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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七百七十一章 朝鮮風云:算這筆帳上要后悔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朝鮮風云:算這筆帳上要后悔的
第七百七十一章朝鮮風云:算這筆帳上要后悔的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黃埔無涯宮置政廳,李肆嘴里唱著,手里牽拉著懷中嬰兒的肉乎乎小手,逗得不到兩月大的小兒子咯咯直笑。{dukeba}
這是四娘的兒子,不算夭折的四子,李肆已有六個兒子,他本想要女兒的。
除了四娘,寶音也已有孕八月,即將生產,蕭拂眉說摸起來還該是個兒子,這讓李肆頗為郁悶,他才三個女兒呢。可看到四娘和寶音都歡喜無比,也就釋然了,是男是女也一樣。
“陛下,計司和樞密院文報,還有琉球急報。”
李香玉遞來一疊文報,再自李肆手中報過乳名為小四的七皇子,小家伙正要癟嘴哭喊,卻在李香玉那熟捻的輕拍中安靜下來。
“琉球能有什么大事……”
李肆先拿起了計司文告,一看就皺了眉頭,這才是大事。
計司呈報了安西都督府圣道十二年預算修正案,就是那數字讓李肆皺眉。文報稱,因為出川路線不暢,馬匹車輛損耗太高,安西都督府今年的實際開銷會比預算高出七八成。去年定了三百萬預算,如果讓安西大軍實現既定規模,今年實際支出將高達五百萬兩。
誤差是不可避免的,樞密院參謀司那幫家伙畢竟還是書生,總愛紙上談兵。有過往歷次大戰的資料在,大軍開動和戰斗的實際耗費基本能摸清楚,但是后勤補給的預算偏差就太大了,尤其是水路陸路運輸的差別沒掌握到。
舉例而言,一門三十斤炮從湖南運到蘭州,耗費高達三百五十兩銀子,累死至少四匹馬,幾乎是火炮造價的四分之一。而一斤米運過去,耗費四兩銀子,這還是在英華遠勝于滿清的后勤補給體系下,而且運輸條件也比滿清時代有了相當改觀。
“要不要占領西安呢?”
李肆這么考慮著,如果占了西安,糧草、衣物乃至醫藥等補給就能取之于當地,而再建炮彈子彈火藥廠的話,彈藥補給也不必從四川和湖廣起運,好處多多。
不必深思,李肆就搖頭否決了這個念頭。占領西安所背負的沉重包袱,遠遠高于收獲。李肆之所以把吳崖擺到四川,就是讓他開始著手清理陜甘形勢,如果強行攻下西安,陜甘估計要遍地開花,牽動直隸。到時《英清和平協定》也就劃為泡影,英華至少十年內再無余力向西挺進。
向西是英華既定國策,為什么?沙俄……
打敗漠北蒙古,進逼北海,也就是貝加爾湖,將沙俄借以進逼遠東的中樞掐斷,這是李肆對決沙俄的第一步棋,也是“由西向東”的必要一步。在英華樞密院的絕密戰略計劃書中,不列顛和沙俄,分別是海上和陸上的兩個百年大敵。在這個棋局中,滿清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陪子。
“由海到陸,這是一樁絕大變化,這一國還不怎么適應啊。”
李肆這么感慨著,這十多年下來,就以軍事論,英華一國的國力特點已經非常清晰,那就是嚴重依賴海路保障運輸線,而靠陸路匯聚國力的玩法還不怎么熟悉。
南洋不說了,歷次大戰都依靠海路運輸主要補給。即便是二十萬大軍入緬甸,也只有鷹揚軍一軍是從云南走陸路過去的,主力還是依靠海路,自暹羅北上。
而跟滿清的征戰,從廣東開始,到湖南,再到江南,除開四川路線,主要戰場,基本都依托水路:北江、湘江、西江、東江、洞庭湖、長江,沒這些江湖,英華難以成事。
越過黃河后,這樁優勢就沒了,英華的力量投放受到嚴重限制。李肆本想讓安西軍擴充到四軍十師八萬人以上,可現在加上龍騎軍,總共八個師四萬人,預算就已嚴重超支。今年要增到八萬人,結果就是計司報上來的數字,還有三百萬沒有著落。
三百萬銀子,各處擠擠還是能擠出來,關鍵是保障已經難以跟上,李肆再算了算,搖頭嘆氣,在呈請上批下“以現有兵力重新核算”。
放下計司文報,再拿起樞密院的卷宗,是樞密院四洋司文報,打開封皮,卻飄出一封私信,李肆皺起了眉頭。四洋司提舉馮靜堯
這是吃了豹子膽了,居然敢用公文報章夾帶私信!這是嚴重違反報章規制。李肆身為皇帝,要看的是簡明扼要的報告或者意見書,而不是讓部下還遞上原始證據,去幫他們定策決斷。
如果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馮靜堯此舉起碼是一個小過,至少要削一品,減一到三級散階。
卷宗里還有海軍司文報,但李肆想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能讓一向謹慎的馮靜堯這么失態。
馮靜堯在報告中說,私信是范四海所呈,馮靜堯本人覺得事體重大,卻又難以道明,因此只好將此信直接上呈,由皇帝定奪。
展開范四海的信,信息量太大,“芙蓉膏”、“鴉片”、“年羹堯”、“釜山海戰”、“薩摩商人”,一個個詞匯勾勒出這大半年來的朝鮮局勢,李肆臉色一下就白了。
我去……難道鴉片戰爭要由我李肆而起!?
再打開海軍司的文報,是北洋艦隊白延鼎的報告,正好補充了范四海信中所述局勢,包括朝鮮的鴉片貿易,以及年羹堯水師入朝鮮,在釜山重創了范四海的武裝商船隊。
李肆就覺一扇大門即將被撞開,門后妖魔鬼怪的呼嚎撕心裂肺。
“這是鴉片,不是芙蓉膏啊……”
政事堂密廳里,湯右曾,范晉、鄔亞羅、陳萬策,唐孫鎬,史貽直、宋既、顧希夷和劉旦等人肅容而坐,上首的李肆正端詳著手里的一塊黃黑物事,一股異樣的氣味飄蕩在廳中,初聞像是藥香,聞久了有一股腥臭,讓人胸口發悶,幾欲嘔吐。
“這是芙蓉膏啊,只不過商人取了新名叫福壽膏。”
湯右曾用衣袖扇著鼻子,憎惡地道。
將這塊鴉片遞給侍衛,示意帶出廳外,李肆搖頭:“不,完全不一樣……”
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項工業化毒品,跟傳統社會的毒品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李肆知道范四海在用毒品撬朝鮮國門,但他以為只是香煙的陪襯,更多用來行賄。而且還以為是老的那種芙蓉膏。
可今天看到這東西,李肆才心驚不已,這是鴉片,是他前世,要百年后才會在中國流行起來的工業化鴉片。
熬制、調料甚至包裝,都是以“客戶至上”的商業理念為指導。從神通局那了解來的情況來看,鴉片制造商和銷售商,還針對不同市場,開發出若干價位不同的產品。如果李肆清楚范四海在朝鮮鋪開的渠道體系,更會強化他的觀點。
傳統毒品的危害并不大,圣道九年,英慈院推著東院通過《禁毒令》時,李肆還不太放在心上,只當作人心工程,當然,蕭拂眉吹的枕頭風也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在他看來,鴉片還是相當久遠的事情,而且是不列顛人的產物。
可現在看來,當資本帶著工業化的生產和行銷體系,瞄上了鴉片,這危害就可怕了。而堪堪跨入近代社會,工業化剛起,資本勃發的英華,竟然也在雞蛋上鉆出了縫,借朝鮮一事,將鴉片產業滋養起來了。
“是臣的錯,臣在朝鮮查探得了商貨虛實,才讓范四海有了傾銷鴉片的便利。”
神通局劉旦很懊惱,當初李肆“雇傭”神通局去朝鮮,調查朝鮮商業經濟狀況,為撬動朝鮮國門作準備,可沒想到,具體辦事的范四海竟然選擇了鴉片當破門利器,這可是大罪啊。
李肆搖手:“是對是錯還不能下定論,今日召卿等前來,是商討應變之策,而不是判案的。”
湯右曾馬上就激動了:“此舉難道還是對的?臣以為,絕不容阿芙蓉泛濫于世!朝鮮是我華夏藩屬,怎能以此毒物去禍害呢?就算此時跟朝鮮還無往來,可仁者仁人,就不能讓這等毒物害人!要讓國人知道是我英華主使,一國大義何存!?”
眾人臉色更不好看了,湯右曾這話雖有迂腐之處,可立場卻是很對的,對此時的人心而言,就算是敵國相爭,用上毒物,那也只能是在戰場上,怎么也不該去毒害一國民人。哪一國要這么干,那就是喪心病狂。
湯右曾沉聲道:“范四海,該殺!”
如果在場的是整個政事堂的朝臣,甚至換作英華一國民人,湯右曾這一句話,估計會牽起萬千人響應,真要投票的話,百分之九十九都會選擇處死范四海。因為他販賣鴉片,毒害朝鮮。
李肆沒說話,史貽直道:“用什么罪名?”
鄔亞羅隨口道:“罪名還不好找么?反正該殺,找一個可以殺了他的罪就好。”
即便是皇帝老班底,史貽直也不給面子,嗤笑道:“那陛下江南定法所花的力氣,全都白花了。”
他認真地問在場眾人:“范四海犯了什么法?《禁毒令》上可沒說不準向外國販運毒物。”
湯右曾皺眉道:“此等傷天害理之事,何須拘于法文?不處置又怎能安人心,怎能定大義?”
李肆出聲了:“朕說了,這不是在判案,你們要商議的是朝鮮局勢,是鴉片貿易!”
他也很無奈,傷天害理就是違了大義,不管法有沒有管到,這事就是有礙英華的大義。
可現在更要緊的問題是,利該何去何從?前世記憶里,鴉片貿易乃至鴉片戰爭,背后都是極其復雜,影響深遠的經濟問題。
“臣來晚了,陛下恕罪,年羹堯水師在朝鮮肆掠,北洋艦隊應對不力,臣剛在樞密院抽調文檔,以為準備。”
蕭勝此時才到,向李肆告罪后入席。
湯右曾正道:“禁絕鴉片產、運、銷三個環節!南洋徹查種植園,海軍徹查過往商船,通事館也該聯絡朝鮮了,借協助禁毒之機入朝鮮。國內更要嚴防死守,絕不容鴉片在國中流傳!官府既已深到鄉鎮,就該全數動起來,這鴉片的害處,臣聽神通局也說起過,那是變人間為地府啊!”
蕭勝估計也是剛整理了海軍的情況,聽到這話就坐不住了,“首輔啊,一句徹查說起來倒是簡單,南洋來往商船數萬乃至十數萬,海軍能查得過來?”
宋既也嘆道:“南洋產鴉片,國人的產業倒還好說,可要借當地人名義,那根本就是難于登天。鴉片之源是罌粟,半畝三分地就能種,怎么查?”
劉旦也道:“臣也打聽了產鴉片的流程,一口大鍋,若干輔料,再加上已四下流傳的制法,一人一月就能產上百斤,要禁絕鴉片生產,幾無可能。”
湯右曾和鄔亞羅態度堅決:“那也得禁!”
李肆道:“禁肯定是要禁,但能禁到什么地步,朕看得好好算筆帳。”
唐孫鎬不知想到了什么,補充道:“臣以為,也得算算鴉片的利……”
湯鄔等人側目,唐孫鎬卻道:“有多大的利,就能聚多大的力,算清楚了利,才能知道能不能禁,禁要花多少力氣。”
湯鄔消了氣,眾人也都點頭,是這個道理。
既然一國重臣都在,還有劉旦這樣掌握著商業經濟情報的專家,那就現場開算。
李肆只覺神智有些恍惚,他隱隱覺得,英華一國,可能會因算這筆帳,跨入到全新的天地。那里并非天堂,而是天堂地獄都混雜在一起的混沌之域。
李肆嘆道:“朕覺得……諸位可能要后悔,這筆帳,太容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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