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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六百零八章 江南路,鹽魔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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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一第六百零八章江南路,鹽魔之力
在江南行營的首腦們為方略砥定而心滿意足時,龍門港一座粗見雛形的堡壘里,看著那個正因驚悚而渾身發抖的中年人,劉文朗也覺舒暢滿懷。
他快意地叱喝道:“席知府,你也有今天!”
此人正是杭州知府席萬同,人在府衙里,都被裝扮成衙役的天地會成員給幾棍子放翻,莫名其妙就到了龍門港。本是惶恐,可見到這個年輕的南蠻士子,渾身汗毛都炸開了。[.]
席萬同驚呼道:“王之彥!”
劉文朗就是王之彥,就因為在石門諸橋鎮的關帝廟寫了幅對聯,“荒村古廟猶留漢,野店浮橋獨姓諸。”查慎行偶然看到,大為贊賞,跟查嗣庭講過,被查嗣庭寫進了《維止錄》,就成了杭州知府羅織文禍,彰顯功績的有力證據。王之彥本要被斬,卻被黃而救下,逃到了江南,但他一家卻沒逃過李衛隨后發動的大掃除,盡數流遣關外。
王之彥現在有公私兩愿,私愿是懲治席萬同、李衛,救回家人,公愿則是推翻滿清。現在席萬同被抓,心頭那個痛快,讓他的笑聲格外有力。
“你該是從沒想到,一個窮酸,也能懲治你吧!”
“休、休要猖狂!朝廷還在,爾等南蠻異日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席萬同本要叩頭求饒,可面對王之彥這個昔日窮酸加階下囚,他怎么都忍不下這口氣,硬著脖子高叫。
王之彥被他激怒了,伸手就去抓士兵的火槍,想要當場打死他。
一個副尉趕緊攔住了他:“可使不得,此人身上不止背著你的仇,國中無數人都要找他討還血債呢。”
王之彥放手,憤憤地道:“就得凌遲了他!”
副尉聳肩道:“咱們國中現在可沒這一茶”,……
眼見席萬同癱軟如泥,王之彥再沒出氣的興趣,離了軍堡,朝一片一看就是臨時建筑的木屋群走去,這是英華工商總會在龍門港所設的江南商館,供各路商賈在此辦理商務。
王之彥供職于盛良鹽業,以算師身份來打探商路,現在還只是坐商,一面等著江南行營處置金山衛白道隆的事,一面向敢于上門的江南人敞開賣鹽。
抓住席萬同的興奮消退,王之彥開始琢磨商路的事,他總覺得這么隨意賣不是個事,下家不僅有江南民人,還有江南官府和鹽商。
英華工商來江南,為的不是單純賣貨,而是要跟朝廷一起,借商貨吞吃江南,把江南變成穩定市場。為了這樁長遠利益,朝廷在商貨出價上的限制和種種監管措施,他們也都支持。
可眼下的進展,似乎跟這個方向有偏差,下一步該怎么走呢?
王之彥先來一步,不僅是試探商路,也是在龍門扎下營寨,槁定貨倉和辦公地,以及跟江南行營辦好各項手續。現在公司人馬也陸續到了,王之彥就得把精力放在這樁事上。
正想得入神,迎面跟一人撞上,那人哎喲一聲,膝蓋軟下去,竟是要下跪叩拜,王之彥一把扶起,心說這肯定不是英華人。
這一扶,兩人同時呆住。
“王先生!?”
“張屠子!?”
這人是石門縣城賣肉的張屠戶,跟王之彥不過是點頭交情,但他被抓那天,這張屠戶還提醒過他一句,雖然時間太晚,沒幫到王之彥,終究是一番恩情。
“他們都說這龍門根本就進不來,老子偏不信,果然,只要登記籍貫身份,在南面還能有認識的人,就這么進來了。王先生別怪我啊,我只認識你。”
“來干啥?我的殺豬刀和斬骨刀都得換了,杭州、松江和蘇州的殺豬刀次得很,價又高,聽說廣東鋼刀不錯,龍門離石門又這么近,我就來看看。”
“王先生,你認識賣鋼刀的人么?幫我牽個線嘛。”
王之彥聽得啼笑皆非,果然是憨實的民人啊,勇闖龍門,只是想買到質優價廉的殺豬刀。
“我現在叫劉文朗,是啊,換個名字,是怕江南官府知道我在這,要用關外的家人來脅逼我,至于說殺豬刀么……”,
王之彥提醒著張屠子,接著他心中一動,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如果……,那么……,但去”,…
他正在思忖,張屠子不敢打擾他,恭恭敬敬在一邊立著,心中就道,聽說南蠻連火槍都敞開了賣,難道殺豬刀還有什么忌諱?
另一個人急急而來,遠遠就照王之彥喊道:“走走,行營開工商大會,江南事要理清眉目了!”
來人是盛良鹽業公司的總司梁博儔,王之彥吩咐公司員工將張屠子帶到他的辦公室等候,跟著梁博儔去了。
張屠子叫張三旺,世代都是殺豬匠,腦子里就很難塞下其他東西。
但當王之彥,不,劉文朗開會回來,一臉紅暈地將一件事道出時,張三旺頓時覺得,天也開了,地也闊了。
劉文朗讓自己賣鹽,不再殺豬!?
“從這里批鹽,十文一斤,你照著康熙時的鹽價賣,三十文一斤,能賺兩倍利!你那殺豬生意能比么?”
“你還不必親自賣,如果你有那膽氣,敢跟石門海寧的鹽商斗,自己招呼起一幫兄弟,二十文批給他們,讓他們三十文出手,讓石門海寧甚至其他縣的人都吃你賣的鹽,你能賺多少!?”
劉文朗的話,就如一把刀子,逼到了他這頭豬的脖子上,把他驚得心中嗷嗷慘叫,是幸福地慘叫。
張三旺兩眼充血地道:“不不,我就給下家十五文出價,我雖然賺得少,但下家得利多,就會有更多的人來當我的下家,這樣我就能賺得更多!”
劉夾朗眼中也放了光,這個人,很不持”,…
“干不干!?”
“干!當然干!”
劉文朗問得直接,張三旺回得俐落。么一樁大生意,他張三旺怎么不愿干,怎么沒膽氣!?就算他一年只賣一萬斤鹽,純利就抵平了他殺豬鋪子的生意,夠他一家吃喝了。可一萬斤鹽……,石門縣城的民人,一年都要吃幾十萬斤鹽呢。光是石門海寧兩縣,他起碼就能掙一萬兩銀子!一萬兩……,對他這么個殺豬匠來說那簡直就是天上的星星全是銀子在閃光。
但張三旺還有很多顧慮,從龍門販鹽到石門海寧最大的問題是安府盤查,海上有江南水師,現在這幫水師都不舉官旗,扮成民人漁船貨船,如海賊一般巡海。陸上又有綠營和官差,十里設卡,層層盤這該怎么辦?
劉文朗撇嘴道:“韃子的水師別去管他,咱們英華海巡馬上就要控制整個杭州灣,公司也會派護衛幫你們走海路。至于陸路,知分寸的花小錢買通,貪得無厭的拉起咱們英華大旗,這都看你自己的本事。”
張三旺心火呼啦啦燒著目露兇光地再問:“龍門……,賣火槍么?”
得了肯定的答復,張三旺腦袋卻又耷拉下來,他沒錢。
劉文朗笑道:“你們這批江南鹽代,公司特別照顧,用鹽入份子。以后你們賺的錢,可得分公司兩成。既是公司自己的生意了,就可以賒貨!可以給賬期!”
當時張三旺又要給劉文朗跪下了,這可是大恩啊人家還只分兩成利口尋常人十輩子都得不著的天降之機,竟然落在自己身上了。
劉文朗扶起張三旺,暗道這是你自己掙得的機會,因為我信你。再說這利雖是公司給的,卻也是朝廷撐著的。為推動國內工商入江南,朝廷不僅免出口稅,還補貼運費,同時補貼護衛費用,統管公司護衛的鏢局,可是朝廷出錢雇的。
拉著張三旺走了一圈流程讓他搞明白該怎么出鹽,怎么結款,張三旺整個人都燃燒了急急趕回石門,張羅這一樁大富貴至于他此行原本的目的,殺豬刀……,早就被他丟到了九霄云外。
就鹽這一事上,英華鹽業聯合體事先劃了大致的分區,然后在各自的分區里尋找張三旺這種有心氣有膽量,勇于開拓和擔當的鹽代。而具體人選,雖是貓走貓路,狗走狗路,原則卻是一致的,就兩條。一是找類似于張三旺這樣的草民,二是找信得過的自己人。
這自己人,自然就要攀人情了,劉文朗因一番未實現的恩情而認定了張三旺。而在鎮海縣龍頭村的龍頭鹽場,因為英華高州鹽業不少中層的祖輩都出自這里,所以龍頭鹽場那些鹽戶就成了寧波府的鹽代。
“咱們可以松口氣了,不必自己煮,就把英華的鹽賣給場商老爺,日子該能好過一些了。”
龍頭村的村長想得很單純,對送上門來的富貴是這么理解的。他們這些鹽戶,要按灶數,每月給場商繳鹽。除了額定數目,多的也必須賣給場商,但場商的收購價卻很低。
收購價再低,也沒低過英華的鹽口如果算上他們花費的柴火人工,比英華的鹽高出不少。現在高州鹽業以十來文一斤的價大量賣鹽給他們,他們賺的自然能多一些。
村長是這么想的,可村中年輕人卻跳腳不已,“額鹽繳了也就夠了,多的為什么還要賣給他們!?這么大的利,咱們為什么不自己賺!?”
村長冷聲道:“這就是造反!咱們往鎮海賣一些鹽,能補貼家用也就夠了,要繼續朝外賣,看那些鹽商老爺不把咱們生吞活剝了!”
江南本地也產鹽,他們這些鹽戶,也在賣私鹽,但數目不多,畢竟江南鹽業被皇商、官商到官府層層把控著,就沒他們這些魚蝦多少翻騰的空間。
但現在英華海量運鹽入江南,除了找張三旺那樣的本地人當鹽代,江南當地鹽戶也被列為鹽代發展的對象,這是要鏟江南鹽商的根。一面是英華鹽業,一面是江南鹽商,他們鹽戶就夾在了這中間。
老村長是想兩面得利,置身事外,年輕人卻想要向前踏步。
正吵鬧不休,村口一片喧囂。
“寧波總巡帶人來了,說咱們販運私鹽!”
村人急急來報,老村長面若死灰。
村里的年輕人群情激憤:“瞧,咱們還沒作,他們就扣上了這帽子!總之他們就是見不得咱們能得利!”
老村長咬牙道:“其他事別管,把高州鹽業賒給咱們的三萬斤鹽護好!”
一場微型戰爭在龍頭村爆發,上百鹽丁沖入村子里,要抓人搶鹽,開頭還耀武揚威,卻被聞訊趕來的上千鹽戶圍住。
槍聲起了,鹽丁用火槍轟開一條血路,倉皇退卻,鹽戶們對著十數具村人的尸體,群體沉默了。
在眾人的目光逼視下,老村長顫顫巍巍地揮著拐杖:“好啊,老頭我也是看清了,這幫鹽商,就是不要咱們下面人活!既然如此,咱們也就再不給他們供鹽,英華的鹽,咱們自己賣!”
有血氣的年輕人更道:“英華鹽業的人跟我們說過,如果有麻煩,他們可以派護衛來,可以賣火槍給我們。
村人們鼓噪而起,龍頭村鹽亂,成為江南原本官商一體的鹽業崩塌的里程碑事件。
無關政治,無關民族,以龍頭鹽場為代表,江南十多處鹽場,原本那些處于鹽業最底層的鹽戶們,得了英華鹽業的支持,揭竿而起,丟開了江南鹽業供應鏈那骯臟血腥奢靡的中上層,開始為自己謀利。
之后英華鹽業聯合體以這些鹽戶為核心,重組了江南鹽業公司,將閩粵資本、技術代入到江南,由此閩粵和江南在鹽業上緊密一體,難分彼此,這自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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