩修水利的大事,已經啟動起來了。

總而言之,虛江縣今年從百姓到縣衙,銀子都不富裕。若再去為了知府沒有實際好處的一句話,加征三萬兩必定鬧得縣里雞飛狗跳。

作為本地人,李佑當然對此反感的很,你知府老爺胸中有大局,但需要用銀子關虛江縣什么事情,憑什么來盤剝我們,就因為我們比別的縣災情輕?

以李佑對陳知縣的了解,他必然也會反對,他所冀圖的是刑清政簡、縣情大治,再有幾項鮮亮的政績工程,然后官聲直達朝廷(有門路就是好),升官時來幾把萬民傘什么的。怎么會愿意看到自己治下民怨沸騰,火藥桶一般,出了民變誰負責任?再說陳知縣也未必很需要巴結知府。

王同知原來是給知府老爺當說客來了,難怪懼怕觸怒陳知縣,以王老爺爺的學歷文憑背景年紀還真不如陳知縣這個全榜第五名二甲第二名的進士正印官硬氣,很可能被陳大老爺甩了臉子。所以王同知就來找李佑,期望能幫忙游說知縣。

李佑根本不想接這事,他又沒有什么求到王同知的,得不到什么大好處,落個沒法兌現的空頭人情有啥用?

趙良禮本是個懶散人,從不操心生計的性格,這次是拗不過王同知牽個線,如今看李佑面色不忿,便道:“這事確實也是個不講理的事情。但王老爺他老人家平時在府里人緣不錯,卻被知府逼著來當這個說客,知道了你的名聲,一大把年紀了苦苦求到我,實在不忍拒絕,便介紹給你認識認識。到底如何,你且看著辦,不必顧慮我,也不要為這樣的大俗事影響交情。”

李佑三日不知肉味,本來今晚打算夜宿船上,說不得有場艷事。但現在看這王老頭纏人功夫有一套,早點躲走為妙。

還有趙大官人這扭不開的面子在,他說是那么說,誰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萬一真駁了面子惹得他生氣也不太好。便對趙良禮道:“夜色已深,在下也告辭了。”

趙良禮點點頭道:“那我就不留客了,不要忘了八月十六的虎丘會。”又在李佑耳邊輕輕引誘說:“若成了此事,我便將云彩姑娘送給你,我家的女戲陪客不陪客全憑自愿,這云彩姑娘可是從沒有陪人過夜的喲。”

不得不說,趙大官人真是少見的性情中人,對李佑的確不錯,不然以勢壓人一力降十會,李佑就是再靈活又哪有躲閃的余地。

李佑下了船,這才想起自己的轎子和隨從已經被他打發走了,在附近也沒找到轎夫船夫。瘋狂書庫無奈之下,這位巡檢老爺只得親自動腿走路。

他要回西水鎮,因為就連縣城也不能呆了。云彩姑娘固然吸引人,但比起夾在兩面不是人,又可能惹到陳大老爺,還是自家前途更重要,且回巡檢司避開這些事情。

李佑到家里時,卻驚動了已經睡下的父親,他披著外衣在中庭就把李佑攔住了。李佑告罪道:“不想驚擾父親了。”

李父道:“不妨,是我吩咐過的,你回來便要叫起我。本來之前遣人去縣里叫你回家,卻聽說你有幸被五品的同知老爺留下請吃酒了,連那周縣丞都沒這臉面,小二如今真是不一般,有大名聲了。”

難得被父親夸獎的李佑心中苦笑,這酒是這么好吃的么?但在家人面前不必提這些沒用的,李佑便炫耀說:“那是,如今縣里我可比周縣丞風光,更比父親你當年強的多了。”

李父一臉的自豪,撫須道:“不愧是我兒。全縣多少萬人,同知老爺只請你上船吃酒,還聽說有上好的女子陪著,這樣親近不避嫌,想必和五品老爺很熟絡了罷。”

為滿足父親的虛榮,給父親在鄰里之間提供吹噓話題,李佑便繼續道:“不是兒子吹牛,同知老爺也要求到我,兒子想著沒好處,都不給他辦。”

給官員跪了一輩子的李捕頭感到與有榮焉,直笑的老臉開花。“我兒真能耐。”又道:“還有件事險些忘了提,隔房本家那個叫李正的,托你的福在縣里考過了,八月該去府城繼續考試,既然我兒如此本事,便托同知老爺辦了罷。”

什么?去求王老爺?才想了沒什么把柄求到王同知的,就來了這么一出事…去求王老頭豈不等于羊入虎口么。李佑頓時驚叫:“不可!”

原來他那個便宜侄孫子李正要考秀才,上半年縣試過了。瘋狂書庫下半年八月本府的府試、九月的院試,都是在府城里進行,眼看著到時間了。

聽到李佑拒絕,李父疑惑道:“府試一個名額對同知老爺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一個小小的順手人情,再送些禮,他應該沒有理由不幫你。你去求他,有何不可?”

一個簡單人情換他一個可能惹到陳知縣的大難題,怎么看都是虧死了。李佑再次拒絕道:“的確不可去求他,兒子自有緣故。”

“今天老族長來家里說起這事,問問你有什么門道。”

李佑連忙放矮身段自我貶低道:“兒子我這個小小的待命署理巡檢,在官場里卑微的和螞蟻一般,即便任職也是真真正正的九品芝麻官。哪里有什么門道。那府試乃是整個蘇州府的童生一起考,有背景有才華的多了,豈是兒子能操持的。”

李父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說的,回了族長。但后來知道你上了同知老爺的船一起吃酒,便想道,區區一個府試而已,又不是直接賞個秀才,還不是同知老爺一句話的事情。所以又去找老族長了…”

“還收了人家錢?”李佑突然插嘴問道。

李父下意識道:“啊,你不說我都忘了要…混賬小子!一件小事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做官就六親不認了嗎,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李正考秀才乃是我李氏一族的大事,你怎么能這樣不懂事!需要多少錢自然有族中來湊,你擔什么心。”

李佑道:“這并非錢的問題。一文錢不花或許也能,但要欠下難以償還的人情了。”

李父發怒道:“不花錢豈不更好!我已經答應了老族長的請托,你左右推辭,教我在族中面子往哪里擺?”

李父當過衙役捕頭,和平民百姓打交道多,講究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一錘子干脆買賣,對官場里有些不談錢的心態不是很明白,不知道欠人情的厲害,還覺得和自家親戚幫忙似的,欠了人情就欠著唄。

不談錢看著很簡單沒什么代價,但后果也許會更麻煩,至少在官場中欠人情往往比欠錢更嚴重,至少錢是好借好還有數量的,但人情怎么計算?

這個問題,李巡檢和父親實在說不通,在家里被這位退休捕頭訓的忍受不了,一氣拂袖而去,打算到巡檢司官署去睡覺,結果又出了一樁驚奇的事。

卻說巡檢司里今夜值夜的書吏正是關書吏,他愜意的在班房內自斟自飲,喝點小酒,又擺了幾道小菜,信口開吃著。大半夜的正自在時,突然見到李佑闖進來,他登時驚得張口忘合,嘴里豆子都掉落出來,拿著筷子的手微微發顫,也不知道緊張個什么。

李佑看看打官腔道:“哦,今晚是你值夜么,好好干。喝酒提神即可,不要誤事。”心里嘀咕說,這人心性不穩,不堪重用,見到本官突然查崗便嚇得打顫。

又點頭道:“我去后面睡了,有重要事情可以喚醒我。”

關書吏看著李佑身影沒入后院,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重新放松坐下。

那邊李佑進了臥房,雜役點了蠟燭出去了。李佑坐下環視四周,臥具倒是齊全的,待要上床睡覺,忽然想起個問題:“這些枕頭被子不會是老丈人遺留的東西罷…”

想起這個,李佑就不愿脫衣上床了。枯坐無聊,便又回到前院。

卻說關書吏繼續吃吃喝喝,眼前黑影一晃,又看見了李巡檢出現,再次受驚,手里的筷子不覺落于桌上。

李佑起了疑心,這年頭混官府的,有心理素質這樣差的么?不動聲色的坐在關書吏對面,戲道:“莫非有雷聲震耳驚著關英雄了?”

“沒有沒有。只見大人宛如城隍夜巡,神威凜凜,屬下如何不受震懾!”關書吏醒過神來忙道。

你這算是很特別的恭維?李佑被逗的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便和關書吏閑談起來。忽然想起今日得知的那個絲織業大魚吃小魚的陰謀,如何從中啃一口卻沒點頭緒,隨口問道:“關書吏懂得經營生意么?”

關書吏拱手道:“大人可是問到了,屬下對此略有心得。”

李佑也就是隨便一言,沒想到這關書吏居然順著話就敢說起來。

“這作生意,講究三點,財、勢、人。財就是資財本錢,勢就是權勢勢力,人就是人才人手。經營生意要看自己有多大的財、多強的勢、多少的人。”

聽起來倒是有點意思,李佑心里對照自己這處境,勢在縣里算是有點,但財沒有,人也沒有。就問道:“難道必須這三點都齊了才能行?”

“那也未必。昔日周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成就大業;三國魏晉也是三分有二的格局,也能統一江上。可見三點有二便可,不見得三點皆全。有財有勢還招不來人么?有勢有人還借不來財么?有財有人還買不來勢么?”

李佑聽著新鮮,夸道:“想不到你胸中所學倒是有點意思,再詳細談談。”

關書吏顧不上得意,看了看時辰道:“夜深了,大人請去睡罷。屬下在這里值夜就好,明日有空屬下一定細說,今夜就不要讓大人不得安歇了。”

李佑疑心再起,這關書吏必定是有什么事,故意磨蹭著不走,急的關書吏心里如同熱鍋螞蟻。

眼看著四更過半,忽然門子跑進班房,叫道:“有眼線來報,碼頭有人運私鹽!約莫有上千斤!”

李佑拍案而起,卻沒去問門子,直接轉頭向關書吏喝道:“怎么回事!”從他今晚的表現來看,肯定和他有關系!

關書吏被李佑厲聲喝問,嚇得撲通跪在地上。瘋狂論壇

李佑心思轉動,現在不是審他的時候,派人去現場抓捕要緊。便指著關書吏給門子下令道:“看好他!若走脫了拿你全家是問!”

之后李佑出了屋子,叫值夜兵卒吹起竹哨,一會兒已經集結了五六十人。

事不宜遲,不必等集結完畢。李佑便臨時指派了三個隊正作為本次領隊,下令道:“分作陸上兩路和水上一路,速去碼頭包抄,帶齊弓弩,先亂箭射敵,還有反抗格殺勿論!查抄私鹽,半數重賞給你們,若有失機,拿爾等全家是問!本官說到做到!”

本來私鹽這玩意抓不抓的無所謂,天下賣私鹽的太多了,哪里抓的過來,屬下偷偷運點私鹽更是沒什么關系,就當工作福利了,李佑還不至于這點事都斤斤計較。

但關書吏的緊張讓李佑多疑兼好奇了,這事何至于要瞞著我?為何還緊張成這模樣?必有什么內情,所以就派人去抓捕看看是個什么情形。

大隊人馬應令而去,李巡檢只是目送人馬消失在夜幕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不會學那些做官像做混混的網文主角一樣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回到班房,李佑問關書吏道:“說罷,怎么一回事?”

關書吏癱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說了。

話說國朝鹽政簡直爛的無以復加,草算起來天下銷鹽幾乎半數都是私鹽,到了如今這年頭,私鹽簡直就是半公開的賣了。

這種情況下,私鹽販子賣的真積極,利潤高啊,鹽每斤成本一分不到,官鹽居然賣到三錢,其中私鹽的利潤空間多大?前提是擺得平巡捕,無論武力抗拒還是使用金錢人情權勢。瘋狂論壇

各處巡檢查的也假積極,好處多啊,前提是你能捉得到贓物,之后怎么處理就看各方情況了。至于私鹽販子都是混口飯吃的,除非實在不懂事的,倒也不必太為難。

西水鎮的碼頭有巡檢司很多眼線,只不過有時候舉報了有用,有時候舉報了沒用而已,哪些查哪些不查都是有講究的,很多時候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李佑上任也懶得改變這些事情,照著慣例作而已。

再說這關書吏有個富商叔父,打算將女兒攀與一個舉人老爺家說親,但這年頭風氣奢侈,生怕舉人老爺嫌棄自家,想著多備點嫁妝抬高身價。于是一咬牙,打算用自家的船只販一次大批量的私鹽,牟了暴利來嫁女。

但這關書吏的叔父卻是大大得罪過新巡檢李佑,李佑或許對別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他必是嚴查不貸的,于是找到他侄子商議。

關書吏確實出了主意,道是這兩日李巡檢不在官署,聽說被知縣留在縣里不回來。正好也輪到他值夜,便叫叔父今夜運貨上岸,雖然上千斤的私鹽不被發現幾乎不可能。但是巡檢司里是關書吏在值夜,又沒有上司在,只要得了線報后壓下半個時辰,等貨物運走了,再虛張聲勢出動兵卒去抓捕,那就什么事也沒有了。

有時候真是無巧不成書,恰好李佑今晚幾經輾轉,居然跑到巡檢司來睡覺。其實李佑來睡覺就睡覺,在后院也影響不到關書吏的計劃,線報還得是關書吏接著。

但又一個無巧不成書,恰好李佑看了老岳父留下的床被,心里不習慣而睡不著,又跑到前面班房找關書吏聊天。

最后再一個無巧不成書,讓李佑把線報接到個正著…

關書吏以上這些交代自然是隱瞞了叔父身份…讓李大人知道了是誰,難保會發生什么不良后果。他想想碼頭上自有伙計去卸運,他叔父好歹也是個小財主,應該在家里不會親自涉險,只要別被現場抓住認出,人身安全問題就不大。

李佑親切笑道:“這事我本注意不到的,就是見你緊張莫名,想看看你到底瞞著什么,才在這兒不走。不過是個幫親戚運私鹽的事情,也值得你緊張成這樣子,本官怎會如此不通達人情?這次若抓到了也沒辦法,眾口悠悠的,下次放行了便是。”

那是你的仇家,還敢有下次么?關書吏真的是欲哭無淚了,明明天衣無縫的計劃,怎么變得處處漏洞,自己真不該緊張失形引起注意啊。

但話說回來,他能不緊張嗎?他那叔父當初可真是把李巡檢得罪到死了,此時李巡檢還不知道是他叔父而已。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出去緝私的陸陸續續回來。收獲頗豐,繳獲私鹽近二千斤,價值五百兩(按官鹽那坑人的價格算)。參與的兵卒個個喜笑顏開,按照巡檢老爺的懸賞,每人能分個二十斤鹽,真是不少。

除了跑掉的,抓到人犯六名,押在判事廳等候處分。李巡檢得了報,便來到廳內,坐定公案之后就開口斥問道:“堂下何人?家住何處?”

有個人犯賠笑道:“誤會,都是誤會,小人有鹽引的。”

李佑看此人也眼熟,肯定是常在鎮上活動的人,販私鹽的手里有點小量的真真假假鹽引當幌子也算正常。既然已經扣下了鹽貨,也真沒必要再為難人了,這也算是個潛規則。

李佑便道:“深更半夜,爾等鬼鬼祟祟在外行跡不軌,難怪惹得良民誤會。本官念在無有劣跡,暫且饒過!自己去側廳寫下姓名住處便去罷!”

六人一齊謝了巡檢老爺要出去,其中有個有點偏于肥胖的中年人低頭在后面躲著,引起了李佑的注意。

“慢著!”李佑指著肥胖中年人道:“拿燭照臉!本官要細看。”

便有雜役拿著蠟燭上來照亮了肥胖中年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兩次和李家議親換帖卻又兩次反悔的那個關家的老爺。一筆寫不出兩個關字,原來關書吏的叔父是這一位!

也難怪關書吏緊張的要崩潰,兩千斤私鹽的罪落到并非善茬的李巡檢手里,不死也要脫半層皮。李佑怎么翻手覆手玩弄洪巡捕的,關書吏可是歷歷在目的。

話說那兩次打臉打的李佑心里十分記恨,何況還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沒有找回來!這回正主栽到自己手里,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李佑拍案切齒道:“關員外!多日不見別來無恙乎?你可知道販私鹽數千斤是多大的罪嗎?”

那幾個人犯聽巡檢老爺這口氣不善,就曉得不妙。按說被抓了真是不要緊的事情,大家和巡檢無仇無怨,一般情況下巡檢老爺也不會吃飽撐著非要拿你怎樣。存著默契繳了貨物認栽回家而已,下回更加小心點就是了,就和做生意一樣總有賠有賺的。事實上,李巡檢也已經要打發他們走了。

但千不該萬不該,這個作死的關王八竟然和本地巡檢有仇,就這樣還敢在人家地盤上販私鹽,你這是蠢到故意找死還要拉上我們合伙墊背?純屬坑人么!

不禁所有人犯都拿極度仇視的目光去看那關員外。

啥也不說了,

有詩云: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關員外見事已至此,心里急躁也無法可想。

盯著關員外,李佑略一沉吟有了主意,便對其他五個人犯道:“聽說本次販運私鹽,是關員外出的本錢和船只?”

有個詞叫作誘供…

最先開口的那個人犯心思十分伶俐,察言觀色便有了計較,當下跪在李佑案前道:“巡檢老爺!今夜這些事都是關員外主謀!本錢船只都是他的,我等只是以為平常買賣受雇使喚而已,其實并不知情,小的蔡某愿意作供畫押!”

有聰明人捧場,使得李佑心情大好,和顏悅色道:“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不知無罪,你們五人現在便畫供去,完了就走罷,留下主謀即可。”

被己方眾叛親離,眼看著別人無事自己卻要擔下所有罪名。瞬間關員外心情激動狂怒,暴動起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被看押的幾個兵丁死死按在地上。

看著關員外胖大身軀死命掙扎,李佑心里暗爽。你三番兩次的在親事上戲弄我,好像我成了你家不要的剩貨似的,讓多少人看了我家笑話。若不是老爺我創了大名聲出來蓋住這些恥辱,我家在鎮里還抬的起頭么?

又等了些時間,漸漸地天亮了,那五人的口供均已寫好,并都畫了押。李佑拿著口供隨意翻了翻,便往公案上一摔,大喝:“人證俱有,關員外還有何話!”

為什么老天如此不開眼!關員外憤激的覺得比戲里的竇娥還冤。他知道李佑這兩日不在巡檢司里,今夜又是侄子當班值夜,便覺得萬無一失,撈了這一大票就收手,以后李佑也不能把他怎樣。

想的很好,如果這樣也就沒有后面的事情了,但關員外又不放心別人,怕被占了便宜,想著沒什么風險就親自來碼頭盯著卸運鹽貨。瘋狂論壇誰料到突然有官兵來圍捕,他體胖跑得慢,被捉個正著。最后別人都沒事,就他要倒霉。

“李家小兒你公報私仇天理難容!”關員外忍不住喊道。

此人性子魯直的缺心眼么?這般狀況了還不知道低頭求饒,嘴硬就能怕了你?李佑喝道:“人贓俱獲,猶敢咆哮公廳!左右上夾棍!”

下意識伸出手去卻摸了個空,這不是縣衙,他也不是知縣,公案上更沒有簽牌和驚堂木…

旁邊兵丁也為難道:“老爺,本司沒有夾棍。”

巡檢司只是個巡查抓捕機構,最多可以簡單初審,沒有斷案判刑的權力,所以常見刑具也不齊全。

這哪里難得住李巡檢,夾棍沒有棍棒總該有的,便又命道:“依照律令判罰,慣例有脊杖一百!本官做主,先罰了此刑,而后上解縣衙。縣尊責怪下來,有本官一力承當。”

李佑的確是個很會機巧變通的人…即便關家有門道告到天上去,查下來最多一個署理巡檢李某行為偶有失當,罰一年半載的俸祿。販了兩千斤私鹽該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哪有什么人權。

“不要!”關書吏突然從側門沖進來,跪在地上哀求道:“念在同一鄉里的面上,求大人放過屬下這叔父!我肝腦涂地也要報答大人恩德!”

一個大男人高喊不要…岳父這都找的什么心腹?不過也就膽小懦弱的人才能叫岳父這種人放心罷,李佑不屑想道。

又聽關書吏說:“大人和我叔父之間嫌隙,也是由老巡檢而起,當初老巡檢也是答應過代為說和,不如先問過老巡檢。”

關書吏這真是急的糊涂了,正說到李佑新官上任的忌諱處。

小小書吏也敢拿岳父這前任來壓我,真以為我好說話?李佑突然有意大聲道:“關先生你是舉報有功的,說定查到私鹽后分給你的數量不會變,但請放心。這時候就不要管你這觸犯國法的叔父了罷?又不是你的親父。”

李佑蓄意挑撥的話出了口,那邊關員外聽了心里一想,難怪李佑今晚突然出現壞了好事,再次怒從心頭起,破口大罵關書吏道:“吃里扒外的狗賊!老夫瞎了眼才找上你這奸人出主意!你出賣長輩,家法族規不會放過你的!”

“大膽人犯!竟敢當堂辱罵本署的用員,左右何在!還不行刑!”得逞的李佑喝令道。

眼看堂上的兵丁持棍棒就要打下去,關書吏連滾帶爬的護住叔父,卻被叔父唾了一臉,也顧不得擦,對李佑叫道:“大人!屬下愿做媒人,將叔父家里堂妹說與大人為妾賠罪,懇求大人放過叔父!”

關書吏還是有幾分心思的,他知道李佑和叔父的仇怨因何而起。俗話說得好,解鈴還真須找到那個系著鈴子的人。小女子反正都是要給別人的,還是救出叔父劃算,私鹽夠了兩千斤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狗賊!狗賊!狗賊!”聽到侄子這話,關員外神色極度猙獰的對他罵道:“你害了老夫還不夠,還要去害我女兒!喪盡天良!無恥!無恥!”

李佑微微一愣,腦子里又閃現出那張驚鴻一現的容顏,具體細節可能有所模糊了,但記憶里那份端莊沉靜的神韻卻是十分深刻,在他見過的女人里獨此一位(這廝出身太低見識過于單一)。若要讓他自己挑妻子,不看家庭背景,這個才是心目里的最佳人選。

現在想這些有什么用?已婚巡檢李佑把雜念拋出腦外。

欺男霸女這個詞,前半段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后半段還是有點心理障礙,用強容易壞了風流名士的美譽,誰聽過那個風流才子明著(暗中不知道)搶民女的?這年頭帶色的消息傳的最快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再說這方面他也真不缺,還是算了。

李佑的想法是,打了一百殺威棍,別讓全鎮人說李家沒本事連個關家都報復不動。以后關家若是有眼色,服了軟盡管去縣里打點,本巡檢也就不追究那杖責一百之后流放三千里的刑罰了,顯出與鄉里為善的寬容大度來。

倒不是李佑心軟,實在因為過猶不及,本土鄉里之間的口碑還是注意點好。打一百棍子沒什么,估計鎮里輿論會說李家有本事,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但真要把關員外充軍三千里,或者強行霸占人家女兒…全鎮輿論風向就變了,大家真拿李家當土豪惡霸看了。這土豪惡霸做得太絕,不見得像小說里那樣爽的,例如,長輩不幸掛了,鎮上人人側目,都不來抬棺幫襯,冷冷清清的怎么出殯?也就嚴老爺那樣的大地主,成村連片都是自家佃戶,根本無視惡評才真正具備了魚肉鄉里的條件。

不過一百棍子也不是那么好受的,關員外撐的住?

關書吏眼看攔不住了,急的直往外看,他那堂妹在叔父家向來是能主事的,怎的到現在也不見個救人動靜,到底是怎么了?

那個,準備十一出閣了。所以之前這段時間有點什么更新慢啊、拖戲啊等不可抗力,看官們多多原諒,理解萬歲。

咱也得為出閣準備點嫁妝啊,請看官們繼續支持本書!精彩還在后頭!

又扯遠了,卻說兵丁拉開了礙事的關書吏,便開始行刑。瘋狂書庫一口氣連打了幾棍,關員外此時倒也硬氣,咬著牙不吭聲,不愿呼痛讓李家小兒看了笑話,真不知道一百棍打完會成什么樣。

這時忽然廳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關書吏以為來了救兵,伸脖子看去卻見李佑的長隨張三飛快的跑進判事廳,氣喘吁吁的叫道:“太老爺有話!”他稱呼李佑為老爺,太老爺自然就是李佑父親。

李佑感到蹊蹺,剛剛發生的案子,父親怎么得知的?難道他神通廣大到在巡檢司里有內線?

執刑的兵丁看這樣子,心里估計有變故,便自發停了手,等待巡檢老爺重新示下。

張三直接到李佑身邊耳語道:“老太爺說打完了將人解到縣衙,可以讓縣衙那邊不認同巡檢司刑罰的有效,為維護官法威嚴重新杖責一遍。”

狠的夠無恥…果然是父親的作風。李佑問:“父親如何曉得這事?”

張三又解釋道:“關家大小姐去了家里求情,老太爺便知道了。”

這讓李佑十分意外,一般人遇此類事情,都是先拉起親族好友壯聲勢,挾裹一兩個秀才,然后上官署衙門看看狀況,順便設法求情營救。

他又仔細一想,卻覺得關家小姐不入公門直接去找李佑父母,倒是真聰明。一來既避免了閨閣女兒眾目睽睽下拋頭露面的羞恥,又因為李父李母作為相識的老人,她如何卑躬屈膝都不丟臉。即便在家里給老輩跪拜求饒能算個什么,總比到公廳上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李佑來的體面罷。

二來這件事本質上就是李家的面子問題,李父自然比李佑更能做主,緊急之間她能見識到這一點,李佑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聰明歸聰明,但有用么?李父可不是見了女人哭鼻子就心軟的善男信女,比李佑更加記仇。

抬眼忽見執刑兵丁還在呆著看,李佑便喝斥道:“哪個叫你們停手了?繼續!”

這才打了幾下,又有匆匆腳步聲傳來。這回進來的是小廝義哥兒,遠遠大呼小叫道:“主母有話!”他口里的主母是李佑的母親。

看來又有情況…執刑兵丁這次不敢住手了,麻木的一下又一下打著。

義哥兒一邊好奇的看著杖刑一邊來到李佑身邊低聲說:“主母有話,暫且停手,將關老爺好生看待著。”

李佑狐疑萬分,問道:“父親怎么說?”

“沒有反對。”

以父親為人,一不做二不休才是正常,看來這是關家小姐出了什么心動價碼,現在正在討價還價嗎?

義哥兒也不清楚,卻指著關員外道:“不能再打了…”

李佑抬頭一看,關員外已經神色迷離了,喝斥道:“住手!一點眼色也沒有么!”

廳內寂靜下來。

但只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李佑一口茶都沒有咽下去,便再次聽到匆匆腳步聲,又有家里人過來緊急傳話了…是那義哥兒的父親,老仆鄭叔。李佑很擔憂,家里下面再要傳話,還有人選么?

公廳眾人都無語了,李家這是學說岳評書里的十二道金牌么?眨眼間就是一道又一道傳話,比那十二道金牌頻率還快。

鄭叔對李佑耳語一番。然后眾人只見李佑驚訝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還情不自禁起身站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由衷的對關員外贊嘆道:“你有一個好女兒。”

此言卻嚇得準備昏死過去的關員外立刻復活,須發皆張,瞠目欲裂,大喊道:“我愿領罪!甘伏國法!此罪不及家人,與我女兒無關!”他以為李佑打算對她女兒下手了,寧可自己伏法也不能叫女兒牽扯進來。但……

李佑收到的最新消息為:關大小姐認了李佑母親作義母,同時愿意委身給李佑為妾。

鄭叔又道:“主母說,兩家也沒有生死大仇,人家服軟到這個地步,恩怨就此作罷,好好把關員外送回家。”

李佑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震驚,倒不是因為美色上門,他早不稀罕這個了。吃驚的是,以這個時代女子的心性,很難有關家小姐這樣堅毅、果斷、聰慧的。

她對形勢有很清醒的判斷,知道掉哭哭啼啼的眼淚解決不了問題,毅然將自己委身李家來賠罪,可見其果斷堅決,而且這也恰是李父李母能做主而歡迎的事情。

關家小姐還能看出李母朱氏對她的好感,就順勢認朱氏作義母。能當一個正式認了婆婆為義母的妾室,已經是在很被動的局面下,用各人皆大歡喜的方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更見聰慧。這下她以后不僅僅是妾室,還是李家的義女,如果再生個兒子,母以子貴的傳統下怕是地位比正室妻子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這個概率很大。

說一句題外話,李母確實一直很喜歡美貌能干的關家小姐,估計有點原因是生了兩個放野的兒子但沒有貼心女兒的缺憾。況且李母為了李佑妻妾都不育的事情,早就想再給李佑納個正常點的妾室。

想了許多,最終李佑心里也不得不夸道,這位關小姐為了救出父親,一時半刻之間屈身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大孝女。而且在絕對不利情勢下,能不失尊嚴爭到最大好處又不惹人反感的辦妥事情,更是難得。

不過她不會是以為要把她父親流放三千里罷,本官名聲哪有如此狠辣…這一定是父親的惡劣名聲引起的誤會,本官真沒有這個打算。

天地可鑒,委身救父是她自愿的,沒人強迫…所以不算強搶民女。李佑一邊想一邊隨手把口供籠進袖子里,搖頭嘆曰:“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關書吏在底下看出點苗頭,他知道他那堂妹不是一般女兒家,頗是敢作敢為的,這必然是在外面用了什么手段。不管怎樣,事情解決了就好。

“關老員外,你可以走了。”李佑揮手道,

乍聞喜訊,關員外簡直不敢相信,就這樣輕飄飄的絕境逢生了?

但關書吏卻敏銳的覺察到,李佑對他叔父的稱呼加了個老字以示敬稱,其中必有八卦。但也顧不得問,趕緊要先扶著叔父出去,雖然行刑緊急叫停了,但叔父卻已經實打實的挨了過了棍子。

關員外看著靠近的侄子,仍是以為被他出賣的,狠狠斥道:“滾!”

李佑忽然出聲說:“老員外,不是貴侄舉報的你,恰好我遇到了而已,方才與你說笑,不必在意。若鬧得族中不和,便是我的罪過了。”

關員外也聽出李佑話里的客氣了,半信半疑沒再排斥侄子,任由關書吏扶著出了巡檢司而去。

李佑目送這個被自己打了一頓的準丈人離開巡檢司官署,他回去后得知了消息會是個什么心情呢?那位關小姐會甘心么?

昨天的幽默水平很低啊,沒讓一些看官看明白

鄭重聲明:是本書出閣不是本人出閣

某人氣角色將會正面出場的。。。。

一夜未眠,李佑感到有些困倦,便給手下們交待了一番,自己要回家補覺去。瘋狂論壇轎子還在縣城沒有回來,李巡檢又親自動腿了。以后巡檢司該常備兩頂轎子,李佑想道。

喧鬧嘈雜的商鎮清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沒什么可注意的。

正低頭走路間,長隨張三忽然像發現了什么秘密,指著前方一處巷口欣喜道:“老爺快看!”

李佑抬眼望去,見到個兩個膀大腰圓的的健婦立在那里,一黑一白宛如兩大女金剛,遂評價說:“你這賊才的品味也忒獨特了,還不快走。”

“她們是給關小姐抬轎子的仆役。”

李佑這才注意到,二位女金剛身旁有一頂墨綠小轎,便問道:“那是關小姐的轎子?”

張三道:“是的是的,想必她們剛從老爺家里告辭出來,也路過這里。”

李佑又向轎子停處看去,原來是在一個小道觀的門外。這大概是那關家小姐順路經過,就進去燒香祈禱了。

人在遭逢事故,總愛盲目的求神拜佛,這是感到無助的心理,沒想到連關小姐這果敢女子也有如此一面,是因為要當偏房而心有不甘而滿懷哀怨么?這倒引起了李佑的興趣。

“走!看老爺我開導開導迷茫的小娘子。”當下李佑也不急于回家補覺了,便朝小道觀走去。

長隨張三緊緊跟上,暗中嘀咕道,我就曉得會這樣。

李佑來到道觀那里,門外女金剛之一的黑金剛便提醒道:“這位小相公,本處是女觀,只接待女客的,男子實在不便進去。”

李佑點點頭,剛要說什么,便聽到吱呀一聲,院門從里面打開了。瘋狂論壇

但見閃出位窈窕勻稱的小娘子,一襲的寬袖對襟過膝素花綢衫兒裹住了大半個身子,百褶裙邊從衫底卷了出來,娉婷行走間腳下裙褶仿佛陣陣水紋樣的波動。只是頭戴珠翠花冠,梁上挑起一溜兒細密的小珠簾遮住了臉龐,容貌十分的不清晰。這不奇怪,本朝閨閣小姐出行時常拿面紗之類物事遮住臉的。

李佑此時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句名言:眼中有碼,心中。

那女子才出來就看到李佑,似是訝異了一下便立定微微屈膝行禮道:“李郎君萬福。”

這便是關家小姐了,實在看不清她隱藏在珠簾后的是什么表情,李佑上前拱拱手,開始說教道:“有禮了,關家姐…小娘子是來此燒香祈神嗎?神仙之說虛無縹緲,終究也只是外力,求神不如求己。無論身處何等境地,只有固守本心才是最切實可靠,不可三心二意。先賢也說過,心外無理…”

“夫君說的頗好。”在李佑口水橫飛的一通大道理說教下,似乎認命的關大小姐主動修正了兩人之間的稱謂,很自然的就稱李佑為夫君了。

然后她伸出修長細白的右手,手心有一小塊銀光閃閃的…銀子。

什么意思?李佑看著銀子不明所以。

“這道觀前幾日賒了我家絲鋪三匹白絹,妾身不過順路突然記起此事,便進來收賬。似是讓夫君多心了,還請恕罪。”

袖手收回銀子,關小姐話音一轉反擊道:“妾身雖為女流,也都是知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既已委身夫君,心中便無二想,安然歸于本份的。亦曉得早晚之間上奉公婆、下侍夫君、貞靜自守的婦道,何至于不被夫君信任。莫非妾身在夫君眼里是心口不一的人?夫君身為大好男兒,年紀輕輕居于官位亦名揚江湖,便該自養氣度,不可負于人望,如此心胸實不應當...”

妄圖開導你真是個錯誤…心事被說破的李佑連忙岔開話:“令尊已經放了。”

關家小姐輕輕點頭道:“妾身這父親實在魯莽了,不想卻叫夫君受累。看夫君一夜未睡,請保重身子早些回家歇息。另外懇求夫君寬限兩日,待妾身將本家事務料理完畢,定會按約前去家中服侍夫君,夫君但且安心。”

李佑很納悶,關老員外那個莽撞性子怎么生得出這般滴水不漏有條不紊的女兒?

對了,她剛才說到絲鋪?生意三要點是勢、人、財…

眼前這個不就是人才么!她家都是她在掌總主事,而且最妙的是具有絲織這一行的經驗。想至此李佑心動起來,自己對絲織業里的經營一竅不通,身邊也沒有專業人才,明明察覺到了大好時機,卻不懂怎么下手,正發愁間,這可不就是個好人選。

心里高歌一曲“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李佑又拱拱手道:“我有個做生意的好機會,愿和你參詳參詳。”

關大小姐明顯不相信,以懷疑口氣問:“夫君也懂這些?”

李佑賣弄道:“我自然略懂,這生意經營要看三點,勢、人、財,所謂勢就是…”

他將昨夜聽到的生意經現學現賣重復了一遍,要給眼前這位新鮮小妾一個驚喜,反正抄詩詞抄多成自然,也不在乎多抄一次言論…

看不清的珠簾后面,關小姐果然微微動容,問道:“夫君怎么會知道這些?”

震驚了罷?李佑得意剛要回答,便又聽關家小姐道:“我家有個堂兄在巡檢司做書吏,想必是他對夫君說的罷。”

授驚不成反受驚的李佑呆住了,她如何猜到的?

關小姐實在不能忍,一是有忘了珠簾遮擋臉容,習慣性的以手背掩口,低頭淺笑了幾聲。聽在李佑耳中宛如黃鶯初啼,實在悅心的很。只愿她多笑幾下才好。

旁邊的白金剛疑惑道:“這些話兒似乎聽我家小姐時常講過的,李小官人為何重復一遍?”

李佑大窘…抄襲成性的假才子終于被揭穿了一回,還是在原創者面前被揭穿,他面臨著穿越以來前所未有的困境…要怎樣才能扳回局面?

院門此時又打開了,急忙走出個女道姑,拿幾張棕黃的紙符,對關家小姐說:“虧得小娘子未走,方才你拿錯靈符了,這個才是求孕得子的,回家貼于床頭即可。”

十八歲的處女求懷孕求生子?

有如神助、轉守為攻的李佑驚異的睜大眼去瞧她,透過花冠珠簾隱隱看到幾片紅云在雙頰騰起。

關大小姐即使隔著這么一層,也被李佑刁鉆的眼神逼得窘迫無比。不禁側過頭去躲避李佑的視線,結果露出的半截脖子也被見到紅透了。

估計李母把李佑那一妻一妾都難有后的實情講了。只要有了兒子那就是地位的保障,以關大小姐的性格,豈能不想著抓住這個機會。

想必該小姐在里面說要求子的時候,也是很害臊的,所以慌張間才會拿錯靈符,出來還裝作收賬的模樣。她再怎么樣沉穩犀利畢竟還只是二九少女啊…

僥幸扳回劣局的李佑哈哈大笑一通后說:“關小娘子真是收的一手好賬。”

又道:“我先回家睡過,醒了要去府上拜訪,真有樁生意要與你說一說。我相信你,你也要信得過我才對。”

回了家中,李佑著急睡覺,沒有去見父母,直接來到自己居住的右側院。此時婚后時日尚短,新房氣象未盡,披紅涂彩的痕跡還有許多。

進屋便撞見了妻子和陪嫁婢女梅枝,李佑點點頭道:“這兩日家里可安好?”

梅枝上前抱怨說:“還是新婚之期,老爺就連兩日夜不歸宿。”

是你這外來婢女該管的么,李佑便要斥責,卻感到左手被抓住了。原來是妻子伸出兩只手一齊握住了自己的手掌,眼圈微紅,面上露出幾分楚楚可憐。

李佑心頭一軟。這自卑畏縮的少女猛然來到一個陌生環境里,正盡力適應間,倚為靠山的同床親近人又不聲不響的消失兩日,確實也是可憐難過。自己畢竟是她丈夫,不管有何前因后果,都是該負責的,畢竟他出于各種理由最后并沒有反對婚姻。

在外兩天幾乎沒想起過這個妻子,不由得產生點內疚,李佑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輕輕安慰道:“真的不是我厭煩你,只是這兩日公事繁忙,昨晚便一夜未睡,還請好賢妻多多諒解。”

劉娘子拉著李佑入了里屋,指了指床,示意丈夫去睡覺。李佑困意上頭,對著她笑了笑,便上了床沉沉睡去。劉娘子坐在一邊呆呆看著丈夫,過了一會兒,也脫去外襖長裙上床躺到李佑懷里,她并無睡意,只是這樣感到很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李佑忽然被鞭炮聲音吵醒了。睜開眼便見到妻子和他四目相對,她什么時候鉆到床上的?

李佑拍拍她,起身下床,到外屋瞧見梅枝便問:“誰在鳴放鞭炮?”

梅枝答道:“聽前院人說是本府同知王老爺下了帖子過來,稍后要來拜訪。太老爺似是感到榮幸,便下令將成婚剩余的鞭炮拿出點了,還叫你快些起床準備。”

李佑看了看太陽,已經是過中午了。按慣例今天上午陳知縣要和王同知見面,王同知必然是碰了釘子后又找他來了。

對此李佑相當的頭疼,真沒想到這王同知堂堂一個五品文官,竟然具有如此不怕丟人的精神。他一個小小九品芝麻官,都躲回西水鎮了,你同知老爺還能舍下面皮也追著過來找。還要不要為官的體面了?還要不要文人士子的臉面了?這世道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人家追韓信啊顧茅廬啊忍虱子啊都是為了君王國事,所以禮賢下士能留個美名。但王同知你只是為了銀子,這么干純屬現眼,真不曉得王同知積極到這個地步圖的什么…又不是給自己辦事。

面對一個臉都可以豁出去的五品官,被禮賢下士的李佑無可奈何,除了三十六計走為上外無法可施了。

王同知為何又要找李巡檢呢?

上午王同知和陳知縣見面時,提出了三萬兩的事,果然被陳知縣毫無余地的一口回絕,隨即送客了。而后王同知拿著趙大官人的帖子,先去找了黃師爺求助。

黃師爺打太極表示無能為力。然而黃氏太極拳面對同為宗師級別的王同知毫無用處。見那王同知只使出一招坐金鑾,便穩扎在黃師爺公房內,黃師爺用盡渾身招數不能動搖其分毫。

最后黃老先生只好用出禍水東移的神通,對王同知道:“在下于實務并不精通,對此毫無主意。王大人可另尋那擅于遇事機變、逆而取巧之人設法。吾推薦一個,李佑李巡檢是也。如要成事,非此人不可,若他也不行,那只有就此作罷。”

王同知便道:“此人今晨不知去向,為之奈何。”

黃師爺很麻利的出賣了李佑,“他任職西水巡檢司,家又住西水鎮,只要去了西水打聽便知。”

所以王同知就找到李家來了。

又聽到鞭炮響起來,李父顯然是心潮極度澎湃飛揚了,將五品文官登門拜訪視為李家的極大榮耀。

李佑心中鄙夷了一番父親見識短淺,略略洗漱便出了院子往后走,卻見長隨張三李四跟上來,李佑擺手道:“你們在家里就好,不必跟隨。”

李佑打算悄悄從后門遁走,若兩個長隨都不見了,教人起疑,留在家里掩護他出走便好。

到了街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本鎮名人李佑于橋頭攤子上吃了碗湯圓后,看看方向便朝關家去了。忽然又想起,這主動登門該帶些禮品罷,又是打算要托人家做生意的。

考慮了一會兒,隨意間看到街邊有家扇子店,頓時有了主意。根據價錢選了個女用的絹絲團扇,扇面上留空白地方的那種,李佑準備剽竊幾句尋人代筆寫上。

如此雅致又實用的禮品,一定會受歡迎,想想有多少人欲求探花先生詩詞而不得(七成是本縣和府城的青樓從業人員)。

店家委婉地表示若李巡檢能給本店題字,物品可以免費白送。李佑卻道“小子賤字不值一提,同鄉鄰里,怎好貪占便宜”,硬是付了銀錢。

街上也是有擺攤的寫字先生,李佑找了兩個,卻都惶恐道:“李先生面前,實在不敢賣弄獻丑。”

及到第三個寫字先生,還是如此說辭。李佑威脅道:“叫你寫便寫,不寫就去巡檢司過夜!”

這位寫字先生定了定神,才磨墨提筆。

“聽好,題目就寫美人詞。后面寫:天上掉下個關妹妹,似一朵輕云剛出岫。嫻靜猶似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這幾句其實并不十分應景,李佑抱著戲耍心態寫在團扇上送給關小姐當禮品,關鍵要的就是第一句,再說都是自家人了,不用太一本正經的。

寫字先生寫完默念一遍,只覺得這幾句詩不像詩詞不像詞,莫非是李先生觸類旁通寫的小曲子?不知道哪個關家小娘子有這個福氣消受。

穿了幾條街巷,李佑來到關家門口。關家的門子早得過了小姐的吩咐,也不問來意,直接將李佑帶進來。李佑一路邊走邊看,這關家房屋欄檐、庭院門廊都比自家要精致富麗,典型的江南小財主家。

到了后院門口,自有婢女繼續帶李佑朝內走。沒走幾步,轉過道月門,便見小院內開了處池塘,邊上栽幾顆垂柳,一棟小閣樓掩在柳后。

這就是傳說中的閨閣繡樓?被許多小說提到的,但李佑還真沒有進過。他心里有點興奮起來,進了女兒家的閨房中,會不會有點幸福的事要發生?

嗯,過渡章節。今天有個朋友噴我說你這東西寫了二十萬字了,好多重要角色連個名字都沒有,尼瑪一堆人際關系的稱謂稱呼倒是比人名還多,沒見過這樣的。被我反噴回去了,告訴他這就是本書的特點,哈哈。

進了閣樓,是個小廳。那婢女從樓梯上去叫人了,李佑便打量起周圍,這小廳三面開窗,一面帷幕,光線很好,角落里隨意擺些盆栽,中間還有個香爐。里面那道帷幕斜斜拉起了半幅,內間大約是個書房樣式。

沒多久,聽見響動。抬頭看到關小姐一手握書、一手扶欄的出現在樓梯里向下走。她此時頭上隨意挽著斜斜欲墜的髻兒,上穿淺紫窄袖交領短襦衣,沒有外衫,下面是件素色羅裙系在纖腰上,移動間露出小小的絲繡軟鞋尖。一身看去十足的居家打扮,簡單舒適。

離得再近些,李佑便清楚瞧見一副好容貌,可謂是修眉斜入鬢,星眸泛橫波,雪膚襯花貌,粉面出雍容,和腦海中那個形象對上了號。

她不會平常都是在此會客罷?李佑忽然想起這個鬧心刺頭兒問題,又仔細環視屋內,發現這兒家具擺設實在沒有點客廳的樣式,純粹的私人領地,才放了心。畢竟自己是她夫君么,自然有特別待遇。

李佑拱拱手見禮,關小姐便邀李佑入了那邊書房坐下說話。

兩人皆是隨意把手中物事放在身邊案上,李佑趁此偷眼看去,那關小姐手里拿的書卷不是別的,赫然是《探花集》一本。當下李佑便笑道:“關娘子也愛看我的詩集嗎?”

關小姐答道:“隨意翻翻。常言道詩言志,妾身就想起要看看夫君的詩詞。”

李佑好奇問:“那都看出什么了?”

“這一本都是狂蜂浪蝶之作,言之無物。”關小姐說:“倒是未入集的一首金粉東南十五州,才略微顯現了夫君不甘于下的心跡。以前妾身倒是對夫君有所誤解了。”

李佑心內得意洋洋,叫你當初拒了我,總算認識到我的好處了罷,便戲道:“你曾經評價我有四句道:爭風賣俏,輕薄無行,投機取巧,不求上進。瘋狂論壇如今又如何?”

“前兩句依舊,后兩句投機取巧不求上進倒是可以撤掉了。”

李佑大笑,在她眼中,果然是事業型的男人才有魅力么。

卻又聽關小姐夸道:“夫君敢狠下心來賣身求榮,這已經超脫了投機取巧、不求上進的層面了。況且劉娘子聽說十分丑怪,劉老巡檢也是很難纏的人。能經住這些,說明夫君心性大有長進,有幾分堅忍作派了,好男兒當如是也。”

李佑笑聲戛然而止,這到底是諷刺還是褒揚?為何他一點兒也分辨不出來?

關小姐嘆口氣,心道如何去討男人歡心真是難死人了,誰讓命數作怪他是丈夫自己是妾呢?剛才找個由頭稱贊他應該有效罷...要不再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便道:“可惜你我有緣無份,不成夫妻了。如今可以告訴夫君,妾身賤名兩個繡字,刺繡的繡。”

在古代一個閨閣小姐能主動把真名告訴男子是一種什么情況?起碼是心里認可了罷,李佑想著不由得竊喜,雖然她的那種認可似乎很怪異。

嘴上先贊嘆道:“好名字,前代有詩云:幾處閨中關繡戶,何人江上倚朱樓。”以詩詞勾女乃是他的拿手好戲,那真是張口就來的。

關繡繡毫無反應的問道:“這首很有名氣么?這些年夫君已經是第三個在妾身面前念這句詩的。”

不解風情…大煞風景…第三個…

前面兩個都是誰?出于面子,李佑沒好意思問。但深刻地認識到,眼前這位大小姐和他所見過的歡場女子絕不是一種生物…

談感情談不下去就談談生意罷,李佑便轉了話題道:“前些日子成群的府城無賴在西水絲行搶購生絲的事情你應當知曉罷?”

“妾身自然曉得,但并不在意。我家絲鋪也是做著牙行生意的,只是這生絲賣與府城也好,賣與本縣也罷,都是一般無二的銀兩,沒甚區別。”

聽這話,李佑想起了府城無賴和本縣人毆斗時,鎮里的牙行掌柜和伙計們在一邊看熱鬧的場面,原來都是這個心態。

“卻有一樁機密事,你可知道?”李佑繼續說道:“本城幾個大機戶合伙嚴舉人,送了縣衙五千兩銀子,只求放縱府城人搶購生絲。”到此他閉嘴賣了個關子。

關大小姐聞言下意識蹙眉沉思,稍過片刻,還未等李佑再次開口便猜出道:“莫非是幾家合伙要鯨吞蠶食本縣的小機戶?”

這么輕松就猜出來了?指望她學會裝癡賣萌真是個奢望啊,李佑沒趣的答道:“不錯,正是如此,那些小機戶如今度日艱難。我便覺得這行當里有商機,但又不知從何入手。你看看有什么主意,你我合伙做一場。”

關繡繡又沉思一會兒,她家中經營只管購銷貨物兼有一些牙行生意而已,對機戶內情并不十分了解,今日聽李佑一提才曉得情況,所以要仔細想想。

“兼并機戶可以不用考量,畢竟涉及到機工、織機等,我等也不是此道中人,委實不便利。”關大小姐很快就有了思路:“所以可做的最好生意便是包攬生絲供給機戶,而后便以生絲要挾機戶,包銷各家織出的成品綢緞。一進一出,獲利定然可觀,等是將生絲買賣、綢緞買賣兩個行當得利合為一股了。但這個法子只有市面上生絲短缺時,霸了本鎮集市才可行,也只能做這三兩月,待生絲充足到處可得時,就沒什么用處了。”

李佑道:“這個我也想過,好歹本官是署理巡檢。但有一難處,所需本錢巨大。一邊包攬生絲賣與機戶,一邊收購綢緞外銷,兩邊所需占用銀兩數目實在不小。若尋太多人合伙,便攤分了獲利。”

“夫君想錯了。此事煩難之處不在于銀子,本錢大約不是問題。”關小姐臉色輕松,十分胸有成竹。她朝著旁邊侍候的婢女伸出手掌,那婢女便很有默契的變出一具象牙珠子算盤放在關大小姐手上。

在李佑注視下,關繡繡熟練地甩齊算盤珠子,飛快撥動起來。只見她那玉蔥樣的手指輕盈有韻律的舞動,帶起涂了蔻丹的指甲上下翻飛、紅點閃閃,看的李佑眼神飄蕩,很想去摸一把。

不大一會兒,關小姐報出一串數字,“每架花機日用絲三兩,如今生絲貨少價貴每兩五分,全縣織機以千五百之數,日需生絲折合現銀二百二十五兩。以三日成匹算,需先行拿出生絲本錢六百七十五兩現銀,另備銀若干支付雜項和囤積多余生絲,總數應當不足千。這便是包攬本縣生絲綢緞出入大概所需本錢了,不像夫君所言需要幾千的銀錢。”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這只是包攬生絲,還需算上收購成品所需的銀兩。”李佑提醒道,心道這小姐靠不靠譜啊,別是徒有虛名罷。

關小姐輕笑道:“夫君又想錯了,你可真不是生意人。這生絲在于我手,便可以貨易貨。哪個機戶用了生絲,就要把成品賒出來,算是拿生絲加欠賬來換機戶的綢緞,何須另外本錢?賣綢緞后有了入賬,再將欠銀還付給機戶。而且有生絲短缺的情勢所迫,從機戶手中即便是賒購綢緞,其價仍可壓到最低,外銷轉賣時卻因總量少了可去抬價。這中間都是平日里得不到的利潤…”

對于這些,外行李佑只能聽著了,美人鶯聲燕語的解說總比男人口水橫飛舒服。最后總算明白了意思,換一種說法就是租用機戶的機工和織機,然后把生絲給他,織好了先收回成品,賣掉了再付給機戶一點點餓不死的租金。

關繡繡再略一估算便隱隱發現其中有難以想象的巨額收益,面對理論上的利潤,關大小姐向來平穩鎮靜的心情居然逐漸動蕩起來。

想著想著,關大小姐有點入了迷,粉面紅潤的又拿起算盤計算一通道:“每張機均算日獲利一錢半,以千五百張機,兩個月六十日計,估算得利可至一萬三千五百兩。瘋狂論壇即便沒有這么多張機,千兩是跑不了的。”

算畢李大人和關小姐兩兩相對,半晌無言。他們都沒想到居然推算出超出想象的暴利。此時即便李佑做了巡檢,也不過月俸五石,實發成米一石半,銀三兩五錢,計算出的利潤最少相當于李佑一百幾十年的俸祿了。

這樣一個機會出現在眼前…

兩個月十倍或以上的收益啊,李佑心里倒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氣,活了幾十年第一次如此直觀的見識到壟斷的強大威力,果然壟斷意味著暴利這句話正確的不能再正確了。盡管層面很低只是一個縣,但他要是知縣就好了…

再說那關大小姐,她打理家中生意,一年到頭流水銀錢不過千兩左右,贏利至多幾百,哪里見識過短短時間席卷上萬的買賣。對于這個數字,連她也無法淡定從容了。

關繡繡以手扶胸,按下動蕩的心神,默默閉目片刻,再睜開眼時便恢復了清明,致歉道:“妾身失態了,仿佛和夫君一同作了場黃粱夢,還是早早醒來的好。”

李佑豪氣萬分的笑道:“未必是夢,包攬生絲為夫并非做不到!我之前懵懂不明,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聽你一言茅塞頓開。請助為夫一臂之力,得了這筆橫財,你我共享榮華,安度余生,豈不妙哉。”

關繡繡并沒有附和,斂容正色道:“夫君萬萬不可!以勢馭財,勢不足而力取,乃取禍之道也!本縣能有此勢的僅陳知縣與官府而已,以夫君之勢尚還不夠,強行出面行事便要與本縣絲業作對,樹下大敵夫君如何抵得住?即便僥幸得手也不能長守,何苦要有這非分之想,請夫君切不可為暴利錢財所惑!”

李佑不屑反駁說:“你們女兒家就是膽小。瘋狂書庫若與全縣為敵,我也不敢去出面了,但此事不見得如此。前頭說了,本縣小機戶生計艱難,我若包攬了生絲低價換他們的綢緞,雖然不能叫他們賺多少錢,但可助他們勉強維持而不至破家舍業,不然他們連這點生絲都搶不到,所以還得感謝我,怎會為敵?唯有可慮的只是壞了幾個大戶的好事,但他們又能如何,難道本官還怕了不成?”

又說:“你道我勢不足,這點我承認。但我也沒有想全靠自己,還要去借勢的,那縣尊的勢我是有把握借到。你不也說本縣只有陳縣尊才能做嗎?”

見李佑執迷不悟,關繡繡臉色焦急的繼續勸道:“夫君怎的如此財迷心竅,再聽妾身一言。一來那幾個大機戶財雄勢大。二來借勢既然是借,但總要還的。別的不講,待到陳知縣任滿離職,沒了靠山,夫君獨留于本縣如何與這些身家巨萬的財主們相抗?那時險情難測,禍到家門,悔之晚矣!”

“哈哈哈哈!”李佑仰頭大笑。

可把關大小姐氣的銀牙暗咬、柳眉倒豎,立起身子甩袖斥道:“原以為夫君固然行事不羈,但也是知曉本份的男兒,如今才知道你有眼如盲,短淺的看不到禍事,見不得錢財!如此一意孤行,殃及家中,妾身只覺所托非人,與其到時受辱,恨不能只求速死!”

啊!?這姐姐死字都說出來了,李佑驚得跳起來,玩笑開大了...

他方才故意那般表現,一是逗弄逗弄關大小姐看笑話;二是想測一測關小姐的心性,畢竟以后要托付關小姐經營生意的,若遇到個貪婪娘子,難免要壞事。

但這些理由能直白的說出來嗎…

“繡姐兒莫急!還是你說的對。”李佑再次轉移話題,不談生意又談起感情。拿出差點忘掉的禮物,就是那個裝在袋中的團扇,遞向關大小姐,“一份重禮,情意也重,還請收下。”

關繡繡冷眼旁觀,見李佑立場轉變的如此之快,心下有了幾分疑慮,方才夫君那種姿態莫不是裝的?卻故作不屑道:“小小團扇,稱得上重禮?”

李佑賣弄說:“不是我自夸,即便一把破蒲扇,只要寫上了我的獨家贈人詩詞,也能賣到十兩。這還當不得重禮嗎。”

關小姐接過團扇,還沒看扇面上的詞句,忽然想起什么,臉色大變。“夫君送我團扇,是怎么個意思?”

李佑被問得一頭霧水,“什么意思?送禮而已。”

關小姐冷笑道:“李大才子飽讀詩書,不會不知道秋扇的典故罷?如今可是即將八月入秋了。”

一言驚醒了李佑,他這穿越男稍有疏忽就忘了代入古人的思維。依稀記得有個漢代妃子失了寵,寫了首詩將自己比作秋天被棄置不用的團扇,所以歷朝歷代秋扇就成了棄婦的代稱。自己這好死不死的在七月末送她團扇…光惦記著在扇子上能寫詞賣弄了…

“唉,是我疏忽了,絕無它意,繡姐兒不要多想。”李佑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轉移話題道:“你看上面的詞句,專為你寫的,這才是大禮。不要在意扇子了。”

關大小姐臉色稍緩,但一聽詞句,又想起什么道:“你那首金粉東南十五州中有一句是: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居上游。送扇莫不是諷刺妾身?”

送個扇子都出了這么多事故,李佑心里都不知道該罵誰了。題扇贈美,好好的一樁風雅事,怎么扭曲成了這樣子,無奈道:“那首和今天無關,也和你無關。”

關繡繡總算把注意力放到了扇面詩句上,看了一遍評論道:“這不像妾身,是寫給另一個千金小姐的罷,夫君拿錯了扇子?”

“你又誤會了,詩詞總是帶點虛景的,不見得都是很寫實。”李佑解釋說。

關大小姐又道:“妾身已經過了十八歲生日,而且記得夫君才十七?如何就是關妹妹?”

李佑打哈哈道:“你難道想被叫老了么?”

“妾身今日翻看探花集時還注意到,夫君詩詞相贈的皆是沒多大關系的外人。似乎未給親近之人寫過,為何要給妾身這首?莫非妾身算是外人?”

“哪有的事。”李佑自己都沒發現過這點。

“那個在縣城住的姐妹可曾有過?劉娘子可曾有過?走得最近的名妓李媚姐可曾有過?”

你還有多少意見一起說了罷…李佑無語。看來關大小姐已經覺察到自己剛才的裝模作樣看笑話的心思了,這是在使小性子。良家閨閣小姐被調戲后的反應果然和歡場女子那撒嬌癡纏的做派不一樣…自己戲弄在先,也怨不得人。

關繡繡見李佑啞口無言的樣子,心下也有點后悔。捏著團扇在胸前搖了搖風道:“即便有種種不是,妾身仍是很喜歡這件禮物,拿出去閨中好友們定會羨慕妾身,多謝夫君。方才只是氣不過夫君戲弄,故意刻薄使性,妾身在此賠禮了,夫君勿怪。”說著盈盈一拜。

李佑也不計較,繼續商議起生意…大買賣沒能力做,小的總可以罷。他可以說動官府出面主事,自家在其中操持,收個一成傭金也有千把兩銀子,不算少了。

歡迎強推來的新看官!感言就不另寫了。

傍晚時分,李佑不情不愿的走在回家路上,悵然若失。瘋狂論壇名人沒有啊,家里稍一打聽,就知道他在關府,便派了人叫他回去。另一方面,挨了杖責的關老員外睡飽了醒來,聽說李佑來到家里,又要發狂,李佑在關家也呆不下去了,更別說其他非分企圖。

進了家門,看到王同知和父親一同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閑談,很沒有形象,李佑便覺得這個同知老爺真的給他們當官的丟人!如果讓什么御史之類的看到了,沒準會彈劾他。

李佑湊上去要拜見,王同知抬手道:“免禮免禮。”

旁邊李父板起臉道:“你又出去胡混,不知道王老爺找你么!王老爺已經答應了幫著李正過府試的事情,得了恩便要報答。聽說王老爺有事需你幫襯,你要盡力!”

父親您老人家好歹也是縣里的一代兇人,能不能不要見了官就像中了弱智光環,這是一種什么心態?李佑心里嘆道,人家答應幫忙會是白答應的么。

幸虧他此時和關家小姐談過后,有了一些主意,不妨賣賣人情給王同知,順便把牢里那幾十個府城無賴的事情解決掉。便對王同知說:“王大人的來意下官知曉,請借一步說話。”

說罷他拿眼去擠兌父親,意思很明顯,官員說話,您老人家一介平民就回避了罷,其實是擔心父親在邊上又會莫名其妙的去幫王同知說話讓他難做。

李父泱泱離開了。

見周邊無人李佑便道:“本縣銀錢確實緊的很,即便有心為郡守分憂也難為無米之炊。但當下有一門來錢的事,我欲勸陳縣尊拿官府名義去做,有了錢才好上繳府庫。”

王同知疑道:“這行得通么,你們縣尊怕是不愿擔著與民爭利的風評罷?”

“王大人屈身親至我家,還肯相助我李族童生府試,下官怎能不感念于心。雖然此事極難,但下官定要竭盡全力促成此事,以報大人之恩。”既然做了,李佑便要強調一下困難賣足人情,怎么說也是個同知,指不定啥時候就用得著。

王同知這才寬了心,轉眼就故意把黃師爺名字吐露了,“那就先行謝過了,果然如同黃先生所言,此事非李巡檢不可。”

黃師爺啊黃師爺,你可真抬舉我,李佑心里只有苦笑,估計老先生也是被糾纏的沒法子才把人打發到他這罷。又想起牢里那幾十個府城無賴,以及洪巡捕的事情。但李佑沒有直接說,卻故意問道:“大人堂堂五品大員,不惜清譽屈身到訪,在下實在有些愧不敢當。你就這樣有把握來勸得動在下么?”

李佑已經答應幫忙游說陳知縣了,王同知也就沒什么提防之心。坦然從懷里掏出幾張紙遞給李佑道:“不瞞你說,老夫也是有備而來,你且閱一閱這個。”

李佑接過便看,上面寫著:“世間萬物皆有陰陽之分,老子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即此理也。故陰陽不調,便有干旱。古人又云,天地陰陽不調,曠男怨女之故也。漢之大賢董子求雨,嘗令吏民夫妻偶處交媾,以調和陰陽,皆有靈驗。以此推之:虛江城隍廟有巫祝韓氏,以女身侍奉陰神,乃至陰女子也,當時又有本縣聞人李佑,魁偉健壯為至陽男子也。二人神前交媾,便有調和陰陽奇效,甘霖遂降縣境。”

看畢李佑哭笑不得,好有趣的東西,竟然拿他的緋聞說事。便問道:“從哪里來的?簡直荒謬。”

王同知一本正經的說:“法師們會商貴縣降雨緣故后,寫出這么一篇呈文,報到我這里。老夫也覺得不像話,扣住了。”

這還是正式呈文?沒開玩笑罷…李佑猜到定是那幾個神棍們變著法子故意惡心自己,真要報上府里,那真有點丟人丟到全蘇州了。

王同知拿著這篇東西一直忍到到最后才亮了底給自己賣個好,如果自己不肯幫忙,恐怕就不是賣好而是要挾了。

又一想,這老頭看上去謙和平庸無能,也許都是假象,敢舍出去臉面的官員多了,有幾個只靠這個混到五品?這篇東西莫非是王老頭指使神棍們寫出來的?越想越有可能…

先不想那么多了,王同知如今大概也沒有別的底牌了罷。李佑拱手謝道:“多謝王大人扶持相助,這篇東西實在下流不體面,焉能去污了府尊的眼睛。”

“李小哥但請放心。”王同知將呈文揉作一團扔了,以示心意。

李佑緊接著就道:“不過還有一事,那西水巡檢司關押了幾十個府城無賴,涉及到下官的考計,請王大人告知洪巡捕,不要再來唆了。因為不便審訊結案,只能關押到考核時現充人數,待到八月考計完畢,我就放人。”

王老同知有些為難了,洪巡捕是府衙刑名一系的胥吏首領,上面有相應的推官、通判一直到知府,他這并非當權的老同知去說話很吃力,但也拒絕不了李佑。不由得嘆道,底牌亮早了,難怪這小哥剛才問東問西的套話,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無奈只得答應道:“老夫一定盡力。”

話說王同知為何如此委曲求全?原來這知府想叫他致仕回鄉,但王老同知戀棧不去,自覺身子康健再干十年毫無問題,知府便把這要錢的大難題給了他。要知道,就連知府老爺都不想(只是不想不是不敢)去直接面對各方面硬氣無比的陳知縣,換成別的縣,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想被強迫退休的王老頭也只能硬著頭皮、拉下臉皮來到虛江縣,一個五品文官,連這小小九品芝麻官都得去求。虧得他以不第秀才出貢,多少年歷任下僚雜職,卑躬屈膝也是練出來了,換成別人哪里放得下身段。白發老翁,屈身到如此地步,其情可憫,值得一嘆。也幸是李佑正好有個法子,順勢就幫了他,換成別人給他個閉門羹,那就更是屈辱。

世人都道:寧欺白須翁,莫欺少年窮。但誰又知道,天意渺渺人生難測,王老頭在這花甲之年居然別有奇異際遇,以后做官一直做到了八十歲,在江南巡撫任上才致仕,成為景和朝的官場奇談,江湖人稱國朝之公孫弘也。

那時李佑李大人真是又欣喜又失落,一面欣喜自己與王老大人有舊交情,好歹也是互相幫過忙的,一面又捶胸頓足追悔莫及。只恨自己當日生了一雙勢利的狗眼,沒有真正的賣足人情結下雪中送炭的恩義,那可是掌管全地球最富裕地區的巡撫啊。

后話不提,見已經說動了李佑幫忙,同時貼出一堆人情的王同知也不在李家久待,起轎回了縣公館。可惜李父在外面叫辦了精美席面到家里,準備留王同知宴飲,全都浪費了,又被李佑暗中鄙視一番。不過到了王老頭發達后便反過來了,李父整日拿這事鄙視李佑。

水文一章。。話說今天猛然看到書頁右側方同好作品一欄,赫然是將夜、贅婿、農夫三國、重生美利堅、臺灣娛樂1971。不是大神作品就是近期佳作。壓力啊

(嗯,十八歲以下的看官可以跳過本章。瘋狂書庫)

送走了王同知,李佑松一口氣,經營生意的事在今天終于有了眉目。他如此熱衷于賺錢,并非本性貪婪愛財如命,而是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為爾。

一直以來有個揮之不去的殘酷現實就是,李佑的收入應付花銷捉襟見肘。他的地位提升的太快,短短幾個月間從衙役跳了兩跳,成了聲名在外的署理巡檢,但花費也越來越多。政治上升速度遠超收入增長速度,也遠超身邊妻妾婢女家奴的增長速度…

不論是當典史時也好現在也好,囊中一直羞答答的,這是必須要解決的。上輩子的中學政治課本告訴李佑,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就要完蛋,經濟基礎不牢固,上層建筑就不穩定。

作為一個月俸僅僅五石,而且還沒領到過的新鮮芝麻官,卻已有一妻二妾,至少三婢女兩長隨若干仆役,往來交游又要處處維護相應的體面,李巡檢的經濟壓力可想而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轎夫可以白用官署的,不需自家開銷。

別忘了還有那虎視眈眈的劉老泰山,他準備送宅子送家奴送婢女,其心昭然若揭。如果手頭沒有財力對抗,最后住著劉家買的房子,用著劉家送的奴婢,花著劉家的銀子,那到底是劉家嫁女還是李佑入贅了?

總不能一直靠著嫁妝坐吃山空,或者和父親住一起蹭吃蹭喝混日子罷。

為了避免自家上層建筑崩盤,成為完蛋的生產關系,李巡檢當前必須要大力發展生產力,毫不動搖的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他為什么不假仁假義的放過舍身救父的關小姐,這就是最重要原因。

不過李佑再急也急不得這兩日,起碼要等到關大小姐入了門,上了床。破了身,那才敢去放手使用。到時便可以找機會說服陳知縣以官府名義壟斷西水集市的生絲,聘用關家絲行為官用掌柜,從中抽個一成利,兩三個月入賬千兩白銀不成問題。瘋狂論壇府城若有壓力,就交由王同知頂著罷,反正虛江縣衙賺錢也是為了滿足知府的胃口。

心里盤算完畢,李佑心情舒暢的回房去也,卻見梅枝在外屋神色不善的盯著他,大概是已經知道了關小姐的事情罷。對于這個陪嫁過來的婢女,李佑心里其實很不滿,很反感。

想那同是婢女的小竹,雖然跟了自己這個半吊子老爺沒被教過規矩,有些時候沒大沒小的,但她的心至少還在自己身上,沒大沒小時看在眼里也頗討喜可愛。可這位梅枝姑娘,接觸了幾天發現她不單單是目無他這個家主,那屁股根本就是坐歪的,她說的話到了自己耳中便覺得十分可憎,不過給自家新娘子幾分面子,不去計較而已,況且她背后也許還有劉老丈人的授意。

卻見梅枝氣憤的沖著李佑道:“這才新婚幾日,老爺又是夜不歸宿又是納新,難得白日在家還去找那關小娘子鬼混,教我家小姐臉面往哪里放?心內又如何自處?”

聞言李佑怒意漸生,護主心切不是錯,但這個院子里主人是我而不是別人,一個婢女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手劃腳的道理。便逼近梅枝斥罵道:“你家小姐是誰,老爺我怎么不知道?這里只有李家娘子沒有劉家小姐,想當劉家的奴才就給我滾回劉府去!這里容不得你了!”

能被劉老巡檢挑來陪嫁的婢女果然也非同常人,潑辣得很,便見梅枝上前一步叉腰還嘴道:“老爺做錯了事情還不許人說?劉家小姐也好,李家娘子也好,無論怎樣那都是老爺的妻子,難道老爺為所欲為心里一些也不顧念?”

李佑大怒,厲聲道:“那是你這賤婢該多嘴的?”說著就要出門叫張三李四過來,把梅枝拖出去打家法。

劉娘子在里面聽見梅枝頂撞李佑,惶惶的急步出來,一把按住了梅枝捂住她的嘴,一面又拿眼色去朝李佑求饒,小嘴顫抖著張了又張什么卻也說不出來,慌的大滴大滴眼淚刷刷的往下掉。

李佑看自家娘子流淚,于心不忍,畢竟劉娘子從來沒有對不住過他,也沒干涉過他行事,較真起來,自己新婚幾日就要納妾倒是真有點出格了,雖然也是有原因的。便指著梅枝道:“看在娘子面上這次饒過,下次再敢犯上一并加罰!”

劉娘子這才放了手,把梅枝推出屋去,又返回來擦一擦臉陪著李佑。

李佑心里猜道,劉老丈人想必是知道自家女兒性子自卑懦弱,又是有口疾,怕在夫家受委屈,才給配了個如此潑辣兇悍的婢女來保駕的罷…即便梅枝惹得夫家大怒往死里打,劉老頭也心疼不到,大不了再換一個。

這老泰山不愧是事事算計、處處心眼。想至此,他忽然也不生氣了,對這個老泰山他有足夠的忍耐力,要忍到巡檢任命正式下來后便叫他看好戲。

這個晚上李佑并沒有睡好。一來白天睡過了;二來火力旺盛的少年人好幾日沒近女色,心里癢癢得很。自家娘子雖然容貌稱不上美麗,但也不難看,個頭雖太高,但身段還是很趁手。黑燈瞎火里同床共枕,貼的緊緊密密惹起了他的欲火,便失眠了。

不妨試試看?李佑忍不住伸手去摸,一直摸到了劉氏兩腿之間,便感到她渾身劇烈顫抖,躲避時竟然翻身摔下了床,還碰倒了衣架。李佑坐起來,聽到娘子抽泣,嘆一口氣,下床把她扶上來好生安撫。

“小姐怎么了?”門口有人問。原來是悍不畏死的婢女梅枝,才過幾個鐘頭,她又膽敢出現李佑視線里。方才在廂屋床上聽見動靜,便點著蠟燭來了。

看見劉娘子抽泣,很熟悉自家小姐的梅枝就明白發生什么了,膽敢又對李佑責怪道:“老爺明知不可,為何還要欺辱?”

李佑怕嚇到劉娘子,忍著怒氣沉聲道:“不要胡言亂語,夫妻敦倫,試一試而已,怎就稱得上欺辱?你滾出去。”

梅枝卻誤會了,還以為李佑要繼續,幾步走到床前道:“不能再試!老爺要憋不住便拿奴婢來泄火也可!請放過小姐。”

李老爺登時被這豪言壯語鎮住了,老泰山這從哪里尋來的極品婢女…醒過神來冷笑道:“不要故作忠心了,我才不信。”

梅枝一手秉穩燭臺,一手奮力的在胸前左右掀動兩下,打開了短襖領子,露出里面紅艷艷的花裹肚兒。又一咬牙扯斷了扣子,便見整個裹肚掉下來,蹦出兩個白花花的形狀渾圓的肉團子,隨胸口起伏顫顫悠悠的擺動著。

毫無心理準備的李老爺一時看的十分入眼,意外間不知不覺的悄然硬起。還沒說什么又見梅枝單手一拉,松開了褲衿,任由那紗褲滑落到足面,下邊風光便在李佑眼中一覽無余。

“不要在這里驚擾小姐。老爺發了情便請隨奴婢去廂屋,隨意老爺怎么淫玩,奴婢不會說半個不字!”燭光下梅枝敞胸露懷,赤著下體,語氣辛辣的嘲弄道。

李老爺意外歸意外,不明白梅枝是個什么心態,但豈會怕了自家奴婢擺下的陣仗?雖然這婢子很令他討厭,但容貌還是有幾分嬌媚的…

看老爺怎么教訓你,李佑便翻身下床吹了蠟燭,攔腰抱起梅枝去了廂屋。

天亮了。

話說李老爺如同狂風暴雨(真不是疾風驟雨)毫不憐惜的拿梅枝瀉了意,暢快舒泰后,躺著想起些不對來。這婢女主動在他面前赤身露體時不羞不臊的若無其事,合體時又是一針不見血,便以為她不是什么守婦道的好人家。可是她動作神情都是極其生澀僵硬,又委實不像作慣此事的放蕩女子,倒有幾分處子姿態。

忽然記起一事,據說他那個前任強暴過劉小姐的婢女,莫非就是眼前這一位?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釋這些情形了,無非是破罐子摔碎而已。

李佑便偏頭問道:“你可是被人強暴過的?”

梅枝并沒回答,坐起來用力推動李佑道:“老爺完事了便請回主屋去,不要在奴婢房中歇宿。”

你倒是夠忠心,也不知道劉家給你灌了什么mi藥,李佑邊想邊起身回了主屋。

次日,李佑來到巡檢司視事,被稟告道關在牢里的那群府城潑皮無賴死了一個。李巡檢李大人對此很生氣,這簡直是草菅人命,即便是流氓惡棍也不能這樣隨意不明不白的死掉,便將管牢的兵丁叫來痛斥。

正罵的厲害,孫幫閑孫及來了,不過如今該叫孫書吏孫先生了。李佑手頭也沒有其他什么好人選,也就這從小是鄰友的孫幫閑,既識文斷字也不算蠢,能當個親信安插在巡檢司官署里。扭捏了幾天,他見李佑沒有三顧茅廬的意思,今日終于來上任了,自此才算真正擺正心態給這個熟人當下屬。

李佑看到孫及,便停了罵聲吩咐管牢兵丁道:“報個急病埋了去,若再死一個我叫你償命!”

那兵丁抱頭鼠竄而去。

孫及進來見禮道:“見過…李老弟。不想你當了官老爺反而變得慈悲了,如此顧惜人命。”

李佑痛心道:“過幾日有考計,之前捕盜數量二百零一,死了一個便是二百整,若不足二百就得不到卓異的考語,我敢不顧惜么。瘋狂論壇這些人不能結案為據,只能在考計時現點人頭,死一個人就是少一個數,確實不能再死了。”

孫及瞠目,由衷的叫了一聲:“李大人!”

安排了孫及事務,便有劉老巡檢的人來傳話說,縣城福新巷的宅子整治好了,叫李佑夫妻二人今日一同去看看。

說實話,那宅子再好,李佑也不愿意去住,怎奈當初和老泰山約定好了婚后要搬進去,人有時不可言而無信。

李佑叫船丁把官署里的巡檢座船停好待用。午間早早用了飯,便和劉氏一齊帶了轎子乘船往縣城去。半個時辰后從北關碼頭下船換轎,一直到福新巷無話。

又見到那朱紅色的外門,在巷內仍是如此醒目,李佑一直覺得紅色大門太騷包,有點想刷回黑色去。

在門口李佑打發了轎子去官舍接金寶兒,要她也來看一看新宅子,順便和劉娘子認識認識。

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管事懶洋洋的迎出來,滿不在意的隨便拱拱手道:“有禮了,李官人進去看罷”。說罷便徑自回了門房。這大約是劉巡檢派在這里整治宅子的管事。

受到如此輕慢,讓李佑大生惱意,要發作卻又不想嚇到妻子,弄得她再哭起來都不好看,便暫且記下這筆賬忍了。又看了一眼侍立在劉娘子身旁的梅枝,只覺劉家奴婢的嘴臉一個賽一個,這個管事比梅枝還可惡。

不過這柔能克剛四個字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劉娘子這樣懦弱到極點,遇事只會抹眼淚哭鼻子的女人,此刻居然也能小小的拴住了李佑的性子。

李佑和妻子以及梅枝穿過大門進了宅子,見里面已經有三四個仆役,俱都行禮問好。

李佑問梅枝道:“門口那管事是誰?”

梅枝答道:“付姨娘的侄子,叫付人才。”

原來這個人也是有依仗的。李佑知道付姨娘就是給劉老巡檢生了唯一兒子的那個小妾,母憑子貴,所以付姨娘在劉府地位不低。

梅枝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去年付姨娘想叫她侄子入贅劉家,老爺同意了,但主母極力反對便沒成。”

李佑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梅枝,這婢女能主動說出劉家比較隱秘的事情,覺悟有所提高啊。而且這劉娘子她母親為什么反對,很值得玩味。

這宅子不是寬宅大院,只分前后兩進。前面倒還十分平常,大致有門房、前廳和兩個下人用的小側院,偏角里有雜物庫房和停船的河埠水門。

穿過二門便到了后院,構造卻有些別致,有三間房但并非常見的對稱構造,除了正房外只在東廂蓋有南北兩間房,西邊卻打通西院建了一個小巧園子,植有一些花樹。圍著園子又修了半圈回廊,連通那三間房子,整體布局不大但十分精巧。東邊還有個小院空著,暫時鎖死了不用。

李佑暗暗點頭,一間正房兩間廂房目前倒是正好合用。

正看時,長隨張三匆匆跑過來對李佑道:“老爺,不好了,金姨娘在門外和人吵起來了。”

以金寶兒的溫和怎么會和人吵架?李佑快步走到前庭,便見幾個仆役都在圍著門口看。付文才堵在門首,指著外面罵道:“哪里來的野女人,也配來這里么!”聽在李佑耳朵里分明是指桑罵槐。

再看門外又見金寶兒緊緊抿住嘴,蹙眉站在轎邊,小竹氣的小臉通紅,淚光瀅瀅。

李佑勃然大怒,朝著幾個看熱鬧的仆役喝道:“給我拿下這姓付的!”

那幾個仆役卻彼此看了幾眼,誰也沒動。

很好,你們的心性這么簡單就試出來了。李佑又對張三李四罵道:“你們兩個賊才要死了嗎?給我拿下掌嘴!”

張三李四不敢不從,上前動起手來。

付管事回頭狂妄的斥道:“李佑你敢!”

有個老仆站出來對李佑說:“李官人,付管事是付姨娘的親侄子,小公子的堂兄,從小在劉府養大的。”

剛才看熱鬧看得歡,現在卻裝好人來阻攔,真當本人眼睛是瞎的看不到你這心思?李佑輕蔑的看了一眼老仆道:“老賊奴滾開,你找死不差這一刻。張三李四聽好,打不爛他的嘴我要你們的狗命!”

其他的仆役噤若寒蟬,兩邊都得罪不起,便悄悄往遠處移動。

付人才哪里掙扎的過張三李四兩人。李四不知從哪個門上拆下一根門栓,用力的抽打起付人才的臉。不消片刻,付人才便被打的面目全非,牙齒也掉了數顆,扔在地上昏死過去。

李佑卻一抬手,指著出來剛才出來勸阻的老仆道:“把這個不知尊卑里外的老賊奴給我打斷腿腳,送回劉府!”

小竹在李佑面前委委屈屈的說:“老爺!奴家不想來這里住。”

金寶兒卻問:“劉姐姐在哪里?奴家要去拜見。”

李佑對二女道:“不要在意這些狗才,先隨我進去。”

發現從這章起要大修,又沒時間了。愁死我了

李佑帶著金寶兒和小竹往后院走,路上又聽小竹說:“要謝謝老爺給出氣的!”

金寶兒輕輕拉了拉小竹,對李佑道:“那些人都是劉老爺派來的罷?老爺這樣做會不會有些沖動?”

“沒有什么,你不用管這些。瘋狂書庫”李佑含含糊糊道,沖動自然有沖動的道理…

進了后院便看到劉娘子站在小園子里,金寶兒領小竹過去盈盈拜道:“奴家見過主母。”

劉娘子盯著金寶兒直發呆,心里十分羨慕,好一個精巧亮麗如掌中寶石的小女子,莫非夫君喜歡這樣子的?可自己…

梅枝也用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金寶兒,只覺得名不虛傳,又朝那小竹掃了幾眼,便深深為自家小姐的未來感到擔心。這李老爺風流也就罷了,但也不得不承認品味不錯,找的小妾婢女容貌都如此搶眼爭風…

立在劉氏主婢對面被打量審視,金寶兒內心泛起淡淡的憂傷,這一天還是來了。她或許永遠不會忘記那小小的官舍,不會忘記景和六年的夏季。巴掌大的院里,住著一個色迷迷的有趣老爺,一個常有小心思的天真婢女,還有一個除了床事什么家務也不會的小妾。雖然生活清貧(李佑淚流滿面),可無憂無慮、簡單歡快,回想起來心里暖暖的。

真是一個短暫到過分的夏天啊…金寶兒暗暗嘆口氣,如今在這日漸變化的家中,和劉娘子以及那個還未入門的關小姐比起來,自己太弱勢了,即便得了老爺的寵,將來也沒有家族和子女可以依靠,能怎么辦呢?或許只有先那樣了…

李佑站在一旁,微笑著看自家妻妾初次相會,這畫面很有趣。瘋狂書庫兩女的個頭不是偏大就是偏小,站在一處對比實在強烈,名副其實的大婦小妾…但氣氛有點那啥了,便隨口占得歪詩一首吟道:“身量隨大小,胸臀各圓方。麗色居家宅,老爺興激昂。”

打油詩的好處就是通俗易懂,連半文盲小竹(最近念書有進步)都聽明白了。在場妻妾婢女本來是各懷心思,但光天化日之下聽了李佑這首色詩,便暫且拋開了心事,人人都被惹得面紅耳赤,有的害羞,有的好笑,有的暗喜,有的唾罵。

李佑心道,這樣便好,不要那么多愁善感,和本書基調都不對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一家人看完新宅子離開時,讓李佑遭遇到了本日最大難題。正妻劉娘子要回娘家住一晚,小妾金寶兒要回縣衙官舍。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李佑不由得嘆道:“吾誰與歸?”

按所有道理來看,李佑都應該和妻子一起走,可李佑不想現在就去見老丈人,畢竟剛打了他的手下,即便不懼也還是先讓妻子回去平一平風頭的好。

但真要舍了妻子和金寶兒一起走,那就未免有點偏向了,今天妻妾首次見面,大小之別不能太輕忽了,不然叫梅枝回了劉府亂說一通就等著被劉家挑理罷。

這才兩個和尚就沒水吃了…李佑無奈只得號稱要留在新宅子找靈感寫幾首賀詩,然后打發兩個長隨分頭把自家妻妾護送走。他自己不偏不倚的站立原地不動,既不向左邁一步也不向右望一眼,主動接受了梅枝和小竹的“回頭看”式檢查。

才幾個剎那時間,李四卻轉回來了。李佑奇道:“叫你護送金姨娘,你回來作甚?”

李四答道:“已經送到地方了。”

“胡扯!謊話都不會編么。”

“這是實話…”

李佑一呆,金寶兒干什么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那被打爛嘴的付人才,他年幼時父母雙亡,投奔姑姑付姨娘,被收養在劉府長大,和劉家關系確實很親近。當初劉老巡檢無后,也有過把付人才收為養子的念頭,七年前有了親生兒子就作罷了。

在去年,付姨娘又想要把自己這個侄兒入贅劉家,當時劉巡檢見自家女兒招婿困難,便同意了此事。但遭到了劉小姐的母親,也就是劉府正房夫人王氏的強力反對,也只得作罷。至于反對的原因,李佑隱隱也能猜出一些。

總而言之,付人才是個兩次想攀上劉家當小老爺,最后卻只能被用為管事的人。心有點高,命有點薄,對于橫空殺出摘了巡檢這顆桃子的李佑心里極為嫉妒。憑什么李佑一個外人登堂入室做了姑爺,而他將來只能當個管家?

不明內情的人很難理解付人才在劉家的位置,還得從頭說起。這劉老巡檢他自己人丁不旺,一直害怕被同族人吞并家業。畢竟他已經年過半百,兒子才七歲,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留下幼子先走一步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劉老巡檢為了兒子煞費苦心,雖然自小是個粗人不怎么讀書,但近年來聽遍了歷朝演義評書,自學成才,會了一套山寨版帝王術…

劉家小公子類比年幼儲君,付人才和李佑兩個不姓劉的年輕人都是劉老巡檢選來備用的“顧命大臣”,若他自己死得早,便用來托付后事輔佐兒子。皇帝絕不會用皇族中人掌權,劉老巡檢有樣學樣就比較信任不姓劉的…都是不用擔心會奪了自家江山。

劉老巡檢又照著一文一武、一內一外的模式進行搭配,以圖共保劉家基業。文官主內,付人才是要當管家培養看待的;武官守邊,所以又把西水巡檢職位借給李佑,將來兒子拿回職位后李佑可以繼續在巡檢司輔佐。

同時這兩人一個是“無子皇后”的駙馬,一個是“太子生母”的親戚,兩邊各有短板各有顧忌,又可以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獨大。

真是個貌似完美的理想規劃…由此可見劉老巡檢的心思費到什么程度了,李佑天天心里罵老泰山心眼多,但還是想像不出能到這個地步。

劉老巡檢叫付人才去給李佑整治宅院,其實還是為了讓這二位文武大臣親近親近,卻不曾想事與愿違了。

心懷怨恨的付人才雖不敢當面招惹李佑,卻忍不住拿李佑的小妾指桑罵槐,自以為得計讓李佑無可奈何只能忍著。然而李佑行事卻不是付人才所能料到的,二話不說直接打爛了他的嘴。

付人才和打斷了腿的老仆一齊被送回劉府,便引起了強力圍觀。有巴結付人才的想要去找大夫,卻聽付人才張著血口叫道:“誰也不許去找大夫!要叫老爺好好看看!”

訂閱這玩意估計也是求不來的,好好寫便是,就不求了。

劉老巡檢出現在堂上,喝退了觀眾,便坐下仔細觀看眼前兩個慘遭毒手的人,只見一個滿臉爛肉大嘴漏風,一個雙腿盡折苦苦哀嚎,皺眉不語。瘋狂書庫

聞風而來的付姨娘在邊上抹眼淚哭訴道:“求老爺要給妾身這苦命侄兒做主啊,哪有這樣霸道跋扈肆意打人的姑爺,當了巡檢又如何,又不是他家的,以后我姑侄是不是盡受著他的欺辱了。況且小兒尚幼遇到這樣跋扈的姐夫…”

若是別人看到自己“好心”派去的人被這樣送回來,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李佑叫過來大罵了。但劉老巡檢是個愛琢磨的人,以謀定而后動自詡的,年老退居在家后更是有大把的時間去思考。

自己這個女婿或許有時沖動,但不是沒有頭腦的人,還有些小聰明,他這是有什么深意呢?他真的不顧忌劉家人對他的觀感嗎?

經過劉老巡檢慎重考慮,得出幾點...應該是十幾點粗淺層面的結論:首先,這是李佑在表態,表達不滿;其次,故意借著沖突機會把這兩個派去的頭目趕回來,其余便不足為慮;第三,殺雞駭猴,嚴厲震懾劉家的其他奴婢;第四,試探自己的底線;第五,兵行詭道反將一軍,給自己出難題;第六,打擊小妾親戚示好岳母王氏?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

好吧,李佑自己都想不出第四點以后的,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心機如此深。

劉老巡檢的深思熟慮長達半個時辰…那付姨娘看著丈夫仍在苦想,自家侄兒卻還在地上可憐巴巴候著甜棗,急的又擠出幾滴眼淚道:“老爺!妾身這侄兒的臉再不去救治就醫不好了!”

劉老巡檢不耐煩的揮揮手,打發了兩個傷員去醫治,為什么被打,打成什么慘樣,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拿腳趾頭想想都猜得出一二。但讓他困擾了很長時間的問題是為什么一直以來李佑行事似乎并無太多忌憚之心?

如以今天此事為例,換成別人能這樣毫無顧忌的下手么。瘋狂書庫李佑靠著他得了巡檢,但為何在劉家面前沒有一點兒瞻前顧后、唯唯諾諾的樣子?即便對他尊敬有加、有所顧忌那也似乎僅是表面功夫。

這個女婿明明知道巡檢只能當十年的,十年后他還得繼續依賴于劉家,他有什么憑仗敢不顧后路?那些詩才名聲固然有好處,但誰都知道這并不能讓他做官,又不是在唐朝。

看不透啊看不透,劉老巡檢搖搖頭。他心里也很矛盾:既擔心女婿平庸無能成為劉家的拖累,將來也幫不上自己兒子;又擔心李佑太過精明強干超出自己掌控。

正想間,劉老巡檢聽見有人報:“小姐回門了!”

劉老巡檢便道:“叫李佑來這里!”

“姑爺似乎沒跟著來…”

“那就出去找!”

話說李佑走出新宅子,隔壁就是李媚姐家,金寶兒估計就是去了那里。李佑還沒八卦到女人家來往都要去進去湊熱鬧的地步,就對李四說:“你帶著轎子在門口等她,不必跟隨我了。”

隨后李佑獨自離開,到巷口時,卻發現不知道該去哪里。這幾日一直忙忙碌碌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難得有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候。

看看日頭雖然偏西,但離下山還有段時間,他便放松了心情漫步街頭,順便尋找地方用飯,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前呼后擁的感覺固然不錯,但這樣獨自悠哉游哉也是挺好。李佑暗暗想道,已經當了好幾天小官老爺了,該要找找文人的感覺,為八月十六虎丘會的完美演出做好準備。

上了大街,沿著河邊走去,不知不覺到一座橋上。看兩岸店鋪樓肆林立,行人川流不息,李佑詩興大發,手扶欄桿面朝斜陽吟道:“千家笑語日遲遲,心閑還從心外知。悄立市橋人不識,輕舟流水看多時!”

無人喝彩,只聽到撲哧一聲笑,李佑看去,是在橋頭下挑擔賣果子的小販,問道:“為何發笑?”

小販拱手道:“先生莫不是李探花么,怎么可能悄立市橋人不識,小人便為此一笑。”

你這個沒文化的哪里知道什么叫意境,李佑心情好便與他閑扯道:“你也識得我么?”

小販道:“怎么不識得,本縣市井中有兩句美談道是,探花不用錢,姐兒樂顛顛。說的就是李先生罷?”

風流雅事到了你嘴里怎么就變了味,李佑忍住把他踹到河里的沖動,斥道:“胡扯!我豈是這種人。”

忽然有一頂小轎停住了,小窗中露出一張清麗雅致的美人臉,對李佑道:“李大人為何獨自在此和小販閑談?”

李佑轉頭一看,原來是本縣花榜第一、名聲也不小的姚興兒,便點點頭道:“閑來無事,隨意走走。”

小販在一邊嘀咕:“還說不是呢,念過書的人就是假惺惺。”

姚興兒下了轎,淺笑道:“相逢不如偶遇,若不嫌棄,奴家愿陪先生散一散心。”

自己如今的氣場也太招蜂引蝶了…李佑促狹道:“要不要派人敲鑼打鼓的去告知樓心月?”

被說破心事的姚興兒臉色一紅,“先生若不愿就罷了。”

原來最近縣內另一名妓樓心月聲名大起,姚興兒和她爭名頭爭得厲害,能公開和李佑逛一回街,顯然是個極大地籌碼。

李佑心生一念,意味深長道:“請。”

姚興兒暗喜,便隨著李佑信步而行,好似跟班丫鬟一樣。

“八月十六日你可有空閑?”李佑信口問起。

姚興兒很快就答道:“自然是有的。”

“哦,若有空閑可否隨我去虎丘賞月會友?”

“那奴家就和先生訂約了?”

李佑戲弄說:“那晚預計有不少富貴公子到場,可是很遂你的意,看有沒有緣分勾上一個欣賞的。”據他所知,姚興兒的確有此類心思。

姚興兒又臉紅了,“先生就愛拿話來作弄人。”

“不說笑了。”李佑正色道:“有一點要求,你必須照我說的去做,不然你也不用去了。”

姚興兒只要能去,自然千肯萬肯的。

你今天借我的光,我給你方便,到那天我也借用一下本縣花榜榜首的名頭,也算是兩不相欠了,但愿你別嫌受苦,李佑心道。

李佑和姚興兒在街頭閑逛了一會兒后,隨口說:“時間該結束了。”

姚興兒不明白什么叫,但也大概懂了意思,其實在鬧市中拋頭露面的步行,她也不太能適應的,聽了李佑的話,便屈膝拜別,上了轎走人。

姚興兒剛走,就有個穿粗布衣服的攔住李佑道:“姑爺,劉老爺請你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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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李姑爺耍賴攪渾水

李佑唉聲嘆氣,又失誤了。自己不主動上門,估計在老泰山眼里被認為是心虛了,以他的為人,定是要窮寇猛追的。雖然不懼,但是和他對上太費心神,李佑每每一想便頭疼的很。

李佑打起精神,漫不經心對那家奴道:“我尚未用飯,你且先去回復,待我用了飯再去拜見老泰山。”

那家奴聽了李佑的話,二話不說轉身就飛快離開了,連付管事和這姑爺幾句話不對付都挨了打,自己還是早走早好。剛才也是生怕打擾了姑爺和美人相處,一直跟了半天才敢上前說話

李佑本想著躲開了事,但看這樣子還得面對面把事情解決掉,那就別怪小爺我亂來了。于是他真是飽餐一頓后才去的劉府,一路被領入后堂不提。

得知李佑來了,付姨娘和付人才都出來準備圍攻,聽說李佑剛才又在街上和一個美人公開勾勾搭搭的,真是人作孽不可活。

方才這姑侄也計議過,覺得這次徹底報復回來很難,劉老爺再怎樣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婿打一遍。所以關鍵是要讓劉老爺對李佑的印象變得更糟糕,為以后設法奠定根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還有就是打算著要了那新宅子作為賠償,給付人才居住,得了實惠最重要。

劉府主母王氏的婢女也得了消息,來房里說了。此時劉娘子正陪著母親,聽到后便著急的抓住母親的胳膊,使勁搖了搖,算是替丈夫求情。

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道:“我的乖兒,我不會看著不管的。但不要急,你這丈夫,人還不錯,可太花心,叫他先吃一吃苦頭。瘋狂論壇”

話說當年付姨娘生了兒子時,王夫人想抱來養,這也是大戶人家慣例。結果付姨娘哭鬧不肯,劉巡檢便讓付姨娘自己養了。從此王夫人對付姨娘心里有了芥蒂,所以去年必然要反對招付人才為婿。那劉家的唯一兒子是付姨娘生的,和她沒關系,若自己親生女兒又給了付人才,難道下半輩子她這個正妻要去看付氏的臉色過日子么?從另一個角度看,付姨娘心里對暫時占了她兒子職位的李佑不待見也是情有可原。

再說這邊,李佑進了屋,便見劉巡檢端坐于上首瞪著他。一旁是雖然三十六七歲但容貌依舊yàn麗的付姨娘,就是尖細下巴和微微下曲的嘴角顯出幾分刻薄像,另一旁是滿臉斑痕腫脹和藥渣的付人才,尊容險些認不出來了。這二人各自側身坐于一旁,目光都不太善。此外屋角還散著幾個小廝婢女侍候著。

喲,你們劉家要三堂會審么,小爺還真就怕你們不擺這個陣勢。李佑心里笑了笑不以為意,外表恭敬的上前拜道:“見過岳父!”

見李佑行禮態度恭謹,劉老巡檢臉色好看些,咳嗽一聲開了口,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從打人到納妾、好色都有,具體內容就不注水詳述了。

李佑誠懇道:“小婿真的知錯了。”

劉老巡檢住了口,有點不能相信自己這無理也能辯三分的女婿今天如此厚道。

付人才嗤得冷笑一聲,這時候服軟示弱頂什么用。付姨娘對劉老巡檢道:“我侄兒被打成這樣,李佑總要罰過才是。”

怎么罰?劉老巡檢思量著,卻又見他女婿轉過身,以更加恭恭敬敬的態度,對著付姨娘行了揖拜大禮,腰彎的很深,拜了三下,高聲道:“岳母在上,小婿知罪,請饒過小婿一遭!”

頓時滿屋小廝婢女皆變色大驚,李佑為何亂了禮法突然喊老丈人的小妾為岳母?這一家之主母是能隨便叫的么?

在大家沒有反應過來時,李佑又是對著付人才一個大禮,口道:“外母家表哥在上,妹夫我鑄成大錯,任由表哥處分!”

李佑喊表哥也是錯了。按說付人才僅是個妾室的親戚,在劉家里當不得表兄弟之類的身份,不過大家恭維他,私下里一直視為小公子的表兄,但正式見禮的場合那肯定算不得數,偏偏李佑公然如此見禮。

這時屋里不是傻子的全都看出來了,李姑爺不是昏頭搞錯了,分明是故意這樣叫。在三堂會審要整治他的氣氛下,很像是無奈情急下抬舉了稱呼,以奉承付家兩位姑侄,可那兩位承受得起么?再說的誅心點,也像是付氏姑侄逼著李佑稱呼自己為岳母和表兄。

又想起似乎李佑才是真正嫡女的姑爺啊,被小妾和小妾親戚為難到這個地步,有點過分了――悄然間李佑便將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

當場便有小廝悄悄溜了出去。

付人才不由得怒罵李佑一聲:“你真無恥!”

付姨娘登時也坐不住了,猛然起身站著,面色尷尬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看向劉老巡檢。

劉老巡檢其實不是心思快的人,只會在苦苦長考后出招,或者預先設想好各種局面再去入局,十足一個苦吟派,并不善于臨機應變。此刻一時間也沒別的主意,只能斥道:“住口!不得再胡言亂語!”他現在有點后悔沒叫王氏過來。

應該說,李佑這么干差不多就是在嘴皮子上耍賴了,但也巧妙的攪亂了劉府后院里那股微妙的心理氛圍,像一顆激起浪花的石頭。

若眾人真不在意,李佑怎么亂叫也是沒效果,但偏偏所有人就是在意了,著相了,至少擔心別人會在意或者認為別人會在意。

便有看官覺得,李佑這招看起來也太白癡了,但不管白不白罷,管用就可,好比本書這么白,必然還是會有跑來盜貼的…

李佑心里正是想靠攪渾水蒙混過關的。要是他在自己家里這么亂叫,少不得被家法收拾,但在別人家里,叫錯就叫錯罷。舉個極端的例子,總不能因為別人不小心認錯了你的母親妻子,就去收拾那人去罷。

唉,若是再給我一些時間熬到那個時候,何須要看這劉家的眼色,李佑感嘆。

王氏房中,劉娘子還在纏著母親去救丈夫,卻見婢女梅枝慌慌張張跑進來對王氏道:“主母!聽人說在堂上姑爺為了求饒,被逼的管付姨娘叫岳母,還拜了大禮!”

“這豈有此理。”王氏聞言慍道,“隨我去堂上!”

帶著婢女和女兒出房走了幾步,王氏卻又清醒過來,暗道:“付氏真敢如此大膽?這其中有蹊蹺。”

但無論如何,出了這事,涉及到一家之倫常秩序,她都必須到場出面,否則還要不要做這個劉家主母了。

第九十二章有更好的女人來了…

話說李佑這岳母王氏也是很有底氣的,她年輕時是盧尚書家三公子的奶娘,三公子長大后又在三房當管事婆子,那時劉老巡檢才是個護院。如今盧尚書、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外為官,虛江縣老家里便是王氏從小喂大的三公子當家主事。大事說不上話,小事卻能賣幾分面子。

看著正牌岳母到了堂上,與岳父并排坐下,李佑心道您老人家可算出來了,雖不知你方才為何故意不露面,但想看姑爺我的笑話也沒那么容易…

要說這整個劉府,和李佑立場或者說利益最一致的便是這正房主母王氏了,雖然她進來時狠狠瞪了李佑一眼。在路上時,王氏就想到了,這必然是女婿在搞鬼逼她出來。

但卻見王氏先和顏悅色對正站在一旁尷尬的付姨娘說:“你先坐下,一家人有話好好說。”

居然沒有借機諷刺幾句,這位岳母面上很有氣度啊,李佑暗想,光靠幾句閑話看來不行,還得加油添火才是。

劉老巡檢對王氏道:“小兒輩有些沖突,驚到夫人了。”

付姨娘也說:“妾身侄兒被李姑爺毒打,尚未有個結果,依姐姐看如何是好?”

王氏便對李佑道:“你說如何?”

李佑暗有定計,上前道:“都是小婿的罪過,如今情勢所迫,別無它法,情愿將二老所賜宅院賠與付家,以為謝罪!”

明著示弱,暗里挑撥——他知道這個宅院其實是夫fù二人送給劉娘子的。順便察言觀色,若這個導火索點不著,那就再換一個。

對那宅子覬覦已久的付人才先是一喜,回過味來便暗道不妙。要是劉老爺說這話,還可以順水推舟接下,但李佑對王氏如此說辭,可不是那么好接的。瘋狂論壇

那王氏聞言臉色就沉了下來,她心疼獨生女兒。福新巷宅院也是她挑選過,要記在女兒名下為產業的,況且離劉府很近,也便于看顧女兒。聽李佑這意思,難道這還有別人想奪了去?!

劉老巡檢呵斥李佑道:“不要胡說。”

有了能幫他撐腰的人在,李佑也就放開了,和方才低三下四截然不同,灑脫的笑道:“今日在福新巷宅中,但見這位付家大表哥頤指氣使,望之好似家主,實與此宅相襯,小婿不敢去鳩占鵲巢啊。”

好似家主、鳩占鵲巢這兩個詞影射的夠惡毒。

付人才實在忍不住,指著李佑道:“污蔑之詞,滿口胡言!”

王氏不動聲色叫過梅枝問道:“你也是去了,究竟如何?”

梅枝低頭答道:“奴婢只見到付管事確實有些不周到。”這話怎么理解全憑自由心證和誰嗓門大了。

李佑仗著女婿身份又插嘴道:“原來他是管事么?豈止不周到!小婿忝為半子,號為貴府東netg嬌客,自進屋侍立至今。但這管事卻能一直穩坐在位上!”

付人才驚得跳了起來,他平常在劉家親近隨便慣了,便習慣性的坐著,這都沒法解釋出口。雖然他不是家奴之流,但不論怎么說都掛著管事的名頭。卻不想被李佑在這關鍵時刻挑了理,難怪李佑始終故意不落座,方才還以為是他心虛示好…

直到此刻付人才真正后悔了,這李佑彎彎繞繞難纏的很,招惹他太不明智。他還挨了頓毒打現在都沒人提了,全都被李佑七扯八扯的歪了樓跑了題。

一邊是自己指望養老的女婿,一邊是需要敲打的側室小妾的親戚,知趣的女婿又幫自己找了借口,王氏心中自有衡量,當下冷聲道:“好得很,好得很。”

又對劉老巡檢說:“老爺,付人才以下凌上,該以家法處置。”

付姨娘又坐不住了,爭辯道:“妾身這侄兒并非劉家家奴,況且遭過毒打也沒個說法。還請主母見諒,不要用家法。”

關于付人才身份,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從小白白養大在府里,今日非要他簽了賣身契不可…王氏想定,便對女婿道:“你和梅枝且回家收拾細軟,明日或后日搬到新宅子住了就是,我留女兒陪一天再給你送去。”

下面怎么處理都是劉府內部事務,別讓這可恨又可親的女婿在一邊唯恐天下不亂的看熱鬧了。

李佑更是無所謂,本來攪渾水的目的就是把自己解脫出來,遂退下走人。

三堂會審演變成了后宅爭斗,下面妻妾二人論戰才是真正的大麻煩,導致悲涼的劉老巡檢半天沒說話,默默目送李佑遠去,只嘆自己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他的本意是敲打盤問這似乎別有心思的女婿,仔細勘查勘查他到底存著什么不為人知的想法,讓付氏姑侄旁觀也是有施壓的意思,還苦口婆心的勸王氏為了劉家大局暫不要出面撐腰。結果被李佑反將一軍,在劉府點了把火脫身而去,就這樣還是沒弄清楚李佑的真正心思,何苦來哉。

這女婿居然回頭對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早知當初該選個蠢一點的女婿!

其實很簡單的道理,倒不是李佑比別人多聰明,無玉則剛而已。劉府眾人彼此間各有各的利益,而李佑在這里毫無需求,唯一有用的巡檢職位都借到手了,其它利益基本和他這女婿無關,點起火來不要太輕松。

按下劉府不提,難得能調戲了一把岳父而心情不錯的李佑帶著梅枝回到西水鎮,已經是二更天了。趁著小姐不在,梅枝便在主屋里收拾起細軟用物,準備盡快搬到縣城那新宅子去。

李老爺坐在一旁袖手旁觀,無所事事的喝起茶,眼神漫不經心的掃到了某婢女的tún部。此時梅枝正彎腰探在櫥柜底層,后面便撅起了圓圓的一團好腚肉。聯想起昨晚的風光,李老爺不禁又起了興致。

除了昨晚那次,和她沒怎么獨處過,不是很熟,李佑想了半天沒話找話說:“梅枝!在劉府你為何不幫老爺我說好話?”

梅枝沒回頭,繼續擺弄物事背身反駁道:“難道奴婢幫了那付管事不成?老爺真是沒道理的很!要打要罵隨意。”

你這死婢子說話能不能好聽點,李佑又被噎住了,他哪知道梅枝正替劉娘子氣憤他今天大搖大擺和美人逛街的事。

要不是昨晚有了那么點露水情分,李佑又要作她。但一拍腦袋想,有病啊,想做就做,第一次可能得找找遮羞布,老爺第二次上陪嫁婢女還需要找話頭嗎?

他興致高昂立起來大步走到櫥柜前,捉起梅枝丟到netg上叫道:“真不會說話,老爺要教訓你。”在梅枝身上肉搓了幾下,便去扯她衣裙。

梅枝一開始像死魚樣tǐng在netg上,任由李佑施為,后忍不住嚷嚷道:“要給扯壞了,老爺起開,奴婢自己解。”

就在李佑也解了自己kù子爬上去時,忽然聽見長隨張三在院門叫:“老爺!”

“走開!老爺沒空!”李佑大喝道。

又聽見一個女子在窗外說話:“夫君不見妾身么?”

這聲音是關大小姐?李佑登時一怔,她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梅枝躺在李佑身下譏諷道:“大約有更好的女人來了,老爺請去吧。”

第九十三章關繡繡的實用主義

李佑麻溜兒的提起kù子,來到房門口,便看見關繡繡和婢女提著燈籠站在院中。瘋狂論壇張三湊過來稟道:“老爺,老主母說了,叫關姐直接到你這里來,不用當外客。”

李佑奇怪的問關繡繡:“你怎么這會兒過來了?”

關繡繡屈膝見禮道:“妾身清理完了家中事務,便來投奔,還請夫君收留。”

敢情這是妾過門了,金寶兒當初都沒這樣低調罷。她這黑燈瞎火的偷偷跑過來,怎么看也更像是私奔,不會過一會兒關老員外殺上家里來要人罷?

李佑啞然笑道:“我還想著這兩日雇花轎吹吹打打迎你過門,不曾想到你竟在這深更半夜悄悄地自己跑來了,欲效紅拂夜奔乎。”

“縱使賓朋滿座、花團錦簇的又能如何?只愿動靜越越好。”關繡繡說,潛臺詞自然就是:她這大姐來給人當妾又不是光彩事,何必宣揚的廣為人知。

李佑把視線落在院門那幾個箱籠上,還真是過門,家什都搬來了,又驚又喜。奈何自己這院子除了正房只有一間廂房,還沒來得及打掃收拾,其他哪有地方讓關繡繡睡下。再說明天可以去縣城新宅子,沒必要在這里只為住一晚上收拾房子了。

對了,今晚劉娘子不在,可以讓關繡繡在正房里湊合一夜。

此刻見梅枝又穿上了衣裙站在房門,李佑吩咐道:“你去拿出一副成婚時未用的新鋪蓋,換在正屋里,叫關娘子歇一晚上。明天家里都搬到縣城去。”

梅枝卻在門口立定不動,攔住道:“那是我家姐正妻所居,怎可讓妾室來住!”

關繡繡的婢女上前道:“又不是搶你家娘子的位置不走了,不過是無處可去的權宜之計,老爺都話了,我們聽著就是。”

梅枝按住門板冷笑道:“綱常禮法,豈能偏廢。”

李佑真是哭笑不得,封建流毒害死人啊,喝道:“梅枝你也太死心眼,只是便宜行事,總不能叫關娘子在院子站一晚上罷。”

梅枝態度強硬道:“關娘子想入正屋安歇,奴婢只有死在這里。”

李佑恍惚間仿佛穿透時空看到了二百年前世宗皇帝初登基時的大禮議,梅枝立于宮門高舉粉拳:“劉家養婢十五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又聽關大姐的婢女不服氣說:“哪有你這般不講理的,就是外人借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何況今后同為家人。”

梅枝答道:“外人可,家人卻不可;主母在時可,不在時卻不可。關娘子要避嫌才是正理!”

“綠水回來!”關繡繡叫回婢女。

李佑瞪著梅枝,梅枝倔強的咬緊嘴不松口。婢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這時關大姐走到梅枝前挑起燈籠仔細打量,只見她姿色嬌媚,卻是釵橫鬢,衣衫不整,問道:“平日你睡在哪里?總不會是正屋里罷。”

“自然是間側屋里。”

關繡繡便使喚她,“今夜我睡你的屋子,你去拾掇了。”

梅枝一愣,沒想到對方這樣說。

關繡繡又逼道:“既然妾室要避讓主母,那婢女該不該給妾室讓屋?”

李佑覺得那屋子實在有點對不住關大姐,“那太委屈你了。”

“無妨,妾身不會在意。”

李佑就對梅枝斥道:“還不讓開房門!拿新鋪蓋去收拾好屋子。”

“可奴婢睡哪里…”梅枝喃喃道。

李佑下令:“本官命你今夜守衛正屋之門,嚴禁閑雜人等出入,職責重大,不得有誤!”

無奈的梅枝和綠水一齊動手,將側屋新鋪蓋換好,簡單清理了一下屋內,便出去到外面堂屋打瞌睡去了。

李佑陪著關繡繡在這間屋內,環視四周,拿眼看去,見到舊素帳子,掉了漆的木g,缺了把手的柜子,裂了縫的圓凳腿不平的方桌…唯有鋪蓋是嶄新華麗的,卻十分刺眼。

覺得這場景實在配不上關繡繡,李佑搖頭嘆氣,也沒有什么興致去推倒她了。不能這樣糟踐關大姐的,她不是梅枝這樣可以隨意欺辱的奴婢之流,尤其今后還有大用。

關繡繡請李佑坐下,說起自己:“妾身這次算是凈身出戶,只帶了貼身常用物事。所有錢財都留于家中,供妾父頤養天年,以此報答十幾年的撫育之恩。還望夫君不要嫌棄。”

李佑笑道:“我豈是貪圖你家錢財的,貪圖的是你這個人而已。但你家的絲行過陣子還是要用一用,若我說真說通陳縣尊來了大生意,你家絲行便要給我八成份子,留給你父親二成,到時還得由你去打理,別人俱都不合適。”

“妾身拋頭露面不便,需從家里帶回兩個可靠仆役用來奔走傳話,望夫君準了。”

“這個主意好!”李佑高興的說:“多幾個也無妨。”這確實是件好事,略略解決了他的難題。雖然他趕走了付管事和斷腿老仆兩個頭目,但新宅子剩下三個家奴還都是劉家的,來幾個關家的可以平衡一下。

關繡繡卻不明白夫君為何欣喜。

李佑站起來要告辭,“夜已深了,你且歇下,明日一同搬至縣城新宅。”

你不要走…關繡繡深深吸一口氣,強顏道:“莫非妾身容丑貌陋,入不得夫君的眼?”

對于關姐來說這已經最裸的暗示了,但李佑并不覺得應該還是處女的關大姐會饑渴到這個程度,安撫道:“今夜如此寒酸倉促,太委屈你了,我心不忍,改日在新宅再行圓房罷。”

關繡繡以生平之最大勇氣,上前抱住了李佑,絕然說:“妾身薄命,偏偏就要如此草率寒酸倉促的圓房破身,就要讓夫君心里難忘妾身的委屈,念惜妾身的遭遇。”

輕率的夜奔、破舊的屋子、寒磣的圓房,關大姐的想法很清晰…今后不是在家當大姐的時候了,她越是放下身段的自輕自賤,越是能博得夫君心里的愛憐,這比表面的熱鬧氣派實用多。經過她觀察,這招對李佑應該是有效的。

李佑心里狂喊,這真的是男權時代!關繡繡這樣的人一朝為妾,也得想方設法爭寵固恩。

“你不會后悔?”李佑又確認道。

“既然做過了,妾身從不后悔!不這樣做,反倒心不能安。”

為了讓她安心,李佑只好獻身了…

第九十四章

喬遷之喜前后

月牙之夜,李家,右側院,正房,小屋。瘋狂書庫

破木床“咯吱咯吱”的輕輕搖動,又停住了。

“痛么?”

“嗯。”

“那先出來?”

“不要。”

繼續搖動,不知過了多久,破木床忽然劇烈顫抖幾下,又戛然靜止。

“要拿出了。”

“再放一會兒。”

“為何?”

“早生貴子。”

屋內又陷入沉寂。

“夫君還需努力上進。”

“怎么了?”

“默算時間,才半時辰。”

“……你都曉得什么?”

“妾身特意找些書看,常有一兩個時辰或者整夜的,半個時辰未免有些平庸無能,與夫君實在不匹配。譬如初刻拍案驚奇二十六卷,有一直弄了一個多時辰之語;三刻拍案驚奇第九回,有整整頑勾兩個時辰之語;還有醒世恒言…”

“盡信書還不如無書!對了,推薦金瓶梅詞話、宜chūn香質、弁而釵,文筆差一些的有肉蒲團、癡婆子傳、繡榻野史,這些才是術業有專攻。”

“夫君真是博覽群書,既然推薦給妾身看,但羞于求購,如今可請夫君代勞。”

“算了,身為良家女子還是不要看的好!睡覺睡覺。”

一夜無話。八月初一這天,李巡檢公器私用,從巡檢司叫了兵丁坐船,將自家收拾好的箱籠,連同關姨娘(關大小姐這個詞令人唏噓的成為歷史了)的東西,一同運到縣城新宅子。又打發了李四去官舍巷子,叫金寶兒收拾東西也搬過去。

李父李母將小兒子送出家門。見李母不停抹眼淚,李父喝道:“大喜的日子,小二出去成家立業,有什么好哭的,難不成的都像老大一樣守在跟前才好?又不是到外地,就算搬去縣城,也是要在鎮上巡檢司做官,時常見得到。”

李佐不服道:“父親這是說的哪里話?弟弟出去,我若也走,誰人為你二老送終?”

李父啪得拍走李佐罵道:“你就想著給老子送終么,有本事你也立業去!”

話說這喬遷之喜,不是把東西一搬就完事的。進門儀式就不提了,千萬不要忘了打發人去告知親朋好友,收點喬遷之禮。

上次李佑納妾沒有想起收禮錢教訓慘重啊,這次關姨娘又不希望大張旗鼓,也是收不成了。但這喬遷之禮總不該錯過。

還要一一拜訪左鄰右里,彼此認識認識,畢竟有句話是遠親不如近鄰(別倒霉到被鄰里連坐就好)。不過這不急于一時,等三兩日后新家徹底整理好再去也可。

有點頭疼的是,住了這更大的新宅院,花銷再次猛增,僅僅每個月發下去的月錢就要高達十兩了,兩倍于巡檢的死俸祿。想至此,李佑頓時在新家坐不住了。暗道莫等閑白了少年頭,關繡繡已經入家門,那個賺錢想法便要盡快施行才好。

于是李巡檢顧不得享受新家環境,立刻上轎去縣衙謁見陳知縣。

到了縣衙,見知縣不在。李佑便去了黃師爺公房,問老先生道:“縣尊去了哪里?”

“去了縣學,沒甚大事,應該很快回來。”

李佑順勢坐下說:“那我便在這里等一等。”又抱怨道:“老先生真是好的很,自己受不了王同知王大人,就把他打發給我了。”

黃師爺招呼雜役上了茶,“我在縣衙不得自由,哪里躲得了他。你在西水無人管束,躲藏比我方便得多。”

“我是躲了,我父親可不躲,反而還迎著去奉承,弄得我頭疼無比。老先生你…”

黃師爺顧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找縣尊何事?”

“正為此事而來。縣內無錢,我玉說服縣尊由官府出面包攬西水的絲綢買賣,從中盈利,以此上繳知府。既不盤剝小民又不得罪上司,豈非兩全其美?”

李佑又將那日和關繡繡商議的情況大略對黃師爺講了講。

黃師爺皺眉道:“這不是與民爭利么?有損縣尊官聲,他不會答應的。你去勸他,定會被責罵。”

李佑笑道:“盡力為之。”

“還是算了罷,縣尊絕對不肯拿官府去做買賣的,何必自尋苦吃。他又不是特別需要巴結知府。”

可我急需用錢!李佑說:“我替老先生扛住了王同知和趙大官人的情面,這么大的人情難道不感謝一二么?此次我去游說知縣,還請你來助拳幫腔!”

話間,陳知縣回了衙,李巡檢便仗著力大硬扯著黃師爺一同去拜見。

兩人進了官房,陳知縣見了李佑便道:“你來得甚好,今夜為盧尚書擺送行宴,你也要去。還有何事?”

這老大人要回京師了?李佑答應下來后道:“稟縣尊老爺,確實有事。下官近日讀史,發現本縣將有大禍!”

在一旁喝茶的黃師爺噗的一聲,忍不住噴出水來,差點吐到對面李佑身上。這李巡檢莫不是讀了幾本小說家言,就學那套開門見山大話嚇人的手段來游說么?這招已經很過時了。

“危言聳聽!夸張其辭的詭辯之術就不要來賣弄了。”陳知縣毫不留情的鄙夷道。

李佑笑著說:“縣尊英明,不過確實有些心得。看前朝覆滅多起自兼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便想到本縣也有此危情,下官憂心如焚,縣尊不可不察也。”

你能編出點像樣的段子么?這叫我如何幫你說話?就看你那表情哪有憂心如焚的樣子?黃師爺邊看戲邊想,又慶幸沒開口助他,否則豈不是一起被笑話。

陳知縣自負熟知縣情,并不相信,斥道:“休要再閑扯說笑了,若無它事就退下罷。”

“縣尊聽下官一言。”李佑趕緊說道,隨后將絲織業大戶吞并小戶的籌謀講了一遍。

陳知縣恍然大悟道:“難怪平白送縣衙五千銀,商人果真無利不起早。那又如何?區區幾個織機,如何能與田耕國本比較,你也太杞人憂天矣。”

李佑就等這句話,立刻夾雜私貨、言辭懇切的說:“若讓三大機戶得逞,他們將擁有織機千張,雇工三千!這些大都為壯丁,連同家人至少五六千人,或可至七八千,超縣城口數之半成也!如此人數分散各家或各鄉還好,若俱都為那三家所有,且全部聚于縣城一隅,堪稱有財有勢,尾大不掉!如遇事便是一呼百應,聚眾鼓噪,到時這縣中諸事,是誰人做主?”

陳知縣聞言悚然沉思,黃師爺也收起看戲心情嚴肅起來。

第九十五章幫你你立個牌坊

頓了頓喝口水,李佑繼續危言聳聽道:“臥榻之側,數千人為盟友。敢問縣尊能安心否?能睡穩否?國朝萬歷、崇禎年間,蘇州皆有織傭聚眾為亂,不是鬧賑便是抗稅,縣尊不念前車之鑒否?”

“依你之見又當如何?想必你已經有了什么主意。”黃師爺問道,他明白這廝必是有備而來的。

李佑隨即答道:“將那五千兩拿出來,對外聲明是三家大戶捐給縣衙的善銀,以此來幫助小機戶度過荒年,這樣給了他們好名聲,也不至于太過于惡了他們。然后便用這五千兩為本錢,包攬西水集市的生絲,分給小機戶,助他們維持活路。那時,全城一兩百的小機戶定會家家感念縣尊恩德。不費縣衙一分一文,于無形之間化解兼并大患,縣尊也博得美名,豈不善哉?”

陳知縣繼續沉吟不語。

李佑又低聲道:“不瞞縣尊,下官粗粗算過,若包攬絲綢出入,兩三月間,盈利能至萬兩以上,這些暴利何苦讓那些大戶賺了去,官府可自取之。”

這數字叫陳知縣和黃師爺大吃一驚,“旬月之間真有如此之多?”

“應當不假,聽聞知府朝本縣索要錢財。幸賴縣尊清正,本縣小民不至被盤剝。”李巡檢先拍了一把陳知縣馬屁,又說:“但要讓縣尊一人在知府那里擔了責,下官也不忍見之,便想出這個主意,教官府賺上一筆,連同本錢繳給知府一兩萬,也可以有所交待了。既不搜刮也不頂撞上司,正是兩全其美。”

被李佑巧舌如簧的以名誘之,以利huo之,堅守本心的陳知縣還是搖頭道:“你這主意,看似不錯,卻叫官府大張旗鼓惹得一身銅臭,自古以來只聽過官營鹽鐵茶葉的,從未聽過官營生絲。瘋狂書庫這事難免被朝野物議,為了奉迎上官,被冠上一個貪財無度、與民爭利的名聲,反而得不償失。不妥,不妥!”

陳知縣顧忌不是沒有道理,也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以這時代奇怪的風評邏輯,一地官府即便大肆橫征暴斂的刮地皮,似乎也比公開經營生意名聲好。奇怪處還在于,官員的家人私下里做生意倒是沒人說三道四,公私分明得很。

李佑看出陳知縣有點心動,卻不愿去做。畢竟以儒家道統,做事講究的是名正言順、師出有名,干什么都需要先在心里把牌坊立好,沒牌坊便不好去做。

這時他就送上了早準備好的牌坊,“昨日路過濟農倉時,得知這是昔年賢君治理蘇州府時所建,豐年入米,荒年出賑,救濟災民無數。想那災農機工俱為大明百姓,難道該有厚薄之分耶?縣尊何不仿效先賢,他有濟農倉,縣尊可拿出那五千本錢建濟工倉;他出入米糧,我出入生絲;他賑濟災民,我救助機戶機工。一縣活了數千百姓,即便不能青史留名,難道還當不得朝野好評嗎。心懷善念,有點盈利也問心無愧于天地間,也能體諒到知府老爺,有何不可。”

嚴格說,李佑這話顯然夸大了,但夸大的牌坊那還是牌坊,反正估計也沒人較真。

黃師爺不禁盯著李佑嘆道:“委實看不出你像是個巡檢,當個縣丞主簿綽綽有余。”

李佑到此住口不言,心道這諾大的一個牌坊都給知縣立了,且看他干不干罷。

“就如此做!”陳知縣拍案下定了決心。

李佑喜上眉梢,起身揖拜道:“縣尊英明果敢,下官佩服!”

知縣有了決斷,黃師爺便點頭獻策道:“此事要在縣城建庫掌絲綢出入,還要在西水鎮集市設總賬房,掌銀錢交易之事。”

黃老先生真上道,你在縣城管絲庫,我在西水鎮管賬房,大家各有好處,李佑暗想。

陳知縣問道:“在西水集市設總賬房,戶房可有人手?”

黃師爺果然很合李佑心意的回答說:“沒有多余人員,況且秋收將至,不宜分人,總賬房還得從西水本地找的好。”

李佑還沒來得及插話,便聽陳知縣道:“可叫西水稅課局去辦。”

“不可!”李佑叫道,極力解釋說:“稅課局向上直通府城稅課司,再上有藩庫戶部,未必和縣衙是一心。銀錢到了他們手中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縣尊不可不慮。下官建議聘用當地商行代為交易,類比官商,再用縣衙戶房按期查賬,合意就用,不合意就去。”

陳知縣不傻,此時意味深長的看著李佑說:“今日啰嗦許多,只為這一句罷,你心里人選是誰?”

李佑嘿嘿笑道:“下官推一個,西水鎮的關家絲行可為總賬房,有一成傭金即可。當然,其實拿半成就行了。”另外半成呢,那自然不用明說。

黃師爺突然問起:“莫非是那家由大小姐主事的絲行?聽說才色皆有的,和你有什么關系?”

此事可以私下里說,這時候偏什么題,李佑遞給黃師爺一個不滿的眼神。

陳知縣最終還是同意了,此事就這樣定下來。

離開縣衙,李佑回到新家中沐浴更衣,準備參加晚上的送行宴。

這時關繡繡從娘家帶回三個仆役,其中兩個李佑認得,正是那日在街上見到過的黑白女金剛,這倆居然是表姐妹。另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仆是二金剛的丈夫,李佑對他的身體表示很佩服。

李佑堂上閑坐等待赴宴時胡思亂想,忽然現,在家宅后院中關姨娘的軍事實力攀升到了遙遙領先的位置,兩個力能扛轎的女金剛在后院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子中簡直是無敵的存在。其他男性家奴必然是不能隨意進入后院的,而女金剛就沒這顧忌。

這給盧尚書送行的宴席還是在縣公館辦,李佑下轎現老熟人薛舉人也一起到了,拱手見禮道:“見過薛老爺。”

薛元慶看看周圍無人,還禮道:“近日頭一批木樁剛到,縣衙都收了。你份內所得是最后一齊給,還是按次分批給?”

李佑假意道:“我如今又不在其任了,何須如此,薛老爺不必管我。”

“你這說的哪里話,當初若無你牽線也成不得生意,為兄豈是過河拆橋的人?”薛元慶作色道。

李佑便道:“近日手頭委實緊,有多少給多少罷。”

“本批約摸百兩,這兩日就可送至西水宅上。”

“不用送那里,我搬到新宅子了,在甲第坊福新巷。”

“恭喜大吉,那我加二十兩為賀禮!”薛元慶又靠近了悄聲說:“機戶曹家與我熟識,想與你交往,托我從中介紹,你意下如何?”

曹家就是本縣絲織業三大戶之一,李佑皺眉不語,他找自己作甚?偏偏自己暗地謀劃的事情和他們是不對付的。先答道:“待我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我本低調人

關于這盧尚書來去的時間,李佑也真覺得有意思,六月最熱時候來這江南返家探親,八月天氣轉涼了,又要回北方京師去,和大雁反道而行么。瘋狂書庫

這次宴席自然不會在水榭里了,又擺到了縣公館退思堂。李佑和薛舉人一齊進去,便現廳內送行的人和上次接風時大不一樣,居然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居多,而上次都是官員、士紳、宿老之類。

原來盧尚書回京之前想會一會家鄉的年輕俊彥,算是獎掖后進的意思罷。今日陳知縣到縣學便是考察選人去了。此時這十來個縣學生員三五成群的高談闊論,意氣風下帶動的廳內氣氛也活躍起來。

李佑對薛舉人笑談道:“這些年輕士子…”,到此忽然住口不語。

薛舉人疑問道:“怎么了?”

李佑喟然道:“才想到我比他們更年少。”

“啊呀,為兄也才剛記起賢弟似乎歲數不滿三十。”薛舉人大悟。

三十…明明是不到二十。

李佑年紀輕輕就混跡縣衙、官署各種老油條之中,導致平時打交道的男性大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之流,類似黃師爺、薛元慶這樣的。近墨者黑有時候搞得自己都忘了本身差一些才十八歲,別人也時常忽略了這一點。

此時忽然見到一幫小秀才,李佑還下意識覺得人家年輕意氣,其實大部分都比他大好幾歲…他確實也很少與本縣年輕一代的讀書人有什么交游,在這兒想著是不是上前湊湊熱鬧時,便認出其中有個嚴秀才,頓時打消了主意。

今夜的宴會很令李佑失望。既無妓家佐酒,又無歌舞助興。只見得盧尚書、陳知縣和秀才舉人們在席間談論些經義時策,考校些文章典故,一幅前輩提攜、后輩奉迎的好場面。

這對李佑來說又是拘謹又是乏味,實在無趣得很,在席上有些坐不住。便懷念起趙大官人的宴請來,那才是輕松隨意快活。不由得滿懷哀怨的望向縣尊大人,這樣場合為何要叫下官過來?

不是他說不上話,胡謅也能謅兩句的,但沒必要。一是以他如今的名聲,不需抓緊一切機會表現自己了,何況上次已經在盧尚書接風宴大出過風頭。二是他最近都在想著八月十六虎丘會,那才是更值重視的場面,今天就算了,要蓄精養銳。瘋狂書庫三是眾人討論八股文章,不是他這個武官該插嘴的,他上輩子的專業方向也并非科舉和八股文。

所以今夜還是低調為人罷,正當李佑考慮拿什么借口逃席遁走時,卻已經被人盯上了。

不是別人,正是老冤家嚴秀才。想幾個月前,嚴秀才是本縣民眾公認的第一才子;兩個月前,大家開始爭論李佑和嚴相公誰更有才;到了現在,基本上都認為李佑勝過嚴相公了,只是出身時運不濟,取不得功名而已。

又加上前后幾次種種被打臉,連青樓姑娘們都把他排到了李佑后面,自傲的嚴秀才心里對李佑的怨念那是不用提了。

更想不通的是,為何這姓李的賣弄幾分聰明寫了些吟詩艷詞,就大受追捧的蓋住了他?簡直虧死他苦讀十幾年學來的滿腹錦繡了,難道這個世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始終注意老對頭的嚴秀才現某人今天露了怯,席間沉默的不一言,便心下暗笑,可算原形畢露了罷,取巧之道豈能長久。趁個無人說話的空當,就拿話去擠兌李佑道:“李大人也是才名遠播的,詩詞我等耳熟能詳,不知可有什么筆下雄文教我等見識見識么?”

李佑心里罵了幾句,要開口時就聽見那邊薛舉人為他分說道:“李大人不求功名,雖有才華但也不必埋經義研習文章。”

嚴秀才卻說:“居官豈可不習圣人之言。”

這時盧尚書了話,“李巡檢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不用強求。但實在可惜這天賦了,奈何為之一嘆,否則我縣科場后續有人矣。”

以虛江縣還算可以的文風,也差不多平均兩三科左右才出一個進士的樣子。盧尚書這話儼然是抬舉李佑了,不過他真是感到可惜的,官場上同鄉關系是絕大的臂助,本鄉人出的進士越多當然越好。

不曾想到盧尚書都出面幫著李佑開脫,嚴秀才即便不服氣,但也不好再說什么。

眾人本以為此事就這樣揭過去,但李佑忽然又大笑三聲,引起席間側目。

關系到視為安身立命根基的才名,怎么可能任由打臉而不反擊?我本低調人,奈何逼太急,李佑心里嘆道。

據上次觀察,盧老大人不是那種極端道學正經的原教旨人物,在他面前偶爾放蕩一把不會有什么事故。所以…又到了李名士的表演時刻了。

薛舉人十分湊趣的問:“李大人為何笑?”

李佑指著嚴秀才道:“方才聽見嚴相公談論,想起我昨日在家寫的一篇八股文章,暗暗相合,只感覺所見略同,故而會心笑。”

在座最驚奇的要算陳知縣了,李佑文章什么水準,他是考校過的,自然最清楚,李佑根本不會寫八股。這方面那嚴秀才是縣學公認第一,有真材實料的,李佑哪里比得上。

盧尚書也來了興趣問道:“李巡檢也會寫時文么?”

李佑躬身道:“請老大人聽我誦讀,雖然簡短,但謹以此文與嚴相公討教高低。”

眾人便一齊靜聽,李佑高聲道:“文曰:惟其如此,所以如此;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若要如此,還須如此;圣人如此,吾便如此!思來想去,在下這篇八股文章真與嚴相公的立意相合,交相輝映,值得痛飲,請!”

連續八個如此,諷刺的入木三分,一時間鴉雀無聲,眾人不知該如何反應。

老尚書卻毫無顧忌的扶案笑道:“李巡檢真是有幾分才略,嬉笑怒罵之間,寥寥幾句便道盡了八股時文的精意。不能科舉真是可惜,老夫再為一嘆!”

話說八股文在這年頭真只被當成了文人混入官場的敲門磚,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不是那么神圣了。李佑這幾句戲謔雖然簡短卻刻畫的惟妙惟肖,旁人想反駁但又現似乎就是這么一回事,辯無可辯。

再說席間醉后笑談而已,也沒必要那么較真,李巡檢宥于出身限制,終身與功名無緣,難道還不允許人家幾句牢sao么。

老大人笑起,眾人便陪著大笑,連科場最成功的第五名進士陳知縣也難得苦笑了幾聲。有兩三個同為縣學生員的,也許聲音不是最大,但笑的最開心最真誠,由衷的祝賀嚴同學被李大人再次掃了面子。

只有嚴秀才氣的滿臉通紅。李佑編排了這么一篇啼笑皆非的文章,又處處點出是與他呼應,再次把他給消遣了。

李佑高舉酒盅對嚴秀才道:“僅為酒宴醉語,在下多有得罪,如此相公,再請!”

從此嚴秀才得了一個如此秀才的外號,更有不對付的人直接叫他嚴如此,在縣府之中的士林聲譽又被李佑輕描淡寫間抹去了不少,追悔也莫及了。

老尚書見李佑故意去羞辱嚴秀才,又訓導他說:“你小小年紀不要如此憤懣刻薄,即便出身不好求不得功名,但機緣不錯,有個巡檢位置也叫你衣食無憂了。悠游山水田園之間,以詩詞載道便足以成就美名。李杜詩篇傳誦至今,有幾個還記得他們做過什么官?想我縣自古來未出過有名的詩人詞者,老夫看你卻是有這份天資,當自珍惜,不可輕廢!”

李佑避席拜道:“老大人苦口慈心,下官謹記教誨之恩。”

宴席到尾聲時,該著秀才們輪著獻上送別詩詞了,卻冷了場…

有個似乎是因為功名不成而憤世嫉俗、不懷好意的李巡檢在一旁虎視眈眈、磨牙shǔn爪,誰敢輕易出頭。詩詞又是李大人的長處,誰要去賣弄詩詞,搞不好自謙獻丑就成了真正獻丑了。

其實都是秀才們自己嚇自己,不去招惹李佑的話,他哪有這份閑心一個個都樹了敵。

陳知縣便目瞪李佑,叫你來干什么的?該你出場時往別后縮,還不趕緊出來救場。陳知縣知道自己詩詞唱和這方面比較平庸,他也不是妒賢嫉能的人,叫李佑來無非就是這點用處。

頂頭上司都大眼色了,李佑只能出面圓場。再次唏噓我本低調,奈何被迫。抄襲的路子真是越走越遠,越陷越深,不能回頭了。

無奈之下也沒時間精挑細選,即席剽竊改編了一道:“下官有詞闋敬上,恭送同鄉老大人回京。”

眾人細聽,上闋是:“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游子無奈渡江離,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

聽出這是虞美人的詞牌,沒來得及細品,又出了下闋:“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放天青?”

最后兩句一出來,便聽見當啷作響。眾人視之,卻是老尚書的酒盅從手里墜了下來,在地上翻滾,原本輕松如意的面容也端嚴起來。

這是何意?該不該叫好?眾人皆不明白。

若此時有人去細看陳知縣,也會現縣尊大人亦是一臉的訝異。

盧尚書吩咐左右道:“拿大盅來,我要與李巡檢互敬三杯。”

主角光環顯靈了么…李佑奇怪了。隨便抄的這詞雖然水平還可以,但沒有現有何特別之處,哪里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能讓二品大員這樣看重,簡直莫名其妙。

第九十七章陳知縣終于露底了

李佑恭恭敬敬和老大人喝完酒,又聽那盧尚書道:“回鄉兩月,得了這詞也算不虛此行,本官要懸于書房時時自勉。瘋狂論壇李巡檢可愿辭官追隨老夫?”

在老大人看來,似乎當個尚書府上的清客幕僚也比當小破芝麻巡檢強得多…

李佑大驚,主角光環耀眼到這個份上了?幾句詞一出,便有官位高達二品的實職大佬視若珍寶,還要收他當小弟…這是什么狀況,他腦子麻木的什么也不能想了,更別說去冷靜思考拒絕還是答應。

滿堂只有陳知縣曉得一二內情,躬身對老尚書道:“老大人勿怪,下官要斗膽留人,我縣一時離不得李巡檢。”他這等于是替李佑給回絕了。

盧尚書點頭道:“是老夫見詞激動,有些莽撞了。”便不再提此事。

李巡檢的命運便在上官和官嘴里轉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有軌跡。到此別人誰還敢上去獻丑,宴席也就散了。

還在懵懂的李佑卻被陳知縣留下問話,“朝中局勢你是如何得知的?”

這問的沒頭沒尾,李佑不明所以。一個九品巡檢連邸報都不常看得到,朝廷大事哪里輪得到他來心?尚還不如當初在縣衙作典史,閑的無事每天工作就是看五十遍邸報時知道的消息多。想了想便問:“縣尊這話從何說起?”

“浮云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放天青?”陳知縣吟誦了剛才李佑這詞的最后兩句,又道:“若不深明朝局,你怎會寫出這兩句送給盧老大人?”

李佑李巡檢李大人呆住了,隨隨便便抄了一首咋就牽涉到時局了?他這最底層的待命九品小官知道個什么啊,太冤枉了。抄襲的時候也覺得這兩句不很應景,但事起倉促沒時間細細修改,就這么湊合念出來了,到底怎么了?不禁小心道:“還請縣尊明示。”

陳知縣疑惑反問道:“難道你不是暗諷朝中浮云遮月不分明,而老尚書本次回朝是要去一洗放天青的么?你若不明內情怎會如此深刻的以景詠事?”

聽陳知縣這意思,好像京師朝堂上有什么爭斗,三朝元老盧尚書回去將會扮演一個重要角色…能讓二品尚書趕回去助拳的爭斗,那至少是閣老級別的罷。

譏諷朝政…簡直六月飛霜一樣的冤情,李佑無語問蒼天。瘋狂書庫好大的反差,原本以為最不應景勉強湊成的兩句,卻成了最應景、最襯托老尚書的兩句,難怪他說要懸于書房自勉。

無意之間,莫非咱也名士范兒寫了首憂國憂民的諷喻詞?李佑怎么知道原作者那個叫什么的誰誰誰,為何會寫出這兩句,依稀記得伊是前世辮子朝嘉慶年間的人啊。

他原以為只要注意不剽竊沁園春雪北國風光之類的反詩,只抄那個被辮子朝文字獄仔細犁過一遍人頭的詩詞,怎么也犯不了政治問題的,結果稍一疏忽怎就成了諷刺時政了…他可是連幾個閣老大學士的人名都認不全的。

李佑不由感慨道,剽竊有風險,入行需謹慎,這年頭精神感知能力最強的莫過于某些敏感文人了,隨隨便便的景色花草都能影射出一番道理。

他再一想又安心下來,傳出去了好像也不需擔憂。如今不是文字獄盛行的恐怖時代,罵人更兇殘的比比皆是,寫個含含糊糊的詩詞不是啥大問題。況且京師離他太遙遠了,即便盧尚書敗了也沒人會去關心一個江南的小芝麻官寫過什么送別詞,關鍵是面前這位頂頭上司怎么想的。

李佑更加小心翼翼的說:“下官實在無心之舉,見今夜云重月暗,不知為何就想出這兩句。請縣尊不要在意。”

“真是如此?其實也沒有什么。”陳知縣仔細一想,也覺得李佑這本地土包子怎么看也不是個能手眼通天的人,大約真的是巧合罷。

碰巧都能碰的這么正點,這得是多大的運氣。陳知縣忍不住半是感慨半是羨慕道:“深恨吾寫不出也。”對于他來說,這樣的情景交融又暗含政治諷喻的出色詩詞,甭管罵的對錯,只要能寫出來都是可以刷士林聲望的,讓李巡檢寫出來簡直是明珠暗投,白費了一篇好詞。

李佑冷壓旁觀,判定縣尊是受了刺激真情流露,便當什么也沒聽見。若是以為,主角這時該上前說一句“下官可以捉刀代勞”,那才是不可救藥的完蛋,李佑上輩子就犯過這錯。

不是什么時候都要打蛇隨棍上的,有時裝作沒聽見更好。好比上司喝多了酒后真言自揭其短道,我身子不行了,那話兒不中用了。你也要上去說一句,屬下代勞!?陳知縣這個感慨就是類似的情況。

李佑不為自己心,又關心起陳知縣來。難得和他有這樣的機會深談,該趁機打探一下縣尊的后臺是誰?旁敲側擊問道:“這個,朝爭不會牽連到縣尊罷?”

陳知縣搖頭失笑,“你太多心了,本官區區一個知縣如何能牽涉進朝局。”

誰問你了,李佑不動聲色的指了指上面,我真正擔心的是您的后臺。

陳知縣又看了李佑幾眼才開口道:“到如今,告知你也可以。本次朝爭,本官老師并不牽連其中,必定安穩無事。”

“怎奈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李佑憂心忡忡、長吁短嘆道。

只聽陳知縣傲然道:“雖然是兩個閣老斗法,但本官老師乃當朝太子太傅、吏部天官,他要抽身事外,誰人敢隨意攀扯。”

吏部尚書…李佑眼前仿佛有一個黃金打造成的大腿晃來晃去,這是比掛著宰相虛榮的閣老還實用的后臺啊!從理論上,吏部可以自行決定四品以下地方官和五品以下京官的升遷去留,所以對于小官來說,這個吏部比閣老能夠更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命運。

舉個例子,本朝京中低品官員一般并不跪拜上官,拱手見禮即可,畢竟京師高官太多了,哪里跪的過來。但唯有見了閣老和吏部尚書要跪拜行禮,為何如此不解釋。

可惜李佑是個武職,不屬于吏部銓選的范圍,但想著以后也不是沒有機會。難怪陳大老爺不怕升官慢,膽敢跑出中樞來當知縣,國朝傳統上可都是以升遷快又清閑的京官為清貴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攀上吏部尚書的,李佑想著改日要咨詢咨詢黃師爺。但還有件蹊蹺事是,為何陳知縣有這樣的后臺,又是排名很靠前的進士,還入不了負天下之望的翰林院?不過李佑擔心惹起陳知縣不好的回憶,更不敢直接去問。

最后李佑問了一個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的問題:“上個月看邸報說刑部尚書楊老大人入閣為相,這人如何?不會出事罷?”

陳知縣奇道:“在京師時聽說楊閣老處事以公正著稱,和此次關系也不大,應當不會被人捉住把柄。你又為何問起他來?”

李佑避而不答,隨即告辭道:“下官從今要多多關心時局,如此先回去了。”

他之所以關心楊閣老,是因為無聊翻看舊邸報時發現一出消息:今年年初楊閣老還是刑部楊尚書時,提出要將天下巡檢由武職改為雜職,但不了了之。這事也沒引起多大動靜,卻引起了李佑的關注…

李佑回到家中,長隨一直打著燈籠將李佑送到二門。進了后院,李佑接過燈籠打發長隨走人后,步子便邁不動了。因為他要做一個艱難的抉擇,一二三,該去哪一房睡?

正思量間,忽然從墻角下竄出一個小黑影到他面前,將李佑嚇了一跳。抬起燈籠照去,原來是婢女小竹,便問道:“夜深時候你在外頭作什么怪嚇老爺我?”

換成別的奴婢如此,早就開口責罵了。但這個小姑娘是他還在當小衙役時親手買回來的,各種意義不一般哪。何況年紀又小,當初窮苦的讓她睡廚房打地鋪,一起魂過最落魄時光,有點患難交情的意味,后來容貌長美了又是當后備小妾蓄養的。所以李佑心里對小竹有些偏寵,態度與別的奴婢明顯不一樣。

小竹攀住老爺手臂,笑嘻嘻的說:“奴家在這里等老爺回來,一直等到現在,摸摸臉都是涼的。”

“等我作甚?”

小竹用力引著李佑向金寶兒和她的房間過去,“我和金姐姐等老爺回來睡覺,以前不都是這樣的么。”

李佑順其自然隨著走了,省得站那里再做艱難的抉擇,睡誰不是睡。邊走邊說:“入秋夜涼,以后不要在外頭等這么久。”

小竹小聲問說:“是不是怕總被奴家拉走,那兩位娘子不高興?”

“你這小小年紀都在亂想什么。”李佑笑道。

“唉,還是以前住官舍時好,金姐姐也這么說。”小竹小小嘆一口氣懷舊道。

“金姨娘這樣說自然有她的道理,對你來說住在哪還不是都一樣。”

小竹忽然停住,嬌軟身子很不熟練的貼上李佑說:“當然不一樣了,其實奴家更喜歡老爺當衙役住小房沒有別人的時候,真的很想念。其次才是在官舍和金姐姐一起。”

前幾回夏季攻勢屢屢受挫,情竇已經初開了兩個月的小姑娘今夜又發動了對老爺的秋季攻勢。

李佑抱住小竹的肩膀認真地問:“你真的懷念那時么?”

“嗯!”小竹很堅定的點頭,碰到了老爺的胸膛。

“好!”李佑大手一揮道:“才知道你懷念在廚房睡覺的時候,今后家里的幾個廚房都歸你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小竹又被假裝不解風情的老爺給虛晃一槍,秋季攻勢土崩瓦解。

李老爺暗嘆,幼苗越來越香了,誘惑還能頂住幾次?

第九十八章迎接年度考計

李佑隨著竹進了房間,金寶兒幫他脫了外衫,請李佑在塌坐好。又打滿臉郁悶的竹去燒水,趁此偷偷問道:“老爺又把竹給逗弄了?”

李佑哈哈一笑說:“以后不要叫她在外面等,天氣涼了,容易病著。”天天這樣確實也容易讓那兩房有想法…

“奴家今天也勸來著,她自己非要去的。”金寶兒忽然想起了什么,掩口笑個不停,“老爺可知道竹白日里把你比成什么?”

“什么?”

“她說你就像是那西游故事里的唐三藏,若不去院門先下手抓回來,那就要被別的女妖精捉走。”

李佑為這個比喻哭笑不得,那么多要抓唐三藏的妖怪只有美貌女妖精比較受群眾喜聞樂見么。

“今天家里都有什么事?”李佑隨口說道。

金寶兒輕輕幫李佑按頭,“奴家今天只教竹下棋了,別人的不知道。”

果然如此,李佑想道。他這三房妻妾之前彼此間都不認識,出身背景又各不相同,也均不是那種會去主動交結別人的自來熟性子。

正妻內向自卑畏縮,一個妾被動順從嫻靜,最后一個入門的這位姐姐則是帶有幾分矜持的,三人都不擅長走動串門的本事。即使住到一個大院里了,卻沒有一個主動去找過別房的,仍像陌生人一般。

結果導致了激犬之聲相聞,整日不相往來的情景,達成了先賢老子心目中無為而治的至高境界。

后宮尚未和諧,老爺仍需努力,不滿足的李巡檢只能搖頭自勉道。

上輩子看多了龐大后宮你親我熱三劈多劈共侍一夫歪歪說的他也不想想,無論古今,女人這種生物扎了堆后,平安無事沒有是非已經是最好情況了,難道沒事還要找出點事么?

又看見竹氣呼呼的進來抱怨說:“家里沒柴火了!也不見個管事的。”

李佑苦笑,巡檢也難顧家務事。想了想自己出行有四個抬轎的,還有開路的,再帶兩個長隨有些多余,叫李四留下作個管家也好。左右這宅子也不是多大,應該照理的過來。

一夜無話,轉眼到這日,虛江縣衙放出的一張公告,立刻震動了全縣絲業,人人奔走相告。內容大概是:

其時值荒年,知縣念及本縣絲戶生計難繼,故效先賢濟農倉舊例,建濟工庫出絲納綢,以扶危助弱、賑濟匠民。又有本縣機戶曹、齊、田等家,獻義銀五千兩助力。

其二,自即日起本縣行生絲官營事,凡西水入市生絲,概由官用總賬房市價收買,以關家絲行代管總賬房諸事。其它民家自養自產不在此例。

其三,無業機戶可至濟工庫登記造冊按機數限量領取生絲,織成還回綢緞,有官付酬銀以維持口糧生計。

卻說曹、齊、田三家大機戶的主事人聯合嚴老爺籌謀兼并,正緊鑼密鼓準備大干一場時,突然看到官府這毫無預兆橫空出世的榜文,宛如暑天被澆了一頭雪水,仍不知道縣衙里起了什么變故。李佑和知縣密議時只有黃師爺在場,除此外沒人真正曉得內情,關姨娘可能算半個。

縣衙名正言順的壟斷了生絲分給機戶,三大戶的努力全部付之東流。至少這賄賂官府的五千兩是白扔了。其實也不算是白扔,知縣大老爺寫了三個嘉獎義舉的匾額,使人吹吹打打游街示眾,又分別送到三家門上,倒也風光的很。曹、齊、田三家老爺便博得了虛江三大善人的名號,出現了門前乞丐逐日倍增的盛況。

對于看了公告的絲業內行人士來說,縣府要出面官營生絲,建總賬房和絲庫都是題中應有之意。但唯一不明白的是,關家在西水集市里只是很普通到不起眼的行鋪,從來沒有聽過有官府背景,除了是個傳言美貌的大姐遙控主事,其他并無特別之處,為何能被選中代管總賬房?

眾人紛紛打探,最終探出一個勁爆消息,眼高于頂的那個關大姐居然已經悄無聲息的委身給李巡檢為妾了!

頓時所有人都恍然了,原來是那令人可恨又可羨、可悲又可嫉的權色交易啊。想這李巡檢是知縣大老爺的得力親信,包攬總賬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他們哪里知道李佑為了這一句話做足了功課,費了無數口水去鋪墊,典型的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

于是李佑和關繡繡的八卦成為了絲業行內的熱議話題,甚至沖淡了官營生絲這個事件本身(焦點轉移其實對李佑是個好事)。言談之間都在猜測,到底是英雄要過美人“關”,還是寶劍砍烈士美人勾英雄?

換句話說,誰主動?是被動?也有本縣的社會現象觀察員感慨,李探花終于眾望所歸的把爪子伸向良家了…

閑話不提,李佑看自己的手段逐漸落實,錢財要滾滾而來,心情自然大好。他雖然不是什么經濟學家,但也上過學的,課本上可是有計劃經濟、統購統銷、公私合營…所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總是有用。

具體買賣的事情他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名義去c,且無為而治罷,反正有關妾主事。只是未雨綢繆的派了兵丁輪番去市集里關家絲行站班示威、震懾宵,畢竟其中利益重大,不可不防。此后他便要專心于巡檢司事務,畢竟年度考計就在這幾天了。

果然是想什么來什么,縣衙行文過來,后日將由縣丞來巡檢司主持考計。

看了公文,李佑更加謹慎起來。這周縣丞和他不對付是人人皆知的,雖然他也快是握有實權的朝廷命官了,不怕什么八品縣丞,但也不能被抓了把柄。不然去知縣那里補救時面上也不好看,說不定還被黃師爺笑話一通。

當下把所有書吏都叫到簽押房仔細交待,用這兩日把署里所有文書案牘,該的、該銷毀的銷毀、該偽造的偽造、該藏匿的藏匿,不許留出任何空子。誰敢出了漏子就罷掉書吏職務,日日去太湖里搖船吹風打浪唱山歌。

又將看牢的孟隊正叫來,吩咐道:“這幾日每個人犯加一碗飯,好言安撫,告知他們三日后便放人。務必不可死掉一個!”

孟隊正稱是而去。

安排下去,李佑稍稍放心。可惜才放心了一刻,便見孟隊正踉蹌進來,哭喪臉叫道:“巡檢老爺!方才牢里二人比賽腦袋硬,撞墻死了一個。”

二百變成了一百九十九…

李佑氣的捶案而起,指著孟隊正斥道:“老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滾下去!”

還好只死了一個,數目所差不多。李佑想要下令,今明兩日全司兵丁都要撒出去,說什么也得捉拿一個人犯回來補上。不,要多抓幾個以防再死人,之前分心太多給疏忽了,早該這樣的。

正考慮時,見新書吏孫及胸有成竹的走進簽押房道:“愿為巡檢分憂!”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佑半信半疑問道,孫及這新人才來幾天?

孫及掏出幾張:“我見有同僚將這些文牘偷偷匿去,其中涉案數人,證據也有,肯定是他收了嫌犯好處故意隱瞞的,何不追捕歸案湊足了人數?”

你還能現這個?李佑來了興趣。也是,官署衙門里奸猾吏慣會上下其手,瞞住的貓膩事還能少得了。嗯,他自己當初就干過。這樣何必漫無目的的去外面尋找人犯。

邊想邊接過來翻閱,果然是很好很強大的案子,有口供有實據有人數,好得不能再好,就是事主姓關…

看畢李佑啪的把文書甩到桌子上罵道:“孫大先生你少管閑事了!老老實實辦好我交待的事情即可!”

邀功請賞的孫及懵了,他死活不明白李佑是怎么了,天下哪有這樣賞罰不明的上司!一時來了性子,叫道:“李巡檢你不能這樣對待多年的老兄,雖然本書吏現在是你的下屬…”

“那便給你個解釋,本案里的老員外是我家妾的父親,明白了么?”

原來這些文書都是那晚李佑親自審查的關姨娘父親販私鹽的案卷…李佑當時雖然不打算追究了,但仍然留下了有關口供實證,作為必要時候的要挾手段,那時誰知道關繡繡會不會出爾反爾的反悔,所以要留一手防備。

現在依然要留著,又是因為李巡檢對關老丈的莽撞沖動性子實在不放心,從心里也信不過,可以看得出這個老員外十分愛惜女兒,對于李佑占了他女兒當妾的事情誰知會作何想,雖然是關繡繡自愿的。何況最近的大買賣用到了他家絲行,暗中必須要有相應的制約手段。

那個書吏便是奉了李佑的命令,藏匿好這些備而不用的案卷。結果被不明真相的孫醬油給誤打誤撞的偷出來并滿懷期待的向李巡檢獻功…他還不知道關員外的女兒已經成了李佑妾,畢竟關繡繡進李家太低調了。

李巡檢狂噴孫下屬道:“昨日我說過了,叫你去吃喝玩樂,不要不務正業去干書吏!”他最近交給孫及的任務就是充分揮他的幫閑經驗和特長,和巡檢司里這些人勾三搭四的熱絡交游,請吃請喝請玩請樂,并撥付了相關經費。李巡檢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日后再說。

擺脫不了幫閑宿命的孫及灰溜溜退下。

還得要出去抓幾個人回來,李佑想道,官署內已經遮好的蓋子就不要再去揭了。這個卓異的考語近在眼前,必須要拿到。

瘋狂書庫

第九十九章被老丈人告了

李佑正欲派人去撒網撈魚,又見門丁來到簽押房稟報道:“蘭洲巡檢司的潘大人來訪,已到了門外”

這蘭洲巡檢司是本縣三個巡檢司之轄區在縣域東部,位于縣城和府城之間要沖地帶潘大人自然就是蘭洲巡檢司的巡檢官了

李佑連忙起身出迎到大門,對潘巡檢見禮道:“老前輩來訪,折殺晚輩,有失遠迎了”李佑見過他和劉老泰山是以兄弟相稱的,又同是干巡檢這份差事,所以叫一聲前輩

潘巡檢四十來歲,身穿青色官袍,頭戴烏紗正是年富力強時候,生的倒也相貌堂堂,苦笑還禮道:“不敢當得前輩,我這是求上門了”

李佑下意識就覺得他這來意必是和巡檢司考核有關系的…

先請進來罷,到了小廳里上茶敘話,李佑只是寒暄問好,并沒有主動談起他的來意

那潘巡檢快人快語道:“今年我那兒收成不好,捕盜只有七十九人,考計只能是平常,尚欠二十一為稱職嘉獎,急切之間也不好捉得如此多人今日到縣城,聽得劉老巡檢說貴處押有府城人犯五十余,便特地前來求救了可否分與一些,本官銘感五內,必有厚報”

李佑也實話實說道:“實不相瞞,本司有了這五十余人,剛好夠個卓異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今后未必再有了”

說起這卓異考語,的確很難獲得,條件苛刻的很稱職可以造出來,但卓異都是要靠撞大運的對于巡檢來說,一年捕盜二百,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李佑運氣好,臨近考計時抓了五十多個府城無賴,又有老丈人打下的不錯底子,他哪敢去奢想卓異考語

潘巡檢勸道:“你我這些巡檢,一做便是終生,難有升遷之望老弟即便有個卓異,也是只能擺著看的,未見有什么實用何不幫了本官這一次,今后大家可互通有無,彼此照應你那老泰山也是如此說的”

從常人角度來看,說的很有道理,李佑心道,不過你這老家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個卓異又不是給巡檢職位的,是給我本人的

但出于官場人情也不好隨便推掉,以后說不定還得去求到人家忽然想出個主意,開口問道:“貴處何日考計?”

“三日后”

李佑大喜,這樣就不用為難了,感謝上輩子有互聯網這個東西“我有一計本司是后日考計,事畢你可差遣兵丁船只前來本司,連夜將這些人犯秘運至貴處看押,考計時便可充作你司人犯你那里靠近府城,他們被押過去反而省了回家路程,仔細說清楚,叫他們老實配合即可”

潘巡檢聞言也道:“善,如此也好今日匆忙,事成后為兄在縣城設宴感謝”

送走了潘巡檢,李佑就派了兵丁出去捕魚又看看官署無事,日頭偏西,便上轎回家

自從搬到縣城后,從家到巡檢司單程要用半個時辰,路上李巡檢坐的十分辛苦,腰酸背疼

李巡檢到了家門,值事的門子稟報說關姨娘有事等他,又說今日有個關老員外來找過關姨娘

這關老丈人有什么事情?李佑到了后院便往關繡繡的南廂房而去才進屋,就看到關繡繡竟然跪在地上迎接,真把李佑給驚著了,什么大事情能叫她這樣的女子跪下?“這是何意?有話起來說”

關繡繡卻求情道:“懇請夫君饒過妾身的父親”

李佑似有所悟,看來這便宜老丈人又不消停了,這個愣頭老到底有沒有點腦子?他知不知道區區一個普通商人根本斗不過李巡檢的心里不由得嘆道,為何自己這倆丈人都這樣叫人不省心啊

“你先起來,他要如何?”

關繡繡沒有起身,“妾父伙同崔監生去告了夫君”

李佑聽得摸不著頭腦,“崔監生又是何人?”

原來這崔監生是當初關老員外極力想嫁女結親的那個人,關老員外分不清監生舉人區別,心里便把崔監生當舉人了其實崔監生不過是個秀才,三十多歲時,前頭幾個歲數大的都不愿意舉貢,所以排序到他,便舉了貢監到南京國子監讀書,人稱崔監生

話說當了國子監的監生,也是初步具備了做官任職的資格了,雖然流品上比進士差的遠,只能充任各種低品雜職,那個被李佑視為奇葩的王老同知也是這樣的出身但依照制度,選拔出的監生做官之前,有個在官府歷事若干年的必經程序

崔監生已經在南京刑部、大理寺歷事四年了,如今已是三十九歲,該著出監做官但想選個好位置是需要花錢運作的,崔監生又不是個富裕的人正好他妻子死了幾年,就想著回鄉找個富戶結親續弦,賺一點嫁妝拿去運作官職

以崔監生這區區秀才功名、三十九歲的老監生身份,還是個鰥夫,真正的高門大戶哪里看得上他不過也不是沒人要,被沒什么見識的小財主關員外相中了

在關員外看來畢竟崔監生是個馬上能做官的讀書人,女兒一嫁過去就是正房的官太太對于關家這小商戶身份來說,很難找到第二個把女兒嫁給官員為正妻的機會了,年紀大些也忍了,若真是年輕得志的也輪不到自家女兒

關員外和崔監生有點一見鐘情一拍即合的意思,但崔監生始終嫌棄關家應承的嫁妝少,不敷使用,遲遲沒有答應婚事所以關員外才會鋌而走險,販運大批私鹽牟取暴利這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的結局看官們都知道了,被那大半夜閑得無聊的李巡檢逮個正著

卻說那崔監生,正作著財色雙收的美夢,卻見關家沒了動靜,本以為在他故意擠兌下關員外籌集嫁妝去了,沒有想到別處然而近日卻得知了一個令他震耳發聵的消息,關大小姐去給李巡檢當妾室了

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前日崔監生便怒氣沖沖找上關員外去質問

只見關員外愁眉苦臉道:“是我家對不住崔老爺前些日子我被捉了痛腳要治罪,正在想法子時,我這女兒卻自己進了李家如今木已成舟,為之奈何?”

“那便去告他一個強占民女的罪名”崔監生哪里肯甘心白白沒了一個嫁妝豐厚的夫人,聽說還是十分年輕美貌的眼看就要到手了,卻橫生變故

“告不了,這李佑是縣尊大老爺的親信,本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崔監生自信道:“不妨,這些年我在兩京法司歷事,和許多人相熟知縣膽敢包庇,就向上告,總要有個結果何況我等又不是要置那李佑于死地,不過叫他放了區區一個妾室,孰輕孰重知縣該有掂量”

那崔監生倒也懂些門道,又對關老員外分析道:“男女婚姻,有父母之命,有諸禮具備,才是正當你女兒未經父命,便擅自到了李家做妾,豈合法度?若人人都效仿私奔,禮法何在?告到哪里也是有理的”

關員外惴惴道:“可是…我家這女兒做事從來不經父命的…”

“說一千道一萬,你也是她父親違抗了父命,她所作所為都不合法合禮”崔監生恨鐵不成鋼道:“只要你在公堂上一口咬定反對此事,李佑又拿不出其他證據,那就是個拐帶良家女子的罪名,訟事我們必勝無疑”

關員外又道:“可是李佑手里有我家的把柄”

“什么把柄?”崔監生很有興趣的問道

關員外難得沒糊涂一次,支吾道:“一點小事情”

“聽說那李佑也很看重你女兒,總不可能拿著把柄上公堂去對付她的父親或者,你去和你女兒說一說,想方設法將那把柄證據給取出來毀了?”

“可是我家女兒即使從李家脫身,也不是完璧之身,怕是配不上崔老爺了”

崔監生斬釘截鐵表決心道:“此事怪不得她,我不嫌棄”

“可是…”

崔監生不耐煩了,“不要可是了你我先造一份婚書,定要坐實了那李佑拐帶良家、強占民女的罪名我再找幾個有功名的老同學一起到場,光天化日之下知縣大老爺也不能公然包庇”

深沉的父愛占了上風…關老員外終于下了狠心,只要能從李祿山之爪里救出悲苦的女兒并有個好歸宿,哪怕李佑捏著自家把柄,修理的自己粉骨碎身或者流放三千里也無怨無悔了男人立于天地間,不能一錯再錯,豈能讓fù孺繼續代己受過

每月的三、六、九日是知縣放告牌的日子,今日恰好是初六,崔監生和關員外便一起到縣衙遞了狀子,然后關員外就到李宅游說女兒挨過棍子的他心理還是害怕李佑,說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從關繡繡那里聽說關老丈和一個什么崔監生把自己告了,李佑渾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也虧得是繡姐兒你的父親,要是換成別人,我就…哼哼…”

關繡繡憂慮道:“看父親很有把握,做足了準備的,夫君還是小心為好”

一邊是自己這個事實上的丈夫,但另一邊是她父親啊,李佑擔心關姨娘立場不堅定反水,有心在自家小妾面前炫耀,十足囂張道:“也不看我和陳縣尊是什么關系,還怕他那旁門小道?這樣無稽狀子,任有千條理,陳縣尊只要不準,狀子遞不上公案,審都不審,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奈何你們這些fù道人家,知道什么叫官官相護么…”

這時婢女綠水進來道:“前頭傳話來,說是有個趙捕快送傳票到本府,叫老爺三日后初九去縣衙過堂…”

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關繡繡忍不住以袖掩口低頭咯咯笑起來,笑完斂容道歉說:“夫君有官司,妾身實不該笑,請夫君責罰”

第一百章老爺雖然品行不端…

話說這趙捕快,今日在衙門當班,被陳知縣點了名,攤上給李巡檢送傳票這樣的兇險差事,心里忐忑萬分。瘋狂書庫給普通人送傳票過去,是個可以勒索的好差事,拿了犯人后找地方吃喝嫖一番,叫犯人家屬跟著掏錢就是,此外腿腳錢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給李巡檢這樣的送…這位被告老爺若是大發雷霆三下五除二毀掉牌票再把自己打出門去怎么辦?那時說什么也沒用,縣尊只會罵他辦事不力。

趙捕快到了李宅也不敢坐,能進去就值得慶幸了,立在前廳等待。不多時看見李巡檢陰沉著臉走進來,心里打鼓連忙掏出此行護身符道:“李大人勿惱!奉知縣命,小的叫人抄了一份狀子在此,好教李大人得知詳情。”

還是有點優待的,李佑想著接過折了幾疊的文書,又道:“牌票呢?”

趙捕快指了指屋子角落一個不起眼小案幾:“已經在桌上了。”他盤算著若李巡檢上來不由分說把他趕出去,至少這牌票是偷偷留在李宅了,至于李佑去不去過堂不關他的事。

李佑看在眼里只覺好笑,想起當初他也是有過相同經歷,豈會去和前同行計較,便好言問道:“縣尊為何要接這個狀子?”

“原告裹了一群秀才同學到堂上鼓噪,輿情洶洶的縣尊也不好甩臉子拒接。”

“縣尊怎的如此軟弱。”李佑不滿道。他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而且到了陳知縣面前絕對不敢這樣說的。

趙捕快陪笑道:“這個,小的聽見大老爺說了句話。他說大人你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與女色牽扯起來,年紀輕輕也不知道色字當頭一把刀,這次給你吃個教訓長長記性。”

“你可以滾了。”李佑揮揮發走趙捕快,又打開狀子抄本,里頭說什么崔關兩家有婚約在先,巡檢李佑仗勢強占良家為妾室,有婚書和女父為物證人證。看完了李佑怒氣漸生,這個關老丈真是一個不知好歹的渾人。

其實嚴格依據禮法來說,李佑的行為的確有違法逾禮的地方,娶妻要有婚書,正式納良家為妾也是要有婚契的。因為他這些日子比較忙碌,面對關家又是心態驕矜不在意這些門面功夫,想著等關老丈心氣平息了再去補個婚契,反正關家女兒在手里飛不了,所以也不著急。結果被一個什么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崔監生鉆了空子

李佑返回后院南廂房堂屋,將手里文書狠狠摔在桌上,對關繡繡道:“看你父親做的好事!”

關繡繡拿起文書翻閱,嘆息道:“父親好糊涂。”

李佑問道:“你們和崔家真有婚書在先?”

“應該父親是和崔監生偽造的。”關繡繡說著又跪下來一臉痛苦道:“其實都是妾身的錯,妾身那夜前來投奔,一是因為尚有羞恥之心,不玉張揚;二是要徹底絕了父親其他念頭,以免另起風波,那時妾身就深知父親是爭斗不過夫君的。瘋狂書庫誰承想妾身這父親糊涂到如此地步…”

“那如今你是何心意?”

“妾身愿留李家以供驅使,只求饒過父親。”

李佑一拍桌案道:“起身!不要再為你父親跪了,跪一次還tǐng震撼,跪多了就沒感覺了!此事我自有主張。”

看婢女綠水把關繡繡扶起來,不由得又問道:“你果真愿意留在這里做妾也不想去崔家當官夫人?”

關繡繡氣的星目圓睜,“夫君這說的什么話!妾身雖是女流輩,也是讀過……曉得…….知道……若是……難道……豈能……”——此段大道理省略一千字不注水了。

千不該萬不該一不留神激發了她的隱藏屬性,李老爺頭大如斗,卻聽一旁綠水好奇道:“小姐你為什么不實話實說呢?”

關繡繡臉色微紅斥道:“不要多嘴!”

“什么實話?”李佑十分感興趣。

綠水害怕自家小姐不敢說。

李佑便威脅道:“在家里我是老爺,小心把你送給要飯的當乞丐婆!”

小婢女被老爺嚇到了,再說關繡繡那幾句話是好聽話,想來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便竹筒倒豆子般講了出來。“小姐說老爺雖然品行不端,卻有一樁好處,不壓抑人的性子,相處宛如好友一般,這年頭遇到這樣夫君也算是難得了。”

李佑心里很古怪,放到上輩子那個年代,哪個女人說你是好朋友,就表明你可以滾蛋了,但在這個時代…應該是好苗頭罷?梁山伯和祝英臺不就是哥們好友么。

綠水又道:“小姐還說老爺雖然品行不端,但也不是貪得無厭、索求無度,不像那崔監生,只知道勒索大筆嫁妝錢財。”

李佑嘆道,其實是為了得到你的忠心啊,要從長遠計議的,不然用你的時候,在買賣里動手腳我也只能吃啞巴虧。

綠水繼續道:“小姐又說,老爺雖然品行不端…”

李佑怒道:“能不能不要翻來覆去的重復品行不端這一句?”

“是,小姐還說,老爺雖然…但比那崔監生強過百倍。小姐花了二十兩重金打探,得知那崔老爺在家和書童同床共眠,令人作嘔,有時候還叫上家里婢女一起胡天胡地。不過小婢卻不明白,為何小姐說崔老爺和書童睡覺令人作嘔。”

這都被打聽出來了?曾經的受害者李佑記起自家這位姨娘還有一個打探議婚對象隱私風評的愛好…不過崔監生這般狼藉不堪,關老丈也不在乎么?李佑轉頭問:“你沒有和你父親說過這些?”

關繡繡面無表情道:“提過,父親說好男風是士大夫的風雅事,不必在意,反正男色小官兒奪不了正房位置,總比…”猶豫著又補了一句:“…總比李家某人招惹一堆野女人好。”

李老爺聞言又要發作,大喝道:“我饒不了你父…不許再下跪求情!罷了,即便放過,也必須給他點狠狠教訓,你也要諒解才好,不然你父親要糊涂到什么時候?下次再來回吃里扒外怎么辦?”

關姨娘倒是很明白事理,“妾身懂得,這也是為了父親好。但這狀子實在難解,崔監生和父親勾結在一起便占住了理,妾身作為女兒毫無說話余地,夫君可有主意?”

李佑得意道:“我自有辦法。你我是人情,他們是禮法,禮法的確大過人情,但豈不知禮法之上還有倫理。”

“那妾身就放心了。”關姨娘沉穩的一點也不多問。

李佑奇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法子?”

“夫君不必試探,你與妾父打官司,妾身自然曉得避嫌的道理,絕不會多嘴亂問,以免誤傳。”

你真聰明,李佑嘆服。如果關老丈知道這一幕,肯定要罵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這時聽見梅枝在門外叫:“老爺是不是在里頭?主母那邊開飯了,問老爺還過去吃么?”

自從搬到這里,梅枝就把自家小姐改口叫主母了,以示即便擱置爭議,主權也是在我。

她之所以來叫李佑,是因為李老爺有感于小竹姑娘總在院門搶人,害怕引起家宅紛爭,于是定了三房輪班的規矩。其實這樣對正妻不公,但劉娘子有疾,也就不好提什么要求。按順序他今天該睡正房了,卻在關姨娘這里呆了許久,難怪惹得梅枝心懷不滿,前來催他去正房上班。

李佑對關繡繡點點頭告辭,起身出屋隨著梅枝朝正房而去。本以為是寂然無聲的一路,卻聽見梅枝主動開口問道:“聽說關姨娘的父親想要把關姨娘帶走,便將老爺給告了?”

“那又如何。”

“老爺可有對策?”

“有的。”

“能說來聽聽么?”

“先說你希望輸還是贏?”

“當然是盼著輸掉。”

“蠢婢不知道避嫌么!別多嘴亂問。”李佑罵了一句想道,看來必須叫這幾房彼此往來加深感情啊…

卻不知此時北廂房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戶上,透過一道小縫看著李佑從南廂房出來走回正房。“金姐姐!老爺今天又在關姨娘那里呆了很久。”

“嗯…你操心這些作甚。”

“你沒發現每天不管老爺在哪房睡,都要去關姨娘那兒坐一坐嗎?”

“這不奇怪,最近關家娘子正在幫老爺賺銀子的,每天不都得問問。”

“唉,金姐姐你人太好了。”

家務事先不提,在李巡檢上縣衙公堂吃官司之前,先得把年度考計給應付過去。到了八月初八考計這日,天氣陰森,涼風陣陣,從天象到皇歷都貌似不吉。

來主持考核的可是和自己芥蒂很深的周縣丞啊,李佑十分小心上又加了兩分,十二分的警醒,到了最后關頭萬萬不能疏忽。他早早來到官署,轉了幾圈,又親自翻了一遍文牘,雖然什么也看不出來,但不這樣做總覺得少點什么。

上午時分,臉色像天氣一樣陰著的周大人下了轎子,領著兩個小吏步入巡檢司官署。李巡檢按下心思,領著所有書吏、隊正大張旗鼓的快步迎上道:“有失遠迎。”

周縣丞冷哼一聲,道:“你司今年是什么狀況?”

好個周大人,連口茶都不喝就迫不及待的來挑刺么,沒有這樣不講規矩的。李佑忍著一邊做手勢請周縣丞入屋,一邊介紹說:“本年西水巡檢司捕盜二百零三人…”

周縣丞不耐煩的打斷了李巡檢的話頭,“二百零三?文牘在哪里?”

真是明目張膽的準備找麻煩了,我繼續忍,李佑指著判事廳道:“都匯集在廳中等待查閱,請周大人細覽。”

“牢里有人犯么?”

“有五十余人犯未來得及一一審結,先檢點在內了。”

“哦…”周縣丞瞪了李佑一眼,扭頭就出了巡檢司大門。

這是什么陰謀?李佑奇怪的叫道:“周大人做什么去?”

周縣丞在轎邊冷笑道:“捕盜二百零三,考語卓異。這個結果,李巡檢認為本官能改變得了么?”

李佑想了想,誠懇的說:“不能。”就算周縣丞挑出問題,自己多半也會找陳知縣壓下抹去。

“那本官還在這里浪費時間作甚?看你的嘴臉找不自在么,問三句話就夠了!告辭!”周縣丞丟下這話,上轎揚長而去。

李巡檢第一次發現,周縣丞有些地方還是值得欣賞的…

第一百零一章巧取豪奪

八月初九,是崔監生狀告李佑一案開審的日子。瘋狂書庫換成別人惹了官司,即便是有些財勢的人家,也少不得提前去衙門里打點一二,但李巡檢肯定是不需要的。他大搖大擺進了縣衙,見尚未升堂,便去找黃師爺閑聊。

“你可要當心些。”黃師爺提醒道:“縣尊說不定真會把關家小娘子判回關家。”

“縣尊怎可如此不近人情。”李佑抱怨說。

黃師爺道:“縣尊說你有些前途,但沉湎女色,尚欠教訓。這關家小娘子左右不過是一妾室而已,怎么判無可無不可的。”

這年頭到處都是拿小妾當衣服的無情無義士大夫啊,李佑感慨。忽然聽那邊皂役喊他上堂,便起身去了,卻見黃師爺也在后面跟隨。

“你來作甚?”李佑站在公堂外疑道。

黃師爺撫須笑道:“看雜劇。”

上了公堂,便看到關員外和一個陌生的瘦削書生站在一起,大約就是崔監生了,周圍還有幾個縣學里的秀才,有李佑識得的。

崔監生神態輕松,還有心對李佑點點頭。他心里認定己方占盡道理,只要知縣不過于鮮廉寡恥,官司必勝無疑。即使陳知縣敢在人前明目張膽包庇李巡檢,也可以上告的,崔監生在南京法司歷事多年起碼也是混個臉熟了。

唯一可慮的僅僅是李巡檢事后報復而已,但原告方這兩位一個娶了妻子就要去京城走門路然后到外地做官,一個下決心不惜一命也要把女兒從李家撈出來,倒也不怕報復。

想仗人多勢眾嗎?李佑對坐在上面的陳知縣拱手道:“本案涉及fù人名聲,敢請縣尊驅散閑雜人等,還要煩勞黃老先生筆錄。”

陳知縣允了,揮揮手便有皂役將無關人驅逐出去,只留了崔監生、關員外、李佑、黃師爺和兩個皂役。

那尖嘴猴腮的崔監生清一清嗓子開口道:“稟父臺,上月學生與關家談婚論嫁,已換婚書,此后卻聽聞巡檢李佑拐帶良家,強行占了那關家小姐為妾。現有婚書為物證、關老員外為人證,請父臺為學生做主。”

李佑向陳知縣辯道:“我與關家小姐情投意合,她自愿為下官妾室,哪來的強占民女一說?這崔相公年老貌丑,才低德薄,又無自知之明,豈是良配?那關家小姐得知要與其為姻,不堪忍受,便投奔下官,其情可憫,望縣尊成全。這里有關大小姐的親筆陳情文為證。瘋狂書庫”

崔監生見李佑借機辱罵自己一番,氣的要還嘴,卻聽陳知縣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許謾罵,下不為例”!把崔監生給堵了回去。

陳知縣看過各自物證,問過人證。便對崔監生道:“他二人彼此有意,已自成親。賢生又何必苦求不舍。”

崔監生大義凜然道:“父臺此言差矣,學生豈是為一女子?禮法綱常乃立身之本,怎可為人情罔顧禮法,難道要鼓勵各家女兒擇郎私奔么。若父母之命全成空話,婚書換而不行,眾人紛起效仿,世道人心還有可救乎?”

李佑chā嘴道:“據關家小娘子稱,婚書是假的,她從未聽過有這事情,托我向縣尊說明,陳情文里也有這句。”

“兩家以父母之命交換婚書,女兒不曉得也是正常。”崔監生強辯。

李佑嘲弄道:“敢情你們崔家嫁女是先把女兒瞞的死死,直到綁著抬上轎子。”

陳知縣決斷道:“婚書有疑義,暫且不提。”

崔監生不以為意,李佑再三狡辯都是茍延殘喘,他這邊可是有女方父親作證的,誰也翻不了案。崔監生一把拉住在公堂見官有點腿顫的關員外道:“即便不提婚書,卻有父命在此,這總不是假的。女兒私情焉能越過父命?”

陳知縣知道剛才雙方你來我往的都是走過場的泛泛之談,下面才是關鍵時候,便轉頭望向李佑。話說陳大老爺昨天在縣衙等了一日,也沒見李佑倉皇上門求情,失望之下便心知肚明,這李佑定是又有什么主意能蒙混過關了,本想借他上門求情機會仔細訓導他一番少年戒色道理的。

李佑掏出一張帖子,遞給皂役,又轉遞給知縣,“這是叫chūn堂張大夫的開的帖子。”這位張大夫在縣衙醫卜科兼著吏職,用二十一世紀的話講,他的診斷具有一定法律效力。為了他這帖子,李巡檢足足花費了五兩銀子,另外還拿張大夫的一家老小比劃了比劃。

李佑繼續道:“經診斷我這關姓妾室已有身孕,懷著我李家之后,怎可荒謬到另配與他人!”

崔監生和關老丈一時都呆住了,兩人都萬萬沒有想到李佑搞出一個懷孕的名堂,這樣案情就要起變化。

等清醒過來崔監生質疑道:“荒唐的很,才這幾日功夫就能有孕?”

李佑不屑道:“你這無人理睬的老鰥夫懂得什么,十幾天還不夠么?這診斷總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在陳知縣那里也會成真的。難怪李佑一開始就要求驅散觀眾,只留幾人在堂上。

“這是通jiān!”崔監生忍不住叫道,事態超出了他的預料范圍,再也淡定不住了。他在這行也混了幾年,深知自己沒這個能耐去推翻李佑那證據,情急之下喊出了通jiān。不過回想國朝律例,貌似沒有對通jiān罪有具體懲治條文,全看斷案老爺自由裁量…

陳知縣會偏向誰顯而易見的,對這點裝了糊涂。即便真算是jiān情,但理論上關小姐又不是有夫之fù,實在沒有追究必要。

李佑懶得再與崔監生費口舌,上前對陳知縣說:“前有人心向背,后有天理人倫,足可抵得其父亂命,本朝可是有以母隨子的慣例。請縣尊判下。”

陳知縣道:“昔年太祖高皇帝曾問諸公,妾生子顯貴可受封否?答曰,夫君顯貴正妻可封,妾室不可封,但妾室生子若顯貴,當母憑子貴,因子受封,以全天倫。此事遂成國朝常例,本案可援照此法,雖有有父命在先,女兒卻又有孕在身,二者相較,禮法雖重,但豈能輕于倫常大道,教骨肉天倫不得聚合?當以母隨子,判與李家。”

判詞一出,板上釘釘,李佑冷笑幾聲,又對陳知縣道:“崔監生串通女父,謀奪他人妾室,涉及西水鎮,我巡檢司要偵緝此案,還請縣尊允下!”

那邊崔監生見輸了官司,正咬牙切齒,聽見李佑這話,連忙道:“吾乃國子監監生,只能受國子監處分。”

陳知縣制止了李佑的公然報復,“原告倒也有理有據,況有父命在先,并非完全誣告,李巡檢不要蓄意報復!此案已畢,退堂!”在陳大老爺看來,李佑這次平白占了良家女兒做妾,他自己也不是很干凈罷,還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崔監生的怨念先不提,卻說那關員外這兩日為了告官的事情擔驚受怕,畢竟有把柄在李佑手中,但心懷救女的大信念,倒也咬牙硬tǐng。況且崔監生信誓旦旦說打官司沒有問題。

可是今日見這李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竟然生生把官司贏去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叫關員外頓時感到萬分沮喪。他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一個父親要不回自己的女兒?

殊不知李佑恨他比恨崔監生更甚,這老東西被豬油蒙了心,也不知鉆了什么牛角尖一門心思要把女兒要回去,去嫁給崔監生這樣的士林敗類,難道堂堂一個年輕英俊李巡檢還比不上快四十的老鰥夫嗎?

關員外抓住崔監生袖子道:“這可怎么辦?”

崔監生見事不可為,哪還管他,甩手不理,出了衙門。

李佑倒也沒有阻攔。一個在縣里沒多少根基的回鄉窮監生不值一提,但要報復還是再等幾天風聲過去罷。畢竟這家伙怎么說也是在讀書人圈子里混的,自己長久在本地做官,總要講究些名聲體面。

又見關員外踉蹌著也要往外走,這個可是不能放了。李佑便上前揪住便宜老丈人的領口道:“關老員外勿走,你我還有些事情要了結。”

關員外回頭怒視李佑道:“你還要干什么!”

“老東西先閉嘴!吃里扒外還有臉說話。”李佑毫不客氣喝斥道,又對黃師爺說:“既然縣尊判了,一事不煩二主,請老先生執筆做中寫個婚契,不然以后總名不正言不順。”

黃師爺寫完,李佑掃了兩眼道:“少了一句話,以關家絲行鋪子為嫁妝。”

關員外氣的吼道:“你太無恥!”就算沒有代管官營生絲總賬房的事情,關家絲行鋪子一年也有二三百兩銀子的盈利,如今李佑輕輕一句話便要拿走,實在可惡。

李佑冷聲道:“老員外可以不簽,大不了將你家產罰沒入官。哦,別忘了你女兒還在我家。”他先前拿著父親威脅女兒,現在又拿著女兒威脅父親…

關員外手指李佑直哆嗦,片刻無言。最終被強按著簽下了婚契,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佑無奈對黃師爺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這老丈人至今猶不醒悟,真是可恨。”

黃師爺對此表示無語。

離開縣衙李佑回了家,找到關姨娘道:“官司贏了。還和你父親簽了婚契,絲行都作為嫁妝過來。我想以后便記在你名下罷。”

夫君能打贏官司不令關繡繡意外,若這點本事都沒有就不配當她的夫君了,但她對父親肯將絲行作嫁妝很是驚訝,不禁問道:“父親怎會如此?”

李佑不加掩飾的說:“你那父親實在不是個像樣的人才,關家絲行如今是令人眼紅的官商,在他手里好似懷璧其罪,不叫人放心。我便拿你當個幌子把絲行詐過來,今后徹底由你掌事,免得這份家業便宜了外人。你父親那里還有幾十畝地,總能養老了,也不用擔心。”

如果是頭發長見識短的fù道人家,見夫君拿自己去威脅父親勒索產業,說不得要哭鬧一番。但關繡繡只是默然一會兒,又道:“妾身豈敢全占,愿將六成份子奉與家中,妾身名下只留四成。”

聽關姨娘這樣說,李佑便徹底放了心,點頭說:“也好,有我在的話,以后的四成會比如今的十成更值錢,總是虧不了你的。”

如此這般巧取豪奪,李佑手里第一份產業到手了。

第一百零二章詭異莫測女人心

劉娘子輕輕地走了,

揮一揮衣袖,

回了娘家。瘋狂書庫

關姨娘輕輕地走了,

揮一揮衣袖,

也回了娘家。

哦,親愛的看官不要緊張,

因為她們都帶著李家的月餅。

八月十五中秋到了,在國朝虛江縣這是一年中的四大節日之一,僅次于chūn節,當然千秋萬壽節什么的不算在內,那和普通民眾沒多大關系。

比較讓李佑這個穿越者(怕是好多人都忘了這點罷)奇怪的是,中秋節怎么變成了女人節,除了看月亮似乎沒男人們什么事情。他聽說這晚全城fù女拜完月后都可以盛裝出行,沿街狂歡,夜不歸宿,北關虛河岸邊必是游人如龍,聯袂而歌,喧嘩如白晝的。

李佑不由唏噓嘆道,若還是未婚男就好了…出去逛街后面跟著妻妾婢女時還要去調戲勾搭良家fù女太考驗心理素質。

在這日白天,出嫁的女子可以回娘家,但必須于夜晚之前回到夫家。李佑為了促進和諧家庭建設,決定今晚不回本家,專門在自宅園子里將后院成員聚齊了一同過節。為此他特意昨晚去了父親那里,求得諒解,順便送了宗族鄰里一圈月餅。

早晨,李佑坐于廳上正考慮今天送陳知縣和黃師爺幾塊月餅比較好這個重要問題時,聽見耳邊有人軟語求道:“老爺,奴家也想回去看母親。”

轉頭看去原來是婢女小竹,李佑便同意了,“也是人之常情,去罷,記得天黑前回來。”

“多謝老爺了!”小竹歡天喜地就要走。

想著若讓美貌小姑娘獨自走那么遠,李老爺倒有些不放心,記得她家那村子不算近,坐船要一個時辰,便叫來一個仆役拎著幾包月餅跟隨看顧。這超規格待遇看在有心人眼里,便知道小竹姑娘不能只當普通婢女看待了。

連小竹也走了,這后院便只剩金姨娘一個人,想至此李佑推遲了出門,又回到后面去去看看金寶兒。果見小美人孤身坐在花叢里,不知在想什么。李佑過去戲道:“誰家小娘子在此呆住,想哪個男人?”

金寶兒仰頭見夫君過來,展顏一笑問道:“老爺不是要出門送禮么?”

“難得沒有別人在,趁此清靜,特意來找寶姐兒偷情。瘋狂書庫”

金寶兒輕輕推了一把李佑說:“奴家明白老爺的心思,這些年來也習慣了,老爺還是正事要緊,可不要忘了午時回來。”

“好,待老爺我送完月餅回來與你吃酒行樂。”

李佑出了家,直奔縣衙,今天除了些值班的都回家了。來到后衙,分別見了陳知縣和黃師爺,各自送上大號真實月餅一個(里頭沒用金銀摻假),說一說閑話就走了。節禮這東西,李佑用不著直接塞錢,今年他幫著牽線鼓搗木材絲綢預計能叫這二位老爺安安穩穩還又清清白白的賺個千八百兩,何必過節時顯出俗氣。

再回到家中,門子稟報說有個隔壁李家的大姐兒來拜訪了,此時正在金姨娘屋里。

隔壁李家大姐兒?李佑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這稱呼是說好多天不見的李媚姐。及至進了北廂房,便看到穿綠綢衫的金寶兒和穿粉羅衣的李媚姐坐一處笑言笑語,好似紅紅綠綠的花枝相映成趣。不知道她們的關系什么時候如此好了。

見李佑進來,李媚姐起身微微屈膝見禮道:“自從搬到這巷子,便是許久不曾見到李巡檢李大人了!”

這姐兒話里有話啊,李佑點點頭也在一旁坐下隨口問道:“看這時間,小環寫的詞話該出書了罷。”由于各種原因快一個月不見,他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話頭。

李媚姐翻出本書遞給李佑,“可不正說呢,這是樣書,先生鑒一鑒。”

李佑接過來看封面,還是用的黛玉觀園記這個書名,旁邊署名是探花先生女弟子虛環真人,奇道:“沒一個用真名的。”

李媚姐笑道:“書坊說探花這個號比你的姓名值錢呢,還說環兒冠以探花先生女弟子稱號又用名字太真實,怕遭女子嫉,不買賬就糟糕了,也用個假號虛掩一下。”

看看日頭已近午時,金姨娘留客道:“李姐姐也不是外人,正好遇上過節,中午一起用些酒飯罷?”

李佑心里嘀咕,不是外人…金寶兒這是故意這樣說的還是無心之語?

李媚姐面朝金寶兒,卻拿著斜眼瞥李佑,口中道:“這怎么好意思,要打擾到你家團聚了。”

金寶兒立起來說:“不必客氣,此時家中也沒有別人了,無須顧忌。我這便吩咐下去。”說完不等另外二人回應就出了房間。

因為是節日,家里酒食菜肴都備著。叫了兩個仆fù動手,很快在金寶兒臥房外間擺了一桌。

三人互相都太熟悉了,席上吃酒時言談說笑葷素不避,游戲作樂百無禁忌,倒也逍遙快活。歡鬧間李佑雖然覺得酒意上頭有些熱,但也興致勃勃。

一同吃了半個多時辰,金寶兒出去小解,久不見回。有個來做廚的仆fù在門外道:“金姨娘有些頭暈,在小屋睡下了,叫老爺和李大姐繼續。”

三人一起時還沒覺什么,只剩了兩個有舊關系的男女便覺得氣氛陡然詭異起來,彼此對視一眼,有道是:他見得她一雙鳳目如勾,可挑人神魂;她看到他一對亮眸似水,直沁奴心脾。

一個暗道她來主動上門莫不是真有情意(金寶兒說的),一個思量他甘心為奴家打斷岳父侄子的腿倒也并非無情無意(還是金寶兒說的);

一個想起往昔荒唐,一個感念前塵舊事;

一個記出她十八般武藝,一個憶到他尺半槍頭;

一個好丈夫未免耳熱心跳,一個從良女不禁臉紅體酥;

一個要赴巫山的,一個敢作襄王之神女…

李佑朦朧里看她身形漸近、粉臉相偎,感受到軟唇緊貼、口舌交纏,遂抱起來滾到里間床上作成一團。只見得銷金帳內好風光,被面紅浪翻,被里白肉纏,搏得千般旖妮,弄出萬種風sāo,可惜不能盡言之。

不知何時昏昏睡去,又昏昏醒來,李佑抬眼看窗外,日已西斜,回味片刻才暗叫一聲不好,今天可是節日。

他翻身坐起,也驚動了枕邊人。李佑先下床穿衣,回想起來總覺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對頭,他豈是在女色面前沒有定力的男人…好吧,豈是在女色面前定力差到見色忘義的男人?

到了外間,就看到金姨娘安靜的坐在桌邊。李佑神情一滯,好似剛偷完情一出房間就撞見自家妻妾,感覺很怪異。

“老爺辛苦了,喝茶解酒罷。”金寶兒笑吟吟倒了杯茶,對李佑獻上,沒有表現出什么不滿來。

李佑接過喝了幾口,金寶兒又道:“李姐姐如今可是脫了籍的良家女子…”

李佑仍是微微尷尬,正要說什么時,聽見后面一聲嬌叱:“你做下的好事情!”

回頭便見李媚姐釵橫鬢亂,神色又羞又惱,立于門口,一手掩著領口,一手提著羅裙,原來她衣服沒穿齊整就沖出來了。

提上裙子就翻臉不認人了,剛才明明是你先主動的,李佑迎上去開口道:“我…”

李媚姐無視李佑,直接繞過,走到金寶兒面前說:“為何如此?”

金寶兒笑道:“李姐姐不要著惱了,這不是正遂了你的愿么。”

李佑真是沒明白,便問:“你們在說些什么?”

李媚姐氣憤道:“你家這個好姨娘,也不知在酒里下了多少催情藥,房里燒了多少催情香,本還奇怪,仔細一想便想起來了。可憐奴家從良后守身如玉,卻被你們合伙糟蹋,叫奴家如何再見人!”她和金寶兒原來都是風塵女子,恰好都懂得這手段,所以一猜便猜出來了。

李佑恍然大悟,難怪金寶兒點了香,平常房中燃香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都沒在意。也難怪今天定力差的過分…

得知真相后,他糾結萬分。想起當初那個“人不可貌相”來,今天金寶兒又上演了一出不可以貌取人的劇目,誰能料到平素柔順嫻靜的小美人會去給別人下chūn藥。

“寶姐兒你這是何意啊…”李佑無可奈何問道。

金寶兒低頭小聲道:“奴家覺得在院里勢孤力單,想找個伙伴兒。”

原來金姨娘看這家中,劉娘子雖然有疾,但再怎么樣也是正妻還有岳家為依仗,而關姨娘則出身清白良家,認了老主母為義母,容貌同樣美麗又有才干,頗得丈夫欣賞,關鍵是將來能生兒育女。只有她自己,出身低微也不能生育,在這個院子里實在渺小弱勢,有危機感后就起了“借師助剿”的念頭…

在她想來,李媚姐和自己出身一樣,不能生育的境遇差不多,雖然有時小氣了些但人也不惡,所以應該能夠合得來;又是對丈夫有吸引力的,也比自己精明能干,是個好道友,便想著把李媚姐拉進家里成群結黨,有個幫手不至于太勢弱。

今天金姨娘可算抓住了家中無人機會,主動把李媚姐請過來給坑害了,也虧得這對入坑的男女早就有過jiān情,下了猛藥后對彼此間情玉的抵抗力更差了許多。

李佑久久無言,這叫什么事啊,女人的心思真是詭異莫測的。

金寶兒很誠懇的對受害者說:“不如從了罷。”

這時受害者已經整好衣裙,掃了李佑一眼,見他還在作皺眉沉思狀,便哼聲道:“想的美事哩,奴家自己有房子住有銀子掙,何苦跑來給人當小的。”

說罷扭著小柳腰就往外走,走到房門停下又回了頭,“看貴府小園子不錯,李老爺不介意的話,奴家想在后院墻上開個小門,閑來能穿墻賞花。”

李佑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催情藥下在酒里吃不出來也就罷了,但催情香點著后,懂得這個的李媚姐應該能夠聞出來罷?莫非讓她順其自然的順水推舟然后順手牽羊了?難說,難說。

不由得再次感慨,無論哪朝哪代,女人的心思都是詭異莫測啊。

第一百零三章李名士先聲奪人

天黑時,李佑指揮仆役在院子里安置好供案、桌椅,擺上許多餅、瓜、果、酒等諸般飲食。

家中妻妾婢女陸陸續續回來了,此時都聚到院子里賞月。月亮出來時,所有女子都在供案前方,面朝月升方向默默祭拜,男人李佑就只能坐一旁看著。此后便是分食月餅。

李老爺想著這時代女人拜月,無非是祈禱嫁個好男人和生個好兒子兩項,倒是個不錯的話題,可以借此挑逗小娘子們。便開口道:“你們去年中秋如何過的?拜月祈禱靈驗了么?”

說完他先對妻子點了點頭,你不能說話就聽著吧。又去看金寶兒,只見她求道:“奴家可以不說么。”

倒是自己失誤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李佑寬慰道,又看向關繡繡。

“妾身在算賬。”關繡繡很干脆利落的回答說。

李佑奇道:“中秋之夜算什么賬?”

“中秋是商家年度清帳清債的關口,夫君不知道么?”

一圈下來,三位妻妾一個也調戲不成,李佑不甘心的問另一張小桌上的小竹道:“你呢?”

“奴家祈求父親病好。”小竹臉色一暗。

又問到她傷心事了,李佑漸漸覺得自己發起的這個話題真失敗,不抱希望的指著小竹旁邊梅枝說:“你!”

“小婢為主母祈禱。”

果然,我就知道,你這死忠婢女肯定要替你家小姐祈禱的,李佑還是不好接話調戲。

關繡繡的婢女綠水見別人都說過了,便也chā言道:“奴家倒是祈禱自己能嫁個好夫君。”

這個回答很符合李佑的預想口味。可惜,回答的人容貌平平,令某位老爺沒有調戲的玉望。

最終李佑還是淡淡的失望了。

此時隔著花園又隔著院墻,從鄰居那邊傳來了悠揚的笛聲,十分宛轉動聽。在這穿透了空間的絲竹清音里望著天上明月,眾人一時都靜默無言。李佑這幾個妻妾受教育水準即便不高的,至少也識文斷字,知道不煞風景。

過一會兒笛聲停了,李佑笑道:“隔壁家這環姐兒專好吟風弄月。瘋狂論壇”

關繡繡不禁問道:“聽說她chūn風一度后做了你的女徒弟?”

沒事提別的女人干什么,李佑有些尷尬道:“沒影的事,徒弟也只是掛名的。”忽見金寶兒在低頭笑,問道:“你為何發笑?”

金寶兒答道:“老爺,環姑娘不會吹笛子,隔壁只有那大姐兒會。”

“你不是說笑罷?我怎么沒有看出來?”李佑不能相信,見過李媚姐這么多次,從沒感覺到煙視媚行的她像是會玩樂器的。

這是李佑的疏忽了,李媚姐這樣曾經名列花榜前茅的有名妓家,即便沒什么文化,認不得幾個字,更別提吟詩弄詞作文,但至少都是學一兩手樂器,能唱些山歌小曲,乃是一種專業素質和基本功夫,就連金寶兒也是會彈琵琶的。

卻聽見旁邊小桌上的梅枝挖苦道:“老爺見了她哪里想得起這些,怕是一腦門的葷事罷。如同今天下午這般。”

這點破事傳的真快,你這嘴也真賤,別以為能替正房被老爺我凸過就可以囂張,李佑狠狠瞪了幾眼。旁邊劉娘子趕緊拉了拉丈夫袖子,又指了指天上月亮。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梅枝一句話引爆了氣氛。此后場面便像李老爺盼望的那樣熱鬧起來了,只是有些叫他五味雜陳,情何以堪。

對李佑那些韻事略有耳聞但不是很明曉的關姨娘為了徹底研究夫君這個人,便主動放下身段,去找熟知八卦典故的金姨娘交頭接耳,一同議論自家夫君的和李家姐妹長久以來的緋聞,又擴展到李佑在歡場上的各種傳言和細節。什么姐妹雙陪啦,什么夜御十女啦,什么和花榜前三不得不說的故事啦。

這邊劉娘子也忍不住甩下了丈夫湊過去,直聽得臉紅不已,又時不時拿筆寫紙條遞給金姨娘請教些問題。

有了主人帶頭,三個婢女也大著膽子悄悄談起老爺下午的事情,很快也同樣無限制的延伸開來,主講便是跟隨李佑最久的小竹。

成為本夜家庭焦點人物的李老爺心里再次失望的嘆口氣,咱這小門小戶的家教真不行,從上到下這樣公然的沒有規矩,都把老爺當成什么了。無奈法不責眾,不好在這節日掃了興。只得擺架子說了一句:“今夜過節,放縱爾等一回,下不為例。”

略有心得的關姨娘忽然回頭問道:“夫君在家和在外所差何其多也?哪個為真哪個是假?”

李佑誠懇答道:“其實我是一個演員。”

演員是什么東西?聰慧如關繡繡也沒想明白,繼續去和金寶兒說話。

本來李家計劃夜晚出行“走月”的,還準備了若干兵丁左右護衛。不過眾女談的興致高漲,便都不想出門了,李佑打算近距離觀察滿城fù女出游盛況的愿望沒有達到,第三次失望。

后又搬來了棋牌,在圓月下面賭棋斗牌。某老爺看了妻妾們的下注數目,主動退縮了,卻又拉不下臉和婢女賭。

一家之主是這么好當的么。他辛辛苦苦賺來的銀錢,除了自己使的,還要用于家里各種開支花銷,以專業術語說叫本府公產,這是李老爺的權利。妻妾名下的私產,卻是歸各人自行使用。到目前為止,李老爺手頭的活錢還是不如諸位妻妾多。

及至四更過半,院內家庭聚會便散了。

天微微亮,李佑出了家門往北關碼頭而去,今夜要去姑蘇虎丘參加趙大官人辦的聚會,能揚名的機會都是要珍惜。坐船預計要一個白天,想及時到達必須得清早出發。他用的是巡檢司座船,約好同去的本縣花榜榜首姚興兒來的更早,已經在船上等他了。

船上共有前中后三個艙室,李佑吩咐船丁開船后,便進了中艙倒頭就睡,姚興兒估計昨夜也是沒有睡得了,領著隨行婢女去了后艙休息。

一路無話,天黑前在就近的碼頭下了船,又走了一刻鐘,才到了虎丘山門,然后李名士震驚了。

卻見這里滿山游客如潮,歡聲笑語喧囂鼎沸,宛如身處鬧市一般,至于扯得嗓子吼歌的就不提了。對此毫無心理準備的李名士目瞪口呆,和想象中一輪明月清幽雅靜的光景反差也太大了罷,怎么會是這樣子,有些東西真是白準備了。

話說趙大官人在八月十六日這晚,遍邀友人在虎丘聚會賞月。為此避開游人眾多的景點,圈了處山崖下有泉水的略微僻靜的地方,并布置了家奴在周圍,嚴令不得讓閑雜人靠近百步內。雖不能徹底隔絕嘈雜,也勉強自成一方天地。

眼看暮色已盡,客人已經來了十個,各自席地而坐,其他一些人估計是不能到了。不過沒見到最風流有趣的李小先生,令趙大官人有些遺憾,正想著要上酒開飲。

忽而崖邊轉角火炬下閃出一道頎長的身形,青衫小巾,簡素疏朗,施施然步行走近,不是李佑又是誰。

趙大官人身邊有位賀姓士子是上次在花船見過李佑的,他性子跳脫左顧右盼,第一個看到李佑,便揮臂喚道:“李探花李先生!別來無恙乎!恰姍姍來遲也。”

場中別人多年往來,彼此相識,但俱沒有見過李佑,不過倒是都聽說了李佑在花船上遍覽yàn妓后杯酒成詩持續不絕的事跡,真是又驚世駭俗又令人羨慕的風流天賦,難怪被趙大官人戲稱探花。聽到賀士子叫喚,便都去看,只見得此人俊逸灑脫,心里先喝了聲彩,的確有縱意花叢的賣相。

chā一句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趙大官人湊到一起的人物,沒有什么正道腐儒,不然也不會去羨慕李佑的yàn遇。

李佑遠遠拱手道:“見過賀兄,見過趙大官人,在下路遠來遲,罪過罪過。”

趙大官人正要開口叫李佑入座,卻見李先生轉了身子,對著后面喝道:“這般磨蹭,還不速速趕上!”

怎的還帶了人來?趙大官人疑惑之際,轉角處又閃出一個清yàn秀美的好女子,教人忍不住要輕憐密愛的,眾人倒是有兩三個認出了這是虛江縣首席名妓姚興兒。

然而這美人此刻卻氣喘吁吁,汗污粉面,發髻也微微有些散亂。因為她拿著東西,仔細看去卻是四個粗糙小酒壇子被麻繩捆作一團,提在姚興兒兩只小手里。東西分量似乎不輕,把姚興兒累的搖搖晃晃。

李佑不耐煩的催促道:“快些!”

姚興兒氣的差點咬碎銀牙,恨不能將酒壇子砸到李佑臉上。但有言在先,只能委委屈屈的照做。

眾人都看的目眩,這李先生太不憐香惜玉了,怎能叫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干這種粗笨活計,三言兩語互相詢問了后聽說還是虛江的花魁一類名妓,那更是暴殄天物,怎能這樣虐待。

李佑帶著姚興兒走到趙大官人面前問了好。

趙大官人實在覺得怪異,便問道:“李先生為何叫美人做這販夫之事?”

李佑輕嘆一聲,很淡然很淡定很淡泊的說:“家奴憊懶,一聽出遠門個個推拒。隨意叫了這姚興兒來提東西,人雖勤勉,但也不是很好用。”

場內眾人一齊嘩然,看這口氣,隨隨便便就能叫來一個花魁級別的名妓心甘情愿的跟著干粗活,這是何等瀟灑風流的范兒。是裝的也裝出了新境界新水平新高度,在今夜可謂是先聲奪人。各種名士們在某種程度上不就是比的誰裝的更有創意么。

姚興兒腿酥腳軟,心里已經把李佑祖宗十八代罵遍了,真后悔鬼迷心竅要跟著李佑過來,還答應了一切照著李佑安排做。誰想到他能如此糟踐女人,這樣形象出場叫她怎么釣金龜婿。

第一百零四章險些名不符實了

趙良禮大官人是見過李佑數次的,對李佑根底有些了解,知道這廝就算在青樓里有盛名,但也到不了名妓甘愿給他當奴婢使喚的地步,必是用了什么別的手段。所以他沒有像旁邊眾人那樣被唬住,看在眼中只感到有意思,當下低聲道:“小李先生做的好戲。”

李佑很實誠答道:“小子揚名出位不易,大官人包涵一二。”

趙良禮嘿嘿一笑,“以你之才,本該如此,談什么包涵不包涵的,今夜便可盡情。”

李佑和趙大官人對答時,身后傳來一聲悶響,卻見姚興兒手里的酒壇子都碎在了地上,美酒灑了一片。“萬分對不住,奴家沒有仔細注意,這麻繩不知為何斷掉了。”姚興兒道歉說。

李佑看著四溢的酒水,痛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那賀士子賀慎之過來說:“趙兄今夜備有許多好酒,足可痛飲,小李先生何必為了幾壇酒可惜。”

李佑幽幽道:“我只喝本縣魏家所釀七年五月零三天的南虛chūn酒,還須得是夜半子時用黑色小壇子裝的,只帶來這些卻不料全毀了。痛哉、惜哉。”

不懂欣賞李佑的精致品味和其中情調,賀慎之一頭霧水,“李先生今天怎么如此偏執小氣了,莫非心有疾恙?”翻譯成二十一世紀俗語,就是你有病吧?你沒事吧?

學來的這招居然不好使,慘遭問候的李佑郁郁,有文化差異啊,這年頭小資產階級在統治階級面前就是個渣。

趙大官人強忍笑意道:“入席,入席!”便叫李佑坐在自己隔壁席位。

李佑暗暗意外,趙大官人真是有夠熱情,他李佑何德何能可以占著如此靠近主人的位置?又一想,趙大官人似乎本就是個不拘禮的性子,便安然了。

想歸想,李佑先扶案席地坐下,才得了空環顧四周,細數連自己共有主客十二人。另有包括姚興兒在內的女姬六人,坐在一旁,環肥燕瘦各有妍色,其中有兩三個似乎看著眼熟。

他心里納罕,趙大官人不會如此摳門罷,才找了這么幾個佐酒的,怎么夠客人們分的。瘋狂論壇但很快就明白了,有幾個仆役搬了大肚大口細頸投壺上來,置于遠處。趙大官人定了規則,每人十箭,中壺多者按順序選姬陪酒。

李佑發現,要出風頭是不可能了。果然一圈人投下來,從未玩過投壺的他十投零中,撲街撲到家了。

花花老公子趙大官人豪奪第一,先選了美人伴酒,又看看旁邊孤單單的李探花得意大笑,世間果然是沒有全才的。隨后他宣布了今夜的主題,“今夜便以美人為籌,賞月間席上諸戲都以奪美為題。”

隨即舉行擊鼓傳花之戲,主人也定下了規則。花只在沒有女子佐酒的六個人中傳遞。誰接到了花,要么自罰五杯,要么看中了哪個美人,出句刁難她所陪的人,范圍不得超出四書五經。難住對方就奪美而歸,被對方答上來便加倍自罰十杯。

規則一出,惹得一陣子歡呼,互相爭風總是有趣無比的,這幫人都是花叢老手,自然不怕熱鬧。

但李佑聽到規則便呆住了,四書五經這個東西…他上輩子的學業專攻明清文學詩詞不通經義,即便偶有涉獵,和這些古代文人士子比起來相差的何止一點半點。哪怕在場這些人平日放蕩風流,對經義不是那么上心,也必定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對這個狀況李佑不禁感到頭疼。月明之夜,美景當前,大家不吟詩作詞賞花把妹,最起碼對個對聯,比個偶句妙語之類的也行,搞什么四書五經…和想象的全不一樣,根本不是可以叫自己裝出名聲的場合,早知道是這樣便借故不來了。

此時也只能祈禱上天叫那團花別停在自己手里,免得出丑。

另外更令李佑擔心的是,他開場就先聲奪人裝了一把,惹得人人注目,把自己變成了焦點。可之后投壺已經撲了街,若下面再接二連三的撲街,那豈不是成了反效果?別最后弄出一個故弄玄虛虛有其表表面光鮮鮮廉寡恥恥于為伍五月飛霜的名聲……

越想越后悔的要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低調為人哪,悄悄在人堆里混吃混喝也比這樣騎虎難下的處境好。

正胡思亂想間,鼓聲忽然停住了,小李先生漠然注視雙手片刻,好鮮yàn的花兒,奈何在吾手中。默默端起酒杯,自斟自飲連喝五杯,他哪有本事靠四書五經去刁難人,不要自取其辱了,老實罰酒罷。

繼續,轉過幾圈,已經見有一人成功奪美而歸,便是那賀慎之。之后鼓聲再停時,小李先生又是默默端起酒杯,又是自斟自飲五杯。

不經意間眼角卻瞥見了鄰席趙大官人志得意滿的對他笑嘻嘻,腦子忽然閃過黃師爺說過的一句話:“趙賢弟是很好說話、沒什么脾氣的人,但有個毛病是喜歡以捉弄人為樂。”又想起黃師爺年輕時在船上的遭遇…

李佑恍然大悟,真相便呼之玉出,這必然都是趙大官人在搗鬼!什么投壺,什么四書五經,死活就是不以詩詞出題,趙大官人是知道他一些底細的,所以才如此有針對性,還熱情的拉他相鄰而坐方便看熱鬧。不會是因為上次行酒令叫趙良禮吃癟的原因罷?

轉眼花到鼓停又是第三次了,李佑依舊是默默的自斟自飲五杯,這趙大官人連擊鼓手都吩咐好了,專門叫他窘迫的…

“且住!”趙大官人并非良心發現的叫停了擊鼓,偏頭對李佑道:“探花先生以風流著稱,今夜為何不去奪美?難道這些美人都讓你提不起興致?其中有三個是你贈過詩詞的,心里可都惦念著你呢,這樣涼薄無情未免叫美人傷懷了。”

你明知故問…李佑面無表情,猶自撐著架子不倒。此時又有個風姿綽約的美人嬌嗔道:“那夜蒙李先生賜下詞名,chūn宵一度醒后不見。恰又于今夜相逢,奈何李先生視奴家為敝帚而不顧,無動于衷乎?”

席間眾人便一齊注目李佑,都覺得這李探花今晚很是名不符實,呆板得很,哪有點傳聞中的風流多情游戲花間的樣子。

說話的這個女人好像叫玉玲瓏?你說的簡直太好了!轉機終于出現,李佑強壓滿懷欣喜,很平淡的緩緩答道:“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再相逢。正為相識過,便不想再會。”

對面賀慎之聞言奇道:“哪有這樣的道理?天下皆以重逢為美談喜事,所以叫喜相逢,更沒聽過以重逢美人為苦的。君不見,天上猶自年年有七夕鵲橋。”

李佑點頭道:“那我便以一詩剖心相答。”

“不許作詩!”趙良禮忍不住叫道。

客人們都詫異了,主人為何一聽李佑要誦詩就失態。有人問道:“趙兄何故如此?如此月夜,吟誦詩詞也為雅事,有何不可?”

趙大官人幾乎要捶胸頓足,上次行酒令被羞辱后,今晚決心要看回李佑的窘態,這是他心目中最大的樂子。所以他充分利用主人的權力,席間做戲絕口不提詩詞題目,不給李佑發揮特長的機會。眼看已經叫李探花走投無路了,怎能最后又轉折到吟詩上來,這是放虎歸山哪。以趙大官人的經驗,只要給李先生一個機會出口成詩,配合一下氣氛,哪還有圓不回來的場子。

面對眾人不明真相的質疑,趙大官人即便是主人也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去堵住李探花的嘴,感慨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故意對趙良禮撇了撇嘴,李佑便心如猛虎出閘,面色卻更加憂郁,仰頭狂灌了一壺,借酒意擊案而歌道:“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明月常得此時圓,紅顏漸老何日新。悲莫悲兮又相知,不識便可不相思。”

眾人凝神細聽,到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時,不約而同齊齊動容,有張口無言的,有落箸忘拾的。這幾句說是自作多情也好,說是洋洋自得也好,寫盡了浪蕩輕狂、得意張揚、醉生夢死之態。

以在座這些人縱行歡場的經歷,均是能深深感受的到其鳴,不由得沉浸進去。后面幾句倒也平常,顯出幾分落寞。只是最后以不識便可不相思收尾,有些意味深長。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想道,這就是李探花對美人怨意的答復么——不是我涼薄無情,是因為我生怕情多累美人,對你來說不識便可不相思是最好的結果。所以今晚李探花才冷淡非常,漫不經心?

這個答復簡直風流自驕炫耀到了極點。等回過味來,富貴閑人們都感慨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為何不是我寫出來的,此生怕是再也找不到這樣風sāo出眾的句子了。什么紅顏漸老的,什么不識便可不相思都被拋于腦后,心里只反復吟誦這一句,恨不得這個生怕情多累美人的人就是自己。

賀慎之拋開懷里美人跳將出來,大喝道:“李賢弟!吾愿以千金求此詩,冠名贈我!要用那句為余生印鑒!”

千金?李佑一沖動要答應,還沒出口就見賀士子頹然回座道:“是我大大失禮了,不該如此冒犯賢弟,教賢弟沾惹污名。”

趙大官人漸漸冷靜下來,以手撫膺坐而長嘆。這個世道,果然不能讓李探花張嘴作詩,又叫他給輕易扳回了局面,奈何,奈何。

第一百零五章小圈子不好進

話接上回,看到眾人心有戚戚的模樣,李佑心里暗笑,這年頭士林風氣就是無論做不做得到,要先說到;不管做不做得好,要先叫響。瘋狂論壇生怕情多累美人,他哪里真會有這個能耐,但先吹出去便是名聲。

果然如他所預計的那樣,席間這些文人士子都只想著去品味這句里的風sāo內涵,或者說這句讓他們意吟起來代入感十足。沒有愣頭青式的人物跳出來,大煞風景的仔細質疑李探花是不是真能言行如一。那太不風雅,顯得小家子氣象,只有鄙俗之人才會干的。

接下來眾人大都與李佑喝了酒,順便自我介紹。

關于這些名字,李佑其實都很陌生,到底是不是本時空的名人他一時半會的也不知道,上輩子的歷史知識基本全作廢了,只能一個個都道久仰久仰的恭維過去。換個角度看,能被宰相后人、家里三代都出了進士的趙大官人請過來的,應該不會太差,真正的文人士大夫階層。

風頭已出,該見好就收罷,李佑思量道。今晚這趙大官人擺明了是要戲弄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扭轉了窘迫局面,但主動權還在主人手里,隨時可以再找出些四書五經之類的招數叫自己吃不消,所以趁著現在溜之大吉的好。

此時,卻見方才那開口向李佑嬌嗔的幽怨美人的持酒起身,越過場地中間,跪坐于李佑身邊示好道:“今夜愿與李先生持壺把盞。”

她原先所陪之人叫宋問古的很大度的拱手致意說:“君子成人之美。”

這美人大概是上次夜宿花船時同睡過的,堪稱風姿出眾的人物。但美人處處有,名聲難再得,打定主意要走人的李佑無奈對美人道:“玉姑娘,我…”

只見美人兒臉色煞白,手中酒一晃灑濕了李佑半幅袖子。

莫名其妙,李佑一臉疑問的看著她。

那宋問古苦笑著招手道:“麗娘,還是回這里罷!”

麗娘?!不是叫玉玲瓏?李探花大為尷尬,怎的會認錯了人。回想起來那晚見的女人太多,后來又醉得不知身在何方,也許真是記岔了…

麗娘垂淚道:“奴家雖不勞先生掛心,但賤名曾麗娘,望先生不要再記錯了。瘋狂書庫”又掩面回到宋問古身邊。

唉,這讓李佑覺得實在沒面子,剛高潮了又現眼?真該早一點狠心走人的。

卻聽見賀慎之唏噓道:“對面相逢不相識,果然是情多累了美人空牽念。”

眾人點頭同嘆。

李探花無心chā柳,意外的又裝了一把。不得不說,有個名人光環就是好,這也是李佑對名聲孜孜以求的原因。以納關繡銹為妾舉例,若沒有風流才名在外,不明真相的本縣輿論里肯定是強占民女了。

然而李佑天生缺陷,才名之路注定不會平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在李佑想著拿什么借口向趙大官人告辭的時候,便有人發難了。

“聽說李先生現在是一個署理巡檢?難怪對四書五經不發一言。”

很犀利的語言,點出是一個粗鄙的小武官寫出了生怕情多累美人。的確讓在座的士大夫們忽然感到有那么一些怪異,便都想起了李佑的身份,剛才他們這些文人士子居然是與一個最底層的軍頭在吟對?

那句話夠毒,一下子就把李佑和席間別人區分開了。頓時有些冷場,不知該拿出什么態度的眾人且看李佑如何應付。

李佑順著聲音望去,是坐于席位最遠端的一人,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四五,算得上是除了李佑外比較年輕的了。剛才他沒有與李佑喝酒自介,所以不認得。再看他旁邊卻有姚興兒陪著,今晚這局面下能守住一個美人,估計也是有些才華的。

絕不可正面力敵,況且敵暗我明,吵起嘴十分不利,李佑偏頭對趙大官人問道:“這無禮之徒是誰?”

趙良禮有些尷尬,覺得有些對不住李佑。“此為故人之后,暫居敝府為西席,王秀才王先生。”

這位年輕的王秀才王先生投靠趙大官人,也是需要揚名得利的,某種程度上和李佑是同行冤家。剛才他看到趙大官人把李佑拉到顯眼醒目的主座鄰席,而他只能位居末尾,心里便嫉妒上了。

他點了姚興兒陪自己,也是故意對李佑示威,意思便是你帶來的女人都被我占了。可惜拋媚眼給瞎子看,李佑根本視而不見。最后看李佑大出風頭,便忍不住揭李佑的老底。

“一個幫閑清客,也堂而皇之上了席位共坐?”李佑故作不滿道。西席先生說白了不就是有錢人養的高級幫閑么,貌似盧尚書和陳知縣都動過招攬他的念頭,估計也是想著這樣安排他。

賀慎之解釋說:“你有所不知,今夜雅集聚飲諸般事務,皆由王先生代趙兄一力操持,不可輕侮。”

原來如此,想這趙大官人的身份也不可能親力親為。神念一閃,李佑立即站起來對著所有人拱手道:“小子告辭。”

“李先生留步,這是何意?”主人趙良禮下意識叫住李佑道。

幸好有人發話挽留,不然下面的戲就沒法演了。李佑想著措辭,面上卻顯出不屑道:“難怪今夜聚會諸般情景處處俗不可耐,令小子坐不安席。之前尚看在大官人面子忍住,如今得知另有俗人操辦,那便忍無可忍。身陷俗境,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今夜雅聚,何來俗氣?要請李巡檢指教指教。”這位王先生不知道李佑上輩子在各種論壇練出的嘴皮功夫,居然說出了這句徹底把主動權拱手相讓的話,太年輕了。

李佑心中猛虎再次出閘,直噴的口水橫飛。

“時間俗氣!選在這節日前后,就為了中秋的名頭?這般刻意,已經落于下乘。如今天下凡夫俗子不知有多少聚會宴飲,我等與其混為一談已是俗不可耐,請問有何風雅處?君子之交,當隨心所玉,乘興而聚,興盡而散,宛如白云聚散無常數,豈有人工斧鑿年月日?”

“地點俗氣!請王先生遍看四周,這山上山下,是個什么景象,有眼如盲不見這庶民齊聚、眾聲嘈雜耶?可嘆這中秋時節,大好山川丘壑中游者附膻逐臭而來,美景名勝化為鬧市酒樓。我只覺得穢雜不可近,直玉掩鼻而去!偏偏還有王先生以為在此地聚飲為雅事的。”(國朝府城人民哭了,傾城游虎丘是中秋習俗啊。)

眾人均無語,一時只覺讓李佑說成這樣子,誰要反駁就真成了俗人了。

嗯,無論什么年代,從來沒有立場的偽理想主義者(嘴炮不是立場)居高臨下罵起務實做事的人,總是叫人感到頭頭是道的…譬如李佑今晚指責王先生。

宋問古對旁邊人道:“似乎有幾分東林遺風。”

“人物俗氣!文人相聚,請在下這小小巡檢作甚,也不怕敗了諸位士林高賢的興致!在下于此心意不安,直玉離去,但還有什么西席先生,居然和在下一樣觍顏列于席間還不以為意,當真不知恥么。”

王先生被氣說不出話。

這李先生又開始為了身份憤世嫉俗了,趙大官人不由得chā言道:“吾等并非眼界偏狹的人…”

李佑不應聲,繼續說道:“游戲俗氣!什么比文奪美,簡直庸俗不堪!若由我定,當叫美人比試,諸君待選。席間眾女奪英,我等笑看美人紛爭,才是風雅快意之事,哪有今夜這般令人作嘔的。五陵年少爭纏頭,古今千年,男子爭風奪美的事情看的還少了嗎?”

“這是好主意!”賀慎之激賞大叫,眾人也紛紛叫好,注意力被成功轉移。

“一言蔽之,今夜叫我這風塵俗吏都大失所望!諸君不以為意乎?”口水噴完,李佑誰也不理,再次拱手道一聲:“小子告辭了!”

他的出身總是個問題,任何針對這一點的遮掩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他很清楚,李佑還是李佑,沒那么容易就能擠進人家那個圈子的,即便是趙大官人肯幫忙也不可能硬把他拉進來。

沒辦法之下先拿出狂傲樣子當做保護色,況且不做出點狂傲之態,怎么能去折服人,幸虧他把名聲折騰到現在也略微有點本錢。

其實這是一場不對等的賭博,賭贏了不清楚有什么好處,但賭輸后就會和這個在蘇州府比較上層的圈子一拍兩散。沒辦法,誰讓他走了這條路,想著擠上來。

李佑決絕的轉身就走,嘴中高聲道:“樓臺月冷夜烏棲,飲罷壺中醉如泥。恍過三千埋鋒地,卻是傷心落淚時。”很無恥的把自己比喻成了被吳王埋在虎丘不見天日的三千寶劍。

后果怎樣真是聽天由命了。但想要被人當場起身追著留下是不可能的,這不是歪歪小說,那些人不是田間市井的小民,身份和修養注定了他們不會如此行徑。要探明他們的態度,就得看以后還愿不愿意來往才能知道,比如類似今天這樣的聚會,還肯不肯邀請李佑。

李佑想道,小人物本來就一無所有,還怕失去什么。何況還有陳知縣的大腿可以去抱,即便與這些本地上層圈子擦身而過,也不是沒有上升通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任命正式下來后…

時間已到景和六年九月,李佑正式被朝廷任命為西水巡檢司巡檢,括號,借職十年。借職期間,他和其它巡檢一般無二,敕命牙牌什么的一樣不少。十年里只要不出事故,就算劉老巡檢上書要取消借職也是不能了,朝廷敕命豈是兒戲般可以隨意更改的,定了李佑任期十年那就是十年,只能到期后再還給劉家。

以本朝制度,理論上還有一種情況…若李佑休妻,與劉老巡檢解除翁婿關系,便喪失了借職任官的資格,那就要另找人換掉。類比的話,劉氏娘子之于李佑就和進士功名之于陳知縣的意思差不多。

話說有了盧尚書的私信效率就是高,李佑原本以為要掛著十六個字的臨時銜頭等兩三個月的,沒料到這么快就成了。等換上那刺眼的像chūn天嫩綠草地的新鮮官袍——胸前還縫著很丑陋的武官海馬補子,戴上烏紗帽,李巡檢對自己的新形象評價是很囧。另外仍覺得少了點什么,仔細一想,官印不在手里,這個銅疙瘩當初被老泰山小氣的揣回家了,現在須得找他要回來。

但李佑先去了本家,叫父親過個眼癮。只見那李父喜形于色,繞著李佑轉了三圈,感慨道:“我家十幾代,終見官服威儀。”

不過以李佑的審美,真不覺得這令人晃眼的嫩草綠官袍比風格低調悶sāo的吏員青衫好。

“可惜,以后還是要還給別人的。”李父又嘆道。轉眼他便面露兇色,一手為掌一手為拳,以掌劈拳,對李佑比劃了個咔嚓的動作,“官位已經到手,要不要永絕后患?沒了債主就不是借了。”

李佑嚇了一大跳,父親這想法也太簡單粗暴到喪心病狂了。連忙道:“千萬不可,我自有主意,務必請父親不要掛念此事。”

李父似有所思道:“也是,來日方長,不急。”

再三叮囑后告辭父親,李巡檢回了縣城,先去岳家要官印。及到劉府被領進去,便見老泰山在堂上訓子,幼子生母付姨娘在一旁勸著。

劉老巡檢神色復雜,打量了初著官袍的女婿,點點頭示意他先坐下,繼續斥責起自家小兒子。李佑聽了聽,似是這小兒太頑劣,把學館先生給氣到了。

付姨娘護著兒子,微抬下巴斜瞥李佑一眼,勸劉老巡檢道:“老爺不要動肝火了,兒子將來自有前程,大了后自然有巡檢這個位置坐著,不須讀書進學,何必為了一些課業小事責怪他。瘋狂論壇”

李佑暗笑,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今天我官位到手了,何必再忍你這陰陽怪氣的。當下起身走到七歲的小舅子身邊,伸手摸著他的頭,很是慈愛道:“杰哥兒,書還是要好好讀的,將來姐夫幫你考個秀才。不然你拿什么出身,難道想在家里沒出息的混一輩子么?”

劉老巡檢狐疑道:“女婿你這是何意。”這李佑平時不是缺心眼的人啊,他為何當面就要赤露ǒ露ǒ的攛掇自家兒子去走那考功名的路子,以為這樣就可以借職不還了?

李佑搖頭嘆息道:“十年之后,杰哥兒怕是沒有巡檢這份家業可以繼承了。此時不上進,老大徒傷悲。”

一言既出,室內皆驚。兩旁侍候的小廝婢女都感覺姑爺似乎得了失心瘋,即便想霸占家業也沒見過這樣明目張膽不講策略的。

劉老巡檢猛然聽到這個,卻疑心更重,“賢婿不要胡說八道,人該有自知之明。”

付姨娘卻指著李佑對丈夫嚷道:“看老爺招的好女婿,挑來挑去挑了個白眼狼,這就開始賴上了。”又對李佑叫道:“不要癡心妄想!這巡檢位子終歸姓劉,你惦記不了!”

李佑微笑不語。杰哥兒莫名其妙的看著大人們吵。

劉老巡檢制止了付姨娘叫嚷,沉聲問道:“賢婿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休叫一家人生了誤會。”

“老泰山別只低頭看地,還要抬頭望天才好。”李佑高深莫測的說。

劉老巡檢終于被李佑挑逗的失去了耐性,拍案道:“賢婿不要故弄玄虛,有話直說,老夫耳朵未聾,尚聽得進!”

“老泰山不要急,你平時大概也不常去縣衙看邸報罷。可知在年初,朝中有人奏請要將巡檢改為雜職,這意味著什么不會不清楚罷。”

對于在座這些人來說,武官和雜官(雜職)之間,文武區分不重要,歸吏部還是兵部管不重要,重要區別只有一點,巡檢是世代襲替,雜職是不能世襲的…

“那又如何,到如今將近一年也無動靜,說明此事沒有了下文。”劉老巡檢冷聲道,此刻他實在看不慣自家女婿這一切盡在掌握的嘴臉。殊不知平時他也經常這樣惺惺作態的,女婿有樣學樣,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李佑訝然道:“老泰山此言差矣。那事是不了了之沒有下文。可是再看邸報,奏請改職的這位楊大人七月份當了大學士,入閣做了閣老。小婿想這滿朝官員,總該有人去拍馬逢迎,舊事重提罷?”

劉老巡檢有些后悔起來。他自己出身護院,實在沒有看什么邸報公文的興趣,同時也覺得朝中大事和自己這個巡檢無關,基本不上心關注。難道要在這里被女婿擺一道?

還有一句話李佑沒說:即使沒有人再提此事,他也可以想法設法去造一個。十年時間不短,足夠李佑慢慢尋機會了,朝中有那么多口舌發達的御史言官,總能找門路買通一二個來鼓噪。想必楊閣老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會否掉吧,這對其他朝廷大佬來說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小小巡檢不過是些土粒而已,愛怎樣便怎樣的。

可以這么說,李佑的想法未必成功,但總是有一線機遇。

也許有人問,巡檢變成雜職有什么好處?變成雜職就等于巡檢這個位置取消了原有襲替制度,歸于吏部流轉,借職還職的說法就更沒有了。若是不用還職,恰好正在位的李佑便可以鉆空子混入官場干一輩子了,想那王同知老前輩,不也是從雜職做起的么。李佑拼命結交趙大官人和巴結陳知縣都是為了這一步操作。

扯遠了,卻說在這堂中翁婿對話仍在繼續。付姨娘雖然不明白雜職武職什么的,也聽不懂李佑說的話隱含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如果成了雜職,自家兒子將來就沒有現成的官做了,面上顯出十分關注。

“國家多少年傳下的體例,你說該變就有變?年輕人不要太高看自己了。”劉老巡檢故作不屑道。

李佑笑道:“老泰山以后多閱覽史書舊記才是正理,不要只聽評書看演義了。小婿閑來無事曾去找了些文牘史志翻閱,也有些發現。國朝初年,太祖將巡檢定為雜職,成為二百余年常制。直到甲申變亂后,弘光朝又將巡檢改為武官,以整兵備武,警戒韃jiān,但當今天下承平日久,從道理上又何須維持此例?巡檢為雜職才是祖制啊。”

劉老巡檢看李佑引經據典,說得又十分自信,便開始有些緊張。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里暗道,莫非真如他所說有這個危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女婿絕對是忍了很久,故意等今天官位到手后,一切板上釘釘了才跑過來顯露這些見識。

李佑面帶幾分得意之色,繼續娓娓道來,“邸報上摘錄了楊大人幾句話,小婿覺得說的很有道理。老泰山請聽我道來,他說:巡檢名為武官,卻久在地方,世代盤踞而弊案叢生;故今天下巡檢為豪強惡霸者不可勝數(某姓關老丈為之一哭),堪為地方一害也,嘗聞百姓稱巡檢為小縣尊,情形由此可見。你看看,當朝閣老都發過話,說的又中肯,這幾年總要有些改變的,也許人家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呢…”后面這句純屬胡扯了。

聽過女婿分析,機關算盡太聰明的劉老巡檢臉色變幻不停,難道女婿說的抬頭看天就是這個意思?難道自己費了無數心力就是為了將一個官位白白送給外姓?難道這份家業就從自己手中斷掉?可恨自己為何不多讀書。

想著想著老巡檢忽然“啊”的一聲,仰頭便倒,閉目昏迷過去,身子搭在椅背上向下滑。

貌似玩大了!可把李姑爺驚得虎軀巨震,你老人家可不要這個時候出問題,連忙起身上前扶住。

怎么會這樣,太夸張了罷…以前從來沒覺得岳父心理素質如此之差,自己只是說出了一種可能性嚇唬嚇唬他,并不是已經確定的事情,怎么把老泰山給急的昏過去了。

他可不希望出什么事,斗心眼歸斗心眼,但怎么說劉老岳父也是借給了他一個巡檢,算是有恩的。剛得了官位就把岳父氣出毛病,那名聲可就太難聽了。

“快去叫張大夫!”付姨娘也發急了,對著仆役吩咐道。

劉府主母王氏得報也匆匆趕到,指揮仆役將劉老巡檢抬回房間,又問李佑道:“怎么一回事?”

玩火玩大、氣倒岳父的李姑爺在岳母面前有些尷尬,“方才和岳父議論了一下巡檢可能改職的事,不想叫岳父給氣急攻心了。”

“什么改職?”

“小婿胡亂猜測說今后朝廷可能會把巡檢由世襲武官改為流轉雜職。”

王氏深深地看了李佑一眼,“你們真是一對好翁婿,我有點替女兒擔心了。”

李佑誠懇道歉說:“小婿年少輕狂,不該和岳父使性,罪莫大焉。”他感到自己有點過分了,有點得了便宜還大肆賣乖,難怪讓老岳父堵心。

王氏擺手道:“先不要說這些,家中別無男丁,你且去大門迎候大夫。”

李佑便領命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來者不善

劉家請來的這個醫士姓張名珍,就是給李佑開過關繡銹有孕診斷帖子的那個。瘋狂書庫他醫術不錯,掛名在縣衙醫卜科,在虛江縣里地位類似于京城太醫的角色,恰好離劉府也不遠,一般劉府看病都是找他,他和劉老巡檢也很熟悉。

李佑迎在大門口,沒等多久就見到張大夫被劉府家奴領著過來,上前拱手后便帶路匆匆往里走,邊走邊說:“張大夫給老泰山看過后,回頭還得再出一個我家小妾關氏不幸小產的帖子。”

對此張珍只能搖頭苦笑,左右也不是害人,便答應下來,又問了幾句劉老巡檢的情況。

到了劉老巡檢臥房內室,張大夫望色切脈辨音一通動作不提,診過后對王氏道:“所幸無大礙,一時氣血翻涌而已,細心調理即可。”

王氏請張大夫開方子,于是張珍開了幾付藥便走了。

果然,才過片刻劉老巡檢就悠悠醒來,緩緩注視一圈眾人,抬手指著被付姨娘摟在懷中的杰哥兒道:“你來。”

付姨娘松了手,杰哥兒湊到床前叫道:“父親不要難過,孩兒會好好讀書。”

劉老巡檢又一指往人后躲的罪魁禍首李姑爺說:“你也來。”

李佑無奈上前賠笑道:“老泰山有話但講。”

劉老巡檢望著李佑長嘆一聲,老淚玉滴道:“今日才知世事如棋豈能算盡,賢婿之才更勝我十倍。我已年老無用,望賢婿看在我劉家沒有虧待過你的份上,今后善待我那可憐女兒。并請多多看顧我家幼兒,嚴加管教讓他能有一番成就,若實在不成器,保他個衣食無憂,叫我劉家香火傳遞不絕。”

何至于此…這語氣快成臨死托孤了,還沒到這份上罷。李佑這時候哪還敢刺激老岳父,答應道:“請老泰山放心,小婿當盡全力。”

卻發現劉老巡檢目光直直的看著他不說話,李佑猜測道,按古人這習慣,別是等我發誓罷?

想這岳父一大把年紀了,為了兒女事也實在操心,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安撫他,李佑只好又開口說:“屋內親長皆可作證,小婿在此對天發誓,愿盡所能善待妻子,扶助杰哥兒,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劉老巡檢又殷殷囑咐杰哥兒,“今后,你當視你姐夫為兄長,凡事多多請教聽從,不得有絲毫無禮!”

等杰哥兒也答應下來后,劉老巡檢神色疲憊,無力的揮了揮手。

李佑便行禮告辭道:“老泰山保重,小婿明日帶了娘子再來看望。”然后退出房間。瘋狂書庫

以李佑的身份,自有管家送客,不多時回來稟報說:“姑爺走了。”

閉目昏沉的劉老巡檢猛然睜開雙眼,一把扯下敷在額頭的布巾,身輕如燕的翻身躍下床榻,在房間來回走了幾步,活動活動腿腳道:“畢竟年老體弱了,局促榻上有些酸軟。”

付姨娘驚喜道:“老爺你沒事?”

王氏冷笑幾聲,“果真是一對好翁婿!”

也就張大夫和劉老巡檢熟識多年,有默契的,診斷后看出這個把戲沒拆穿,胡亂開了幾付吃不死人的補藥應付。

劉老巡檢轉頭對付姨娘說:“你不要為你侄子記恨李佑,否則將悔之晚矣,切記切記。”

付姨娘低頭道:“只要他肯善待杰哥兒,妾身感激還來不及,怎會記仇。”

劉老巡檢側蹲按腿,又道:“你們別不服,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樣不能向下傳位。那叫他當了巡檢反而是好事,為夫這年紀還能做幾年官?能照料你們幾年?而以他的年紀卻足可繼續作三四十年…”

說著說著,劉老巡檢忽然老臉通紅,啞口無言。因為此時他的女婿不知為何又回到了房門,手掀門簾,腳跨門檻,一臉扭曲的與蹲在地上的老泰山對視。

話說李佑才出劉府大門,突然想起自己這是來索要官印了,差點給忘掉。遂又進了劉府,那些門子仆役看他轉身回來,并沒去通報,只道是姑爺剛才忘了什么事要回去說。

就這樣李佑一路暢通無阻直接走到劉老巡檢臥房門口,便恰好看見老泰山的矯捷身手…

杰哥兒蹦到李佑面前說:“姐夫,父親突然病好了。”

欺騙了感情又被當場拆穿的劉老巡檢一時尷尬的要惱羞成怒。

王氏不想叫這對極品翁婿生了什么怨,便上前打圓場說:“回來還有什么事情么?”

李佑收起對岳父的鄙視,答道:“小婿今日履職,官印尚還在老泰山這里,特來請求賜下。”

劉老巡檢就將官印取出來交給李佑,面色凝重的說:“不要忘記今日誓言。”

還好意思提…李佑同樣面色凝重的點頭,官印到手,真走了。

在轎中,李佑將巴掌大的銅官印從盒子里拿出細細欣賞,心里感慨萬千。

當李巡檢回到家時,門子稟告說關姨娘那里請他回來后去一趟,李佑便去了南廂房。

關繡繡正坐在堂屋翻賬本,看見夫君進來便說:“官營生絲至今恰好一月,獲利五千七百二十三兩。”

李佑坐下問道:“按一成算,我們可取傭金五百七十兩?”

“不錯,已經取出來了。”

李佑想了一想說:“留二百兩,其余二百七十兩封好,我親自送到縣衙。”

關繡繡又匯報說:“今日可真是財源廣進,那個薛老爺又把第二批木樁的銀子一百兩送到了。”

李佑笑道:“算上俸祿,近日入手三百零五兩,為夫總算可以暫暫松一口氣。”

“是三百一十五兩。”關繡繡糾正說:“今日還有一筆收入,隔壁李家大姐兒送了十兩銀子過來,說是出書冠名的潤筆。沒想到夫君一個名號每月也能白白的賺些銀子回來。”

“她還真給了?”李佑十分驚訝,八月十五那日莫名其妙的滾了一次床后,他有過暗示,金寶兒也勸過,但李媚姐卻只在后院墻上開了個小門,其他什么也沒表態。

關繡繡似笑非笑道:“看得出夫君曾經很傷她的心呢,她恨恨說要給你一輩子的十兩潤筆。這就是生怕情多累美人么?”

李佑正和關姨娘說笑時,婢女綠水進來說:“前頭來了個衙役,說是知縣有緊急事情找老爺。”

李佑便起身到前堂,來傳話的是一個認識的,寒暄兩句便上轎匆匆來到縣衙。進了知縣官房,便見陳知縣和黃師爺坐在那里交談什么,神情如臨大敵。

發生了什么事情?李佑懷著疑問見禮落座不提。

陳知縣隨即吩咐道:“你從巡檢司里挑出二十個絕對可靠的兵丁來。”

這命令沒頭沒尾的,叫李佑一頭霧水,看來陳知縣也是難得有點沉不出氣。

黃師爺解釋道:“從府城傳來消息,江南巡按御史馬上就要來虛江縣了,據稱明晚日落前就能到,按慣例要由本地兵丁護衛。”

這巡按御史,品級不高,和知縣一樣是七品。但在國朝若是評選最風光的七品官,這巡按御史肯定要當選,甚至可以說是權力最大的七品官之一。不為別的,它是朝廷從年輕御史中特地選拔出來派往各地巡視的欽差,而且一般情況下只找年輕的,有時候新科進士就上了。

關于巡按御史的職責概括說就是: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縣官都要接受考察,大事奏載,小事立斷。所到之處,巡按雖然品級低,但見了巡撫也可以分庭抗禮,所以說是天下最風光的七品官。當然,本朝也有個悲催的巡按,巡視某省仗著欽差身份爽氣的罵過巡撫后,回朝又被派到這個省當知縣,立刻就傻眼了。

在大量小白戲文里,前半段苦逼的主角往往就是中狀元后當了八府巡按,獲得尚方寶劍這個神器,便能堂而皇之公報私仇,狂踩各種富高帥,由此可見巡按御史在人民群眾心目中那非常值得意吟的地位。雖然現實里狀元才不會吃飽撐著去當巡按御史,也沒有尚方寶劍在手。

依照慣例是一省派一個巡按,每年換一人,不得連任。但江南地區實在太重要,僅蘇松二府就上繳了天下財賦的五分之一,所以本朝專門設了南直隸江南巡按,負責除了應天府之外的南直隸江南地區。

李佑暗想,說一千道一萬,巡按御史來就來罷,至于叫這二位老爺如臨大敵么?大概最近陳知縣和黃師爺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把后事料理干凈,所以才有些著急。

便試探性問道:“可有不妥當地方?下官愿效犬馬之勞,管保干凈利落不留后患。”

本是一臉嚴肅的黃師爺被逗樂了,“李巡檢當了官后膽氣上來了,這樣大話都說得出口。”

李佑拍著胸脯說:“在縣里下官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關鍵是有他父親這個老手指點啊。

黃師爺便吩咐道:“最大的不妥當在于,縣尊和這個巡按十分不對付,有些怨隙,煩請你去辦一個不留后患?”

這…李佑頓時失聲,他有一百個膽量也不敢去把欽差不留后患。怪不得陳知縣沉不住氣,有個對頭來巡視自己,換誰也不好受。不過也不用過于擔心罷,陳知縣不是有吏部尚書這個大佬為后盾么,一個巡按考語再差能影響得到前途?

估計主要還是臉面問題,畢竟陳縣尊是個愛面子的人。想到這里李佑微微松了心,其實陳知縣丟面子對他來說不是啥實質性的大問題…

陳知縣拍案道:“不要說笑了!這個淺薄小人就是沖著本官來的,不然他剛上任到了蘇州府,坐席未暖便第一個就要巡視虛江,來者不善,務必當心。李巡檢你要點選親信兵丁去充作護衛,懂得本官的意思么?”

李佑道:“下官遵命。”但心里并不以為意,陳知縣為政沒有什么大毛病,相反還有點小政績。那巡按御史人生地不熟,哪有無中生有的本事啊。

黃師爺拿出一張單子遞給李佑道:“這是緊急傳來的名單,你看一看。”

李佑接過來看去,巡按御史姓馬名灼,隨員屬吏三人,卻有一個名字眼熟的,崔經…

崔經?李佑大驚,這不是和他打官司爭妻的那個崔監生的姓名么,前一陣子找他去算賬,結果發現他在官司后第二日就逃回南京去了,這次居然又出現在巡按御史一行的名單里。

陳知縣說的不錯,果然是來者不善!李巡檢登時手握名單殺氣騰騰,看在陳知縣眼中暗暗點頭,只道是李巡檢主憂臣辱了。

第一百零八章良禽擇木而棲

陳知縣叫李佑揀選親信兵丁,充作即將到來的巡按御史護衛,順帶監視之意,倒讓李巡檢好生思量了一番。瘋狂書庫[WWW.hotsk]因為李佑在巡檢司才干了短短的兩個月,有著暴戶心態又愛端個官老爺架子,不是什么平易近人、與士卒同甘共苦推心置腹的好典型,要找絕對可靠的人,他還真想不出來幾個。

但辦法總是有的,他這巡檢司,隊正和書吏、雜役什么的都是常年雇傭,但普通兵丁都是從本縣征來服役的,若有家室也不在本處。李巡檢到了巡檢司,召集所有有家室的兵卒,告知曰:“本官念爾等與家人不得團聚,準予推選二十人,可叫妻子來本司團聚一月,口糧住宿事宜由本司撥付安排。”

登時歡聲雷動,高呼巡檢老爺善政。不多時便選出了二十個。

李佑又吩咐說:“明日午時之前將妻子接到,之后本官委派差事,十人一隊,每日輪流辦差,隔一日便休假團聚。”

有這些家屬在巡檢司當人質,派去的人總該絕對可靠了,李巡檢陰陰的想道。

其實在李巡檢心里,陳知縣和馬御史之間不對付,他犯不著積極表現,即便要巴結陳知縣,也沒必要當炮灰去把欽差御史往死里得罪。上輩子看的歪歪小說里多少反面小人物認不清現實和自己分量,勇當腦殘把主角往死里得罪,最后統統倒了大霉被主角殺伐果斷掉。

所以李巡檢叮囑自己一定要汲取各種反角經驗,認清自己定位,他一個小小巡檢能得罪的起欽差巡按御史么?想那馬巡按也真不是吃素的,和陳知縣一樣具有強大的主角氣質,都是二十幾歲的進士啊。況且科道言官沒一百也有八十,這姓馬的能脫穎而出,以去年新科進士淺顯資歷作這天下最富地區的巡按御史,李佑才不信他沒有背景,所以少惹為妙。

被陳知縣派去名為護衛實為監視,到時候見招拆招兩邊糊弄罷,只是要小心提防崔監生使壞,李佑暗中定計。

卻說那馬巡按馬御史,他和陳知縣本是去年的同科進士,而且都是那一科有名的年輕俊彥,卻不知為何結了怨。如今馬御史奉命巡視江南,但他與所帶兩個屬吏均是北方人,所以先到了南京國子監,準備找個熟悉情況的南方人士入伙。恰好崔監生既是虛江人,又有豐富歷事經驗,遂被馬御史看中,叫他跟著作屬吏,正為自己暗淡前途愁的崔監生當然也樂意效勞。

馬御史第一站到蘇州府不奇怪,江南地區的行政系統和別處相較很復雜多變,這里不贅述,只要知道蘇州是個不是省治的省治、不是府的府即可。但馬御史到了蘇州進駐察院,還沒一天功夫便馬不停蹄的直奔虛江縣,這就很令人側目和浮想聯翩了。

陳知縣接待馬御史十分中規中矩,充分做到了不卑不亢,用度儉省。

底層出身的李佑因為害怕自己在欽差面前失禮,偷偷從縣衙借了本《出巡禮儀》隨身攜帶,得空便翻看。見這陳知縣安排的接送、會見、供奉、儀禮俱都十分符合律令規定標準——接送不講排場,只到縣衙儀門;會見不卑躬屈膝,遵守左右互拜的規矩;供奉不鋪張陳設,四菜一湯和筆墨柴火而已;儀禮還規定初次會見后,地方官不得再去謁見私會巡按,這陳知縣果真就沒再去找過馬御史。

李巡檢在一邊看看事實,再和書上對照,現一切程序標準的不能再標準了,堪稱是能上教科書的典范案例。

不過,本次接待固然是完美的符合規定和要求,但這樣是正常情況嗎?只能說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若有人非要以為這便是正常的,那就可以恭喜他還有一顆年輕而充滿夢想的童心,非常值得羨慕。

虛江縣在縣公館辟出一個院落,作為馬御史一行臨時駐地。另有縣里兵丁二十人,全副武裝分為兩班輪流護衛。李巡檢還特別指示了,要嚴加注意一個姓崔的。

巡視完一圈,李佑要回自己房間休息時,卻被叫住了。轉頭看去,不是冤家不聚頭,正是崔經崔監生,現在或者該叫崔先生了。若不是崔經靠上了巡按御史,李佑早就動手整治他了。

“李大人,在下做東一聚如何?”崔經作揖邀請道。

李佑心懷警惕,自然不肯答應,推辭說:“今日疲憊,不叨擾了。”

崔經不以為意,又邀請道:“可否隨在下入內一敘?”

李佑倒想聽聽他說什么,但是絕對不肯步入險地的,誰知道他有什么準備,便道:“欽差察院,不敢輕入。有話就在這里講。”

崔經無視了李佑的冷淡,再次作揖致歉道:“上月在下多有冒犯,在此謝罪了,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態度很真誠。

這倒讓李佑奇怪了,崔經大概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打聽的很清楚。一個找到靠山的貪心人很誠意的向你謝罪道歉,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這樣做使他更有利可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不打不相識,崔先生不必在意。”李佑緩和了臉色,虛情假意的說,打算先套出話來。

“正是這個道理!”崔經仿佛找到了共同話題:“上次那事情撞到了一起,在下和大人不相識,關老員外又是個糊涂不曉事的,你我才多有誤會,其實不值當為此耿耿于懷。還請入內飲茶,在下好好為此賠禮。”

李佑當然不肯進去,第三次推辭道:“職責所在,不敢擅入,還請見諒。”

崔經見確實無法請李佑進去,便看了看左右,近處沒有別人,壓低聲音說:“李巡檢寫過團扇才人居上游,在下心有戚戚焉,如今有個機會就在眼前,李大人可不要錯過。”

這是來游說收買我?難道背后有馬御史暗示?李佑沉住氣道:“愿聞其詳。”

崔經以為李佑動了心,畢竟美好前途誰不想要,連忙道:“李大人可知道這位馬巡按什么來頭么?他在去年中了進士便被袁閣老招為女婿,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你我追隨么?”

李佑心里罵了一句,倒是不因為吃驚,關于馬巡按的來頭早有心理準備。他罵是因為嫉妒,人比人氣死人,同樣是當女婿吃軟飯,比較之下自己和馬巡按這差距也太大了。一個是九品巡檢,一個是從一品閣老…誰是才是主角啊。

話說這馬巡按來江南,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簡單的,涉及到袁閣老和吏部許尚書之間的一點情況。馬巡按準備在新老丈人面前立功,要拿許尚書視若子侄的虛江陳知縣當把柄。

崔經雖然不明白背景內幕,但也大概清楚馬巡按來虛江的目的。為了在馬巡按面前表現一番,將來謀個好出路,所以他自告奮勇的來游說知縣親信李佑。以他看來,李佑沒有道理為了區區一個知縣,執迷不悟的和閣老女婿對著干。

李佑得知了崔經的目的后,搖頭道:“崔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陳縣尊對我有知遇之恩,為人不可以忘恩負義。”

按慣例,崔經便出口一句被人說爛了的“良禽擇木而棲”。

李巡檢也tǐng難辦,背叛陳知縣的事情他絕對不想干,況且前期投入了那么多怎能輕易放棄。但這馬巡按來頭太大了,他身板又太小了,實在有點頂不住,左思右想還是一個詞,為難!不由得感慨,抱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越粗的大腿可能招來的風險也越大,伴君如伴虎大約就是這個道理罷。

崔經頓足道:“李大人還有什么可猶豫的,為你所不取也!難道知縣和閣老之間孰輕孰重還分不清么?”

李佑掃了對面這人一眼,忽然想到個問題,憑什么叫我自己在這里為難,而你卻可以幸福的什么都不知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李佑沉吟不語。

“大丈夫當斷則斷!李大人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崔經就差聲色俱厲了。

李佑又開口問道:“崔先生你曉得陳縣尊的恩師是誰么?”

崔經笑道:“無論是誰,能大的過閣老不成?”

“是吏部許尚書。真的,不騙你,還是把陳縣尊當兒子看的。”李佑很厚道的也不隱瞞。

一直無知無畏的崔先生立刻臉皮僵住了,頭腦出現了短暫眩暈,這陳知縣竟然也是個硬到扎手的點子?

李巡檢前些日子偷偷找黃師爺打聽過,得知那吏部的許尚書年輕時窮困潦倒苦逼無比,被陳知縣的父親收留了當西席才能安心讀書考試,連老婆都是陳家給幫忙找的。幾年后這許先生又成了幼年陳知縣的啟蒙老師,再后來歲月如梭,許先生又成了許舉人、許進士、許大人、許尚書。總而言之,陳知縣和許尚書這關系簡直比親父子也差不了多少。李佑再次感慨,誰才是主角啊,老爹撿到個窮書生都是未來的吏部尚書。

那邊崔監生越想越悲傷,簡直要為自己的境遇淚流滿面,他幾個月來自己的求職經歷處處不順。為了打點門路的錢財,富婆嫁妝沒搞到,還被土豪惡霸趕出了家鄉;在人生一片黑暗中好容易遇到個靠山,以為就此前途有望,結果對手背景一樣的大,一樣的惹不起。

他辛辛苦苦為馬巡按辦事圖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出國子監后謀個好位置么。若是把管著烏紗帽的吏部尚書給得罪了,這算什么事?閣老也不可能硬壓著吏部尚書給他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安排好位子,或許要被刷了白板打回老家去,那自己還有什么?屁用不頂的秀才貢監功名?終日幫人打官司混日子?還要時刻面臨一個手握暴力機器的巡檢的直接報復。

李佑又道:“崔先生,良禽擇木而棲啊,大丈夫當斷則斷!”

尚未還神的崔經木然搖頭。

“在下請你喝酒。”李佑逐漸產生了一些想法,眼前這人是可以利用的。故而暫且忍住仇怨,拉著失魂落魄的崔經向外走。

第一百零八章小人物的交易

李巡檢領著愁眉不展的崔先生步行去了魚鱗巷王老鴇那兒。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李某人一到門口立刻驚動了主人。只見王老鴇一路小跑迎出來,親自把李佑一行請進前堂。

話說這家自從招牌人物元寶兒走了后,王老鴇花大價錢將樓心月買過來。當時樓心月雖然有李佑一為誰風露立中宵捧起來,但名聲未到今天這個地步,行內人都笑話王老鴇虧了。不料數月之間,樓心月名頭身價就直追姚興兒,王老鴇搖身一變成了慧眼識人的青樓伯樂。

李佑坐定了就吩咐道:“將樓心月姑娘叫出來。”

王老鴇陪笑說:“她有客人,還請換個人罷。”

果然有客人,“能不能辭了?”李佑故作不耐煩的說。

王老鴇為難了好一會兒,磨磨蹭蹭朝外走。

李佑無語了,這老鴇子也忒實誠了,還真去啊,樓心月一夜可是十兩銀子,花在崔經身上太不值得。連忙叫住王老鴇道:“那邊客人是誰?”

王老鴇回答說:“曹老爺。”

曹老爺是誰?李佑嘴上道:“那就罷了。”又轉頭對崔經說:“不巧得很,那是個熟人,不好掃了他面子,還是換一個罷。瘋狂書庫”

深受打擊思維還在麻木狀態的崔先生也剛剛反應過來了,他這半輩子的窮人還真沒見識過身價十兩的名妓…

李佑當然只以為他無所謂,很快又對王老鴇道:“這是欽差隨員崔先生,不能隨意對付,叫幾個好的進來給崔先生選一選,誰今晚敢再沒有空我就讓她永遠沒空!”

沒多久,進來四五個鶯鶯燕燕,都是美色撩人的。滿屋子香氣熏的崔經眼花繚亂,抬手指了一個看起來最入眼的。

李佑笑道:“選得好,紅意姑娘也是個妙人。”

崔經稍遣愁緒,想著今夜這場艷事,微微興奮起來。卻又見李佑揮手道:“紅意姑娘去房間候著,我先和這位崔先生單獨吃酒說話,遲了再叫你今晚侍候崔先生。”

王老鴇答應下來。

被暫時潑了小小冷水的崔先生門道不熟,任由李佑安排了。在后面一間廳內擺好了精細的席面,二人便入了座。幾杯酒過后,李佑開口道:“在下也說幾句掏心話,大人物斗法,其實與你我何干?你我都是夾在中間的小人物,身不由己下一有不測先遭殃的便是自己,左右都是為難的。過往那些小怨不提了,這次你我的確是同病相憐得很。”

崔經真的是心有戚戚了,看看杯中美酒桌上美食,再看看窗外迎來送往的紅紅綠綠,再想想李佑隨隨便便就打的那老鴇子跑前跑后,價錢都不敢吭一聲,產生出些羨慕。很傷感的說:“你正青年少,在下卻年近四旬了還一無事成。”

李佑冷眼旁觀,知道今晚這場炫耀起了些作用,對付有貪念的窮人,這招最好使了。

不過崔先生嚴重跑題了,李佑不是來聽他這些牢sao的,便又說道:“若崔先生是馬御史的心腹,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有危險也是不該有二想的。但以我觀之,崔先生似乎還到不了這個程度罷?馬巡按連陳縣尊的背景都沒有告訴你。”

說起這個,崔經更加唏噓,“在下飄零半生,難逢恩主,混跡到如今,實在不堪回。”

又跑題了,李佑可沒興趣聽一個男人訴苦,趕緊打斷了道:“在馬巡按心里,你也不過如此啊,他不以國士待你…”

“你想叫在下投靠陳縣尊?那絕不可,在下人卑力微,受不起這個后果。”崔先生想也不想的說。

那剛才這一番真是白費功夫,李佑只好又拍案道:“這話在理,所以說你我處境一樣,我也不能背棄縣尊。因而你我兩個才更需互扶互助,共度難關,要兩不得罪的好。”

崔經點頭道:“果有此法?請詳述一二。”

其實李巡檢處境比崔先生更為難,卻硬要把崔先生拉上同一艘船,

原因在于,陳知縣把李佑當心腹委以重任監視馬巡按,中間回旋余地很小。崔先生就不一樣了,他本來就是馬巡按找來的臨時屬吏,談不上心腹不心腹的,能成事更好,成不了事馬巡按也不會有什么特別感覺。至少崔先生有個馬上離開回國子監的選擇,回旋余地總是比李巡檢大,李佑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若是明哲保身的人,遇到這種處境,就會抽身走人了。可崔先生還在戀棧不去,舍不得這個結識靠山的機會,所以說他是被功名利祿蒙蔽了心眼。

李佑說:“巡按御史,說到底不就是來找事么。你暗暗將這幾日馬巡按的動向通風報信,好讓在下在陳縣尊面前有個交待,也能叫陳知縣念你的好;幾天后馬巡按要走時我偷偷提供些足夠分量的案子線索,你就道是你自己查出的,也能給馬巡按交差,這樣如何?”

以巡按御史的職責,以找問題為主,并不負責具體處理,只需蓋上欽差關防大印督促有司去辦即可。所以對于馬巡按來說只要有線索就可以,不用具體到查個水落石出。

崔先生一想,提供幾天動向換些真正線索,很是合算。也不用瞞著馬巡按,他知道了必然會允許的。即便李佑到時背信不給線索,那馬巡按就不走了繼續巡視,吃不了什么虧。那時還可以給陳知縣賣好,將李佑是泄密者的消息相告。

想到此崔經便道:“一言為定!”

李佑承諾道:“但請放心。”

“真是個蠢材。”崔經想。

“真是個白癡。”李佑想。

兩人對視而笑。

這時門外長隨張三一聲喝道:“是誰?”

又聽見一個聲音:“老朽曹華林前來拜訪。”

聽到這個名字,李佑知道是誰了,就是本縣著名的大機戶曹家的主事人,這曹家擁有織機二百張左右,在本縣大概是最多的。

第一百一十章李巡檢的“遺產”

原來今夜同在這王老鴇家,曹老爺招待來自府城織造局的貴客,點了樓心月陪客。方才王老鴇多嘴將李佑問起樓心月的事情對曹老爺說了,聽到李巡檢也在此處,曹老爺在結束了宴請后匆匆過來拜訪。

李佑叫張三放人進來,只見遍體綢緞的曹老爺進了廳,口稱魯莽,對李佑一個長揖,禮節甚恭。叫李巡檢很意外,他這態度有些過于謙卑了,要知道,該財主手下雇工數百,在虛江縣是名列前茅的有錢人,放在府城里也是大戶。崔先生也很震驚,一個巡檢在縣里就這般威風?

李佑很快就明白了,這必然是有所求了,起身還禮道:“老員外不須多禮。”又給介紹說:“此是欽差御史隨員崔先生。”

曹老爺看了看便認出來了,心里暗道,這不是住南門的有名窮措大崔秀才么?也拱個手見禮,而后對李佑道:“不想今日偶然相遇,容老朽新開一席,請李大人賞光。”

李佑想今天和崔經談完了,便揮手叫人來帶崔經去找紅意姑娘,他留下對曹老爺道:“今夜已是酒足飯飽,不必再破費,老員外有事但講。”

曹老爺又請喝茶,盛情之下李佑推辭不過(有錢人請你辦事傻子才推辭),出去尋了間安靜茶室,把隨從都打出去,兩人對坐飲茶。

李巡檢以為曹大財主找他是因為生絲、綢緞買賣的事情,孰料曹老爺絕口不提這些,直接為著李巡檢的“遺產”來的。

話說曹老爺身為一個有錢人,在縣衙那也很是有幾個交好的用得上的吏員衙役。瘋狂論壇然而八月初卻被官府給擺了一道,兼并機戶圖謀落空不說,還白費了兩三千兩銀子,只弄回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善人名號。

于是他便深刻認識到一個道理,衙門里只靠銀子收買人心,事能幫,但關鍵時刻太容易掉鏈子,必須要有一個真正的自家人才是可靠,有個在本地縣衙做吏員的,比去外地做官更實用,只要進了衙門,用錢還怕砸不出個吏員領典史?

但曹老爺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達成的。或許有人奇怪了,這年頭有錢買不到進士撈個正經官做,一個吏還買不到么?事實上,每個縣有多少吏員多少衙役,那不是隨便定的,天下一千多個縣和數百個州府的吏員衙役數目都是由吏部規定好并明文公示,每個衙門的正牌吏員衙役都要在吏部備案,不然即使你在縣衙混飯吃也只能是白役。

各地衙門里的名額可是稀缺資源,誰家有幸占了坑,那都是傳男不傳女,傳孫不傳侄,把它當家業飯碗代代傳下去的,例如李父將衙役位置傳給李佑這樣。所以曹老財主家的銀子再多,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位置,他可沒有本事去吏部買一個名額回來,要期盼著哪個吏員立刻全家死絕滅了門把位置騰出來也不現實。

現在機會就來了。當初李佑走了好運被陳大老爺輕飄飄一句話提拔在縣衙里當典史,屬于吏部在冊的額定吏員,到了前天李典史正式變成了李巡檢,身份又轉為武官,那他原來的這個吏員名額就空出來了。在曹老爺眼中,這簡直是往縣衙安插自家人的天賜良機,下次有這機會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他想要爭回這個名額叫自己兒子去做吏員,還考什么百無一用的秀才作甚。

聽曹老爺將來意一說,李巡檢恍然大悟,他居然沒想起自己還有這份“遺產”,但面上沒有任何異常神情,只是在心里急劇盤算起這個情況。他在衙門混了這么久,不動聲色的功夫還是練出來了的。

卻說國朝這拼爹的傳統真是源遠流長,前朝就不提了,本朝從太祖開始就企圖用階層固化政策建設穩定社會,除了文官官職這個公器,兒子頂父親位置是一項很正常很司空見慣很不可抗力的社會習俗,除非你天賦異稟祖墳冒青煙突然混成了舉人進士,才能跳出這個窠臼。哦,對了,還有當太監。

現在問題出來了,李佑以非傳統的方式留下了吏員的位置,該讓誰頂替上?虛江縣數百年來從來沒有見過吏員正當年時忽然改行當官這種情況,尤其是該吏員還沒有兒子,誰也不清楚按習俗該咋辦了。陳大老爺又不話,沒準就是默許李佑自己看著處理,一個吏位子還不值得大老爺上心。

想要搶這個位置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理論上走通陳知縣門路即可,卻都不敢動手。李佑并非孤兒寡母人家那樣可以隨便欺凌篡位的,況且李巡檢還是高升了作官去,又是知縣大老爺的親信,若冒然去搶位置時被他視為太歲頭上動土,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因而縣里對這個位置摩拳擦掌的人都在等著看,看李巡檢如何安排后事,到底是占著位置安插親朋,還是待價而沽,亦或是當官后眼界開闊放手不管了。可笑他們誰也不知道,李佑的腦子里根本就沒有這事,對此毫無覺察,大約是一時被二十一世紀思維附體的原因。

如果曹老財主一咬牙,直接去打通黃師爺、陳知縣的關節,說不定就在李巡檢懵懂不知中把事情辦成了,可惜他偏偏按著正常途徑來找李巡檢,結果只能是徒增麻煩。

經過曹老爺的提醒,李佑已然醒悟過來,但怎么處理,匆忙間也想不好,便拖延道:“此事本官也沒有拿定主意,老員外且等消息。”

曹老爺才財大氣粗道:“老朽薄有家資,想必李大人也是有所耳聞。若兒入了公門,必有厚報,不叫大人后悔。”

李佑擺手道:“老員外言重了,待本官仔細想一想。”

“還有件事,蘇州織造局在仔細打聽縣里官營生絲的事情,李大人可要提醒陳知縣當心。”曹老爺最后賣好說。

由皇宮派出太監主事的蘇州織造局?李佑想了想沒放在心上,有陳知縣的背景,怕什么區區織造局,太監當權在甲申年后早就是老黃歷了。

兩人談完,出了茶室來到中庭告別,卻見崔經也出來要走。李佑奇道:“莫非招待不周,致崔先生不愿宿于此處么?”

崔經答道:“察院有規矩,屬吏皆不得在外過夜,在下不敢違。”

李佑又挑撥道:“崔先生跟著馬御史辛苦勤勞,連這點便利都沒有么?”

崔經再不答話徑自走了。

此時侍候崔經的紅意姑娘從房中蹙眉而出,背手捂tún,看見李佑便抱怨道:“李大人從哪里找來的死相公,一門心思走旱道,奴家初經此事痛得要死,該加價錢。”

李佑大笑道:“區區一點價錢值得什么,你以后打響了這塊別家沒有的招牌,必是客人滾滾而來的,連喝藥都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腳踩兩只船

離開王老鴇家,李佑直接去了縣衙,在后衙將黃師爺從床上叫起來,告訴他巡按御史明天將調閱刑名案牘,后天要去縣學見生員,然后離開了。瘋狂書庫下面如何應付安排那都是黃老先生的事情,李巡檢管不了的。至于要不要驚動同樣已經睡下的陳知縣,或許還是摟著小妾睡的縣尊,也是師爺的差事,李佑是不會去擾人清夢。

出了縣衙,已是半夜時分,在外奔波兩日的李佑沒有興趣回縣公館睡冷被窩,便轉轎回家。他進了家門,正琢磨今夜鉆誰的熱被窩時,管家李四迎上來道:“老爺可算回來了,小的快支撐不住,尋思明日去喚老爺回家一趟。”

“家中有何事?”李佑問道。

李四苦笑道:“前前后后來了三四個親戚,個個都要見老爺,有三個已在前側院客房住下了。”

李老爺又問道:“都有誰?”

“第一個是老爺的族孫,一個是關姨娘的堂兄,一個是老爺舅家的表兄,這三位現都在府里宿下。還有個拿著劉老巡檢的信來的,在主母那留下信先走了,據說是主母的族兄,明日還要來的。”

李佑聞言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來訪的親戚們真是門類齊全,本家、母家、妻家、妾家的一應俱有。族孫顯然就是考秀才考到一半的李正,關姨娘的堂兄就是巡檢司的關書吏了,舅家表兄應該就是舅父的長子朱書文,就是不知道劉家的又是誰。這些人具有同樣的特征,全都是識文斷字讀書半吊子的人,顯然是沖著吏員名額來的。

頭疼啊,李巡檢體會到了,這年頭生兒子是多么重要的事。什么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有兒子的話家業就保不住,里里外外無數人會主動而又熱心的幫你惦記上。

好了,在這個敏感時刻,劉家和關家都牽扯進來,今晚鉆誰的熱被窩這個問題不用再研究了,必須是徹底置身事外的金姨娘那兒。

到了后院北廂房,從窗戶看里面漆黑一片,估計金寶兒和小竹也是睡了。房門是閂上的,李佑便敲門,沒多久聽見小竹嘴里含含糊糊的隔著門問:“外面是哪個?”

“老爺來查房!”李佑答道。

“呀!”小竹驚喜的輕叫一聲,開了門后一句話不說,猛得把老爺拉進來,手腳飛快的給老爺扒衣脫帽。瘋狂論壇

看著自己外衣被迅速扯下來,李佑有種要被強暴的感覺,“你這是作甚?”

“侍候老爺休息啊,一直不都是奴家幫老爺脫衣服嗎。”小竹說。

“不對頭,有問題。”李佑懷疑道,“寶姐兒為何不出來?”

小竹抱著老爺的衣帽笑嘻嘻說:“金姐姐怕在家里吵到別人,到隔壁練琵琶去了,晚了知道老爺也不回家,就直接在那兒和李大姐一齊睡下。奴家在那邊沒地方便先自己回來住,沒想到等回老爺了。”

金寶兒和李媚姐一起睡?好機會啊,李佑心頭癢癢,恨不得這就穿墻過去來個三劈。

小竹更加用力抱緊老爺的衣帽,很可憐道:“老爺,奴家一個人害怕。”

李佑看看自己被小竹扒得半露ǒ的一身,這樣出去有些丟份,無奈道:“老爺我今晚就睡里屋了,你不許過來非禮老爺!”

老爺對我不是沒有心意,我要快快長幾歲,小竹想道。

第二日起床后,劉娘子找到李佑,把劉老巡檢的信給了他。李佑翻了翻,老泰山無非是說他有個侄子,敏而好學,聰明機靈,愿去縣衙當小吏,望賢婿提攜一二。

李佑又到了前堂,便見那三個遠近各不同的親戚都齊聚這兒候著他。叔爺、表弟、大人的一通招呼后,落了座李佑問道:“你們所為何來?”

李正和李佑關系最熟絡,搶先說:“小叔爺,您老人家在縣衙留出了空位,不能叫外人占了去罷。侄孫我可是您的同族后輩,理當挺身而出,替小叔爺看護家業。”

李佑戲道:“好孫兒,你不去考學了?如今就差院試一關,過了這關就是我族第一個秀才相公了。”

李正很直白的說:“成了秀才又如何?難道還奢望中舉么?秀才能只花幾兩銀子就買到俏婢么?”

李佑啞然失笑,李正當初就很羨慕自己只用六兩就買下了小竹,這么長時間了還對此事念念不忘。李正這孫子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秀才中舉比舉人考進士還難。考進士的會試基本上是十中取一,考舉人的鄉試卻是三十取一,完全公平的情況下也只有百分之三的幾率。多少老生員倒在了鄉試的門檻上,一輩子讀書讀到白了頭也只能望而興嘆。

秀才們別的出路也不是沒有,但想熬到了年頭放棄科舉走出貢做官的路子,沒有背景會遇到什么情況,看看崔監生的現狀就知道了。說不定要被打發到窮山惡嶺蠻荒之地當一個小官受苦,弄不好終生就別想回家鄉了,不然崔監生為何死命搞錢抱大腿。

說實話,雖然秀才名聲好,社會地位高,見官不拜,小百姓要尊稱為相公,而且有繼續上升的無限可能,但論實惠,當一輩子秀才真心不如干一輩子的吏員。

李佑想了想,對李正道:“你才十六七,正是大有可為時候,還是奮發向上的好。”又和那朱、關二人談了幾句,就說:“此事尚需仔細考量,你們三位各自回去,等待消息罷。”

三人都很無奈。李正先不提,朱、關二人來之前都沒想到競爭如此激烈,心里掂量覺得自己和李佑關系沒那么過硬,此時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而李正和李佑年紀相仿,從小一齊長大,十分熟悉,現在察言觀色便也知道李佑心里不贊成他的。

送走三人,李佑心道這事必須盡快有個結果才好,不然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拖下去夜長夢多,不曉得還會出什么事情。但這人選實在不好定,讓誰來都有問題。

李佑還要考慮到,這個吏員位置被別人坐上后,他就徹底沒有退路了。目前這個巡檢還是借來的,萬一朝政走勢不像期盼的那樣,巡檢一直還屬于世襲武職,那么十年后他只能毫無反抗之力的把巡檢位置還給劉家。到了那個時候,他回歸成一介平民,吏員的位置也沒了。

想至此,李佑越發的謹慎,這個吏員名額絕不可賣給外人,拿來賣錢是不用想了。

李正少年人心性未定,叫他當了吏員,過幾天又后悔了想考秀才如何是好?何況李正考秀才是舉族關注的事情,若真要改行當小吏那也是李氏一族的大事,怎么也得老族長出面來說情,沒有李正自己過來說的道理,所以他可能是瞞著族里來的。

劉家的人和關家的人誰也不合適。位置給了關家,那劉家就有意見了——哪有照顧妾室不管妻家的道理?給了劉家,關姨娘嘴上不說什么,心里難保不會有什么想法——你們劉家世代巡檢,不用稀罕一個小吏,為何定要來搶位置?

同理,若給了舅家,父親絕對要罵死他…

有了!李佑忽然靈光一現,想出個十全十美、叫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辦法。當下立即叫長隨準備轎子去,他要去一趟西水鎮。

一個時辰后,李佑到了西水鎮老家,進門看見父親又在訓斥哥哥。

“見過父親!”李佑叫了一聲,上前拜見。

李父點點頭道:“小二有事?”

李佑道:“要和父親議論議論這個吏員名額的事情。”

“這個名額是你掙回來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兒子仔細想了想,這個位置還得自家人來坐,回來與父親說一聲。”

旁邊李佐聽到這個心情十分激動了,看來弟弟打算叫他去縣衙吃公糧,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扭捏道:“哥哥我不是這塊料…”

李父打斷了李佐,對小兒子說:“老大不行!他太蠢,作不了這種差使,進了衙門徒惹煩惱。”還有些想法他沒有說出來,老大從李佑這里拿走了位置,將來按照禮法宗制,是傳給他自己兒子還是傳給李佑的后人?鬧不好要惹得家里內斗的,這是李父不愿意看到的。

李佑奇怪的看著眼前二人,誰說要讓哥哥去當縣衙吏員?

幾天后,虛江縣衙爆出一樁讓所有人震驚不已的新聞——當年那個兇人李老捕頭又回縣衙了!不過這次回來不是當捕快,是頂替他兒子來作吏員的。

五十來歲的人,干衙役捕快這樣的力氣活是不便利了,只能回家休養。不過要當個不費腿腳的吏員還是可以勝任,況且經驗老道,彌足珍貴,總比李佑這種閑人對縣衙公事有益。看李老捕頭身體康健,再干個十年吏員沒有問題哪。

所有對縣衙吏員名額虎視眈眈、抱有厚望的人心里不由得齊齊大罵,好一對不要臉的父子!竟然干出了父親接替兒子的事情!

李巡檢的心思簡直昭然若揭,將來萬一他沒有巡檢干了,或者當官當的不爽,就可以從父親這里把吏員名額再繼承回來繼續干典史。什么叫吃著碗里還惦記著鍋里?什么叫腳踩著兩只船?這就是了,也太無恥了!

若李巡檢當官當爽了不樂意回來干小吏,又可以把吏員名額留給自己后代,起碼保證了李家幾十年內在縣衙的一席之地,好算計!

李佑的親戚們也真無話可說了,拼親情拼關系誰能大的過父親?

“可惜他不是我的兒子。”劉老巡檢心情復雜的安慰失意侄子時嘆道,又感慨了一句:“幸虧我是他的岳父。”

第一百一十二章扮豬吃老虎

這兩天,李佑基本是半日在巡檢司,半日在縣公館。這日上午,李佑在巡檢司視事時,忽有一個兵丁慌張來報:“鎮上有人在關家絲行滋事!”

不是派了兵丁輪班護衛么,這還有人敢招惹?李巡檢問道:“誰如此大膽?”

“據稱是來自府城織造局。”

李佑聽了便起身帶人往鎮上而去。這樣大一塊肥肉擺在這里,招來些蒼蠅也在意料之中,不然十倍暴利豈是如此好賺的,只是沒想到真把鼎鼎大名的蘇州織造局給招來了。但…這十倍暴利絕大多數可是都送給了知府啊。

說起這織造局,在蘇州府名聲也真是夠響亮的,有時候也叫織染局。簡單說給是皇宮派在蘇州給皇家辦綾羅綢緞用料的,也織個龍袍什么的,順帶有些管理匠戶的職能。

甲申大亂之前太監群體權勢最盛時期,織造太監在府里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知府都要貼錢逢迎。但如今太監勢弱,在京城基本不出皇宮,在地方的織造局也遠沒有當年的威風了,但和巡檢比起來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

到了鎮上絲業集市,到關家絲行門口,看見里面有幾個陌生人,為首者是一位穿著青袍的三十余歲男子,正拍著柜臺說些什么。

將兵丁留在外面,李佑獨自進屋,絲行丘掌柜見來了救星,上前道:“見過巡檢老爺。”

李佑邊掃視那幾個人,邊說道:“有人報官,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丘掌柜訴說道:“這幾位織造局的官爺進來就要看官營生絲的賬本,不給看便又要以三成低價索取一半的生絲。”

青袍男子轉身望著李佑道:“巡檢司也能chā手買賣事情?難道這家絲行是巡檢司開的嗎?”

李佑冷笑道:“巡檢司不作生意,但市上有強買強賣、欺行霸市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旁邊有個役卒打扮的斥道:“織造局采辦用料,閑雜人等避開!”

李巡檢怒了。本來還不知道怎么對待你們好,有話好好說也不是不可以說,非要找不自在便怪不得人了。若織造太監親自來了,本官說不定要低聲下氣,但你們幾個爪牙有什么資格在本官的地盤上叫囂?

“外面兵丁進來!將這些可疑閑雜人等給本官綁了!”李佑大喝道。瘋狂書庫

青袍男子厲聲叫道:“我等奉命辦造皇家用物,你敢阻攔皇差!”

“本官奉大明律法管護一方平安,天子親至也沒有巧取豪奪的道理!人證俱在,爾等還敢搪塞狡辯!”李巡檢義正言辭道,贏得不明真相觀眾一陣喝彩。

一番打斗后,巡檢司的十幾個兵卒擒下來自織造局的五人,并押回巡檢司牢里。這些人猶自罵罵咧咧不止,其實他們不是無事生非的腦殘…他們只是被派來試探虛實的。

抓了這幾個人,李佑并不太擔心。一是有手眼通天的陳大老爺撐腰。二是本縣官營生絲的利潤絕大部分都繳給知府了,織造局想分一杯羹去,也得看知府老大人答應不答應,正所謂是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

不過要趕緊告知陳知縣,叫他知府去。拒絕也好,讓利也好,盡快把織造局這事擺平,不然壓力都要他承受了。

于是李佑上轎直奔縣里去。先到了縣公館查看情況,負責護衛巡按的隊正向他稟告說:“今日巡按大人去了縣學和生員談話,似是對老爺很不利。”

李佑心里納悶,馬巡按是對著陳知縣來的,要從大嘴巴的書生口中套話也該問問陳知縣的事,找我的不是有什么用?再說黃師爺應該都提前安排了,怎么會出狀況?

隊正見李佑不信,便詳細說道:“小人偷偷聽了聽,那群書生紛紛控訴老爺身為官吏,屢屢公然,可能還強搶民女,名聲在外還恬不知恥的號稱探花,實在德行敗壞、輕薄驕縱,不配為全縣軍民表率。他們酸里酸氣說的很熱鬧,聽起來很有趣,依小人看來他們就是嫉妒老爺,但馬巡按好像很郁悶的樣子,怏怏不樂。”

該殺千刀的秀才們!哪有這般湊巧,這肯定是黃師爺在搞鬼罷…李佑猜想。

又來到縣衙,李巡檢找到黃師爺,質問道:“敢問老先生,縣學是怎么回事?”

黃師爺嘿嘿笑道:“些許小事爾,對你又沒有實質影響,何足掛齒。”

“老先生真會開玩笑,在下潔身自好,真的已經很久不去了。”李佑冷哼道。

“你也知道,這年頭的年輕后輩們總喜歡針砭個時弊,議論個是非,還相互成群結社的,我也很難為。便有個人出了主意,用些激毛蒜皮的小事,將他們的話題引開,例如緋聞蜚語,估計他們都愛談的,又沒有什么殺傷力。總比叫他們大肆議論縣政,被馬巡按抓住點什么小題大做的好,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黃老先生耐心開導李巡檢說。

辦法歸辦法,但這個出主意的人必須要往死里教訓,不然大家真當堂堂李巡檢的臉面是可以隨意開涮的?李佑狠狠問道:“是誰出的主意?”

“這個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李佑微微一愣,縣衙里只有自己曾經當得起這個稱呼罷?如今還有一個,就是他父親…

黃師爺繼續說:“陳知縣也稱贊令尊年紀雖大卻實心任事,不忌親疏,經驗老成,難能可貴。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道是堵不如疏,這個主意委實不錯。李巡檢做事風格果然是家學淵源啊。”

李佑啞口無言,為何當年毫無背景的父親能從普通衙役爬到捕頭位置,一干就是十幾年,總算隱隱有些了解了。一大把年紀了進取心還這樣強烈,為了上官一句夸獎,連自家兒子臉面都能拿來利用,哪個官員不喜歡這樣的下屬?

和黃師爺沒什么可談的了,李佑起身去找陳知縣,要說一說織造局的事情。

陳知縣見了李佑便道:“不要和令尊生怨,都是為了公事盡心。本官看令尊做事勤勉老道,又熟悉縣情獄案,考慮讓他任這刑名吏目。”

李佑搖頭哭笑不得,老驥伏櫪壯心不已,看來父親沾了自己光要煥發職業生涯第二chūn了,縣尊愛提拔就提拔罷。想起當初父親在祖宗牌位面前訓斥自己不思進取,再看看父親這五十歲了還不停息的奮斗精神,果然是有差距。

“隨意縣尊處置,下官此次前來有要事相報。今日那織造局有人到鎮上關家絲行肇事,如何是好請大人示下。”李佑稟告說。

陳知縣聞言又追問道:“確定可是蘇州織造局?”

“可以確定正是。”李佑回答,便發現陳知縣面露喜意,不過因為講究儀態沒有拍案叫好而已。想不透是什么原因,這很值得高興么?又建議道:“還請縣尊告與知府老爺,早早平息了此事為好。”

陳知縣擺手,“不急,此次來的是什么樣人?”

“似是織造局內幾個官吏役卒,有個織造局副使為首領,下官已經看押起來。”

陳知縣口氣很遺憾道:“織造太監沒有來么?”

李佑越看越覺得陳知縣有些不對頭,即便你背景深厚不怕織造太監也沒必要唯恐事情不大啊。再次建議道:“縣尊不必為此費心,請知府老爺出面即可。”

陳知縣作色道:“你這是什么話,何須找知府,本官難道懼了閹黨不成!”

李巡檢對此不能理解,沒人說你怕他們啊,何苦非要攬事上身?做官不都是講究少惹麻煩息事寧人么,這是什么心態?疑問道:“下官不明白縣尊所想…”

陳知縣輕易不吐露心事,但此時也覺得不妨和李巡檢明示了,悠悠念了一句道:“疾風知勁草。”

疾風知勁草?李巡檢低頭參悟了好一會兒,終于悟到了其中真意。

名韁利鎖啊!陳大老爺是想靠著踩太監來揚名…這想法就和他剽竊詩詞一樣,都是為了名聲。

作為一個有理想有志向的文官,陳大老爺需要彰顯節義風骨。但這東西如何彰顯?古往今來不就是靠踩權貴么。問題在于,真要頂撞權貴,副作用也太大,不能輕易這么玩,可太監就不一樣了。

宦官太監閹黨那形象,在如今已經是爛的深入人心了,織造太監在蘇州二百年時間經營出的名聲更是惡劣的無以復加,絕非十年八年可以扭轉的。很坦白的說,踩太監在上到文官士大夫、下到人民群眾中是一種刷聲望的極好辦法。

當然也有個勢力對比的問題,李巡檢這樣的要壯著膽子去猛踩織造太監,結果只能是被閹黨刷了聲望…不過換成了陳知縣,效果顯然就大不一樣了。人們腦海里還都殘留著當年太監勢力煊赫顯耀的潛意識,其實現在已經差得遠了,至少陳縣尊是不懼的,所以對他來說還有更好的刷聲望對象嗎。

用一句話表示陳大老爺的心情,那便是:只怕織造太監不來!

李佑心里感慨道,咱這小小巡檢有時候確實無法了解到七品進士縣令的胸中格局。縣尊這是要開啟主角模式,故意扮豬吃虎啊,那織造太監估計是不知道陳知縣的背景,所以才敢打本縣生絲的念頭。

太監要不來陳知縣去踩誰?“下官想個主意把織造太監引過來?”李佑揣摩上官心思道,暗暗已經生了一些主意。

陳知縣點頭,口頭什么也沒說,但滿臉的嘉許和期待。

李佑又狠狠說:“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場面弄大些,徹底將問題都解決掉?”

陳知縣愕然,出于對李佑的信任便任由他去張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相就要大白?

陳知縣很官樣文章的回道:眠花宿柳屬實,已加申斥并罰俸祿一年,強占民女查無此事。說實話,陳大老爺內心對李佑私生活不檢點始終很不滿很鄙視,一有機會就要敲打敲打。其實李佑很冤枉,純屬受了盛名之累,人人都道他這樣那樣的,實在以訛傳訛,真正情況哪有這般夸張?所以他才為這個殃及池魚的處分不爽。

馬御史也很不爽,到虛江縣巡查這么些天了,激毛蒜皮的事情翻出幾件,真正的痛腳一個也沒查到,預想算盤都落了空。他可是江南十個府的巡按,不是虛江一個縣的巡按,沒有特別案子時在一個縣滯留時間不能太長,否則就是過失了,等著被彈劾罷。

想來想去,馬御史忍不住將崔先生叫過來訓了一通,責令他再去聯絡本地人,看看有什么好線索。“若再尋不到,要爾何用!”馬巡按最后斥道。

崔先生灰頭土臉的出來,內心對自己前途充滿了危機感,因為連要爾何用這句話都被罵出來了。抬頭便見李巡檢在縣公館查看護衛事宜,像是撈到了救命稻草。連忙上前把李佑拉至僻靜無人處,問道:“李大人,不要忘了約定,在下可是都按約而行,巡按行蹤盡我所能的告知了。”

關于兩人那晚的約定,李佑早先是準備將虛河水利工程石料十分可疑這件事情泄露給馬巡按的,再把錢皇商給點出來。別的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這樣也絕對足夠了。

想必馬御史聽了這個會十分滿意,這可是涉及到數萬白銀的大案子,表面上看貌似又和陳知縣有關,簡直正中馬御史下懷。就是不知道當他滿懷期待的督查下去時,突然發現牽連出浙江巡撫等一大票高官顯貴時會怎么辦?

若能繼續玩命追查,李佑佩服他,道一聲好漢。若就此停手無果,那也不關李佑的事情,好心給了線索是你自己查不下去,怪不得別人。

說幾句題外話,可能有人不清楚李佑為什么不去提醒陳知縣這些石條是贓物,原因很簡單,根本沒必要。這是真正官本位的封建社會,官位和進士功名就是護身符。

翻看國朝官員罪案,別說誤用贓物,就是直接貪贓,只要數目別太驚世駭俗時機別太敏感,或者觸怒了皇帝大佬之流,處罰差不多都是免職后追贓贖罪,然后繼續起用做官的。瘋狂書庫即便號稱殺官如麻的太祖皇帝最后也只能這樣妥協…曾經有個奇葩知縣居然能因為反復貪贓百八十兩三起三落。

據此可以推測,陳知縣用了贓物最差結果就是被來一句“年輕識淺,為官不慎,有司訓誡即可”,尤其他還身為進士,更要保護做官的積極性。何況是為了公事,又不是私罪,一點也不影響升遷。

因而李佑吃飽撐著才會去提醒。要是陳知縣問李佑,你當初知道了這事嚇得脫身而去,為何到了現在才提醒本官。李巡檢如何對答?難道說因為現在剛知道你那不是親爹勝似親爹的啟蒙老師是吏部尚書所以要緊著巴結?

話扯遠了,再說這李巡檢被崔先生質問,心里閃了一閃,卻把原定準備說的話拋在一邊,談起官營生絲的事情來:“這個,八月初我縣建濟工絲庫,另官營生絲,其中獲利可觀,但每月有數千兩去向不明,何不查一查?你可不要說是我泄密的,免得縣尊知道了整治起我。”

崔經一喜道:“這個好,在下能向巡按交待了,不過之前有同僚去查過,沒看出什么問題。”

“那是因為縣里準備過的,這次肯定不一樣。”李佑很熱心很詳細很仗義很誠懇的指點了一下其中門道,并排著胸脯答應讓關家絲行配合,直感動的崔先生熱淚盈眶,稱贊李巡檢果然是信義男兒。

從崔先生那里得了報,馬巡按表現出了非凡果斷的行動力。首先直接用欽差關防封了縣城絲庫,派人盤點存貨;又親自率領屬下去西水鎮關家絲行,帶走了全部賬本。仔細核查后,發現果然真有五千多兩銀子進了縣衙,然后再查縣衙戶房和銀庫,卻查出這些銀子并沒有到賬入庫。

頓時馬巡按狂喜了!心中直嘆,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是天助我也,這下真可以到岳父面前去邀功了。又給崔先生記了一功,贊道不愧是本地精英帶路黨。

依照巡按辦事的程序,下面需要將陳知縣叫來質詢,對此馬御史當然很樂意,誰不愛看對頭的窘態啊。然而傳喚了一次,陳知縣卻沒有過來,又被馬巡按嘲笑一番,這樣就能賴的過去么?

此時有隨員稟報說:“屬下從城中歸來,看到街口聚起了百十來機工,可能還越聚越多,準備圍堵縣公館,要大人解封絲庫。”

“哈哈哈哈。”馬巡按毫無顧慮的聞言大笑,心道:陳同年啊陳同年你這是張皇失措了么?若真是你一手策劃的,只能說明你利令智昏了,煽動民意是沒有用的。

馬巡按確實對聚眾鬧事沒有什么壓力。本朝體制中雖然對巡按御史的權力有很多限制,免得出現干政亂政的現象。但為了維護欽差威嚴,更是對巡按有很多嚴格保護措施,例如無論何種是非,絕對嚴禁地方軍民聚眾圍攻巡按御史,這就是為了防止地方官借民意要挾欽差。對地方官來說,策動圍攻欽差的罪名比貪污受賄還嚴重。

又有消息傳來,李巡檢帶著兵丁和壯班衙役攔住了機工人群,不過這些人又轉身去圍堵縣衙了。馬巡按對此點評道:“陳同年還沒蠢到底,知道事情輕重。”

再過了一刻,外面來報李巡檢求見,馬巡按便放入了。

李佑進屋只是拱手拜見,品級沒差過三品,可跪可不跪,李巡檢當然是不愿意跪見了。“見過馬大人,下官前來傳話。陳縣尊說這機工以日計資,一日無業便一日無食,請欽差憐憫民生,解了絲庫,供生絲給諸小機戶。”

馬巡按對這個要求嗤之以鼻。案子程序尚未走完,此時解封了絲庫,豈不是給了縣里從中作假的機會,他可不是東郭先生。

“小民生計艱難,其狀可憐,請馬大人秉持仁善之心三思!”李佑繼續為民請命道。

馬巡按喝斥道:“你這小小巡檢也敢放肆!本欽差查案,情況未明誰也不得干預!你縣劫持民意,意玉何為!知縣至今不到院受詢,還敢花言巧語乎?”

李佑解釋道:“陳縣尊出了衙便被鼓鬧的機工堵住,現下確實來不了。”

馬巡按冷笑幾聲,“你縣就會耍這樣賊喊捉賊的把戲嗎?也罷,陳大知縣不肯來,本欽差便親自去縣衙找,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躲避不見。”

隨即,馬巡按帶著屬吏隨從去縣衙,李巡檢一面派個腿快的兵丁跑去報信,一面緊緊跟上欽差隊伍。

縣衙大門外果然聚集著七八十個人在鼓噪,都是本縣的機工。李巡檢高喊欽差來了,鄉親們靜一靜,且看老爺們如何處置。

開路的前導從人群中辟出一條過道,馬巡按到了門前便下轎等待陳知縣出來迎接。與此同時,也有另一頂轎子和幾個隨從來到縣衙大門外,下來一位紗帽錦袍的人,年紀三十余,面白無須。

馬巡按掃了這人一眼,心里便十分奇怪,他在京城時見過這等服飾,分明是個太監打扮。也就是說,眼前此人是個太監,卻不知道為何出現在縣衙門口。

既然他是太監,馬巡按身為兩榜進士、清流正人,豈能和這些名聲臭不可聞得閹賊混于一處,不由得鄙視幾眼,掩鼻甩袖作態遠離了幾步。話說馬巡按到了蘇州府沒有久留便直奔虛江縣,不曾在府城見識到多少人。否則也許他會認出這位正是蘇州織造局的首領,織造太監。

沒多久,陳知縣昂首挺胸穩步走出,立于縣衙大門正中,對馬巡按拱手算是見禮了。馬巡按張口要說什么,卻見陳知縣不與他搭話,戟指對那太監罵道:“閹賊!你這狼子之心意圖吞占我虛江生絲,本官做了這知縣,只念萬民生計,難道怕了你織造局!只要本官在此一日,爾等閹賊休想得逞!”

旁邊李巡檢上前一步跟著罵道:“閹狗不要癡心妄想了!縣尊雖然只是七品官,但自有正氣在胸,豈是你能威逼利yòu得了的!你再來幾次也沒有用處!”

面對辱罵,那織造太監很有風度的面帶微笑,坦然自若,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一聽閹賊,又聽見織造局,縣衙前聚集的機工們頓時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看這意思又有織造局的太監想來奪占民財了,幸好知縣大老爺貌似很有氣節的力拒不從,李巡檢似乎也不錯,敢為了家鄉利益挺身而出。

認為自己該是主角的馬巡按莫名其妙,充當了好一會兒看客,只覺得這織造太監真能添亂,查案正到關鍵時刻,他來搞什么鬼。

陳知縣一抬手,制止了李佑的叫罵,朗聲對織造太監說:“之前本官猜你定會有狠毒手段,卻萬萬不曾想到你竟然能與欽差巡按勾結,合伙圖謀!”

這句話聽到馬巡按耳朵里簡直震耳發聵,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敢做出這樣的事?若真如此,他的聲望就徹底完了。

織造太監微笑著對馬巡按拱手作揖,態度恭敬。

一石激起千層浪,機工人群登時沸騰起來,心里都感到昨天絲庫被封的真相就要大白了,呼之玉出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一切都不是巧合

話接上回,馬巡按眼看自己被扣上大帽子,哪還能繼續沉默,出言駁斥道:“陳英禎!你竟敢妄言詆毀,誣蔑欽差!好大的膽量!”

李佑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陳英禎是誰?

就見陳知縣不屑道:“馬大人敢做不敢當乎?這閹賊前日來本縣索求生絲而不得,被本官趕出縣衙。而后昨日你便封了絲庫,今日又和閹賊同時登門。這一切未免過于巧合了罷,莫非你來此不是為了官營生絲之事?”

李佑恍然大悟,原來陳知縣的名字叫陳英禎,這么長時間了第一次聽到,主要是在縣里沒有人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馬巡按冷聲道:“本官確為此事而來,但也容不得…”

他這話只說一半,便聽見人群中有人激憤高呼:“光天化日下竟然有欽差勾結閹賊圖謀錢財的奇聞!敢問我等小民還有生路否?”

馬巡按勃然大怒,轉頭對人群喝斥,“住口!哪個刁民在此…”

他的話又沒有說完,陳知縣在這邊擲地有聲道:“馬大人!雖尊你為欽差,但本官拼卻這頂烏紗不要,也不能眼看爾等jiān賊閹黨勾連橫行而無所作為!”說完雙手摘下自己官帽,凜然與馬巡按對視。

屢屢被打斷話的馬巡按氣的嘴發抖,回過頭要說什么,繼續被人搶在前頭。只見織造太監身邊一名屬吏對陳知縣道:“陳大人何苦,馬大人是欽差,呂公公是皇差,都可通天,你總要為自身想一想。”

李巡檢也低聲勸道:“請縣尊三思。”

陳知縣咬牙切齒的說:“吾何惜七尺賤軀。”

馬巡按終于看出詭異之處了,這織造局一方明擺著主動往他身上貼啊,甩都甩不掉。這是巧合嗎?他指著微笑依舊的織造呂太監要說話,還是被打斷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jiān邪勢大,青天大老爺力有不逮,我等何不去蘇州府上告!愿去者與我到北門外乘船!”當即一呼百應,有二三十人一齊向城北方向而去,周圍兵丁象攔了幾下沒有攔住。瘋狂論壇

陳知縣又開口道:“民心如此,本官何懼。便要將此事原原本本上奏朝廷,想必是非自有公論!”

幾方面人馬東一句西一句,說的說,喊的喊,馬巡按自己一張嘴實在搶不過幾張嘴,眾人說來喊去就真把他定性為閹黨了。想至此,他瞬間被激的血脈噴張,頭暈目眩,直感到一股冤氣死死堵在胸口無法呼出,簡直要憋死自己。

回想馬巡按的人生道路,可謂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又被閣老看中收為東床,初入仕途便是最風光的官。二十幾年來他何曾遇過眼下這個被冤屈到百口莫辯的情景?

被當成過街老鼠一樣的閹黨,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前途遠大的他怎么敢沾惹這種名聲!這幫不明真相的刁民竟然還串通去蘇州府上告,虛江縣一方顯然是不想攔住。那是什么地方,全國讀書人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勾結太監謀財的說法傳揚出去,他還有什么臉面在士林里混!何況陳英禎也要把這事奏到朝中。不管最后能不能辨清,對他的名望都是嚴重打擊,即便是辨清了別人也可以說他是靠著岳父壓下去的。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這個秋天格外的悲涼。此刻年輕巡按被殘酷現實沖擊的呆若木激,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念叨,到底哪一件事做錯了?

只能說,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來到了一個錯誤的地點遇到了錯誤的人。前腳織造太監來虛江縣圖謀生絲之利被拒,后腳巡按御史就查封了絲庫,連起來就形成了一個欽差閹賊勾結的表象,誰看在眼中都有這種感覺。

充當了半晌觀眾,李佑唏噓不已,場中有幾人知道這精彩戲碼是他一手設計的?別看織造太監呂公公站到場上至今不發一言,任憑謾罵侮辱也不還嘴,始終氣定神閑的保持微笑姿態,似乎涵養很好。其實他是拿了五百兩銀子出場費的,今天的業務就是挨罵來了,大概這是場中除了李佑外唯一真正明白怎么回事的(陳知縣是裝作不明白的)。

李佑也真想沖上去念幾句臺詞——能大義凜然的斥責欽差該是多么拉風的事情。可惜,一是不能搶陳大老爺的風頭;二是惹不起馬巡按,背后挖陷阱就算了,真要站到臺前當炮灰后果難料。所以他只敢在開場階段,跟著陳知縣罵幾句暗地里收了他銀子的呂太監。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當幕后工作者毫無意思,李巡檢無奈的想道。

比馬巡按更悲涼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崔經崔先生,這時候他雖然不是很明白內情怎么回事,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是他親手把馬巡按推進坑里的…可笑他為了爭功,還將一切歸功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回頭必然要被馬巡按遷怒了…

卻說馬巡按滿心喪氣時忽然醒悟過來,此次前來是為了質詢陳同年涉嫌侵吞五千兩銀子問題的,只要咬住這一點,未必不能翻盤。他重新打起精神對陳知縣道:“官營生絲,至今獲利有五千兩到了縣衙后不知去向,你如何解釋?”

陳知縣訝然道:“以稅銀名義直接上解到了府里,如何叫不知去向?”

“證據呢?”

陳知縣回答說:“自然有府里的回票,因本官要親自驗看,未曾交還給戶房,這就拿出來給馬大人查驗。”昨天馬巡按查過縣衙戶房銀庫,從賬面到實物,沒見到銀子的痕跡,便以為其中有不可告人處,今天便來質詢。誰知道回票在陳知縣手里…

馬巡按現在終于可以肯定,今日一切不是巧合,絕對是眼前這個同年謀劃的,可恨他鬼迷心竅一頭栽了進來。回想起家中老輩感慨,宦海風波險惡,他尚不以為然,直到這時才明白了幾分深意。可事已至此,今后怎么辦?他有點了無生趣,萬念俱灰了。

目送馬巡按一行遠去,干出了不君子事情的正人君子陳知縣對自己說道,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對付jiān邪小人便要用旁門左道,即使要做君子但也不能被白白的欺之以方——也不知道這是心得總結還是心靈的自我救贖。

話說呂太監為何配合的恰到好處?還得從前幾日說起,那天李佑回到巡檢司,把來試探虛實的織造局副使給放了,并告訴他,這筆生意太大,叫織造太監速速前來和知縣談,他可以牽線。

等呂太監到虛江縣后,李巡檢偷偷去見了。首先就把陳知縣的背景提一提,又點出這大部分銀子都給了知府,當場就叫自覺惹不起的呂太監打了退堂鼓。然后李巡檢便從生絲收益中拿出五百兩銀子,買通了呂太監。

五百兩真不少了。所以呂太監這人十分看得開,配合做戲被罵幾句閹賊閹狗算什么,難道他被罵的還少了,多這一次實在無所謂。要是被罵就有銀子拿,那他情愿天天被罵到死,他人生所圖不就是多掙點銀子么。

所以前天,呂太監去縣衙被陳知縣罵了出來,今天又故意和馬巡按同時到達縣衙,繼續開展挨罵的業務,還真正貫徹了微笑服務的原則。李巡檢看在眼里直感慨,這死太監到了上輩子那個年代絕對適合當客服啊,什么情況也說不清楚,任你謾罵只會對你笑。

所有安排的細節詳情李佑并沒有對知縣明說,只告訴知縣某時某地可能會發生某事,到時縣尊你看著辦。陳知縣也很有默契的沒細問,裝作不知道,他這身份總不能知道了李佑串通閹賊的事情后不作表示,所以還是裝作不知道算了。

之前李佑始終擔心陳知縣放不下文人士子身段去作那血口噴人的事情,從而叫他白忙一場。現在李佑才明白,不要小看文人…

次日,馬巡按離開虛江回了蘇州府。

隨即知府就到巡按察院拜會,委婉的問馬巡按,缺錢了說一聲,蘇州府別的沒有就是有錢人多,卻為何要不顧臉面的與織造太監聯手做事?還叫虛江縣百姓一路鼓噪的到府衙告狀,令他這地方官很難做。

馬巡按實在難以自辯,無地自容,干脆又離開了蘇州,去了松江府巡視。

一個月后,馬巡按收到了岳父來信,將他訓的狗血淋頭,威脅要休了他。依照規定,當了巡按御史就不許和家人有書信往來了。但誰讓馬巡按的岳父是宰相級別的大學士,不能以常理奪之的。

這封信真的讓馬巡按膽戰心驚了,同科進士三百來個,沒了當閣老的岳父他算個什么,恨不能身chā雙翅回京去。但巡按任期一年,不完成是不能走人的,馬巡按只好在各地官員的奉承話和異樣目光中繼續巡視著江南地區。

以上暫時和李巡檢沒有什么關系了。幫助陳知縣整治了對頭,李佑尚未喘幾口氣,他的前途命運又遇到重大轉折,歷史的車輪再次滾動了。縣里收到公文,朝廷將天下巡檢除去土司外,悉數由武職改為雜職。這不出李佑先前所料,也意味著李巡檢安逸舒適的生活要面臨劇烈變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她到底是誰?

九品巡檢重新改回雜職,雖然在朝廷袞袞諸公眼里實在不算個大事,力主此事的新任大學士楊閣老心里也就是只拿它刷存在感。瘋狂書庫但對那些當事人而言堪稱是殃及子孫的巨變了。世襲制度沒有了,祖宗傳下的職位突然斷在自己這一代,怎能不叫各位土豪黯然神傷。

天下所有在職巡檢里,恐怕只有李佑的心情是個例外,他這心情很難形容,可以想象為欠了巨款正分期償還時,突然得知債主帶著欠條從人間消失的感覺。

沒有世襲制度就沒有借職制度,沒有借職制度李佑這個正在位的巡檢就不是借職了,不是借職那就成為正經的終身制官員。朝廷公文里也說了,巡檢改為雜職,所有在職巡檢一律進行流轉。經過流轉,李巡檢的官位就相當于黑錢被洗白了…

還有一點,要說雜職是文官,那就太抬舉了,但說它是文官體系里的墊腳石總沒錯,屬于沉在最低處的濁流。但既然在文官體系里混,所以也得遵守不許在家鄉五百里內任職的規矩。

這點曾經讓李佑很糾結,因而他才會去巴結陳知縣,以防要流轉任職時,被吏部漫不經心的擺弄到“一身去國三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的窘境,真到那時候剽竊再多的宦游詩詞也彌補不了心中的草泥馬,我們的主角從來不是一個思想覺悟高的人。

如今李佑暫時不必為此擔心了,這回朝廷很講人性,為了安撫人心,特例允許本次改職巡檢不受五百里限制,但仍然限定不得在本縣任職。瘋狂書庫大概也是吏部懶得費力在全國范圍內同時調換這將近兩千的芝麻官的原因,工作量太大了,又沒有什么意義,于是要求各府、州自行處置,在轄境內把這批巡檢調換流轉,最后報到吏部即可。

李巡檢看到這條消息時,半喜半憂。喜的是再怎樣他也不會出蘇州府了,擔憂的是吏部竟然放了手,讓知府負責調轉改職巡檢,那陳大老爺的通天關系豈不用不上了?而且他上位時日太短,在府署里沒有足夠過硬的關系,就怕被調到一個垃圾位置。

難道該去找趙良禮?當初趙大官人也應承過若有機會一定幫忙。但一來李佑覺得為個九品位置流轉的事情用這份人情不值得,在蘇州府內調轉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二來害怕趙大官人不靠譜,比如萬一趙大官人依然覺得李先生還是陪著他浪跡山林吟風弄月比較符合審美需求,跑到知府那里嘀咕兩句把李先生打回吏部搞成掛名的候補官也不是沒可能的。

想來想去,李巡檢認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和知府老爺搭上線,奈何中間鴻溝實在有些大,一個偏居外方的小小九品雜官想去搭上的四品正印官,絕對是個高難度課題。

不過倒真讓李佑想出一個可以試試看的辦法。兩月前知府老爺很不合理的找虛江縣要銀子,李佑給陳知縣出了官營生絲的主意,上個月就送給知府五千兩。現在又過了一些時間,可以找陳知縣領個押送銀兩的任務,借著解送銀子的機會尋一尋門路。

李巡檢雷厲風行,當即就去縣衙謁見陳知縣,卻撲了個空,便又去找黃師爺。

那黃師爺嘲笑李佑道:“幼稚,即便是送銀子,知府老大人豈會見你。”

“這事從頭到尾不尋常,知府老爺肯定要指派心腹來辦理,若能結識到知府親信也就不虛此行了。”

黃師爺道:“我會與縣尊說的,今日縣尊不知何時才回,你明日再來罷。”

傍晚時分回到家中,管家稟報道:“劉府來人,說是那邊劉老巡檢想念主母了,叫主母今晚回去聚聚。”

李佑心中暗笑,劉府和自宅只隔兩個巷口,真想念了不會自己過來看么,顯然這是老泰山聽到巡檢改職的消息后不淡定了。

當晚李佑帶著妻子來到岳父家里,卻見劉老巡檢在小偏廳里擺了一小桌酒食,翁婿二人便在這兒對飲。

可以說這是一場悶酒,看老泰山意氣消沉,對此李佑很理解,任是誰遇到這事也會郁悶,估計岳父這會兒真的是沒心思再耍什么心計了。

原先劉老巡檢聽過李佑剖析大勢,心里還存著僥幸,直到如今塵埃落定,便徹底絕了望,情緒十分低落。他出身不高,僅是盧家護院打手而已,從軍玩命拼了半生搏出一個巡檢,脫離了良民變成了官員。近些年又著力替幼兒謀劃,要保住自家一個世代為官的家業,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瞎子點燈白費蠟,只替女婿作了嫁衣裳。

李佑安慰道:“老泰山不必憂慮兒孫,杰哥兒年紀尚小,自今起勤學苦讀也不遲,將來自有他的成就。”

劉老巡檢灌一口酒苦笑,“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他是個什么性子清楚得很,從來不是讀書料子。我僅此一子,卻頑劣蠢笨,如今將來也沒有了前途,怎能叫我不憂慮。”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泰山何須如此,做不得官不見得就是壞事情。”

老泰山喝酒喝得很兇,女婿只好陪著。劉老巡檢喝得不省人事,李佑也酩酊大醉后被扶到客房睡下。

在這個秋涼的夜晚,李佑醉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時辰。忽然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間感到一團溫暖將自己包裹起來,很舒服,隨即有股熱氣貼近了脖子、臉龐、嘴唇,同時帶有十分濃烈的脂粉香味直刺鼻梁,逐漸挑的他興奮起來。

李佑朦朦朧朧下意識張手翻身,所觸之處只覺得豐腴柔膩,他纏緊了又軟又滑的這團身子,盡情的搓動。身下人那極力壓抑仍若有若無泄露出的低沉呻吟更是叫李佑忍不住格外用力,非要她憋不出發出聲音才好。

又不知過了多久,李佑微微一個眩暈,便泄了身。這時候他徹底清醒過來,心里很疑惑,只是此時房內一片黑暗,看不清床上這個女人,她到底是誰?

第一百一十六章她可真能作踐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初入府衙

沖動總是要回歸理智的,李佑摸黑穿衣,去門外走了一圈確定周邊無人后,又回到房中,對付姨娘道:“外面沒有人”

付姨娘也慢慢的穿齊衣裙,下了床對李佑道:“今夜弄事黑不見人,想哥哥也不甚爽利如要另擇良辰僻處,妾身無有不從”

李佑十分可恥的沉默不語,今夜確實一點視覺效果都沒有,此時他腦海中想象出豐腴勻稱的付姨娘赤身露rǔ爬在胯下低頭品簫的畫面,竟然產生了期待之心

我怎么能這樣,李佑心里鄙棄自己道

付姨娘將走時又想起了什么說:“哥你那東西夠長大,軟下來時也有妾身手掌的長短”

這話里意思李佑倒是聽出來了

到了天亮時候,李佑這心理素質還沒強到剛與付姨娘茍合后就能平心靜氣見岳父的程度便也不去拜別告辭了,站在前院打人去叫劉娘子一起回家,等了一刻劉娘子和梅枝從后面出來與李佑會合

那梅枝也是時常以身代主被李佑強迫生某些關系的,她對老爺里里外外很熟悉敏感此時一見李佑就覺得不對頭,看了兩眼李佑的衣服,走近后又在老爺身上嗅了嗅,立刻憤怒道:“老爺真是沒臉沒皮在岳父家也不收斂”

正心虛的李老爺嚇了一跳,怎么才遇人就被看破了?趕緊轉移話題罵道:“你這磨磨蹭蹭的懶婢,半天才出來,趕快走,老爺我還有大事要去辦”

梅枝偏頭對劉娘子說:“姐,老爺昨晚偷偷出去花天酒地了,說不定又給不知哪里的sao女人寫了些沒羞沒臊的詩詞”

聽到這句李佑才放下心來,被冤枉采野花不要緊,他被冤枉的也不少這一次了,只要別懷疑到在劉府里被搞就好

李佑回了家換洗,吩咐關繡銹叫絲行賬房把銀子準備好,隨后又去了縣衙

這時陳知縣正在,聽了李佑來意便道:“改職于你是件好事情,只是可惜你不能在這虛江縣任職了,你去一趟府里也好”

李佑見陳知縣允了就要告辭

陳知縣欲言又止,鄭重的對李佑拱拱手他倒是想幫李佑一把,不過李佑這職位實在太卑微,為了九品雜官去驚動吏部尚書簡直就是個笑話,吏部尚書的面子不能這么不值錢何況吏部讓府里自行流轉,這調換度就快了,估計一個月內便可以完成,而京城畢竟太遠,等他和老師書信往來完畢,事情早成定局了

另一方面,陳知縣自己只是個任職一年的七品知縣,縣內可以一言九鼎,卻沒有干涉府里官職流轉的影響力想想李佑給自己立下的諸多功勞,陳知縣只能拱手為謝以待后報了

這天傍晚,李佑帶著一隊兵丁,押送著數千兩銀子,夜航去了府城第二日早晨,到達府城閶門外的運河府城九門,閶門最盛這閶門濱臨運河,內外附近乃是府城最繁榮的地方,讀一讀唐伯虎的詩就明白了

李巡檢此生從來沒有進過這座天下最富有的城市,上輩子那個年代的人很難想象蘇州府在本朝的獨特地位,但只要記住兩個十分之一就可以稍稍了解國朝總共一百五十九個府和三十四個直隸州,在這將近兩百個府州中,蘇州一個府便貢獻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稅賦,考出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狀元,要物質文明有物質文明,要精神文明有精神文明,而姑蘇城就是蘇州府的核心和精華

排除具有政治意義的南北兩京,蘇州府城乃是本朝當之無愧的第一都會若用李巡檢上輩子的說辭介紹,蘇州就是全國的經濟、文化、工業、商業、時尚等等等等的中心,除了政治

上次李佑去虎丘時沒有進城他原以為虛江縣在這古代是已經是繁華所在了,如今他進了閶門才現,和府城相較,虛江縣仍是差了許多,難怪只能被叫成姑蘇

不過李巡檢前途未卜,心情不定,沒有興致看景,只在老道兵卒的領路下直奔府衙,想要在中午前趕到

府城里大部分衙署都位于城南,府衙也不例外其大門規制比起虛江縣加高軒敞峻,立有牌坊一座,兩邊則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八字墻,而且門朝南開,正應了“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諺語大門外熱鬧無比,筆墨紙硯槍手掮客茶攤等生意十分興隆

李巡檢帶著手下兵丁抬箱過了大門,到里面李佑吩咐手下們在外院等候,只領著長隨張三繼續往里走,又過了儀門,進了正堂前院——那守門衙役看李佑身著官袍,便也不阻攔在前院見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經歷二廳,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

李佑沒有停腳,繞過正堂來到后院為何李巡檢第一次進府衙也能如此熟門熟路?實在是因為各地親民官的衙門布局稱得上如有雷同并非巧合,隨便走走也能找的差不離

到了后院便有門禁攔住李佑,他這巡檢身份不頂用了李佑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門子,問道:“張師爺在么?”

這張師爺便是知府延請的幕僚李佑從上次送銀子的人那里了解到,虛江縣解給知府的這些非常例銀錢不走戶房銀庫的手續,都是直接由張師爺簽收的,他的幕廳就在這后院里

門子得了足夠分量的銀子便很好說話,如實說道:“這位大人來早了張老爺出去訪友,還得過些時辰才能回衙,不如稍后再來”

李佑只好回到外院和手下匯合等候,百無聊賴研究起院中戒石刻字的書法,上面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字樣,幾乎每個衙門都有類似一塊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李佑想起上輩子許多衙門門口都有一條為人民服務的標語

“眼前莫不是李大人在此?”忽然有人招呼李佑道

李佑回頭看去,原來是王老同知,連忙上前拜見道:“見過同知老爺”

老同知笑道:“李大人何故在此?”

李佑答道:“押送銀兩過來,在此等候張師爺”

“何不去本官那里喝茶閑談,順便等候”王同知盛情邀請道

李佑一想在這里苦侯無趣,去和王同知閑聊也好,便答應下來

本府同知沒有出去建署,只是在府衙里左邊單獨辟出院落設了同知廳,類似的還有右邊院落的通判廳

李佑看府署里別處都是有來有往的,到了同知廳這兒居然門可羅雀、冷冷清清,這簡直是一道奇觀心道這王同知真是個極品,他老人家好歹名義上也是府衙的第二把交椅,知府的副手,要多么無能才可以混成這模樣?虛江縣里地位類似的周縣丞被自己擠兌成那樣,在縣衙里也沒慘到這般光景

王同知別是閑得無聊找人說話打時間罷?李佑想道

同知廳里唯一的書吏給李巡檢上了茶后,王同知開口道:“聽說巡檢改成雜官流轉了,李大人要離開本鄉,日子怕不如以前舒服了”

李佑嘆道:“這倒是其次,最怕的是職不如意”

王同知感慨道:“老夫也是從雜官做起的,深知其中五味雖然常道雜職比武職好,可李大人沒有任何功名在身,出來做官難免沉淪下僚,還真不如在本鄉當巡檢逍遙快意”

王同知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李佑并不很擔心這次流轉對于知府而言,最省心省力的辦法就是各縣巡檢互相調換,既滿足不得在本縣為官的要求,又不用再牽連其他位置到時最差后果無非就是分到的地方不好、也沒機會升官而已,但繁華富裕的蘇州府有絕對意義上“不好”的地方嗎?

閑扯了一會兒,聽說張師爺回衙了,李佑立刻告別王同知,去交銀子了

在張師爺那兒繳上銀子,領了回票,李巡檢還想巴結巴結張師爺,但對方態度冷淡,直接送客了,叫李佑討一個好大的沒趣,只得出去

這一出來又在院里遇到了認識的人,就是數月前那個為了府城無賴在巡檢司和他討價還價被羞辱的洪巡捕…李巡檢打起精神準備應付

“這不是李大人么,多日不見,近來可好”洪巡捕很熱情上前拱手見禮

這態度讓李佑很意外,他和自己難道不該是彼此有嫌隙么?又到了他的地盤上,怎么表現的像是老朋友似的?

洪巡捕仿佛明白李佑所想,笑道:“在下向來信奉買賣不成仁義在,上次和李大人沒有談成生意而已,一時氣過也就罷了,說不定以后還有機會合伙你我又沒有生死大仇,何須因而生怨得不償失?看來李大人還是不清楚在下為人哪”

李佑暗想,這人活絡的很,說不定通些門道,便開口道:“眼看到正午,我做東道請你吃酒,有些話要問,還望不吝賜教,到時自有一番謝意”李佑可是帶了二百兩銀子,就是準備在府城活動用的

當即在附近找了家酒樓進了間李佑對府城不熟,還是洪巡捕找的地方

酒過三巡,李巡檢便把自己要流轉調換的事情說了洪巡捕聞言想一想后問道:“你和王同知關系不錯?”

李佑答道:“倒是認識,方才還到同知廳坐了喝茶閑談,看那光景指望不了他罷”

洪巡捕驚道:“什么?你去他那里了?”

李佑很奇怪,這有什么可驚訝的

洪巡捕搖頭嘆道:“李大人,你的好處我可掙不了了沾惹上了王同知,你肯定要壞事了外人不知道,府衙里的人清楚,從知府到經歷照磨,其他官老爺們都排斥王同知,尤以張師爺最恨他你不明內情的去和王同知親近,必然要倒霉你還真不如不來府衙”

李佑目瞪口呆,他來跑官反而跑出錯了?

179.拉轟的存在無法低調

“果然不愧是越州的文化名人!”楊衛紅徹底嘆服道:“居然想到了把文化嵌入到餐飲里面!而且又以餐飲展文化。這才是能人啊!”

什么能人,都是我的想法好不好!楊一暗暗腹誹,要讓胖總那種人來做餐飲,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在混在自己的酒店里面吃個滿腦肥腸吧,至于文化,關他事。

“其實大舅你不用想這么多……”

楊衛紅苦笑著打斷他道:“我也想不了這么多!”

楊一微微笑了笑:“所以大舅你現在的工作,就是讓羅哥的餐飲公司順利度過最初的資本積累階段,引領全國的飲食風插o——如果你愿意來幫忙的話。”

看到楊一自信滿滿的言語,楊衛紅不禁搖搖頭疑惑道:“小一你就這么肯定,你的這些菜就一定能火嘛?”

“能不能火要試過才知道嘛。”楊一不以為然地眨眨眼睛:“反正不是自己的錢。”

心里面卻在暗暗嘆氣,這可不就是自己的錢么。

楊衛紅聞言不禁苦笑:“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好,人家羅老板這么做,那是信任你,小一你可不能辜負了人家對你的信任才對!”

楊一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知道了,大舅。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決定好了沒有,愿不愿意和我們一起做這個事情。”

楊衛紅聞言看了看楊一,又看了看妹妹楊敏,也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神色,至于自己老婆何英,那就更不用說了。

別看她一開始嘮叨得厲害,可是真要拍板做決定的時候,卻完全沒有了主意。

倒是沉默了大半天的楊銘,偷眼看了看自己父親的臉色后,忽然鼓足勇氣:“爸,我覺得你應該和表哥他們一起干。”

嗯?屋里的人齊齊看向楊銘,幾個大人是想聽聽楊銘的意見,想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說。而楊一則是被一聲突如其來的“表哥”驚到了。

這算是,對自己的肯定么?男孩搖頭失笑。

“哦?和小一還有羅老板一起干?那你能不能說說為什么。”楊衛紅看向自己兒子,面相似乎很是嚴肅,但是眼睛里卻都是鼓勵的神色。

楊銘臉上飛起一絲插o紅,然后努力平靜下心情一板一眼地解釋道:“楊一表哥這半天來,他的經歷一直都是成功的。雖然我知道的事情不多,但是姑媽家的改變,還有今年過年的時候,生的一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中,所以我覺得爸爸你應該相信表哥的眼光。瘋狂論壇而且最重要的是,既然在單位里面做的不開心,那就依靠自己的力量出來闖一闖,總比窩在一個地方受憋屈好。”

楊衛紅心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好笑,但最后仔細想了想,內心最深處卻還是涌上一絲欣慰之情。

雖然前面的觀點都是顯而易見的,后面的看法則未免有些幼稚,但是總不可能要求每個人都像自己這個妖孽外甥一樣。而自己的兒子能夠在這些事情上面用心,就足以讓做父母的開心了。

最重要的是,這些聽起來似乎不過如此的淺見,卻構成了足以打動楊衛紅內心的最后一個理由。大抵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似乎都是像這樣不起眼的小理由而已。

“那,小一你打算怎么做,需要和羅總那邊簽訂什么協議嗎?”雖然看起來是放棄了政fǔ接待口的鐵飯碗,但是能抱上羅戈這條又粗又黑的……大腿,楊衛紅現自己的內心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樣沒有底氣。

楊一點點頭:“協議自然是要簽訂的,畢竟人家是把這個事情當成是事業規劃來做。就在這兩天吧,我看看羅哥那邊有沒有什么事情,然后請他抽空和大舅你見一面。”

并不是楊一對自己的家人也是萬分防備,只不過親兄弟明算賬,簽訂了協議之后,把以后可能會碰上的問題提前扼殺,這才有可能把事業做大。畢竟楊一不是擺弄一個自娛自樂的小店,而是真心想要把華夏美食推向世界。

身為經歷過后世世界的重生者,以及咨詢大爆炸的網絡時代,楊一很清楚,雖然國人一向以中華美食自豪,覺得中餐是世界上最bang最好最頂尖的食物,但是實質上卻遠遠比不過法國菜的地位。

最通俗的一個認證標準,截止楊一重生之前,大6沒有屬于中國的米其林餐廳,只有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米其林姐妹店,想要一品“紅色指南”上面刊登的美味,就只能前往港澳兩地。

當然,在楊一所接觸的人群中,很多,甚至可是說是大部分人,對于這個美食指南是不屑一顧的,認定了中華美食源遠流長,一些百年老店里面的菜肴和小吃,比起什么米其林美食,比起什么法國大餐強出太多。但是在楊一的看法里面,這么關起門來自己玩當然可以,但既然是那樣,就不能怪很多對中餐不了解的人,認定了中國人吃的都是奇奇怪怪的東西,以及中餐不衛生之類的看法。

正式因為楊一骨子里面的“華夏沙文主義”,所以他才想要讓中餐能夠制霸世界——既然大家都覺得中餐才是最好吃的東西,那為什么不讓全球的人們都認識而且真心認同到這一點呢。

當法國人夸耀“我們吃的是浪漫”的時候,我們可以嗤之以鼻地笑:“我們吃的是文化。”

而正因為進軍餐飲業承載了楊一的這個小小野心,所以就更是大意不得,他可不想因為日后可能產生的利益糾葛,讓自己的努力在某一天化為灰灰。

而且還有大舅媽何英這個“x元素”,楊一一想到自己那些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親戚,就忍不住的頭痛無語。人家屋里偶爾出現一個兩個奇葩極品,而自己家一來就是一票,包括自己從來不曾承認過的那個男人。

也只能說,楊家這五個兄妹居然是個個都沒有眼光,遇人不淑了。

兩天以后,羅戈和楊衛紅在楊一這個中間人的帶領下,在思閱正式簽訂了合同。而且因為楊一早早打過招呼的緣故,店面也是在羅戈的幫助下,親親松松就找到了一處好門店。

“怎么樣,設備齊全,只要稍微裝修一下,就能立馬開張。”羅戈帶著楊一和楊衛紅參觀著盤下來的門店。出于楊一預料的是,這里居然是離云中廣場并不遙遠的紅旗路,日后越州有名的美食一條街。

而花了楊一八十萬盤下來的店面,后廚的各種設備一應俱全,全部都是九成新的貨色,除了大廳需要稍微裝修改造一下,其他的地方居然是無可挑剔。

楊一還嫌棄場地有些偏小,可是楊衛紅卻已經滿意的不得了:“行,這里已經非常好了!真是麻煩羅總了,您這么忙的一個大名人,還能netg這些事情,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哎,老哥不要這么說!”羅戈眉花眼笑地連連擺手:“我呢,和小一就和兄弟一樣,你也別太客氣,把我也當成自己晚輩行了。您要是這么客客氣氣的,我在小一面前也不好意思啊!”

聽到羅戈毫不掩飾他和楊一的關系,跟在眾人身后的何英,哪里還有半年前對楊一的那種愛理不理的居高臨下態度,甚至連多余的話都不敢說半句,只是滿臉堆笑地陪在后面,看著店面里幾乎是嶄新的裝飾。

“行了羅哥,我還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楊一不屑地撇撇嘴:“估摸著這里開張以后,你就要把辦公室從思閱搬到書城這里了吧。”

“咦?我是書城的老總,我在書城那邊辦公有什么問題?”羅戈一臉的正氣凜然,只是眼睛深處的戲謔和狡黠,卻被楊一看了個通透。

懶得和這個胖子爭辯,楊一擺擺手:“以后要來吃可以,一個月結一次賬,就這么定了……另外,還可以給書城員工的一些福利卷,專門來這里吃飯的,不過到時候也要從財務方面扣除。”

“小一!”旁邊的楊衛紅深怕自己外甥不知好歹,惹得羅戈不高興,連連嗔怪地看著楊一。

可是沒想到旁邊的胖總卻連連點頭:“行,行……你說了算,本來就應該這樣嘛,公私分明。而且給書城的員工一些福利,他們肯定也很高興。”

然后羅戈又帶著舅甥上了二樓,何英就故意落在后面,趁人不注意湊到楊敏身邊,滿臉驚疑不定地小聲問道:“哎,小敏,你家楊一和這個羅總,到底是什么關系?怎么他還可以管人家羅老板公司里的事情?”

楊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事情,現在嫂子問起來,她怎么回答得了,只好搖搖頭無奈道:“我現在都是被楊一管著,哪里還敢過問他的事情?”

何英有些不相信地看了楊敏一眼,張了張嘴還想問,可是聽著樓上傳來的言語和笑聲,最終還是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巴,然后快步上了樓。

楊一這個大舅媽小市民歸小市民,可是說到眼力價,到底還是有一點兒的。

敲定了店面,楊衛紅又從自己的圈子里,拉來了一票剛剛出師不久,二十七八上下的年輕掌勺師傅。然后把店面稍微整理了一下后,掛上楊家老店的招牌,這個中等規模的酒樓就在不聲不響中,靜待著開張的日子。

“小一,你不是說在飲食業里面,也要大張旗鼓地搞一把么?怎么現在一個四百平米不到的小酒樓,就把你給打了?這個招牌也不對啊,不是準備叫什么‘陽一飲食’的嘛?”站在酒樓的大門口,趁著迎接嘉賓的空當,羅戈低聲調侃著身邊的楊一。

倒是男孩渾不在意地笑了笑:“一來沒有多余的精力,二是我們的賬面資金好像也不太夠吧?我倒是想一次性就打出‘陽一餐飲’的牌子,可要是沒個大幾千平的場子,你好意思掛這種牌子么?現在就是讓我大舅以戰養戰,先打出名氣后,再接著推出我們的底牌,反正就當楊家老店是陽一餐飲的低端品牌嘛。”

“這個法子倒是不錯,以戰養戰,呵呵!”羅戈正笑著,門口又停下兩輛小車,從上面下來的,居然是越州出版集團的蕭總一行人。

“這老頭兒怎么來了?”羅戈吶吶自語道。

旁邊楊一斜了他一眼:“人家還不算老吧?”說完推推羅戈,自己跟在他身后迎了上去。

“嗬,蕭總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居然也聞到味兒跑過來了。”羅戈上前兩步握住蕭明南的手,心中還有些意外。

要知道這位蕭明南蕭總,現在也是云中書城的小股東之一。雖然陽一文化現在沒有董事會這個設置,甚至就連楊一個羅戈這兩名執行董事,相互之間的職責和權限也是混淆不行,在外人看來就是過家家一樣的玩意兒,可是越州出版集團參股云中書城,這就是正兒八經的股東。

但是書城開幕的時候,他蕭明南作為股東都沒有出息,現在卻因為一個小酒樓開張而不請自來,這就著實讓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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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知事這樣來的

這夜李佑將三房妻妾婢女全部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自己單身上任的決定

眾女聞言神色各異,表情不一大房代表梅枝言道:“老爺在家,自然是老爺主事,若老爺不常在,家中當由主母掌事”

梅枝這話顯然是有所指李老爺一直是讓關姨娘代他掌握宅中用度支出,畢竟公產大頭來自于絲行產業,由關繡繡代管比較方便,但名義上還是李佑主事梅枝暗指的意思就是李佑不在時,關姨娘就沒有這個名義了

李佑瞥了一眼梅枝道,又看看劉氏道:“娘子不方便罷?”

梅枝反駁道:“主母不聾不瞎,能寫會讀,有何不可?”

李佑本來就心煩,被梅枝一鬧便滿臉不悅

劉娘子看丈夫神色不好,連忙伸手把梅枝拉住

關繡繡不理會梅枝這茬事,想了一會兒對李佑問道:“夫君此去莫非不得意?”

“這…倒也不是初去乍到,沒有什么好地方住,你們徒受其苦故且叫你們暫留縣里”

這時金寶兒開口說:“夫君身邊總該有人侍候,奴家想隨夫君前去”

竹也跟著說:“老爺!奴家也要去”

“此事不必多言,反正府城離這里只有幾個時辰路程,我回來很便利等我安置好了再說此事”李佑斷然道

不過家中沒個能作主的總不是辦法李佑便使人把家里廢置的院落收拾過,將父母接過來住,正好父親重新在縣衙做公事,住這里也方便有二老鎮守,也不怕后院起火hotsk

本來還有薛舉人等紛紛要給李佑擺酒送行的,都被李佑一一婉拒了,自家事自己知,他還真沒有這個心情和臉皮去受請,還是低調些走人罷

就這樣,前虛江縣西水巡檢司巡檢、現蘇州府經歷司知事李佑在一個夜間帶著長隨張三登船,悄然離開了虛江縣,以后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家鄉作官了甚至在虛江縣長住也會成為一種奢望,只有兩種可能才可以,致仕和父母去世還好由于朝廷的恩典,他只是去府城,不然真成漂泊異鄉的宦游人了

次日,李佑到府署上任,按照慣例先去拜見那毛姓知府他前往后堂院門處,請門子去傳話,出來后被告知,知府大老爺在會見貴客,李知事先候著罷

李佑默默在院門口等著,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見有人出來,是毛知府在送客

客人果然是貴客,也是李佑認識的,居然是巡按馬御史話說馬巡按上次從虛江回來,惹了一身sao沒臉呆在蘇州,便又去了松江府這段時間巡視完松江,又回了蘇州府,因為他還沒有巡視過蘇州,職責所在不得不來

馬巡按在虛江縣巡視時由李佑負責護衛的,所以倒也認得,但馬巡按對虛江的一切都很厭惡,見了李佑冷哼一聲甩袖走了若他知道自己是被李佑設計的,恐怕就不只是冷哼一聲這么簡單了

李佑還是次見到毛知府,見這位老爺四十多歲年紀,留著幾綹長須,面貌清瘦避在一旁等知府送完客,李佑便上前拜見道:“見過府尊”

毛知府皺眉道:“你是李佑?”

“正是下官,今日到任”李佑恭謹道

“爾好自為之罷”毛知府說罷又進去了,也不知道好自為之指的是什么

眼看這個官署里最大的頭目對自己這般態度,還說著自己聽不明白的話,李佑很無奈,只得再去王同知那里畢竟自己是分理同知廳…

王同知看到李佑,點頭道:“你來上任了?”

說實話,李佑很想揪住這老頭狠狠地給他老臉幾巴掌你混的人厭狗憎也就罷了,為何要拖我下水?明知道自己的處境,卻來拉我這不明內情的人去喝茶,是何居心?他強忍沖動拱手對王同知道:“見過同知老爺”

王同知很善解人意的說:“我知道李大人對自己的官職很不滿,但這也怨不得老夫”

不怨你怨誰?難道怨我當時犯賤去和你喝茶?李佑只在心里想著,他自然不會傻得公然去頂撞上司,只說道:“都是給朝廷效力,下官豈敢有不滿”

王同知繼續說道:“事情不是這么簡單的,府尊雖有不是但也并非心胸狹窄的人原本經歷司有個知事,年過四旬,不愿余生繼續在這府署文案上蹉跎驅使,想借此次吏部授命給各府機會,謀個外方巡檢的官職,過一過那威風癮頭故而便將你這巡檢位子騰了出來”

那又怎樣,這也不是根本原因,李佑認為王同知在推脫責任,愈加鄙視他

“事情當然也并非如此簡單,你畢竟也是個有名聲的人,府尊也知道你和那趙大官人有些交情毛大人他可是當年趙大官人祖父的最門生,關門弟子,趙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給,所以府尊也是問過趙大官人看法的”

聽到這里,李佑抬起頭細聽,怎么又牽扯到趙大官人了?

“而趙大官人卻對府尊說,就讓你來府城任職,越清閑越好,正好府衙有個知事想走,便把你給調換過來了你的運氣不錯,分到老夫這里,以后你大概就會慶幸了”

“當真如此?”李佑失聲道

王同知微微一笑,“老夫不會騙你,若不信可自行去問趙大官人”

李佑一邊暗罵王老頭不要臉,來到你這門可羅雀、什么權力也沒有的地方還算運氣不錯么?一邊很氣憤趙大官人不夠意思,即便不給幫忙,但起碼別故意幫倒忙才是

府署后衙和前衙隔一條巷道,所有官員都在后衙擁有住所,李佑便分到一個三間房的院落居住吃飯也不用愁,府衙里設有廚吏,修建有廚院,專門做飯的

下午安頓好后,李知事便想著去找趙良禮質問理由去

說曹操曹操的家奴就到了,便見趙良禮派了仆役送信過來,他的消息很靈通么,這么快就派了人來李佑拆開看,是擺了酒席給他接風,地點在一個叫洞庭樓的地方

李佑自是答應下來,那仆役得了信便回報主人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無題

第一百二十一章幾十年飯不是白吃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當仁不讓,舍汝其誰

話說這王同知和李知事下定決心要動手揭開知府的黑幕,但如何揭蓋子也是一門學問,既要做掉目標又要保證自身利益,既要合情合理合規矩又不能給自己惹麻煩。瘋狂論壇真要簡單粗暴,當然就是寫幾十張大字報,滿城貼個遍,但后續事態就不可控了。

李佑想起什么道:“馬御史現下正在巡按蘇州,我觀他有些好大喜功,不如將此事檢舉給他,讓他出面?他也是有閣老為依仗的人。”

王同知不贊同道:“欽差哪有不受程儀饋贈的。還是那話,實在無法確定他和府尊之間什么情況,焉知不是一丘之貉?相較起來,從蔣巡檢身上入手,然后將陳知縣牽扯進來的法子穩妥。”

計議定了,李佑便動身回虛江縣去。他需要找個西水巡檢司內熟悉情況的人,搜羅些蔣巡檢的罪名,然后說服陳知縣拿這個借口拘禁蔣巡檢,再不經意間從蔣巡檢嘴里審問出姑蘇倉的黑幕。最終目的只有一個,讓陳知縣順理成章、名正言順的參與進來。

同時就把自家絲行的危機解除了,不然留著一個心懷不軌的巡檢在西水鎮,隨時會有事故。

這個過程看似很麻煩,但也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穩當的辦法。不然一群下屬憑什么很突兀的去關注知府大老爺的陰私?

沒個合情合理的由頭會讓別人說閑話,在外人看來好像幾個下屬處心積慮密謀拉知府下馬似的,以李知事、王同知、陳知縣的為人,都不愿意擔上這個風評。所以要讓事情發生的既很偶然有很必然。

李佑回到虛江縣縣城家中時,已經是半夜。睡下的父母妻妾都被驚動了,全家人聚在堂上說起話來。

李父問道:“小二莫不是在府城失勢了?不然那蔣巡檢為何敢毫無忌憚的要侵占你的絲行?”

這時候李佑看著隱瞞不住,便說:“初來乍到,總有些隔閡,父親不必多慮。”

李母朱氏緊張地說:“若府城不好這官不做也罷,小二還是回來繼續當典史叫人安心。”

李父高聲道:“此話休要再提!便如逆水行舟,堂堂男兒怎可畏難而退。”

此后李父便和李母回了屋,留下李佑和妻妾說體己話。

想起巡檢司的關書吏,李佑對關繡銹說:“明日請你那堂兄過來,為夫找他問些巡檢司的事情。

“他已經去職了,如今不在巡檢司。”關繡銹答道。

李佑驚訝道:“難道是因為我的原因?”

“新巡檢容不下他,一同去職的還有孫先生。瘋狂書庫”

連孫及也被趕走了···這可有些麻煩。李佑在西水巡檢司兩個稱得上自己人的都不在,那我該找誰當內應去打探蔣巡檢的劣跡?李佑又不得不檢討起自己當巡檢時架子太大,任職時間又短,這會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李佑目光一轉看見了劉娘子,想起自己當初這個巡檢還是從岳父手里借過來的。老泰山在巡檢司經營幾十年,又比自己有手腕,況且他退養不過才幾個月,現在總該還有些能夠托付大事的親信留在巡檢司里罷。

“明日為夫和娘子去拜見岳父岳母。”李佑對娘子說。

劉娘子欣喜的點點頭,梅枝插嘴道:“劉老太爺要去當和尚,那邊家里快翻天了,老爺去勸勸也好。”

李佑啞然失笑道:“出家也沒什么不好。”

“老太爺還想把家中良田捐給廟里,主母姨娘們都鬧起來了。”梅枝說道。

老泰山這是瘋了么···李佑搖搖頭想道。

一夜無話不提,次日李佑和妻子來到劉府。甫一進門,便遇到了張珍張大夫,看來是府里有人害病了。又有老管家迎上來道:“可巧了,主母正發話找姑爺。”

這岳母王氏找李佑不為別的事情,就是叫李佑阻止劉老巡檢出家,用她的話說起來是:“賢婿詭計多端,這事就交給你了。”

李佑納悶道:“出家便出家,老泰山為何要捐家產?”

王氏苦笑道:“聽說捐一百畝地就可以在廟里作執事,二百畝就可以作堂首,五百畝就可以作副住持,他就動了心。”

這年頭,佛門清凈之地也不清凈吶。

“你回來的正是時候,若攔不住他,大概就是這兩日了,現在你那岳父正與和尚書房談話,賢婿且去看看。”

這幾天還要利用下老泰山在巡檢司的影響力,必須先攔著他出家,李佑邊想邊起身去了劉府書房

李佑好長時間不曾和劉老巡檢會面,今天見到只覺得老泰山的面容平靜無波,無悲無喜,真有幾

分看破紅塵的氣質了,在這書房里,還有賣相不錯的僧人正喋喋不休的對老泰山洗腦,讓李佑很

厭惡。

“見過岳父!”李佑上前拜見說。

劉老巡檢不似往常那樣搭話,只是點點頭而已,便又去聽和尚絮叨了。

看他這著了魔的樣子不好勸啊,李佑暗道,便設法先拖一拖,開口打岔道:“老泰山不要輕易上當,無論什么時候貨比三家總是好的,多看幾家寺廟道觀再做決定。其實當個道士也不錯么,何必一定要入佛門。”

那僧人便說:“敝處北丘寺為本縣佛寺之首,禪林名望所在。有八品僧官作住持,劉施主入了我寺,將來說不定也是有機會為僧官。況且本寺周邊風景甚好,寺中房舍寬敞,正為老施主修行勝地,不可錯失也。”

“你是北丘寺的?”李佑問。

“正是。”僧人掩不住自豪。

李佑對著僧人仰頭大笑,十分無禮。

“不知這位施主為何發笑?”

“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本官題在貴寺殿門的詩如今還在嗎?”

那僧人聞言大驚:“這位施主是李大人!”當初李佑那首詩流傳甚廣,叫北丘寺大失顏面,幾乎成了笑柄,但寺里又對李佑無可奈何。實在沒料到,今天度人出家度到李佑這里來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思量這李佑不好招惹,還是先走為妙罷。便站起來對劉老巡檢稽首道:“貧僧不打擾劉老施主翁婿談話了,就此作別。”

待和尚走了,李佑對岳父說:“老泰山在家安享生活不好么?何必要去廟里受苦。”

劉老巡檢不語。

李佑低聲道:“小婿有事情要求到,還請老泰山把出家緩上一緩。”

聽到女婿居然還求他,劉老巡檢生了興趣,問道:“何事?”

“老泰山在西水巡檢司經營多年,不知道有沒有可靠之人推薦給小婿。”

劉老巡檢疑惑的說:“你都去府衙任職了,還尋巡檢司的人作甚?”

李佑假意道:“陳知縣要用。還請老泰山出面聯絡,和小婿會一會。”

劉老巡檢似乎很享受被李佑懇求的感覺,搖頭晃腦的說:“老夫自然是有忠實屬下的。”

李佑喜道:“還請老泰山成全!”

翁婿二人說者時,張珍張大夫匆匆走進書房,他和劉老巡檢熟識多年,不用太拘禮。只聽張大夫對劉老巡檢拱手道:“劉老爺,診過貴府二姨娘了。”

李佑心里便明白了,原來是付姨娘病了,不由得想起那夜黑燈瞎火的歡情,又趕緊把自己的念頭掐斷,老丈人還在前面呢。

“二姨娘不是害病,是有喜了,將近兩個月。”

張大夫這句話宛如平地起驚雷,把翁婿二人都給炸的目瞪口呆,不約而同叫道:“什么?”

劉老巡檢面色變幻不停,他自己不舉,這付姨娘絕對是背著他和別人偷情懷了野種。七年前讓付姨娘帶著身孕入門,生了孩子故意認作自己的也就罷了,畢竟是為了留后,但今天這···

李佑心里更加震驚,自家事自己知,按時間看付姨娘肚子的種八成是他的···他是很需要兒子,但家里這些女人長時間來一個都沒有懷孕,怎么糊里糊涂的一次被動偷情卻發了芽?以后可如何是好?老天這是玩他呢···

李佑強行克制住自己的激蕩心情,不能讓別人看出異常,剛才叫的那聲“什么”就很危險,幸虧張大夫和老泰山都沒注意到。

正常人這時候該干什么?應該是要恭喜罷···想到這里,李佑裝作不明真相,強忍對自己的厭惡出聲道:“小婿恭喜老泰山晚來得子。”

劉老巡檢麻木的問張珍道:“當真如此?”

張大夫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怕刺激到劉老巡檢,輕聲道:“確實如此。”他和劉老爺認識這么多年,本身又是醫士,對劉老爺不舉的情況隱隱有所察覺,但沒想到這次會診斷出付姨娘有喜脈···本該恭喜主人的,卻叫張大夫難以開口,只得裝作不知告辭了。

劉老巡檢長嘆一聲,真的萬念俱灰了,把外面長隨叫進來道:“你去北丘寺告知法師,老夫明日出家,再也不管這紅塵中事了。”

剛才明明說動了老泰山,怎么又要變卦···李佑急道:“新得兒女,老泰山怎可棄之不顧!”

劉老巡檢慘笑道:“到如今萬事皆空,也不瞞賢婿,這野種可不是老夫的!”

我當然知道這點···李佑勸道:“出家也不急于一時,老泰山此時心情激動,過幾日平靜下來再說罷,免得后悔不及。再說妾室有孕,老泰山卻遁入空門,未免招人起疑,傳出流言蜚語污了名聲就不好了,還是等等罷。”

劉老巡檢也有些不甘心,傳話道:“叫付姨娘立刻來這里!”又對李佑說:“老夫心亂如麻,還請賢婿幫著審問審問。”

李佑嚇的魂飛魄散,他哪里敢去審,萬一付姨娘被他問沒了理智,指認出他來就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賊喊捉賊

第一百二十五章看不透的陳知縣

第一百二十六章備有各的前途

第一百二十七章一個接一個的震撼

第一百二十八章不識好歹?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段不倫的往事…

第一百三十章為民請命與枷號示眾

第一百三十一章府衙的天要變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畏威才能懷德

第一百三十三章得隴望蜀

一百三十四章不能以普通雜官視之

第一百三十五章李佑的捆綁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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