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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八百七十四章 汪瞎子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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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八百七十四章汪瞎子該死
躺椅搖得越來越緩,最后停了下來,白延鼎看似已睡了,一人急急步入園子,正是之前在平然跟周昆來和左大人共處一席的白姓胖子。
見他如此,此人趕緊駐足,轉身要退,卻聽白延鼎道:“何事?”
此人恭謹地道:“二叔,安排妥當了,家中的船隊停在釜山。另外,馬德拉斯平定,大少爺傳訊說要來琉球休假。”
白延鼎嗯了一聲,揮手示意退下。那人猶豫片刻,終是忍不住,小意地再道:“二叔,這一停要多久?左大人和周昆來那邊都辦好了首尾,就等著咱們收人呢,耽擱得太久,怕他們那邊……”
白延鼎煩躁地呵斥道:“事關我白家前程的要緊關頭,還去關心什么生意!?別說左未生和周昆來,年羹堯要敢咋呼,我立馬斷了他的海路!”
對這幫自己辦事的族侄毫不客氣,白延鼎怒喝道:“滿腦子就只記得那點小恩小惠,不爭氣的家伙,滾!”
族侄掩面要退,白延鼎心念一轉,再招手道:“回來!”
“松江府那邊是你兒子在經辦這事吧,讓他支使三合會的人去盯住汪瞎子……”
白延鼎說這話時,語氣份外虛弱,像是花了絕大的心氣才能做出這決定。
那族侄愣愣地問:“盯住汪瞎子?要做什么?”
白延鼎冷聲道:“先看住,能做什么到時再說。”
族侄此時腦子卻好用了,顫聲道:“若是禁衛署的人察覺,這事就大了,二叔!”
白延鼎冷哼道:“你別想歪了,汪瞎子要出了事,我更倒霉!這事你親自帶著你兒子去辦,自己別露面,讓三合會的人頂在前面。”
族侄還嘟嚷道:“眼下大家都瞧著安國丈家呢,也沒見皇上出面遮護。竟然容南京律司給國丈家發官告,還輪不到咱們白家頂在前面吧。”
白延鼎沒說話,就怒視這族侄,對方不敢再多嘴。領命離去。待他身影不見,白延鼎才低聲自語:“我區區白燕子,能跟安國丈比?”
此時將近九月下旬,南北販奴案已波及一國,輿論喧囂不止。最初還只是三正這些二流墨儒報紙在上躥下跳,現在連《士林》和《英華民報》這一類大報也開始發力,紛紛揭露在工坊和種植園、農莊里作工奴的北人遭遇是如何凄慘。矛頭直指國中工商。
只是如此還不值得白延鼎焦躁,可這一波聲潮的背景是邊防查獲的交易賬本,三合會已露在外面,官府和報界循著三合會的線頭再摸下去,摸到海軍的痕跡,乃至他間接控制的勞力公司,他白延鼎就危險了。
這些年來,北洋公司向南洋和西洋轉賣過無數鮮人和日人。北洋艦隊不僅充當保鏢,也分潤一些零碎生意。借此機會,白延鼎以職權招來族人設立勞力公司。不僅買賣鮮人和日人,還轉手過好幾萬山東和直隸的工奴。
生意作到如今這地步,白延鼎都是麻著膽子一寸寸挪出來的界限,皇帝似有所知,可并未關心,這生意畢竟是間接倒手,不涉國人,還因為他白延鼎有所節制,之前不敢搞得太大,也不敢直接動用海軍艦船。而只是借他名頭方便行事。
從去年開始,本土和南洋所需工奴大增,白延鼎的手腳也漸漸放開,不僅上了規模,還跟年羹堯直接作起了生意,周昆來則是他用來跟年羹堯對縫的梯子。之前他族侄白俊興代表他去了平壤。跟年羹堯的代表左未生和周昆來會晤,就是為三方合作以來最大的一樁生意。
白延鼎心中還存著一分理智,想著干了這一把,就好好收斂,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眼見就要栽在這一把上了。
旁人看來,白延鼎似乎有些杞人憂天,販北人為工奴本就算不上罪,只是不仁而已。就如白俊興剛才所說那般,國丈安家也有涉此事,南京律司正立案調查,皇帝卻沒出手遮護的意思,容律司按部就班地查著。要栽也是產業都在海外,控南洋和西洋兩家公司不少股份,工商界號稱“兩洋王”的安國丈。
白延鼎卻另有想法,首先,皇帝心軟護短,掌國二十多年來,不管是青田白城嫡系,還是軍政從龍老人,盡管惹出了一些事,皇帝卻未如歷代開國皇帝那般興過大案,嚴辦過誰。工商、官場和軍界對皇帝還有“太仁”二字評語,這不是諷語,而是形容皇帝在對待臣下這一面,就像是宋太祖和宋仁宗,格外優容。
基于這一點,白延鼎絕不相信皇帝會坐視安國丈遭國法發落,一定會遮護的,只是現在還沒出手而已。
其次,皇帝心狠手辣。一旦形勢需要,必須丟出犧牲品,他絕不留情。這二十多年來,老臣們之所以沒有遭大過,也是一國格局分化,鬧不出太大亂子。如今這場聲潮隱隱在動搖格局,白延鼎似乎已看到英初三大案的影子。皇帝在三大案里可是高舉屠刀的,持著修羅心的。
在此認識之下,白延鼎相信皇帝正穩居幕后,尋找著穩定格局,平定人心的替罪羊。
第三點,他白延鼎清楚自己的份量,跟安國丈比起來,他不值一提,但在國人眼中卻還算個角色。皇帝要遮護安國丈,要穩格局,就需要一頭有相當份量的替罪羊。于私于公,他白延鼎就是最佳選擇,誰讓他這一年來動靜太大呢。
周寧就是前例,周寧惡了太子,被拘在白城“靜修”,就此銷聲匿跡,連個水泡都沒吐出來,這是皇帝不想讓一國在此事上有所聲張。現在皇帝需要在南北販奴事上聲張,自也能大張旗鼓地將他白延鼎,乃至整個白家連根拔起。
“必須要做點什么啊,現在就看那汪瞎子到底要鬧騰到哪一步了。”
心中忐忑,白延鼎對汪士慎更懷著濃濃怨氣。眼下輿論聲潮還是兩股,一股討伐國中工商不仁,一股開始歸罪于滿清。盡管雜亂,可白延鼎的看法跟大多數人一致,這都是汪瞎子在引領這股聲潮。只有他有這個名望。之前他在東園跟他的那個姓朱的臺灣部下鬧翻臉,不過是迷惑東院、政事堂乃至皇帝的把戲。
正在揣測中,腳步聲又急急響起,卻是白俊興急急又奔了回來。
“犬子傳來消息。說汪瞎子在東院提特察案,要法院、政事堂和兩院一同廣查販奴案!”
聽得這話,白延鼎一跳而起,握拳恨聲道:“汪瞎子……該死!”
列為特察案,這事就意味著一捅到底,就事論事,他不過是借職徇私。外加不仁不義,一些小罪而已。可小罪是線頭,接著怕就要栽上里通滿清的叛國大罪,他白延鼎可是執掌北洋艦隊的一軍之帥。
心頭沸火翻騰,白延鼎咬牙再道:“汪瞎子該死!”
他霍然直視白俊興道:“你去東京,再多辦一事……”
東京龍門,一處掛著“江南銀行貴賓會”的秀致園林里,一幫華服員外們正滿臉怒色。議論紛紛。
“汪瞎子該死!”
一個員外拍著大腿道:“之前他還沒這般狠絕,就推著報紙在議滿清之罪,南面華絲會一案。也只停在安國丈一家身上,真是麻痹了我們。現在可好,露出獠牙了,這般咬下去,非但我們江南工商要被咬殘,嶺南乃至南洋都要遭了牽連。”
另一個員外道:“我看他是在跟咱們背后的東家示威,要東家們早早收手,容他掃落一地螞蟥,就此得了絕大名望。”
再一人冷笑:“螞蟥是誰?不就是我們么?”
說汪瞎子正張獠牙那員外道:“什么螞蟥,替罪羊!這事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得趕緊把沈家、梁家和彭家這些巨閥們扯上,不能被他們踹出來!”
“別做夢了!咱們的產業買賣工奴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本就是他們那些巨閥的替罪羊,跟咱們來往這些年,賬本來往的手腳作得清清白白,不就是備著今日這局面么?”
“安國丈正被律司當作尋常案子一路查。律司手腳利索無比,等到咱們被扯出來時,安國丈已經一身清白了!”
議論下來,這幫江南工商的認識都統一了,汪瞎子,甚至皇帝都要拿他們血祭,以此來平息這一場聲潮。而他們有反抗之力么?東院不僅不敢在這種人心大潮下大唱反調,說不定還會樂見他們為大局而獻身。
“之前那些刺客怎么就沒作掉汪瞎子!真是沒用!”
認清了汪瞎子是他們死敵,有人還發出了這樣的憤恨之語。他們都是江南絲棉織造業主,每家都用了大量工奴,不如此就難以壓低人工。他們的上游是國中那些貿易巨閥,握著大半定價權,平日都把價格往水線下壓,這也是他們要大用工奴的原因。
這話吐了出來,眾人一陣沉默,有人還搖頭慨嘆。之前汪瞎子一黨在東院無比活躍,跟他們江南織造業本就是死敵,那些行刺事,還說不定是在座哪些人指使的。
“他不死,我們就得死!”
有人大膽放言,眾人都驚得臉色發白。
“而三合會么,會死得更慘,相信三合會的人,盼著汪瞎子死的心比我們還熱……”
商人畢竟是商人,總是“奉公守法”的,那人這么一說,大家都嘿嘿笑出了聲,各自轉著眼珠,還有好幾人默契對視,似乎已有了謀劃。
東京未央宮側面,一處偏僻庭院里,于漢翼負手掃視身前一群中年漢子。這些漢子臉色沉毅,目光深邃,緊緊盯住于漢翼,仿佛他就是戰場主帥,就等著一聲令下,赴湯蹈火。
“你們都是悟了天道的人,是天刑社的精英。能從戰場上活下來,到了禁衛署,就說明你們的性命,你們的天職,都落在了這里!”
于漢翼沉聲說著,這些昔日的紅衣,現在的禁衛署干員們都肅容相待。
“去盯住汪瞎子和朱一貴一黨!汪瞎子更要晝夜監視!”
于漢翼這命令出乎干員們意料,有人舉手請求發言,獲得允許后才道:“署事,汪朱等亂一國,都乃國賊!為何只是監視,不是誅除他們?”
于漢翼冷聲道:“爾等既是天刑社之人,就該領命而行。有疑問,自求解答!”
接著他腔調微微變了:“監視他們,就是將他們生死操于手中,合適之時……自有處置!”
干員們低聲呼喝:“代天行刑。唯死而矣!”
于漢翼欣慰點頭,心道此番變局,陛下讓禁衛署插手,已有在合適時候行雷霆之事的用意,就如當年禁衛署處置周寧一般。
東院,朱一貴辦公室里,朱一貴正如熱鍋上的螞蟻。負手在小小屋子里轉來轉去。
真是低估這汪瞎子了……
朱一貴滿心憾恨,之前他借輿論大肆散播國中工商乃至軍隊大肆販賣和壓榨北人的情事,這些消息雖無憑據,卻合乎熱血民人的想象,短短時日,就掀起了國人的討伐聲潮,眼見局勢正朝著自己設想的方向演進。
可沒想到。汪瞎子的回擊格外有力,提議建特察團處置南北販奴案。這一建議在兩院都獲得了大多數人支持,只要再等法院和政事堂有正面回應,特察團就能成行。
一旦建起了特察團。南北販奴案就歸于法事,他豁出老命掀起的輿論聲潮,就成了特察團的鋪路石。非但如此,特察團接手處置此事的大義,就再不容輿論肆意妄言,而他朱一貴,更要被丟出這個格局。
朱一貴焦頭爛額,轉了無數圈,依然覺得無力回天,恨恨地道:“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那般護著他,由這瞎子被刺客作了才好!”
正在彷徨,門被猛然推開,杜君英沖了進來,小心關好門后,才瞪圓了眼低聲道:“有人向汪瞎子告發你。說你在臺灣的產業也在作工奴買賣,汪瞎子正著福建東院的好友去查,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向他賠罪,別跟他爭了!”
聽到臺灣產業,朱一貴如遭雷擊,撐著書案才沒軟倒,一身冷汗驟然而出,該死!他怎么忘了清理自家的幾處蔗園。
這些年他很少回臺灣老家,那些產業都是委托親族打理,根本沒時間整頓。雖然為他聲名和前途,不時警告過親族,可終究沒來得及去親自梳理一番,更舍不得把這產業分割開。東院院事一年不過幾百兩薪水,外加若干補貼,汪瞎子那種人兩袖清風,自有過法。而他這種長袖善舞的人,一年起碼的交際都要上千兩。
“退?我……我們沒有退路了!”
杜君英的提議在腦子里閃過,卻瞬間被他揮開。那個年輕的巡邊曹事,面對報紙擲地有聲,多好的人啊,帶起了千萬熱血國人,已經站在了自己一邊。就等著他再向前一步,此時要退,多年努力功虧一簣,這感覺比死了還難受。
要退也來不及了,朱一貴就覺嘴里發苦,汪瞎子被他賣得太狠,已視他為包藏禍心的梟雄,怎可能再容他呆在東院?不借此事把他徹底打落凡間,絕不會罷休。他朱一貴非但再沒富貴,不定還要被打落凡間,說不定連三十年前在臺灣那般,庸庸碌碌養鴨子的生活都再不得。
“對了,死了才好,死人是沒法說話的……”
朱一貴兩眼充血,猛然揪住了杜君英:“去找三合會的人,跟他們說,若是容汪瞎子繼續搞下去,就是他們的死期,他們知道該怎么辦!”
杜君英嘴唇都白了,使勁搖頭道:“這、這怎么行?怎么可以?這是……”
朱一貴抖著杜君英的衣領,話語如狼犬打著呼嚕:“他汪瞎子既走此取死之道,就別怪有人要碎了他這石頭!再說了,又不是我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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