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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六百四十三章 英薩變亂
草上匪作品
簡介:第十二卷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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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草清第十二卷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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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為中國藩屬這種說法,最早起自東漢時倭奴國朝貢,光武帝授“漢倭奴國王”金印。()但當時日本尚無統一國家,倭奴國只是當時日本上百部落之一,這說法也就只有象征意義,毫無政治法統。
可這說法確實也不是毫無憑據,室町幕府的足利義滿,可是貨真價實地受了明朝“日本國王”的冊封,還不止他一人,而后的足利義持、足利義教,也受此冊封。這跟大明萬歷皇帝受文臣蒙騙,封豐臣秀吉為“日本國王”的事情可不一樣,這幾位將軍都是主動請封的。1
而這個“日本國王”的名義,更早出自明初中日之間的沖突。當時日本是南北朝時代,后醍醐天皇委任懷良親王為征西大將軍,征討室町幕府,懷良親王以九州為據點,也就跟大明有了來往。
此時明朝初建,但倭寇已顯,跟明朝中期那些實質是中國海盜的“倭寇”不同,明初倭寇是真的倭寇。朱元璋遣使來到九州,向“日本國王良懷”遞書問責。懷良親王不知道是太傲慢,還是將明使當作元使,竟扣押主使,殺了五名從使。
而后大明派出了階級更高的使節,此時懷良親王服軟了,賠罪外加遣還倭寇劫掠的人口,遣明使以下國自稱,也用大明年號,看起來就像是大明的藩屬國。
懷良親王雖放低了姿態,但倭寇依舊猖獗,朱元璋威脅要攻日本,懷良親王也強硬相對。鑒于蒙古征日本的失敗,朱元璋吞下了這口氣,將日本列為不征之國。2
由這段恩怨來看,中日之間不僅相互不了解(比如把懷良親王稱為“日本國王良懷”,懷良親王死后,遣明使依舊頂著這個名義),朝貢關系也跟琉球、安南和朝鮮等國不同,日本人絕無自居大明藩屬的認知。
但室町幕府主政后,足利義滿為行“替天計劃”,取代天皇,向明成祖朱棣稱臣,獲得大明“日本國王”的封授。在這段時期,就政治現實而論,日本還真當過大明的藩屬。
可這現實終究沒能上升到法統,原因也很簡單,畢竟在日本,天皇是法理上的最高統治者,而且具有神格,不可能向他國稱臣。()幕府將軍受大明冊封,不影響日本的“國格”。
法理歸法理,現實難以抹滅,畢竟幕府將軍是實際的掌權者,因此足利義滿以及后兩位將軍受大明冊封的事,讓日本上層頗為糾結,索性也就閉口不談,時輪飛轉,一兩百年過去了,日本人也大多忘了這事。
德川幕府再開,不管是將軍還是重臣,對足利幕府的歷史可不陌生,陳興華開口就揭瘡疤,德川吉宗和一干重臣頓覺痛徹心扉。
“日本人是怎么對答的?老實說,我在殿外可真是捏著把汗,萬一日本人惱羞成怒,砍了知事該怎么辦?”
回到禮賓館,羅五桂好奇地問陳興華。
“砍了我也好,兩國就此再增血債,讓國中那些高呼中日和平的人閉嘴。至于日本人的反應……無非是敷衍推搪。”
陳興華淡淡地說著,之前在御所大殿里,德川吉宗臉色瞬間蒼白,那些幕府重臣也如被塞了滿口糞便,老半天沒清醒過來,這讓他能從容不迫地將后面的話說出來。
大英要求德川幕府繳回歷史上的“倭奴金印”,以及足利幕府的“日本國王印”,由大英重新向德川幕府授“日本國王印”。此后德川幕府要傳位,也需要得到大英的認可和封授,完全將日本跟安南等藩屬國等而視之。
不僅如此,陳興華還傳達了大英圣道皇帝的上諭,南洋有事,各藩屬均要出力,日本也要出人出錢,盡到藩屬的義務。末了陳興華終于提到琉球,說琉球為大英藩屬,藩屬之間的攻戰絕不許可,日本必須盡快繳回之前的琉球密約,并遣使向天朝賠罪。
有那么一刻,陳興華覺得,德川吉宗會跳起來,親自拔刀來砍自己。
但德川吉宗卻平靜了,只說這些事……需要研究。
當陳興華轉身而去時,聽到大殿之上爆發出巨大的聲浪,那肯定是在痛罵他,可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為此他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這項任務是他從馮靜堯手里搶過來的,這幾年掌管勃泥公司的經歷平淡如水,他就希望能置身于波瀾壯闊的歷史之中,而日本……他跟日本可是有仇的,他的祖父在會安,就死于日本浪人之手。[]
皇帝對日本的態度有些搖擺不定,敵視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的東西,這也影響到了朝堂對日決策。陳興華覺得,能以自己的一條命,讓皇帝,乃至一國,能將日本也列入國敵清單,值了。
羅五桂雖知此行是要激怒幕府,也希望目標達成,可聽到陳興華這話,也覺得脖子發涼,文官就是文官,一張嘴比一個艦隊的殺傷力還大。
兩人正在討論,幕府會多快作出反應,一個人急急而來,是薩摩藩的玉里良,他一臉凄絕,咬牙切齒地道:“你們中國人,良心大大的壞了!”
玉里良來此可不止是罵人,聽他說到正事,陳興華和羅五桂就抽了口涼氣,幕府沒反應,薩摩藩先有了反應?
禮賓館門口,一個人正跪坐著,頭發披散,衣衫拉開,手里還舉著一柄肋差,嘴里正念念有詞,背后站著一位武士,斜舉武士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要切腹,背后那武士是當介錯的。
“薩摩藩絕沒有與中國人共謀,絕沒有叛國!我島津盛常在此切腹,證明薩摩藩的清白,為中國使節冒犯了將軍謝罪!”
要切腹的竟是薩摩藩家老島津盛常,這般決絕,讓本以為自己已經很能豁得出去的陳興華也心頭大跳,自己是不怕死,這人是怕活著……
“幕府的人跟他談了幾句,他就決定在這里切腹了,真是俐落。看來不止是尋常武士,從上到下,日本人都不把命當回事。”
范四海已在門口看著,對趕來的陳興華和羅五桂這么感慨道。
英華使團就這么靜靜地看著,陳興華都沒出聲阻攔,對日本人來說,切腹是很嚴肅的事,就如華夏士子赴死殉節,誰阻攔誰就是罪人。
當島津盛常的頭顱被介錯的武士刀砍下,帶著血水在地上翻滾時,范四海盯住了滿臉漲紅,似乎已經無法呼吸的玉里良,對羅五桂低聲道:“注意警備,提防薩摩藩的人為推脫責任,把咱們全砍了腦袋。”
日本歷史上的享保十一年六月六日,發生了一系列事件,被總稱為“英薩變亂“,薩摩藩勾結大英,壓迫幕府,損及日本國體,島津盛常的頭顱,只是薩摩藩在幕府前自證清白的第一顆。而且不管有多少顆頭顱,多少鮮血,都無法洗清這樣的嫌疑。
“家老的血不能白流!”
“我們薩摩藩不能成日本的罪人!”
“光靠家老的血不夠!只有殺光中國使團,才能讓幕府相信,我們薩摩藩絕沒有出賣尊嚴,絕沒有引狼入室!”
“去找玉里殿,要他下令動手!”
島津盛常切腹,極大地刺激了薩摩藩的基層武士,他們覺得必須要行動起來。
玉里良很矛盾:“我也想這么干,可是薩摩藩的未來,你們就沒想過?不,你們不能這么干!你們……”
他軟弱無力地表示著反對,武士們涌上來將他綁住時,他沒有絲毫掙扎。
六日入夜,如范四海所料,原本護衛使團的薩摩藩武士忽然襲擊禮賓館。羅五桂原本很緊張,他手下只有十來名侍衛,盡管是伏波軍中最精銳的戰士,可對上二三十名日本武士,在狹窄的建筑里對戰,明顯處于劣勢。
槍聲不斷,混雜著刀劍的撞擊聲,薩摩藩的武士付出了十多條人命,將使團壓進了一間屋子里,正在張羅柴火準備燒屋時,玉里良帶著幕府軍隊來了。
幕府軍平息了薩摩藩基層武士的反亂,卻沒有找玉里良問罪,這其中的貓膩,連羅五桂都能明白。
幕府不想背負殺害中國使節的罪名,所以要出手阻止薩摩藩,但同時又要威嚇中國使團,逼迫使團放棄之前的要求,跟幕府就事論事地只談琉球之事,或者……什么都不談,就此打道回府最好。基于跟大明打交道的歷史經驗,不談明白,中國是不會動兵的,所以還會派使者前來,態度也會比現在軟化得多。
范四海冷笑道:“說不定還是幕府壓迫薩摩藩,讓薩摩藩自己動手的。”
陳興華拍案道:“薩摩藩還以為自己能跳出這個大坑?做夢!”
面對使團的問責,玉里良無言以對。
第二天清晨,禮賓館門口,島津盛常的血跡未干,玉里良又跪坐在門口,他也要切腹,只是這一次,是向使團謝罪。
玉里良的腦袋在地上咕嚕咕嚕滾著,羅五桂忽然感慨道:“我忽然有些怕了日本人……”
范四海也點頭:“除了幕府那些掌管著實務的頭面人物,下面的日本人,一旦有了想法,什么臉面什么廉恥也不要了,豁出性命來干,一旦失敗,就干脆利落地認輸謝罪,這是……真小人啊!”
陳興華卻看著那名介錯,鋼刀斷頸,似乎損了刀鋒,那武士正撫著刀,一臉痛惜。陳興華悠悠道:“這日本人的心志,就如刀鋒,俗話說,過剛易折……”
振甫信平痛哭流涕地道:“這怎么辦啊,這怎么辦啊?幕府絕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陳上使,你不僅讓我們振甫家左右為難,也讓在日本的數十萬中國人彷徨無依啊。”
陳興華面無表情地道:“等你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誰,到時自然知道該怎么辦。”
陳興華是拂袖而去了,范四海有些不忍,拉起振甫信平道:“就算要兩國和睦,親如一家,也必須跨過太多的檻。就像我們英華,別看現在是一國,以前大家也揣著無數仇怨。我范家曾經是英華之敵,我的兒子被流遣勃泥,還有兩年刑期呢。”
羅五桂也在一邊道:“沒錯,就說我的上司白延鼎,他之前跟伏波軍都統制鄭永還是生死仇家,彼此都欠了不少人命,可最終大家不還是走在一起了?”
振甫信平淚眼婆娑地道:“那到底要付出多大代價,苦難要持續多久?”
范四海攤手:“那就看幕府能不能看清現實,愿意跟我們英華一同去謀福貴了。”
振甫信平稍稍解了心結,開始盤算著通過自己一家,以及旅居在日的中國人,向幕府傳導兩國友好睦鄰的呼聲。
看著他的背影,羅五桂嘀咕道:“他還當真了?”
德川吉宗是清醒的,又拖了幾天,見使團態度毫無變化,他終于傳遞出了強硬以對的信號,宣布驅逐中國使團。日本的國格不容侵犯,幕府的尊嚴不容侵犯,不然他沒辦法繼續在二百七十多家藩主面前維持幕府的權威。
“我們會回來的,兩個月之后,我們會回到江戶灣,到那時,相信將軍閣下會改變心意。”
陳興華丟下了這么一句狠話,帶著使團上了船,這絕不是場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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