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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 連鎖反應 戰俘營(下)
“陳先生,你們根據地里頭真的不收稅么?”俘虜群里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那是一個胳膊上纏著繃帶的傷兵。
“請問你所指的不收稅,是指我啥時候說的話。”陳克問。
“你剛才說不收稅的。”這位激動的俘虜高聲喊道。
“剛才和稅收有關的,我只說了兩件事。第一,沒有地主收租。第二,沒有官吏勒索。但是我們根據地還是要收稅的,如果不收稅,我們根據地也有官員,大家也得吃飯啊。”陳克不能說根據地不收稅,因為這不是事實。各個時代的造反者素來愛喊不收稅,例如同明末造反者那種“闖王來了不納糧”這等口號,聽著很爽,實際操作起來那就是扯淡了。
“你們既然收稅,和大清有什么分別?”傷兵接著喊道。聽了這么煽動性的話,不少原來臉上都是憧憬神色的傷兵們立刻就有種恍然大悟的樣子。
看來這位是攪局的,陳克瞅著這個傷兵的衣服,看樣子還是個軍官。估計是聽了陳克的話,心里頭不忿,所以要來攪攪局什么的。
對這種程度的挑釁,陳克一點都不怕。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克在21世紀當老百姓的時候,對對收稅這種事情很是不高興。這身份一換,他現在也覺得收稅是必須的。沒人愿意交稅,如果把稅收稱為國家的“惡行”,那這就是一種“必須之惡”。
陳克高聲說道:“大家大部分人都受了傷。我且不說獻血這件事,如果沒有醫生們,如果沒有這些抽血的針管。我就是在身上用刀劃了口子,放出來一大碗血,這血也沒辦法輸到傷員體內。這都是大家親眼看到的吧。”
聽了這話,原本開始不以為然的俘虜們注意力又開始集中起來。其實這些天超過一半的人都有過注射的經歷,絕大多
人都見過別人注射的場面。這些精致的針頭,大量透明的玻璃器皿,讓湖北新軍的官兵們很是驚訝。
“這些醫療設備都是我們根據地自己制造的,我們有專門的工廠生產制造這些醫療設備。制造這些設備的工人要吃要喝,我們必須給這些工人發工資。他們自己不種地,但是大家每天都得吃飯。我們不偷不搶,若是不收稅,這些人吃什么?這些醫生們都是要學習治病救人的知識。他們學習這些知識的時候不可能一面種地一面學習,他們也得吃飯,他們也得穿衣。沒有根據地的稅收,就不可能有這么一大批人。沒有這么一大批人,誰給大家治病?大家都是當兵的,受了這等傷,若沒人救治,會有什么結果?為了救治大家,我們根據地是花了很大一筆錢的。這筆錢從哪里來?就是從稅收中來。”
聽完這話,方才那個出來找茬的新軍傷兵也不吭聲了。不管他們對滿清或者張之洞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現在救了這批人的卻是人民黨。滿清和張之洞只是把他們驅趕向這個死亡的戰場,然后黎元洪帶著他們從失敗走向覆滅。湖北新軍里頭的頑固派到了這等地步,或許有勇氣給陳克挑挑刺,卻沒有勇氣直接指著陳克破口大罵。
看著自己重新讓湖北新軍的傷兵們接受了自己的說法,陳克繼續往下說道:“我們收稅,但是我們不收苛捐。農業稅是三成,還不用交銀子,只用交糧食就行。做買賣的稅收是一成,除此之外再無別的稅收。最重要的是,我們根據地沒有地主,沒有那些靠收稅過活的稅吏,是由政府直接向百姓收稅,大家根本不用受層層盤剝。”
滿清時代稅制的一大問題就是不收實物,只要錢。這種稅收模式導致了谷賤錢貴。農民們若是想要錢,只有靠出賣勞動力或者出售谷物。在一個小農經濟的社會里頭,賺錢哪里有那么容易。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的白銀海量的外流,這就更加導致了農村經濟的破產。再等到外國商品開始沖擊中國市場,一來是金屬貨幣的加速外流,二來是農村手工業的持續破產。整個小農經濟就開始加速破產。
陳克以前認為滿清政府“就是爛啊就是爛”,但是為什么會這么爛,陳克并不太清楚。直到回到這個時代之后,他才開始理解滿清爛在何處。滿清自己的人員腐朽是一大原因,但是滿清制度的根本性問題是更加主要的因素。
“最關鍵的還不僅僅是收稅,而是國家把稅收用在什么地方。我們根據地的政府開辦工廠,我們要向工人支付工資。我們根據地開辦學校,我們得向老師支付工資。我們根據地要修橋鋪路,有專門的工程兵。我們還得向工程兵們支付工資。我們大家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醫生,護士,還有雇來洗繃帶的這些工人,我也得支付工資。稅收上來的這些錢用在哪里呢?就用在這些地方。大家若是不信我說的,大可去問。如果不信我們人民黨的工作人員,你們可以去問那些雇來洗繃帶的女工。看看我們是不是給錢了。當然了,你們當兵吃餉,滿清也給你們付錢了。不過除了你們這些人之外,你們湖北到底有多少百姓能由國家提供就業,給工資的,你們也不妨好好的想想。”
這話說完之后,湖北新軍的傷兵們再也不吭聲了。大家其實不是不懂道理,僅僅是從沒人這么給大家講道理罷了。滿清政權里頭對于“等級”的宣傳那是無以復加,官員可以輕易決定百姓的生死,當官的少欺負人那就是好官,誰敢向滿清當官的詢問自己繳納的稅金去了哪里。
陳克說完這些話之后,突然想起21世紀的共和國。共和國也遠不是什么人間天堂,稅收的透明化也不怎么樣。但是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陳克本人從小學上完大學,家里面經濟也很是輕松。和歐美那種上完大學出來還學校貸款得還幾十年的情況一比,陳克和他的同齡人可謂幸福的沒邊了。雖然不在21世紀,但是陳克“五毛”的秉性還在,他忍不住在心里頭為共和國辯解了幾句。
方才那個試圖攪局的家伙引發了陳克的這種聯想,底層的人民一旦有了革命的想法,那這種想法會本能的去推翻現在壓迫在他身上的一切。人民切身之痛的無外乎稅收、以及現實中欺負過他們的人。歷史證明了一件事,人民自發的無序力量基本代表了毀滅,這股力量能夠摧毀一個舊世界。但是革命不等于毀滅,革命的偉大意思在于創造出一個新的更好的世界。如果不能把這股力量正確的引導,摧毀工作完成之后,局面反而更糟。滿清的覆滅就是一個明證,滿清覆滅之后的第38個年頭,中國才真正的被一個中國歷史上無與倫比的政黨統一起來,在這38年里頭,黨統治之外的地區哀鴻遍野。
陳克知道自己其實無力阻止這種歷史必然進程的發生,他只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讓這個階段盡可能的縮短。早日渡過這個階段,進入到中國強勢復興的新階段當中去。如果希望縮短這個陣痛的進城,那就必須給出更加明確的指導。這就是陳克的工作,這也是陳克的使命所在。
見自己所說的東西某種程度上已經觸及了戰俘們的內心,陳克也不愿意“畫蛇添足”,想讓別人接受自己的道理,那是別人自己的事情。拔苗助長有害無益。陳克最后說了一句,“大家好好休息,早日康復。在這期間,大家不妨好好想想,你們到底為什么要給滿清賣命,這種賣命到底值不值得。特別是你們回到湖北之后,很可能還要在滿清的驅使下和我們作戰。我覺得大家應該把這個問題想清楚。我們人民黨的部隊知道投入戰爭是為了我們自己,是為了我們的父老親人,是為了天下的百姓。你們打仗是為了誰呢?”
說完這話,陳克下了臺子,查看了一圈俘虜營的基本工作之后就回指揮部。
回到指揮部,何足道已經帶了幾名政委在等陳克。他們一點都沒有因為等待而著急,反而在熱烈的討論著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見到陳克進門,政委們起身敬禮,陳克回了禮。大家剛一坐下,何足道就說道:“陳主席,這次選舉的工作我們政委們開了一個會。現在想向您匯報一下工作。”
見陳克點頭表示同意,何足道就把政委們的想法闡述了一番。政委的主要看法是,選舉實行的區域必須是人民黨的老區,新解放的地區沒必要著急。人民黨的實際影響力并沒有進入全部根據地,如果搞起了選舉,只怕就會沉渣泛起。政委們都認為現在地方上還有些勢力需要先行鏟除,這些勢力本身偏偏還在地方上頗有影響力。若是這幫人被選舉出來成了人民政府的代表,再動手鏟除就太費周章。而且百姓們對此的看法也會很差。
從統制的角度而言,政委們的看法很有道理,例如陳克一直想鏟除的江湖會黨其實現在的口碑并不太差勁,而一些地主也遠不是什么十惡不赦之徒。若是這幫人當了官,就連陳克也覺得比較麻煩。
“同志的看法我知道了,不過我不同意大家的一些看法。短期內來看,選舉的確會造成一些混亂,老百姓們都沒有什么選舉經驗。而且我也認為一人一票的選舉,很多時候會成為很扯淡的東西。”這是陳克的真心話,他認識不少地方基層的干部,自打推行了村級選舉之后,鬧出了很多“賄選”,很多地方上的黑幫勢力也開始冒頭。選舉這玩意其實就是以“個人利益”為主導的一種行動。很有些“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味道。
看著政委們一個個暗自點頭表示同意的樣子,陳克接下來當頭就是一盆冷水,“但是同志們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選舉不僅僅是那些王八蛋在參加,我們人民黨,還有人民群眾也在參加。以
量是呈現壓倒性的。大家覺得我們人民黨的同志得不到人民群眾的支持么?”
政委們聽完這話不吭聲了,“我從政治的斗爭角度來說,讓那幫牛鬼的蛇神跳出來不是壞事,特別是現在這個階段,那簡直是好事。”
“陳主席,為什么這么說?”就連何足道也有些不明白陳克的意思。
“老百姓選出來自己認同的代表,是因為他們相信這些人能夠帶給他們利益。但是大家覺得這幫人誰真的從人民的利益角度出發?他們肯定要給自己撈。我說過很多次,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幫人是不是給自己撈,人民群眾看得清清楚楚的。同樣,咱們人民黨站在人民的利益上,人民群眾一對比就知道了。現在咱們人民黨光自己干,人民群眾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利益,這不假。但是人民群眾現在的看法是,只要遇到好官就行。也不一定非得是你人民黨。咱們就通過選舉讓大家看一看,在現在的這個世道里頭,只有人民黨才和人民站在一起。”
政委們目瞪口呆,正常人都以減少當前的麻煩為首選。陳克不僅不試圖減少麻煩,現在甚至主動的承擔起麻煩來。
瞅著這群政委們的樣子,陳克知道把這幫人嚇住了。因為陳克雖然所有的思想都是繼承于卡爾叔叔和毛爺爺,但是陳克卻來自歷史的下游。卡爾叔叔和毛爺爺固然有開創者的偉大,但是他們沒能看到事業所經歷的過程。以實事求是的角度而言,陳克位于歷史的下游,那些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他都看到了,自然少了幾分理論家的激情,多了幾分實干家的冷峻。最重要的是這個時代“未發生”的事情,陳克責任看過無
次的各種表現,所以行事自然有一種從容和自信。
陳克建立的人民黨不是一個“神棍”組織,陳克自己總是要把事情的發展,理由講清楚的。這也是陳克能夠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頭樹立起巨大威信的原因。這些同志面對未來的革命前景,看不清,弄不懂,陳克“預言”的革命局面幾乎是不走樣變成現實,這么來了幾次之后,黨內的同志誰也不敢再反對。大事小情都是陳克主席預言的正確,大家跟著走還來不及,除了野心家之外,誰會想起去反對呢?
既然人民黨不是“神棍”組織,陳克就有義務把為什么考慮的理由說清楚。
“同志們,我們還是按照基本的思路來考慮。第一,物質準備上。現在的根據地土地分為群眾自有的土地,以及國有土地。國有土地歸屬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現在暫時掛在國防科工委那里,這也就是說,通過土改,我們已經得到了大部分的土地所有權。所以基層的政府組織職能管理人民,他們沒有多余的土地進行壓榨。咱們人民黨講的是人民利益,其他那幫人考慮自己,他們又沒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利用,除了盤剝百姓之外,他們還能搞出什么花樣來?”
去年陳克提出一人三畝地的劃分標準,不少同志還覺得這土地給的比較多。甚至有人提出給兩畝地就夠了。現在聽了陳克的解釋,大家才算是恍然大悟。陳克之所以給的土地比較多,因為人民黨實際得到了更多土地的控制權。在后期就有了更多的優勢。有同志看陳克的眼神就比較不對了,當時陳克絕口不提現在這些理由,只是說三畝地對人民群眾是如何的必須,簡直有睜眼說瞎話的意思了。
陳克根本不在乎這種視線,雖然他把這位政委的名
在心里頭標記了一下,一會兒散會之后陳克還準備在日記里頭記錄一下,省的以后忘記了。但是他心里頭卻波瀾不驚的,語氣也同樣波瀾不驚的繼續解釋道:“第二,從就業手段來講。大家對農村的情況已經非常了解,百姓們除了種地之外,就是出來干活。咱們的國有企業已經基本一統了根據地上上下下的工廠。而且到咱們國有企業工作的工人多,咱們積累的就快。更何況私營企業他要賺取利潤,他的盤剝必然要比咱們兇狠的多。我還是那句話,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懂得比較。比較之下,同志們覺得最后的競爭誰能贏?”
俗話說手里有糧,心里不慌。錢是硬頭貨,陳克解釋玩這些之后,政委們已經確信國營企業能夠掌握最大最多的錢財,有糧有錢有槍,那是根本不用怕那些“牛鬼的蛇神”們搞出什么新花樣來。
“第三點,組織模式上。我們人民黨的組織模式最講科學,我們以科學的方法,思維來對待問題。而那些人沒有學過這些,沒有經歷過這些。他們的組織模式必然是不科學的。不科學的東西就必然被科學的打敗。所以我倒希望他們現在跳出來。我們人民黨推行的東西,他們沒學過,他們甚至敵視。既然敵視,自然不可能去學習我們的科學態度和方法。若是等這些人接觸了,學會了。我們和這些人斗爭反而會困難些。到那時候,情況反而會比現在要艱難的多。所以我希望他們跳,我還希望他們跳的越高越好。”
政委們到此已經無語了。他們原本覺得一旦推行了人民選舉,那立刻就是危機四伏,困難重重的事情。聽了陳克的講解之后,這局面反倒看起來一片光明。這種思想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是如此的迅猛,美好的前景和巨大的反差讓政委們一個個咧著嘴傻笑,卻說不出話來。
“第四點,我還要談一談秋后算賬的問題。有些人呢,只是想來當這個官,過過癮。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大家能想得到,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他們會怎么用這些權力,可想而知。他們會犯罪的,至少他們會得罪人的。這時候,我們就該秋后算賬了。咱們知道他們肯定會干這些壞事,但是他們還沒有實際干出來的時候,咱們把他們除掉,老百姓覺得他們可憐,覺得咱們暴虐,不講道理。等他們把這些壞事干出來了,咱們再把他們除掉,老百姓只會覺得高興、開心。我們為民除害了。所以等著他們自己跳么,何必讓這些家伙當烈士呢,他們不配。”
熊明楊是比較強硬的,聽完了這話之后,他滿臉都是欣喜和兇猛的笑容。“陳主席,我知道了。這下我就知道該怎么給戰士說了。”
陳克當時就阻止了熊明楊熱情洋溢的說法,“你呀,你不知道。我問你個問題,你覺得我這么考慮問題是不是在耍陰謀?”
“怎么會!陳主席,我一點都不覺得這是陰謀。”嘴里雖然這么說,但是熊明楊的神色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
陳克正色對熊明楊說道:“熊明楊同志,我所有的這些推斷,不是我故意引誘那些牛鬼的蛇神,而是只要有機會,牛鬼的蛇神們自己就要跳出來這么干。這是他們的本性,他們沒有這么干,只是因為他們沒機會這么干。”
熊明楊很明顯現在只是想讓陳克放心,他連聲應道。“沒錯,沒錯。”
陳克一點都沒敷衍的意思,“熊明楊同志,還有這次與會的同志。首先你們得對這次會議內容保密。第二,從明天開始,你們要到我這里來,參與討論發動戰士的會議。你們誰不能真的弄明白了,誰就不能參與發動戰士的宣傳活動。我等著看你們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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