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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章 尾聲(結局)

作者:意千重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意千重 | 國色芳華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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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色芳華 358章 尾聲(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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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好人劉暢(一)

342章好人劉暢(一)

劉暢口里說給大家留體面,帶了那幾個男人就走,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走。不借著這個機會把事情做實在了,過后還怎么談價錢?再說成功的勒索,要在合理的范圍內才能達成,如果超出對方的能力水平太多,明顯就是做不成,所以他也并不敢把魏王府逼得太急了。他只是命人把幾個“奸夫”赤條條地被綁了扔到第二重院里去曬太陽,他自己則帶了人到水邊樹蔭下賞景納涼去了。

納著涼喝著茶,卻又使人來和魏王二子道:“聽說前些日子有人給圣上進言,道是如今民間不貞不孝之風愈烈,建議朝廷作表率,怕是要抓幾個典型……”

這并非空穴來風,確有此事。魏王二子自知此事理虧,也沒法子趕他走或是反駁,自家又是做不了主的,便派了人回魏王府去送信,問府里的意思。清華郡主在侍女的幫助下抖抖索索地把衣服穿了,勉強整理出個人樣來,就挨了魏王二子幾個大耳刮子,罵道:“魏王府的臉都被你給丟干凈了。你怎么不去死!”

清華郡主忍住恥辱,哭道:“難道那些個公主們就是干凈的?仁惠公主還把情夫的娘當成正經婆婆伺候呢。不過是她們有人撐腰,沒人敢欺負她們罷了。”她現成的例子還有好多,誰誰不也是自己養著兩個美少年,也送了駙馬兩個美人的么?怎么到了她這里,她就該死了?

魏王二子氣得沒話可說。

人家不管怎么做,那都是沒叫人給抓著把柄,也沒放到臺面上來啊?有誰給丈夫帶著娘家人一起抓著奸了?沒有!只有她,還是一女四男。要命啊,但這時和她上品德教育課明顯不是時候,魏王二子忍了又忍,道:“還扯這些作甚?已然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余地了。劉子舒斷然是不會再忍耐下去的,如果不依得他,最后難免要驚動宮中那一位。到那時,抓你做了典型整治,全家都要受牽連。”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哭也沒用。清華郡主收了淚,靜靜地道:“他一直待我都不好,一直想盡法子折磨我,他這些作為都是騙人的,就這樣便宜了他。我不服。”一定是誰出賣了她,不然劉暢怎會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在這里?等她查出來,她一定要把那個人挫骨揚灰!

“那你要如何?”魏王二子有些不耐煩子,“你不說你要怎樣,我怎么和他談?”

清華怔怔地看著窗外,窗外陽光燦爛,卻已經不能再照在她的身上,她要如何?她想要很多,但現在最想要的就是讓劉暢死。但是能不能呢?不能。她早就看出來了,只有她對家中有用,她才有選擇的權力,一個對家庭沒有任何作用,還會給家里帶來麻煩的人,無論男女,都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她冷靜地做了選擇:“讓他還我的錢,其他你們自己談。我還希望,別放過劉子舒。他是匹吃人不吐骨頭渣子的餓狼,就算是你們不對付他,他總有一日也會對付你們的。”

魏王二子沒有說話,看了她一回,輕輕嘆了口氣。不用她提醒,只要有機會,魏王府也是不會放過劉暢的。只是清華么,劉家回不去了,魏王府也回不去了,最終的結果就是一個小院子養病幽禁到死。

將近一個時辰后,魏王府派了一個頭發都花白了的老嬤嬤來,目不斜視地從那四個奄奄一息的男子身邊走過,也不和劉暢打招呼,徑直入了內。

劉暢認得那是魏王妃的心腹,也心知這事兒除了剛好碰上的魏王二子外,其他人是斷然不會親自出面的。便坐在樹蔭下,穩穩當當地等著里頭傳完話,再通知他。

這次倒是沒讓他等多久,魏王二子很快就出來和他談條件了。魏王府要面子,不要這事兒張揚出去,劉暢要的是徹底擺脫清華,婚姻自由。于是,雙方一致認定,清華之所以會有這種超乎尋常的舉止,是因為得了失心瘋。為了不耽擱劉暢,不拖累劉家,由魏王府出面稟告宮中,二人和離,以后嫁娶各不相干。清華的嫁妝全數歸還,劉暢還大方地把他給清華的聘禮也悉數給了清華做醫藥費。但只是,清華的嫁妝竟然少得出乎人的意料,她只剩下無數華服釵環罷了。至于那四個奸夫么?他們不該再活在這世上。

事情談完,各回各家。劉暢回頭看了一眼清華緊閉的房門,覺得大快人心,一個纏繞他多年的噩夢終于解決了!可是只快樂不過一瞬間,他就突然覺得很累,很沒意思,原來人生不過如此。

第二日,魏王府的人把清華的東西悉數搬了個干干凈凈,并告知他,清華的病很重,已經送到驪山附近的一個小莊子養病去了。又過得兩日,兩家人手續交割清楚,戚夫人歡喜得要命,立刻謀劃著要給劉暢另說一門好親,問他心中可有所想,她一定想法子替他促成。劉暢卻淡淡地道:“隨便吧。”只要魏王府一日不倒,他就休想說著好親。急什么?急了也白急。

戚夫人重新掌握了大權,生命活力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便張羅著要整修房子,又要給劉暢添人,最好是在新婦進門前,先添兩個良妾,傳宗接代是大事一一她被一支獨大的清華給嚇怕了,人還未進門就想著要怎么壓制。

劉暢有些厭煩,便道:“先把玉兒和姣娘接回來罷。您要是無事,就把姣娘放在身邊親自教養,將來她才好說一門好親。”

戚夫人應了,猶自不肯收手,劉暢便道:“聽說老爺子的外室生了個兒子,到底是咱們家的骨血,也接回來吧。成日放在外頭,不像話。”

“這條老狗!老沒良心的。他怎么不去死!”戚夫人目瞪口呆,接著就要死要活,倒是沒心思去管他的事情了。

劉暢淡淡地道:“你怕什么?這份家業都是我掙下的,還怕他能和我爭了什么去?就這樣定了,先讓人收拾出房子來,明日我就派人去接回來。”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怎么幫著外人對付我?既然知道,為何不早些告訴我?非得孽種生下來了才說?你這是故意要氣死我。”戚夫人哭得肝腸寸斷。

“男人三妻四妾實屬正常。”劉暢瞥了她一眼:“母親不愿意?”以后他的事情他要自己做主,誰也休想再替他做主。

盡管從前她也經常這樣勸牡丹的,可是落到自己身上威夫人自然不愿意,誰愿意眼里心里天天戳著一顆刺?除非是瘋了。

劉暢便體貼地道:“那我就不讓人去接了。您呢,也別多管這件事,就讓人好好養著他。咱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做起事情來總是覺得費力,將來他若是長成了,能夠給我搭把手也是好的。”這話未必是真心,但不期然地,他的腦海里閃現出何家幾兄弟來。

戚夫人猶自不肯,劉暢不耐煩了,“我的事情你少管!好好享你的福!難不成你還想過從前那種日子?”言畢拂袖而去,這件事做完了,他還有正事要做呢。

“公子爺,咱們去哪兒?”秋實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劉暢上了馬,偷眼覷著他的神情,有些拿不準他現在到底在想什么。按理忍了這么久,布置了這么久,終于順利收網,他重新得了自由身,應該高興才是,怎么還是這樣一副陰晴不定的樣子?真是奇怪呀。轉念一想,誰戴了綠帽子會高興呢?秋實也就萬分同情劉暢了,服侍得越發謹慎不提。

“去招福寺。”劉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崇義坊的招福寺,是劉家長期供奉的,因此劉暢剛一入寺,就有知客僧笑吟吟地迎了上來。劉暢也不與他廢話,指了指秋實手里提著的食盒,道:“我來看我那個朋友。”

知客僧親自引他入了后寺,三拐兩拐,進了個幽靜的小院子,取鑰開門,放他主仆二人進去,又親自落了鎖,命一個小沙彌在外守著不提。

秋實輕輕敲擊了幾下門,許久,里頭方有人低聲道:“誰?”

“是我。”秋實咳了一聲。

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打開,一股不新鮮的味道撲鼻而來,劉暢皺了皺眉,從袖中掏出一方潔白芬芳的絲帕掩住了口鼻,瞇著眼睛往里望去。一個年齡與秋實差不多大小的小廝從里頭走出來,笑得瞇了眼,給劉暢磕頭:“小人長壽給公子爺請安。”

劉暢“嗯”了一聲,朝著里頭抬了抬下巴:“怎樣?”

長壽小聲道:“還好,安安靜靜的,整日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然后一直不停地寫,再就是問您什么時候來。昨日半夜才睡,這會兒還睡著呢。要不要小的去把他喚醒?”

“不用。你和秋實把這些酒菜布置好。”劉暢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確認屋子里那股不新鮮的味道散去后,方才抬腳進了門。

這房共分兩層,蔣長義住的是里頭那間,劉暢徑自打起了青布簾子,抬眼往里看去。但見靠墻一張小小的僧床上,蔣長義蜷成一團睡在上頭,臉色蒼白,眉毛緊緊鎖著,看上去無限愁苦。

劉暢默默想了一會兒,輕輕咳嗽了一聲。蔣長義猶如一只受了驚的免子,猛地坐起來,驚慌失措地朝他看過來,看清楚是他,方才重重嘆了口氣:“是你。我等你好些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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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章好人劉暢(二)粉紅670

劉暢同情地看著蔣長義。

其實蔣長義從始至終都算是一個比較低調的人。就算是蔣家事情未發,杜氏避其鋒芒,蔣長揚徹底淡出朱國公府,蕭雪溪剛有了身孕,總之一切都還很美好,充滿了希望的那段日子里,蔣長義對人也還是和從前一樣的謙恭有禮,要說有什么特別的改變,就是臉上的笑容多了一點,衣著稍微講究了些。可那個時候,真的是神采飛揚的。現在呢?

所謂相由心生,一個人的精神面貌,總是無形之中就散發了出來,和穿什么沒有關系。時值盛夏,蔣長義身上穿著件淡青色的紗衫,料子是好料子,剪裁也很合身,但他卻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顧廢絕望的氣息。劉暢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剛被迫娶了清華時的情形。他就算是穿戴著最華貴的衣飾,騎著金玉錦緞裝飾的寶馬,做出最意氣風發的樣子,他還是能從別人的眼里看到同情和輕蔑,特別是牡丹。

蔣長義敏銳的察覺到劉暢在打量自己,他抖了抖袖子,姿態從容地從床上下來,整理了衣服頭發,確認自己的樣子可以見人了,方靜靜地道:“他們是不是找到你這里了?”既然躲不過,就面對吧。他一直都是彎著脊梁做人的,這一次,要一直直到底。

蔣長義不是傻子,他只是投錯了胎。劉暢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清華與我和離了,我備了好酒好菜,想找個人一醉方休。”

這倒是好事一樁,只可惜不能恭喜人家和離。蔣長義一愣,隨即笑了:“為何不去尋潘蓉?我記得他才是你最好的朋友。”雖然這樣說,還是洗了手,跟著劉暢往外頭行去。

二人分賓主坐下,劉暢打發走秋實等人,親手給蔣長義斟酒,隨即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有些心情有些事,不能和最好的朋友說,也不能和父母親人說,卻可以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說。”喝完酒才發現蔣長義看著面前的酒杯,不動。

他還怕自己毒死他呢。劉暢笑了:“你猜,我要是把你交給你大哥,他是巴不得你死了呢,還是希望你活下去?”

蔣長揚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了,不肯放過自己的人不是蔣家人,而是杜家人和蕭家人。蔣長義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淡淡地道:“我大哥的心思我從來猜不透。不過,我猜,你今日來,是來要我的命的。”

劉暢哈哈笑起來:“蔣老三,你真的太可惜了。”他使勁拍著蔣長義的肩頭,“別怕,我可是個好人。”

蔣長義沒有吭聲。他劉暢若是好人,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

“痛快!許久不曾痛快地飲過酒了。”劉暢又自斟自飲了三杯,方道:“你自己捫心自問,不管我這個人如何,從始至終待你就一直都挺好的吧?要不然,你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會來找我?就是因為你知道我是個好人,這里有你一席之地。是也不是?”

蔣長義扯了扯嘴角,顧左右而言他:“我姨娘怎樣了?”

劉暢道:“死了。那天晚上就投繯自盡了,蔣家族人不肯讓她入葬蔣家祖墳,蔣大郎另外給她買了塊墓地,是他的管家和你家那位雪姨娘、妹子辦的。”他頓了頓,有些不情愿的道,“你大嫂請人給她做了法事。”

蔣長義的眼淚流了滿臉。蔣家族人為何不肯讓線姨娘入葬祖墳,原因自不必多說,一是國公府倒了臺,二是因為線姨娘的出身低,三,還是因為被他給拖累了。而線姨娘之所以死得這么干凈利落,就是為了不讓他有后顧之憂,想要他活下去。這么多年以來,她雖然沒有親手撫養過他,但是她的全身心都在他身上。從剛懂事時遠遠看到的那種擔憂的眼神,到他長大后在她面前發誓要讓她過好日子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蔣重沒給過他,杜夫人更不曾給過他,只因為,他是這世間天生就比人低一等的庶子。為什么他的姨娘死了,杜氏卻沒死?

劉暢默然看了他一眼,也不勸他,還是埋頭喝酒。等到蔣長義不哭了,方道:“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人生自古誰無死,人生自古誰不怕死?蔣長義輕輕顫抖了一下,苦笑道:“我想見我父親一面。”他沒問究竟是誰要他死,反正他只知道,倘若劉暢真的要他死,此刻的他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所以不如順從點,也許死了還能和線姨娘埋在一起。

劉暢微微皺起了眉頭,一臉的不情愿。

蔣長義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中暗嘆怕是不成了,只可惜不能當面和蔣重揭穿有些事情的真相,便道:“如果實在不便,見我妹妹云清一面也是可以的,她是個好女兒家,不會亂說話的。”

劉暢沒好氣地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我怎么去見她?叫你大哥大嫂知曉,又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官司。”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到底想干什么?蔣長義沉默了。

劉暢道:“我聽長壽說,你這幾日一直在寫東西?”

蔣長義小心地回答:“是,實不相瞞,我以前也曾替蕭家辦過幾件事,我這個人,記性一直非常好。你收留了我,我無以為報,所以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記下來給你,萬一你能用得上”

劉暢暗笑,蔣老三拋誘探想換命了。不過就憑蔣老三這級別,哪兒會知曉蕭家和閔王什么要緊的東西?可是,他又微微皺起了眉頭,蔣老三那個時候可是蕭家的女婿,也許一些事情蕭家人不會太防著他,他又有心,那就說不定了!劉暢心里這樣想著,面色卻淡淡的:“我不圖你這個。我當時就是看你可憐。你就是寫這個?”

蔣長義拿不準他到底感興趣不感興趣,一咬牙,道:“我寫了一封信給我父親,那一日事情太亂,我走得匆忙,好些事情沒來得及和他說清楚。請你成全了我這個心愿。我死了也不會怨你的,只記得你的好。”

劉暢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行,把你寫的東西都給我。”

蔣長義果然起身從枕匣里取出一疊紙來,挑出一個疊成方勝的遞給他:“這個務必交給我父親。”余下的部分,猶豫了一下,還是遞到了劉暢的手里:“有用無用,你都留著罷。”

劉暢可有可無地收了,抬了抬下巴:“酒冷了。”

蔣長義看了看那杯酒,大悲:“我想曬曬太陽。”成日里被關在這屋里,窗子都不敢開,就是想曬曬天陽。

劉暢爽快地道:“行!要沐浴要穿新衣都行。想吃什么也別客氣。就是女人雖然麻煩點,但也不是不行。”他真是個好人啊,這么難的要求都能替一個蔣大郎的兄弟做。

“那些都不必了。”蔣長義心亂如麻,平時覺著不怕死的,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要面對死亡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情。哪怕就是有太陽曬,有好吃的,有美人,那又如何呢?終究還是要死。于是他太陽也不曬了,顫抖著抬起了那杯酒。

劉暢愉快地欣賞著蔣長義要哭不哭,透著絕望和死氣的樣子,假裝他面前這個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間的人,貪生怕死,狡詐又卑鄙的人其實是蔣長揚。

蔣長義放下了那杯酒:“我不想死!你讓我做什么都行!”他和劉暢沒有深仇大恨,他直覺假如劉暢真的想要他死,不會這樣捉弄他,只會讓他不知不覺就死了。

劉暢輕輕搖了搖頭:“但是有人想要你死。蔣長義必須死。”他狡詐的笑了,“當然,如果你愿意換種方式活下去,又忍得住痛,愿意毀了這張臉,也不是不可以。”他輕輕推出一張紙,“看看這個,想清楚了再和我說。”

賣身契。他如果按了手印,以后他就是個只有名沒有姓的奴才,生死都要由著劉暢,這樣活著又有什么意思?蔣長義想也不想,揮落了那紙契書,冷笑:“我好歹也算是出身公卿之家的子弟,毀容與你為奴,虧你想得出!”他干脆利落地喝了那杯酒。他為何苦苦掙扎,不就是不想過那種仰人鼻息的生活么?走到這一步卻要他掉入更深的泥潭中,他不如死了才干凈!這點骨氣,他還是有的。

劉暢痞懶地一笑:“剛才還說什么都聽我的,這會兒就翻臉了,嘖嘖好個公卿之家的子弟,還算有點骨氣。”

不是毒酒?蔣長義眨巴著眼睛。姓劉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劉暢淡淡地道:“過兩天,有一隊胡商要回波斯。”

蔣長義這會兒反而不敢相信了:“為何?”

“因為我是個好人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要積德。”劉暢捏了捏袖子里的東西,笑了,蔣長揚噯,你家的丑事可全都被我曉得了,你親弟弟親筆寫下來的呢,以后可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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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章綠相公

劉暢神清氣爽地策馬緩行于街上,風吹過街邊的槐樹,吹落一地槐花,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愜意地笑了。誰能想得到呢,蔣長義寫給他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交到景王手下那群能人手里,竟然也能找出些蛛絲馬跡來。他不想立功都難!

秋實在一旁覷著他的神情,湊趣兒道:“公子爺,要不要去米記?昨日剛尋了一個色藝雙絕的來,聽說是跳得好舞。”他壓低了聲音,“還是個雛兒。”

劉暢一本正經地搖頭:“公子爺我如今忙正事兒都忙不過來,哪兒有時間顧著玩?走罷,答應給蔣三郎做的事情,也該做了。”

秋實道:“去法壽寺么?”他是認得蔣重就在法壽寺的。

劉暢一睜眼:“去那里干嘛?去曲江池。”直接就給蔣重,多沒意思啊。他早就想往曲江池蔣長揚家里跑一趟了。

曲江池蔣家別院,蔣云清和雪姨娘圍坐在牡丹房里,探著頭看一對吃飽喝足的小包子吐口水泡泡。雪姨娘不勝感慨:“這日子過得可真快,立刻就要滿月了,只可惜這滿月宴做不得。”

“那有什么要緊,周歲的時候做得熱鬧一點也就是了。”牡丹倒也沒那么在意,只顧著歡喜,她終于要解放了。成日被關在這屋里,又是盛夏,真是悶也悶得死人。這般天氣,最好的去處就是約了白夫人,岑夫人等,去芳園納涼享福。

蔣云清認真打量了一回,笑道:“嫂嫂,人家都說雙生子像,為何他兄妹二人卻不怎么像?”

兩個孩子都裹在粉藍色的襁褓里,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個樣,現在二人都已經褪了胎毛,白胖起來,把臉上皺巴巴的皮膚給撐開了。兄妹二人長得的確不像,正兒個子大,看著虎頭虎腦的,長得更像蔣長揚,只要一哭就是震天響,脾氣大得很。一旦發作,非得牡丹哄才會乖,什么乳娘,什么蔣長揚,統統靠邊站。賢兒嬌小些,雖則還小,但那眉眼看上去就和牡丹極像的,哭起來也斯文得多,不拘是誰,只要抱著溫言哄上一哄,也就乖了。

“正兒霸道些,難怪得在我肚子里時就搶得厲害些。賢兒就是個省心乖巧的,乖得讓人心疼。就是你大哥抱著,她不舒坦,她也只是略略皺皺眉頭,口亨哼兩聲,放下就乖。偏巧正兒,只要略微一不舒服,就要嚎啕大哭,實在是個霸道的主兒。”牡丹無限憐愛地輕輕觸了觸兩個孩子粉嫩的臉頰。她閑來無事,早就把這兄妹二人從上到下給仔細研究了一回,最后她確定,這應該是異卵雙生的才對,不然怎會差距這么大?

雪姨娘微微一笑:“男孩子的性格,還是霸道點的好。這正兒的性格,恐怕還是像大公子多一些的。”

牡丹一忖度,隨即笑了。蔣長揚面上不顯,實際上可不就是這么個霸道的性格?倘若沒有經過生活的磨練,王夫人的后天教育培養,也是個無法敏感詞無天的。

正兒仿佛是知道眾人在說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睡著了。賢兒卻哼了起來,要人抱她起來游玩。牡丹剛伸手,雪姨娘就搶前一步,將賢兒抱了起來,四處游走:“少夫人您歇著,雖則要出月子了,但不是還沒養好么?哎呀,小囡囡笑了。”

牡丹一笑,也由得雪姨娘。蔣云清母女自搬到這里住以后,分外殷勤自覺,特別是雪姨娘,總怕惹了自己和蔣長揚的厭煩,萬般小心,千樣謹慎,不讓她做事,她反面覺著不自在。既舞如此,且由得她去。

恕兒從外頭進來道:“外頭來了客人,要見孩子,主君讓抱出去給客人看看。”

牡丹便問:“是誰來了?要留飯么?”蔣長揚把這對孩子看得如珠似寶的,不是那個人,絕對不會輕易抱出去,只恐會被驚著。今日巴巴兒地讓人抱了出去,只怕是什么要緊客人?

恕兒的眼神微微一閃,隨即笑道:“奴婢也不知道,娘子想要知曉,奴婢送人出去后,回來稟告。”

牡丹與她多年主仆,焉有不知她是有意隱瞞,便道:“把孩子包裹好,抱出去罷。”

不用牡丹吩咐,林媽媽親自領了乳娘,小心翼翼地護著一對寶貝走了出去。雪姨娘和蔣云清知機,又陪牡丹說了一會兒話,借口不打擾牡丹休息,告辭而去。恕兒送客回來,方低聲道:“是劉暢。”

牡丹微微皺了眉頭,他來干什么?蔣長揚的禮送過去的第二日,就傳出了清華郡主折磨劉暢姬妾的事情。蔣長揚當時還罵劉暢歹毒,借題發揮一一人一說起來,就是因他送禮去尚書府會導致清華發飆的。人說劉暢此番發作,必不會輕易了事。定然要徹底擺脫清華了。

果不其然,接著劉暢和清華郡主的事情就鬧得沸沸揚揚起來,雖則他終是擺脫了清華郡主,但付出的代價著實也不小。坊間人提起他來,個個兒都叫他綠相公,這樣難聽的話,都傳到了她這個深居簡出的婦人耳朵里,更何論是朝堂上?劉暢那個人,心高氣傲,頂著這頂帽子,會舒坦?指不定肚子里汪著一汪什么壞水兒呢。蔣長揚也是,心里明明討厭劉暢到了極點,干嘛還把孩子抱出去給他現?

卻說林媽媽護著兩個孩子到了前院,老遠就聽見兩個男人都笑得哈哈哈的,其中一個自然是蔣長揚,另一個么,聽著就有些古怪了。這聲音,化作了灰,她都是不會忘記的,不是劉暢又是誰?略微定了定神,精神抖擻地命身后眾人:“不得失了禮數。”

眾人應下不提。然則,蔣長揚卻并沒有讓她們出去的意思,早有鄔三和順猴兒在一旁接著,每人抱了一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捧了進去。于是里頭就只剩下了蔣長揚的笑聲,聽不到劉暢的聲音了,興許是有的,不過一定很輕,反正林媽媽沒聽見。不過片刻,就把孩子送了出來,讓送回房去。

林媽媽只看都三和順猴兒的表情,就知道劉暢就是找上門來自找不痛快的,于是高高興興地護了孩子回去不提。

卻說這會兒廳堂里的兩個人表情都很虛偽。蔣長揚是極力壓制著得意和炫耀,裝得云淡風輕,一派的沉穩大方,他一想到劉暢剛才看到那對孩子時的表情,就格外開心。

劉暢是極力壓制著心中的忿恨和嫉妒,也裝得云淡風輕,一派的沉穩大方。他一想到剛才那對孩子粉嫩可愛的模樣兒,心里就痛,就有些忍不住想胡思亂想,他承認他是自找沒趣來了。略微坐了一會兒,到底看不慣蔣長揚得意的樣子,收拾了心情,起身彬彬有禮地道:“殿下希望你我二人盡釋前嫌,攜手共進。我是真心的,多謝你前些日子幫的忙。”大言不慚地把他干的好事全都推到蔣長揚送的那禮物上去了。

蔣長揚也道:“你多慮了,我從來就沒放在心上。但愿你以后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好女子,白頭揩老。我也要謝你幫忙,把我家三弟的書信送了過來。他人在何處?”

他也真耐得住,這會兒才問起人來,如果不是自己提起景王希望二尺攜手共進,他只怕都不會開這個口吧?劉暢的眼皮稍微抽了一下,沉痛地道:“真是不幸。我沒見著人。這信,是他托了人送過來的。怕是很緊要,我須臾不敢耽擱,就趕快送過來了。”

蔣長揚掃了一眼幾上那封火漆封得嚴嚴實實的信,道:“送信的人呢?”蔣長義要寫信給自家人,偏還請托劉暢,這中間就有些奇怪了。

劉暢又嘆氣:“跑啦......我當時是也不知道是他送來的信,等到發現是這么一回事,再去找人,哪里還能見著影蹤?不過人是在崇義坊附近,你不妨使人去打探打探,興許能找到一點消息也不一定。”

蔣長揚垂下眼譏諷的一笑,起身送客:“如此,真是太感謝你了。改日,我再備禮登門拜謝。”他如何又不明白劉暢這是做作給誰看?就是做給景王看。

看吧,他劉暢可是厚著臉皮主動地登門求和來了,如果不配合,鬧出什么矛盾,可是他蔣長揚小心眼。

劉暢消息送到,心愿已了,也就不在耽擱,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辭。他有些得意,以將長揚的聰明才智,又如何示會知道,蔣家的丑事全都落在自己手里了呢?但他這一招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卻又是讓蔣長揚抓不住,只能心里暗自郁悶抓狂。可在景王那里,蔣長揚可是欠了他天大一個人情。

蔣長揚送他到門口,回來取了那封信,反復揣摩。信是寫明送給蔣重的,信封上的字,也的的確確是蔣長義的字跡。火漆也封得嚴實,仿佛從來沒有人打開過一般,但是,這是什么人送來的?是劉暢!如果他沒猜錯,這里頭的信劉暢必然是先觀賞過了的。他略微想了想,呼喊鄔三:“陪我到法壽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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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章晚霞(一)

蔣重看完蔣長義的信,半晌無言,良久方道:

“一直沒找到人?”

并沒有想把蔣長義的信給蔣長揚看的意思,反而害怕蔣長揚提出要看。

蔣長揚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是那些爛帳官司,根本無心去管,只道:

“信是劉暢送來的,說是在崇義坊附近,已然著人去打探了。只不知還能不能找得到。”

蔣重長長嘆了口氣:

“假如你找到他,你會怎么辦?”

蔣長揚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答復:“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實際上,他潛意識里認為,蔣長義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出現在眾人面前了。劉暢特意跑這一趟,絕對不會是偶然。崇義坊附近,一定能找出點什么來。

蔣重陷入沉思中。

鄔三垂著手進來,小聲道:“崇義坊附近一個空院子里找到了小八的尸體,死了五六天了。”

蔣長揚尚未開口,蔣重就已經變了臉色:“小八死了?果然看仔細了?”小八是蔣長義的心腹長隨,那日跟著蔣長義一道跑得無影無蹤,既然他都死了,蔣長義又能得了什么好?

鄔三有些鄙夷,懷疑什么也不能懷疑他們的辦事能力,沒有確定的事情,怎會拿到主家面前來說?當下便十分肯定的道:“沒有錯,就是小八。”也不告訴蔣重憑什么這么肯定的,但那語氣就是不容置疑的。

蔣重白了臉:“可知道是誰干的?”是蕭家?是杜家?還是誰?他恨過蔣長義的,但此刻他明顯又是心疼的。

鄔三看了蔣長揚一眼,見蔣長揚面無表情,便道:“現在還不知道。”

蔣長揚起了身:“我去看看。”

蔣重忍了忍,起身道:“我與你一起去。”

蔣長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去了也不起作用,我去就行了。”語氣里的不耐煩和輕蔑毫不掩飾。

他是個無用的人,蔣重一怔,隨即重重坐回蒲團上,垮了肩膀。他失神地看著面前的佛像,有十萬個為什么要問佛祖。但實際上,佛祖是不會回答他的任何問題的,他若是想知道有些事情的答案,還不如去問已經做了女冠的杜夫人。蔣重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蔣長揚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趕去尋了杜夫人。

“院子的主人和各家都排不上關系。”鄔三緊緊跟著蔣長揚,語速飛快:“身上無傷,應是窒息而死,在不遠處找到三公子的一截衣袖。衣袖上有干涸了的血,想來是兇多吉少。”

蔣長揚輕蘆道:“不必找了,報官吧。”

報官?那明顯就是要敷衍了事了,鄔三一怔,就這樣算了?這不是蔣長揚的風格。

蔣長揚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睛又黑又冷:“你還不明白么?如果我再找下去,就是不知好歹了。你要相信,現在雖然沒有任何痕跡,但找上幾天,一定會有證據指向蕭家或是杜家,劉暢也脫不掉干系。但如果我們再順藤摸瓜,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到時候怎么辦?”

“劉子舒用心險惡。”鄔三略略一想,也就明白過來。這事兒明顯和劉暢脫不掉干系,劉暢敢大喇喇地找上門去,說明他有恃無恐。他的后臺是誰?如果沒得那個人的授意,他根本不敢這樣做。那個人興許是為了替蔣長揚絕后患,但辦這事兒的人是劉暢。不管證據指向誰,事實就是事實,最后騎虎難下的人反而是蔣長揚,所以不如什么都不做。

蔣長揚抬眼看著天邊的晚霞,輕聲道:“生死有命,無論如何,我們都只當他已經死了,蔣家再無此人。過得幾年,給他立個衣冠冢,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鄔三重重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想,蔣長義真的死了嗎?倘若自己是劉暢,會不會讓蔣長義死?但鄔三畢竟不是劉暢,猜不到劉暢的心思。

“把小八好生安埋了罷。”蔣長揚翻身上馬,打馬回家,馬兒行到曲江池附近時,暮色漸漸濃了,他停住馬。抬頭瞇縫著眼睛看向天際,太陽猶如一個暗紅的蛋黃,沉沉地掛在天際,看似熱情萬分,實則冷漠而無情。不管怎樣,劉暢到底是做到了,他的心情很不好。

“餓了么?”牡丹敏銳地發現蔣長揚的心情很不好,卻沒有問他是怎么回事,只殷勤地給他夾菜斟酒,笑吟吟地和他說正兒的脾氣有多壞,賢兒有多乖,又和他商量,人家都說從小看大三歲看老,正兒雖然還小,卻不能縱著……

蔣長揚聽她絮絮叨叨,煞有其事地說了半日,心情不由慢慢好起來,笑道:“還沒滿月的孩子,你怎么教?怎么縱著他了?哭鬧總是因為不舒服才哭鬧,難道就任由他哭不管他?你矯枉過正了,這時候就瞎操心,當心變成一個老媽媽。”

牡丹便笑起來:“我不瞎操心,你如何能笑?”

蔣長揚輕輕嘆了口氣,擁她入懷,卻不提劉暢的事情,只低聲道:“小八死了,三弟雖然沒找到,但大概也是兇多吉少。”

“也不一定,”牡丹靜靜地伏在他懷里,輕聲道:“不是沒找到么?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無論如何,總得繼續過日子。”她自知蔣長揚和蔣長忠、蔣長義等人根本談不上什么感情,但心理上,總歸認為那是和他有血脈關系的人,出了事,或多或少都會不舒服,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蔣長揚的情緒會這樣低落,一定是還有其他的原因,多半,還是為了官場上的事情。

蔣長揚揉了揉她的頭發,綻放出一個笑臉:“說得是,總得繼續過日子,而且要過好。這件事暫時別和云清說,過些日子又再看。”

牡丹道:“我知道。”蔣云清和蔣長義的感情好,即便是知道了蔣長義做下的那些事情后,她口里雖然不說,但心里仍然是牽掛著蔣長義的安危,念著蔣長義對她的好。和她說了也不過就是讓她傷心而已,何必呢?

第二日蔣長揚照例早早起身,打了一趟拳,剛擦了身子還沒穿好衣裳,留在法壽寺伺候蔣重的小廝就在外頭侯見了,而且急得很,片刻都等不得。蔣長揚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去了,片刻后使人來同牡丹講,他必須得馬上去一趟法壽寺。

林媽媽低聲抱怨:“據說是剛開了坊門就沖了出來的,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事?這清修了也三天兩頭的鬧騰,不讓人清凈,也不知修的什么禪。”

牡丹道:“怕是病了。”蔣重本來接連遭受打擊,心緒就已經和常時不同,昨日聽說了蔣長義的事情,只怕不會好受,年紀大了,心情不好,突然病了也是有的。

但中午時分,仍不見蔣長揚回來,倒是袁十九的妻子容氏抱著女兒貴娘,親自送了四套自家做的小衣裳并一盒子也是出自自家手里的糕點過來。見著了牡丹,笑得眉眼彎彎地道:“兩個孩子快滿月了,曉得做不成滿月宴,也沒什么可送的,就送點自家做的東西來。”

牡丹忙命人接了,逗了袁家貴娘一回,陪同她們母女看過正兒和賢兒,就命乳娘把孩子抱下去逗弄,她二人喝茶聊天。

容氏見左右無人,微聲道:“我家十九郎讓我來傳句話,三公子的事情莫要管了,且由得官府去查即可,別插手,仔細別上了當。”又在牡丹耳邊幾不可聞地說了幾句話。

這甩不脫的牛屎綠蒼蠅!牡丹微微瞇了眼,起身行禮道謝:“我替大郎謝過袁先生。”容氏道:“謝什么?這般客氣就見外了,你可曾見過十九郎謝過你們?”

牡丹想到袁十九的別扭樣,哈哈笑起來:“貴娘可千萬別學了他那脾氣去。”

容氏也笑:“我時刻警惕著的,女兒家要是生了那脾氣,可不要嫁人了。”卻也不久留,用了一甌茶湯后便告辭離去。

牡丹便叫恕兒:“去外院看看,今日跟著主君一起出去的是鄔總管還是順猴兒?不拘在家的是誰,請他來,我有話要說。”蔣長揚安排事情總是讓她放心,這兩個得力的,基本上都會留一個在她身邊,很少有全帶出去的時候。

不多時人來了,卻是鄔三。

牡丹便把容氏剛才關于蔣長義的話說給鄔三聽:“昨日主君也沒和我說具體要怎么辦……”

“袁先生是個好人。”鄔三感慨了一回,又微微得意地道:“您放心,公子爺昨日就已經吩咐過了的,報官就由官府管。”

牡丹放下心來,嘆道:“可知法壽寺又出了什么事?派個人去看看,若不是大事,請主君回來一趟。”還得把容氏透露的另一個消息趕緊告訴蔣長揚,卻是不方便讓人傳話,得把人尋回來才是。

鄔三敏銳,肅了神色道:“馬上就使人去,法壽寺那邊聽說是昨日去了一趟福云觀,回來就把自己關起來,今早開了門,第一句話就是說要落發出家。下邊人做不得主,只好來尋公子爺。”

牡丹無奈之極。老爹要落發出家,做兒子的再不情愿管,也得擺個姿態給人看,苦苦勸上許久,勸不住了,方才傷心欲絕地放人。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規矩和孝義,且不談蔣重是否真心,蔣長揚會裝到什么程度,這一時半會兒的確是回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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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晚霞(二)

天將要黑,蔣長揚方才歸家。入了內院,但見廊下燈籠點得整整齊齊,四下安安靜靜,就連往日經常聽到的孩子哭聲也沒有,更不要說是有下人的身影。到得正房門前,恕兒站在簾下,安安靜靜地行禮問了好,替他打了簾子。

寬兒正領著小栗子布置飯菜,牡丹起身迎上,面容沉靜,臉上淺淺淡淡一點溫柔笑意恰到好處:“回來了?”

蔣長揚突然就覺得餓了渴了,一種平和溫柔由心底升起,漸漸籠罩了全身,眼角眉梢和四肢百骸也隨之柔和松懈下來,他就回了牡丹一個同樣溫和的笑:“回來了。孩子們呢?”

“吃飽喝足睡著了,賢兒有些溢奶。”牡丹隨手接過蔣長揚脫下的外袍,自衣架上取了家常穿的米色紗袍,遞在他手里,看恕兒伺候他洗手凈面。待得蔣長揚這里準備完畢,飯菜也布置好了,夫妻二人都極有默契地不提雜事,只專心吃飯。

須臾飯畢,著人撤了,換上茶湯,牡丹打發走下人,方道:“如何了?”

蔣長揚知道她是問蔣重,不由揉了揉額頭:“這回看著倒似是真的,也不曉得去福云觀都說了些什么,下邊人講,吵是沒聽見吵,但出來的時候就有些走不穩,臉色不對,騎在馬上走了神,竟然險些從上頭摔下來……聽說那個也是病了好些天。罷了,且由他去。袁十九帶了什么消息來?”

牡丹道:“無非就是擔憂你被束著手腳,被劉暢給算計了,說劉暢這些日子剛立了個功。不知從哪里打聽來,圣上在服用一個據說是延年益壽的丹方,現下景王府正在千方百計尋這個丹方的配方。”她想了想,抬眼看著蔣長揚:“袁先生傳這個信,會不會是希望你抓住這個機會?可是這樣的事情,未免太冒險了……”從前景王看重蔣長揚,固然有蔣重和方伯輝的原因在里面,但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手下的人脈廣,許多消息來得快,而現在蔣長揚的這種狀態,對他來說相對是很不利的。她相信蔣長揚如果一定要動用關系網弄這個丹方,是能弄到的,可是風險實在太大。雖說風險與機遇并存,但從私心里,她只希望他有機遇而無風險。

蔣長揚輕輕按住她的手,鎮定地道:“不必擔憂,袁十九的意思,恰恰不是要我抓住這個機會,而是怕我去搶這個機會,所以才提前提醒我。我費盡心力才從那種地方出來,遇事寧愿站在前頭,也不愿意再躲在后頭。”

牡丹細細一想,漸漸明白過來,不由輕嘆一口氣:“但只怕還是會尋你的,這個度不好把握呢。”這事兒冒的風險大,還費力不討好。做吧,做好了吧,現在算是奇功,將來卻必會被忌諱。蔣長揚前內衛頭兒的身份太過敏感,從職位角色上來說,景王都弄不到的東西,他卻能弄到,未免顯得太能了些;從人品上來說,皇帝對他有提攜之恩,且十分信任,他卻反過頭去算計皇帝,未免太忘恩負義了些,這樣一個人立在身邊,換了是誰都會坐不住。可如果不做,或是做不好,又怕景王嫌他不盡力,懷疑他觀望,只要劉暢那樣的人稍稍一挑撥,又是一樁麻煩事。

蔣長揚微微沉吟:“如果真的要我做,這個事情是推不掉的,無論如何都得答應下來,而且還得認真盡力地去做。畢竟已經站了隊,回不了頭,不盡力,不做好又怎能表忠心呢。可是,這個功勞卻不只是一個人想立,想立功,想搶功的人很多。”只要把這個功勞讓最想立功的那個人搶了去,他的難題也就迎刃而解。那么誰是最想立功,最想搶他功勞的那個人呢?蔣長揚摸了摸下巴,現成的就有一個。

蔣長揚想到此,便有些坐不住了,和牡丹打了聲招呼,很快就去了外院,與鄔三等人商量到下半夜方才躺下。第二日清早,進來看了牡丹和孩子一回,陪著牡丹一起吃了早飯,照例又往法壽寺去勸蔣重。

如此接連好幾日,牡丹都覺著太過父子情深,可以交差,讓人沒讓話可說了,他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還是堅持不懈地往法壽寺奔跑。他是什么人,和蔣重是什么樣感情,牡丹清楚得很,她便猜,他大概是借著勸蔣重的名頭往外頭跑,去見一些不方便見的人。要不然,守著孝不老老實實在家呆著,總往外頭跑,家里外人來往不斷,算什么?倘若這次蔣長揚能夠順利解決了這樁事,也算是蔣重立下功勞一件了。

轉眼到了孩子滿月這一日,又不比洗三時,冷清得很,沒有外人上門,就是白夫人也只是遣人送了點東西過來,本人沒露面,蔣長揚一大早上陪著吃了一頓飯后就文出去了。岑夫人等見著這樣情形,都怕給牡丹添麻煩,用了早飯就回了家。于是這個午后就顯得格外冷清,只有蔣云清和雪姨娘陪著牡丹,帶著兩個孩子在庭院里坐了坐。但因著蔣重鬧著要出家的事情,誰也不敢表露出開心的樣子來,因此坐了一會兒,也就散了。

遇到喪事,孩子滿月不能辦席也就算了,可是父親卻都有半日不在家,林媽媽非常不滿,對蔣重又生了一肚子的氣,表示沒見過這么作的人。牡丹也不便解釋,卻真是覺得蔣重這次是有些冤枉的,而且作得很及時,她和蔣長揚都非常需要蔣重作這一回。

蔣長揚苦勸蔣重不要想不開,勸了將近半個月后,終于放棄不再“勸”了,告訴牡丹:“定下來了,后日剃度,要去崇圣寺。今日就已經搬過去了。”

牡丹詫異萬分:“崇圣寺?”她以為蔣重當初選擇法壽寺,又在法壽寺住了這么些日子,想必真正出了家也還是會留在法壽寺,誰知道卻是要跑去崇圣寺。可轉眼卻又想到了崇圣寺的曇花樓,便輕輕嘆了口氣:“是他自己的意思?”

蔣長揚轉頭看向窗外:“說是從那里開始的,就從那里結束。”雖然蔣重沒有和他明說,但想來蔣重和杜夫人之間,是把許多事情都徹底說開了。已經到了這一步,沒有人得了好,怨恨再多也無用。只是不知宮里頭的那一位,得知蔣重的這個決定會有什么樣的感覺?年年都去的曇花樓,懷念的一半是人,一多半卻是從前艱難不堪的歲月。討厭憎恨折磨了那么多年,與其說是因為那個人的死,不如說是因為艱難歲月里蔣重的背叛讓人刻骨銘心。

金不言攪在里頭被閔王和景王推磨似的混亂了那么久,最后真相出來了,先說要見,臨了也始終沒見。

只給了金不言一個稍微好一點的封賞而已,也就是不再是商人的身份,有個沒實權的官身,其余也不見他對金不言有其他什么補償或是內疚之類的感情。把蔣重帶在身邊,一邊欣賞著蔣重的卑微,恐懼和哀樂,一邊物盡其用,到了老了不耐煩的時候,才重重地一腳踩下去,還不給個痛快的。皇帝,實際上是個最小氣不過的人。

“若真能想得開,也算是好事一樁。”牡丹從后面輕輕抱住蔣長揚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背上,低聲道:“孩子也滿月了,抱去給他看一眼吧。還有雪姨娘和云清那里,還是該讓她們去道別的。”

“你這是多此一舉。”蔣長揚笑了起來:“倘若六根已經清凈,塵緣已斷,他又如何會見?倘若佛心不夠堅定,你這樣一打擾,不是害了人家不能潛心向佛么?”話雖如此說,第二日還是讓人抱了兩個孩子,領了雪姨娘和蔣云清一道,去了一趟崇圣寺。

蔣重剃度之后,日子平滑如水,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隨著夏日的消逝,皇后卻病了,雖經精心調制,卻總也不見起色。接著,先是寧王妃秦阿藍的母家兄長出了事,而且罪名很驚悚一一在軍糧里動了手腳,被下了獄,很是牽連了一批人,未幾,又在獄中畏罪自盡。因與上次王家的十一郎的死法又是一樣的,朝野上下頓時議論成一片。這種情形下,寧王不得不請求辭去尚書省左仆射的職務,以便專心為皇后伺疾,卻得到皇帝的溫言撫慰和賞賜。一時之間,眾人都有些拿不住了。

緊接著,素來康健的景王在中秋節宮宴上突然吐血暈倒,景王府打死了一個素來得寵的姬妾和二十多個伺候的下人,此后景王日日在家養病,風花雪月都不賞了。大家都在暗里傳言,景王這個病其實是按著一個據說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丹方煉丹服用,結果用出毛病來了。于是好些煉丹服丹的人很是提心吊膽了一算。

皇帝對于景王這個病格外的緊張看重,不但派自己專用的御醫上門去給景王瞧病,還賞賜了許多珍貴的藥材,皇帝開了這個頭,上門探望景王的人就多了起來,但景王大多數時候都是靜養不見的。

九月重陽節,閔王御前失儀,激怒皇帝,被廷杖罷職,閉門思過,非詔令不得出入宮門。一夜之間,就有好些彈劾閔王貪贓枉法的奏折雪片似地冒了出來,這還不算。第二日,就又有一批彈劾寧王的奏折送了上去。

難產的一章,從中午12點一直寫到現在有木有啊!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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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章春(一)

皇后的病情在這個時候突然加重,正當人們以為寧王會按著從前的性子,退后一步,再次請辭尚書省左仆射時,他卻態度十分強硬地反擊了。

一舉拿下了儼然已是閔王口舌的蕭尚書的堂妹夫,新任安北都護李鐘潔。三十多條罪名中,又有霉變的糧食摻雜在軍糧中的情節,儼然是要替妻兄洗刷冤屈,替自家人正名的樣子。于是又牽扯出了一串人,蕭家好幾個子弟倒了霉,差點沒把蕭尚書給扯進去,皇帝心平氣和地看著,不偏不倚地處置,只是下手毫不容情。表面上看來,是寧王更占優勢,但實際上閔王和寧王各自都是有苦說不出,沒有誰討了誰的便宜。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官員們下去一批,又春筍似地冒出來一批,只是這些剛起來的人,到底不似從前那樣涇渭分明,各有各的小盤算,不過吵鬧了許久的朝堂倒是終于有了片刻安寧。而這個時候,天上已經開始飄小雪了,臘梅也開了。

冬至的時候,皇帝也在朝會上打起了盹兒,老態疲態盡顯,于是一股要求立儲的聲浪迅速襲遍了朝堂,有要求立嫡的,也有要求立長的,皇帝態度曖昧。過得幾日,寧王突然病倒,立嫡的聲音漸漸小了,立長的聲音又大了起來。風向就在嫡和長之間換過來換過去,還沒分出勝負呢,皇帝也龍體欠安了,并把京城的防務交給了剛剛病愈的景王,至孝至純的那個人名義上還是寧王,但病中的皇帝最信任的人卻不是他。情勢已然悄悄起了變化,景王現在只欠一個表現才華和能力的機會。

外面的風風雨雨并沒有給牡丹帶來多少困擾,蔣長揚有足夠的能力為她撐起一片天。從順利把查找丹方的任務讓劉暢如愿以償地搶過去之后,他仿佛在突然之間就閑了下來,除了每日早晚固定在外院呆上兩個時辰以外,其他的時間都留在了陪妻兒上。他們的日子過得平靜而清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看著耐心地逗弄孩子,滿臉安寧的蔣長揚,再看著一天比一天懂事越來越可愛的孩子,牡丹有一種感覺,前世離她已經很遠很遠,遠到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她已經忘了自己前世是什么樣子。

轉眼,就進了第二年的春天,守孝期滿,牡丹與蔣長揚商量著在芳園設了一次家宴,招待至親好友,答謝大家一年來的關照。沒敢請太多的人,只給何家、蔣家一些親近的族人,李家,方家,潘蓉夫妻,袁十九夫妻,以及蔣長揚的幾個親近的好友下了帖子。那一日李荇獨自前來赴宴,吳十九娘沒露面,過后才知道,吳十九娘又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占卜號脈看孕像都說是男孩,正在家安胎呢。

接著蔣長揚守制期滿復職,牡丹忙著打理各色人情往來,忙亂中,汾王妃一年一度的春宴帖子也送上了門,請牡丹和蔣云清去京郊的玄都觀看桃花。

成嬤嬤笑瞇瞇地道:“王妃年紀大了,沒從前那么愛熱鬧,請的人沒從前那么多,可也不少。”

最近朝中風云詭譎,皇后病得拖著一口氣,遲遲不肯落下,皇帝則是時好時壞,精神起來可以騎馬拉弓,不精神的時候又要連夜召御醫,沒有誰的日子好過,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減少了宴會,縮減了宴會規模,女眷們也減少了串門的次數。汾王妃雖與皇后的關系不錯,但在這一次的立儲事件中,卻沒見汾王府替垂發過聲音,一貫地沉默,保持中立,兩不想幫,兩不得罪。故而他家這個春宴牡丹也是敢去的,再說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還是為了蔣云清。

牡丹便讓恕兒去請蔣云清來商量:“打算穿什么?首飾可有合適的?”國公府倒霉以后,蔣云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現在這種場合中,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必須認真嚴肅地對待。雖然汾王妃和陳氏沒有反悔的意思,但紛王府家大業大,人口眾多,是非口舌也多,她的這次亮相直接關系到以后眾人對她的觀感一一逆境中挺得直腰,別人自當敬重三分;若是先就軟了,又怎能怪別人去踩你呢?

蔣云清有些為難:“想和嫂嫂商量。”她現在的情形尷尬得很,她本就不是長袖善舞的人,從前的時候,好歹算是國公府的女兒,有所依仗,現在國公府沒了,她不過是依附哥嫂生活,在這樣的場合中,難免就有些失措,底氣不足。剛接到帖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考量,她自知衣著打扮要得體才好,可這得體二字,卻是最難把握。穿得明麗,只怕引人注目招口舌,穿得太素又恐被嫌棄。

牡丹明白她的顧慮,微微一笑:“你皮膚白,舉止端莊,其實什么顏色都好。只是咱們剛剛滿孝,不好穿得太過明麗,可也是不能太素的,我覺著前幾日裁的那幾套春衫都不錯,款式大方典雅,料子也是極好的,不拘哪一套都很合適。”

“穿什么都是次要的,關鍵看他們家的想法。”蔣云清輕輕嘆了口氣,主動說起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不瞞嫂嫂,剛開始的時候我心里慌,不知道會落到什么地步,最怕就是他們家改了主意。可是后來和你們住了這段日子,慢慢地心中定了,就覺得也沒那么可怕。若是他們家還愿意,我自當遵守諾言;若是他們家不愿意,覺著我的身份地位不配,那也沒什么,左右……”她抬起頭看著牡丹羞澀地一笑,“左右哥哥嫂嫂不會賣了我。過日子怎么都是過,只要心中安生,苦,我也是吃得的。”

牡丹見她通透,心中很是高興:“你能這樣想就更好了。既然如此,還怕什么?平時是什么樣子,到時候就是什么樣子,有你哥哥在呢,咱們的腰還能挺得直。”略微停了停,“我和你哥哥商量過,這門親事不拘成或是不成,我們都會讓你風風光光地出門,你的顧慮不要太多。”

“一個謝字太輕,我只記在心中,不說了。”蔣云清揚眉笑起來:“嫂嫂要穿什么?”

說到這個,牡丹立刻興奮起來:“我有好幾個主意,就是拿不定,趁著正兒和賢兒在睡覺,你幫我看看,去把你的也拿來,咱們定奪定奪。”于是讓恕兒和寬兒搬了衣服首飾出來,在身上比比劃劃,嬉鬧著把一對鑲嵌了瑟瑟的金雀釵插在了蔣云清的發上,又拿起一對白玉鐲子套上了她的腕間,“這個最配你那套翡翠色的衣裳,清新又明麗。”

玉鐲和金雀釵都是極好的,蔣云清下意識地就想推辭,轉眼就又笑了,吃住都在人家這里,萬事都是人操心,給了就接著,推辭干嘛?來日方長,是好意就受著,遂第一次完全放開了手腳,和牡丹嘻哈起來。

蔣長揚回到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歡樂的場景,房里四處散放著衣裙,首飾盒子半開,幾個女人提著衣裙在身上比比劃劃,嘰嘰喳喳,笑成一片,牡丹倒也罷了,她多數時候都是快樂的,最難得的是蔣云清,臉上的笑容,竟然是他見到她以來,最開心的一次。蔣長揚就站在簾下靜靜地看著,不想出聲打擾她們。

小栗子像一只歡快的蝴蝶,跑過來看看這個,又跑過去看看那個,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又好奇又歡喜,轉眼間看到簾下立著的蔣長揚,笑瞇瞇地就想喊,卻見蔣長揚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別驚動牡丹和蔣云清,轉身走了。

等到姑嫂二人終于敲定了衣裳,牡丹方注意到天色不早了,不由得“呀”了一聲,道:“什么時辰了?主君回來了么?”

小栗子忙道:“主君回來了的,見忙著,就又出去了。”

蔣云清趕緊告辭,牡丹送她出去,讓人去請蔣長揚,準備擺晚飯,自己走到隔壁去看兩個孩子,兩個孩子都已經睡醒了,坐在乳娘懷里玩布老虎,看到牡丹進來,不約而同地扔了手里的布老虎,伸手要牡丹抱,嘴里清晰地喊著:“娘。”

賢兒坐得離牡丹較近,牡丹先伸手抱過了她,親了親她的臉蛋,問乳娘:“孩子們吃得好么?”乳娘尚未回答,正兒卻已經不滿地大叫了一聲,呲著兩顆小白牙,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牡丹。

“正兒也想要娘抱?”牡丹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將他接過去,也親了親他的小臉蛋,正兒方才滿意了,格格地笑起來,一只手毫不客氣地去推另一邊的賢兒,賢兒靜靜地看著他,堅定地把頭靠在牡丹的胸前,一動不動。

“別推妹妹,你是哥哥。”牡丹含笑把正兒那只霸道的手給拉開,兩個孩子已經九個月,性格差異越來越大,正兒一貫的霸道,賢兒卻也不怵他。只是正兒到底占了體子好,已經長了兩顆牙,賢兒卻只長了一顆,個子也明顯的要小些。

蔣長揚進來,見狀笑道:“兩個磨人精,又在搶娘,你娘哪兒抱得動?過來一個。”毫不客氣地就把正兒給抱了過去,正兒嚴重不滿,蹬著胖腿,瞪著眼睛,盯著牡丹伸出手癟著嘴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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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章春(二)

“做了什么?”牡丹掃了乳娘一眼,乳娘早已經退到了角落里,并不敢聽二人說話。

蔣長揚道:“吏部考功司員外郎。”和劉暢原來任的司農寺丞一樣是從六品上階,但是那意義完全不一樣。不過從劉暢立的那個大功勞來看,得到這樣的獎賞也正常。

牡丹沉默了一會兒,道:“他的日子想必不會好過。”吏部是蕭家父子的地盤,蕭家和閔王、魏王是穿一條褲子的,劉暢這個當口進去,必然會是眼中釘肉中刺,稍有行差踏錯就會灰溜溜地被踢出去。

“想要站穩還是不容易的。”想到自己剛進兵部時遇到的那些刁難,蔣長揚點了點頭。景王這個時候讓劉暢去吏部,固然是獎賞,但也不乏試探劉暢才能的意思。劉暢若是此番能站穩了,將來的仕途才算平穩,倘若他站不穩,那又是另一說了。

吃晚飯時,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牡丹想的是劉暢的事情,她是不希望劉暢越來越厲害的,那廝又愛抽風又記仇。若是某日突然又抽了風,倒霎的就是她這個小家,只可惜在這件事上,她是沒有其他法子了。她抬眼看著蔣長揚,見蔣長揚顯然也是在想事的樣子,便輕輕嶄了戳他:“在想什么?”

蔣長揚微微一笑:“我在想,這次朝中變動,起來的人多數都不是五姓的人。看來,圣上是早就想動了。”五姓在社會上影響力極大,不但自詡門第高貴,一女難求,多年以來他們的子弟門生在朝中更是形成了一股十分巨大的力量。他們之間有矛盾,卻也有共同的利益,每逢關鍵時刻就會擰成一股,甚至可以和皇帝打擂臺。可以說每一次擁立的后面,都能看到這些世家的身影。這樣的情況,是每個君王都不想看到的,但迫于形勢,他們又不得不妥協,妥協過后,只要想有所作為的君王,都不會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見牡丹有些不明白,蔣長揚便低聲分析給她聽:“當年最盛的是王氏,也就是后族,在圣上登基時立下了汗馬功勞。太子妃也姓王,只是太子去得早,所以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接著寧王兩度與秦家聯姻,更是和秦家綁在了一起,吳家雖然沒有明確表態站在誰那邊,但把吳十九娘這個偏支嫡女嫁給李荇本身就是一條進可攻退可守的路。”

有三大姓的支持,寧王又做得極好,但皇帝卻遲遲不肯立嗣……牡丹突然明白了過來,王家如此作為,本是想再保險一點,但恰恰就犯了皇帝的忌諱,從始至終,皇帝的心里就一直防著他們的。世家崛起,皇權必然旁落,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帝大概也不想自己的繼位者再受這些所謂的世家望族掣肘!

蔣長揚輕輕嘆了口氣:“王家用心良苦。但那個時候,圣上還身強體壯,所以閔王和蕭家才能有機會起來,乃至于現在,甚至可以和這三家相抗衡。”閔王和蕭家做的事情皇帝怎會不知道?睜只眼閉只眼,是因為他需要他們,乃至于在閔王和蕭家式微的時候,他還會在后頭推一把。

牡丹沉思良久,道:“那么白家呢?”白家的人,雖然與吳家、秦家都有來往,沾親帶故,但白家在這件事中,和其他四家比起來,態度實在是太淡然了。

蔣長揚微微一笑:“白家這些年人丁不旺,是最沒落的一家,家主韜光養晦,恐怕是想見機行動。”正如景王,他論先天條件,遠遠不能和名正言順的嫡子寧王和太子死后,就成了老大的閔王相比,他的身后,更沒有世家支持,有的只是一群從底下辛辛苦苦爬起來的人,想要成功就必須韜光養晦,見機而行。現在這個機會算是終于來了。等到閔王和寧王兩敗俱傷之時,就是他翻身之日。

“你是早有成算的?所以那個時候我表哥去尋你,你才干脆利落的拒絕了寧王?”牡丹放下筷子,撐著下巴看著蔣長揚眨眼睛,“我們當初能成,其實也是沾了這個光吧?”

“寧王的溫潤和純孝其實不完全是做出來的,他的性子是軟弱了一點,還兒女情長。這三家現在撐著他,將來也會霸著他,但這天下,卻不是姓王,也不是姓秦。”蔣長揚掃了牡丹一眼,大言不慚地回答她的第二個問題:“說到咱們倆么,我若娶了蕭雪溪,又怎能放心用我?放心用義父?但單為了這個原因就同意我和你,那也是不可能的,除了蕭雪溪,還有其他合適的人嘛,所以呢,主要是因為我,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啪!”牡丹拍了他的手一下,嗔了他一眼:“知道你最厲害。”聽他說了這一回話,倒是把剛才劉暢升官帶來的煩惱沖淡了不少,只是將來,李荇怎么辦?

蔣長揚順勢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別擔心了,劉子舒若有那個能力一直往上走,按是按不住的,要就是我一直壓著他,讓他翻不了身。他不惹我,我也不惹他。”

牡丹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一有機會,他一定會惹咱們的。還沒怎么呢,不就已經惹過咱們好幾次了么?要是能把他一次給收拾乖覺就好了。”劉暢就是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啥。

但目前為止,劉暢也沒從他手里得了好去。蔣長揚笑而不語,牡丹這個“咱們”真是深得他心,劉暢不管怎么鬧,他和牡丹都是一起的,讓人嫉妒讓人眼紅感覺其實也不錯。蔣長揚目光切切地看著牡丹,燈光下的牡丹美得炫目,肌膚白嫩水滑,從前略顯瘦削的身子如今卻是纖秾合度,摸著又暖又軟又滑。想到黑夜里那種妙不可言的觸感,他的手就順著牡丹的手臂往袖子里慢慢摸上去,指尖下,牡丹的肌膚微涼,卻又透了溫暖,又嫩又滑,實無言語可以形容。

牡丹被他摸得心口一縮,心神控制不住地蕩漾起來。二人的目光對上,就有些分不開,蔣長揚輕聲道:“你吃好了么?我今日有些累,想早點安歇。”

自出孝以來,他每每就愛說他有些累,想早點安歇……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但她卻不想這么快又接著生孩子,也不想胡亂吃藥傷著身體,故而,總是算著安全期拘著他的。牡丹對著蔣長揚比平時黑亮幽深了數倍的眼眸,臉微微紅了,身上的皮膚也有些發熱發燙。偏又握了筷子,拿喬道:“沒呢,光聽你說話去了,你不再吃點?”

門口輕輕一響,恕兒和寬兒低聲說了幾句話,蔣長揚忙收回手:“不吃了。”他想吃的不是這個,而是另一張嘴餓了,恨不得馬上就能吃。

被他目光炯炯地盯著,牡丹再好的胃口都吃不下去,須臾放了筷子,命人進來收拾了,回頭看著蔣長揚嫣然一笑:“今晚天氣好,沒風,咱們抱了孩子去園子里消消食。”

蔣長揚萬分不愿,卻沒理由拒絕,他每日早早出門,傍晚歸家,總要陪陪孩子們的。夫妻二人一同去抱了孩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蔣長揚有些心不在焉,說了好幾次兩個孩子的眼皮長,怎么這會兒還不睡覺。牡丹心中暗笑,故意道:“玩高興了,不想睡覺也是有的。”

蔣長揚立刻道:“那可不好,到了該睡的時候就要睡。”不等牡丹回答,就叫乳娘把孩子送回去睡覺,半點商椎的余地都沒有。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去,因著心里都想著要做壞事,氣氛就有些異樣,一進門寬兒和恕兒就感受到了,當下默默把熱水送上就退了出去,都沒問要不要伺候。

丫鬟太會看眼色其實也不好,牡丹有些惱羞成怒,去揪蔣長揚的眼皮,一定是他滿臉的讓人看出來了。蔣長揚其實也覺得有些尷尬,但他臉皮厚,更覺著牡丹惱羞成怒的樣子可愛,厚著臉讓牡丹揪眼皮:“你揪嘛,揪了幫我洗。”

牡丹順口回答:“我幫你洗?你幫我洗還差不多。”才開口她就后悔了,某人已經開始給她解衣服,還一本正經地回答:“好,聽從你的吩咐,我幫你洗,可不許羞。”

牡丹趕緊捂住了,去推他:“去,不要你洗,快去洗你自己的。”

“一起洗。”蔣長揚堅持不懈,扯開了牡丹緋色的外袍,露出凝脂般的肩頭來,順勢輕輕咬在了她的肩頭上,聽到牡丹驟然加重的呼吸,他的眸色越發深了起來,拉她的手去摸著他,暗啞了聲音,不容拒絕地道:“你幫我洗。”

“嗯。”牡丹紅了臉,幾不可見地輕輕點了點頭。頭剛點下,就被猛地抱了起來,送入了凈房中。蔣長揚微微紅著臉,把一把水壺遞到牡丹手中,眼睛亮亮地看著她。

水聲響后不久,屋子里傳來發簪撞擊在瓷枕上的叮當聲,叮叮當當,猶如樂聲,又如清泉砸在石上,良久不絕,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綿長響亮。寬兒和恕兒微微紅了臉,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只當那是風吹動了水晶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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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章春(三)

京郊玄都觀的桃花,自來都是極有名的,每年春天盛開之時,紅霞爛漫,映著藍天白云,端的美如仙境。只要是家境稍微寬裕點的老百姓都會約了來看花,更不要說是京中的王公貴族和文人遠客。汾王妃把春宴辦在這么一個地方,雖然是喜歡熱鬧,卻也不想因此打擾了別人的雅興,故而只是選了桃花林的一個角落,用步障隔了充作宴席場所。喜歡清靜的,自可以在里頭賞花飲酒,若是愛熱鬧,也可以出去自由自在的閑逛。

風氣開放,早到的年輕女客坐不住,扶了侍女,將扇子半掩著臉,三五成群地在桃樹下說笑,見著行人,便議論一回人家的容貌舉止,尋些開心熱鬧。有那沒經過人事的少年郎,見了這種情形總是會羞得臉比桃花紅,越是如此,越是被笑,每每總是落荒而逃。

牡丹和蔣云清到得不早也不晚,剛好也被參觀了一回。從下車開始,一路都是人,都是眼睛。彼時,蔣云清的手里全是冷汗,她甚至有些想逃走,她感覺得到無數雙眼神各不相同的眼睛盯著她們,上下打量,其中很多便是來自汾王府的女眷們。到了里頭,在座眾人除了汾王妃還是一貫的溫和穩重,就連陳氏,臉上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蔣云清微微嘆了口氣,國公府自己不爭氣,可怪不得別人輕視,但她心里還是忍不住多了幾屈辱。可看到牡丹笑著給眾人行禮問好的樣子,她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牡丹的笑容熱情大方,行禮的姿勢無可挑剔,但從始至終,她的腰都很直,一個人的內心,會真實的流露在細微的動作上。雖然說人家都看的是蔣長揚,牡丹有底氣,可蔣長揚不也是自己的哥哥么?蔣云清就有些失笑,是怎樣就怎樣,事情已經發生,日子還要照過,最壞的結果就是這門親不成了,以牡丹和蔣長揚的為人,自然會給她另外尋一門好親,大不了嫁得遠些而已。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值得擔憂害怕的?她竟覺得前所未有的放松,笑容也自然而然地綻放開,腰也挺直了,眼神也不飄忽了。行禮過后,一一回答了席間眾人的問候,不管別人的態度如何,她的態度語氣都很得體大方,不卑不亢。

汾王妃在一旁默默看著,微微頷首,回頭問陳氏:“覺著氣度竟是又比從前更好了,你覺得呢?”

小四本來就弱,若是他的妻族強一點,他以后的日子也要好過一點,可是蔣家現在這情形。。。陳氏不是沒有想法,可禁不住小四喜歡。她輕輕嘆了口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固然娘家名聲清白那是最好,但媳婦想著,這人若是擁有的太多,反而不易珍惜。只有這樣的,知道失去的滋味,知道冷暖,才會惜福。。。”

汾王妃掃了兒媳一眼,淡淡地道,“你這樣想,怕是這門親就好不了了。”

陳氏莫名:“為何?”她可沒說錯,之前若不是因為小四是這個樣子,蔣云清國公府庶女的身份也遠遠配不上,更不要說是如今。要蔣云清真心喜愛小四,那不大可能,雖然她希望,但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那圖什么?從始至終,要的不就是一個感恩么?不知恩,不感恩,就不會對小四好,心有旁鶩,這日子怎么過?

汾王妃見她不明白,耐心的道:“從前主要是因為小四喜歡她,還因為她的處境不好,蔣家人一心想成這門親事,所以咱們千方百計讓她看到好處,讓她自家同意,心甘情愿來照顧小四,說到底,也有些迫人的意思在里面。現在呢,多數人看著她是不如從前了,但你我知道內情的都應清楚,國公府倒了,蔣長揚沒倒。現在她跟著哥嫂,情形反而比從前好,再沒人迫她。雖然未必有咱們家的富貴,但要尋個年貌相當的,那也不難,蔣長揚不會不管她的。”

汾王妃是真的心疼小四,考慮得很長遠,若是陳氏以為蔣云清嫁進來,是自家給了多大的恩惠和體面,長日用這個壓著,處處高人一等,蔣云清那個性子,只怕這對婆媳就要生怨了,小四又是那個樣子,貌合神離,這日子還怎么過?她和汾王活著,自然能鎮著,可他們總不能守小四一輩子。等到他們閉了眼,汾王府其他人到時候也未必會管,好管小四的事,而蔣長揚,明顯又是會越走越高的,硬拼不怕,怕的是軟刀子。

這話陳氏不愛聽,當下便不高興的道,“早前就說好的,他們家還想背信棄義,欺負小四?娘,我可不答應。”敢悔汾王府的親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難道人家主動上門來說大不般配,你還能怪人家不體貼?“汾王妃的目的達到,面上卻不顯:”我不是說她家要這樣,她不懂事,蔣長揚夫妻還會不懂事?但我是想著,倘若她心思活泛,就算你非得要我也不要。這夫妻比不得別的,得同甘共苦,倘若只能共富貴不能同貧賤,拿她何用?不如給小四一個老實丫頭,任揉任捏更妥當。“當下便吩咐鶯兒,”去把何夫人請過來和我說話,你去伺候蔣家的清娘子。”

鶯兒會意,更覺汾王妃真是用心良苦,這門親事汾王府有絕對的掌控權不提,蔣長揚和牡丹也自是不會做背信棄義之人,但興許蔣云清這些日子好過,會有另外的想法也不一定。這個時候去試探蔣云清,弄清楚她的真實為人和品性最是恰當不過了。

卻說牡丹和眾人見過禮后,就坐下來和白夫人等幾個平日交好,都是做了娘的說話,談的都是孩子,蔣云清在一旁聽得無聊,卻也只好正襟危坐,她不似牡丹,平日很少出門,基本就沒朋友,相熟的只有汾王府的幾個年輕娘子,可是這樣的情形下,她也不愿意主動去尋人家說話,只怕被人當做是阿諛奉承之輩。

鶯兒笑嘻嘻的過來,行禮問了好,便說出汾王妃的意思:“請何夫人過去說話。”牡丹趕緊起身,把蔣云清托會給白夫人照料,鶯兒忙道,“交給奴婢照料好了。”

找自己說話,多半是為了蔣云清的婚事,就算是汾王妃不主動問起這事兒,她也要找機會問清楚的。牡丹給了陡然露出緊張神色的蔣云清一個安慰的笑容,把恕兒留給蔣云清,只帶了寬兒去見汾王妃,鶯兒便含笑問蔣云清:“蔣娘子怕是不喜歡聽夫人們說這些,奴婢伺候您過去看看花兒?”

蔣云清猶豫地看了白夫人一眼,白夫人點點頭:“我在這里等你。”蔣云清也就放了心,帶了香橙和恕兒一道,跟著鶯兒漫步進了桃花林。

牡丹笑著感謝汾王妃的關心:“孩子挺好的,他們祖母的信也才收到不久,她很好,問您安,本想親自給您寫信,只是。。。。”

只是當下乃多事之秋,所以王夫人不敢寫,汾王妃心知肚明,接上牡丹的話頭:“知道她好就放心了,她一去,我在這京中竟然就找不到一個可以吵架的人,平白寂寞了許多。”話鋒一轉,問起了蔣云清:“今日見著她似是換了個人,倒比從前大方愛笑了。”

牡丹微微一笑,卻不能說是因為蔣云清擺脫了那個窒息的環境所致,只能道:“跟我們住在一起,大概是因為我愛說愛笑,她也跟著學了。”

汾王妃點點頭:“小娘子愛笑點的好。從前我覺著她有些沉默嚴肅了,可又不好說,現在可好了。我年紀大了,就喜歡愛笑的年輕人。”

牡丹聽她的意思,就明白親事還是作數的。只是自家是女方,不能主動開口相問,免得跌了身份,還是得等汾王府主動開口才好,當下也只是表示贊同。

陳氏在一旁聽著她二人說閑話,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到正題上,不由有些急了,輕輕扯了扯汾王妃的袖子。汾王妃卻只是笑,抬頭遠遠看到鶯兒望著她笑,方放松下來,笑道,”看,急了,長嫂如母,你同丹娘講。“

陳氏也就客客氣氣的表示,小四年紀大了,蔣家也滿孝了,是不是該商量一下親事怎么辦了?都有些什么要求,只管提出來,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必客氣等等。

牡丹笑吟吟地聽陳氏說完,笑道,”我們沒什么特別的要求,就希望妹妹風風光光的出門,衣食無憂,有人疼愛,能過好日子就夠了。“又委婉地表達了蔣云清的意思,”家里出了事,很感激王妃和夫人雪中送炭,但也怕牽累了府上,反而不美,心中不安。“

若是沒有之前汾王妃的敲打,陳氏一定會認為蔣云清感恩戴德,惶恐不安都是應該的,但現在她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當下道,”我們是信守承諾的人家,那些事情和孩子沒有關系,她進了門,我自當善待于她,不會讓她委屈。“

牡丹便誠心誠意地感謝她:”云清這孩子是個死心眼,認準了事情輕易不會變,若是將來她認死理鉆牛角尖,還要請夫人教導她。“間接地表達了蔣云清沒有起過其他心思。既然這門親要做,似汾王妃和陳氏這樣的人,自然更喜歡一個一心一意的堅貞女子。

陳氏也是個認死理的,當下鄭重其事的答應了,氣氛很融洽,汾王妃就高興地笑起來:”那就請媒人上門吧,丹娘你看什么時候合適?“卻又補了一句,”我看年紀都不小了,宜早不宜遲。“

牡丹會意,最近朝中不穩,皇后又是吊著一口氣,自然要早點定下來才妥當,當下便道,”我們長輩不在了,我沒經過事,日子就由王妃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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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章春(四)

汾王妃很滿意牡丹的態度,含笑道:“那我就當仁不讓了。我和汾王商量過,我們年紀大了,這樁婚事就想求個熱鬧穩當。所以打算請楚州候夫人做大媒,你看如何?”汾王府不是不能請到更顯赫的媒人,把這婚事辦得更隆重一些。可從長遠考慮,以蔣云清和小四現在的處境,所求不過一個安穩恰當,并不需要事事拔尖,招了人嫉。

楚州候夫人?牡丹微微沉吟,這個人卻也恰當。楚州候府在京中屬于中等偏上的人家,不顯眼,卻也絕對不沒落,與這樁婚事剛好契合。且楚州候府與蔣長揚、汾王府歷來交好,對雙方的情況都極其了解,有什么事都能得到很好的溝通,這對他們來說是很體貼的考慮。

陳氏見牡丹沉吟不語,以為她嫌媒人不夠顯赫,忙道:“我們的意思,是覺著楚州侯府和我們兩家一直都是有來往的,彼此知根知底,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牡丹忙笑道:“正覺著王妃體貼呢,楚州侯夫人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人選。”現實在這里,給了再大的體面,也得看撐得起撐不起,不然反倒是笑話。

汾王妃滿意地笑了:“聘禮我們是早就備下了的,稍后就把單子先給你看過,你也好準備。”這便是她體貼的地方,國公府不在了,蔣重又出了家,蔣云清的嫁妝就是個問題。汾王府這樣的人家,實也不指望蔣云清能帶多少陪嫁去,可是面子情總是要有的,先讓牡丹知道聘禮是些什么,有多少數目,就是讓牡丹心里有個數,照著準備嫁妝,大家面上都過得去,不存在誰吃虧誰占便宜的問題。

聞音知雅意,固然是汾王府真心求娶蔣云清的一片心意,可女人的嫁妝豐厚與否直接關系到在婆家的立足和臉面。若是就將汾王府的聘禮做了蔣云清的嫁妝,蔣云清先就矮了人一截,就算是汾王府的人口里不說,心里也要瞧不起蔣云清,更瞧不起她的娘家。老夫人留了一些首飾,自己也賺了那么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何用?不如結個善緣,更何況這個人,到底也是蔣長揚的血親,本身也知情識趣。牡丹微微一笑,脆生生地道:“聘禮單子先不急,等到正式送婚書的時候又再說,清娘的嫁妝一直就在準備著的,到現在也差不多了,沒什么問題。”

聽她這樣歡快而肯定,輕描淡寫地說了蔣云清的嫁妝問題,陳氏與汾王妃就交換了一下眼色,看向牡丹的眼神就又有了那么一點不同。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蔣云清與蔣長揚不是一起長大的,本就沒什么感情,收留善待已屬不易,牡丹還這樣爽快,愿意給她撐起臉和腰來,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汾王妃就覺得牡丹是一個大方有遠見的人,她溫和地握了牡丹的手,和善地道:“好孩子,大郎有你這樣一個媳婦,是前輩子修來的福。行善積德,是有回報的。”別的不說,這樣的作派傳出去,誰不說他們夫妻一個好字?

“我都是跟著王妃學的。”牡丹趁勢拍了汾王妃一馬屁,她有蔣長揚,又何嘗不是前世修來的福?

汾王妃親切地捏了捏牡丹的臉頰,笑道:“瞧這嘴甜的,好,好,我家小四將來說不得還要你們照顧了。”然后開誠布公地和牡丹說起了自家的打算,又約好媒人上門的時間,方才道自己乏了,放了牡丹出去。

牡丹回到座中,蔣云清微紅著臉探詢地看過來,她便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蔣云清再一抬眼,就見汾王府的女眷們知道了消息,打趣地含笑看了過來,就再坐不住了,將絲帕在指尖繞了又繞,垂頭盯著腳尖,頭也不敢抬。

白夫人見狀,心里明白了幾分,低聲問牡丹:“可是成了?”

牡丹含笑點了點頭,低聲道:“聽說要請你婆婆做大媒,暫時別說出去,等到真定了又再說。”

白夫人輕笑了一聲:“我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說著卻又忍不住含笑打量了蔣云清一回,見蔣云清的臉已經紅得滴血,忙道:“罷了,我尋個借口,與你們一同告辭了罷,再坐下去小姑娘要羞死了。”當下果真找了借口,與牡丹一同攜了蔣云清,別過主家,登車而去。

牡丹拉了蔣云清,細細將剛才汾王妃的話說給她聽:“將來汾王妃和汾王百年后,你們肯定是要搬出去另過的,但小四的情形異于常人,他們這一房人丁又單薄,少不得要靠大家拉拔。所以汾王妃的意思是,你們成親以后,就在府里住,和大家彼此熟悉一下,日后也好互相幫襯。只是一開始,你肯定是難的。”再親的血緣關系,也要有感情做基礎,才好開口求人,剛開始的時候蔣云清雖則一定會很難,但從長遠看,這樣的磨合對她只會有好處。

蔣云清輕輕吁了一口氣,靠在窗邊輕聲道:“嫂嫂你放心,再難也不會比從前更難,樂天知命既無憂,似你和大哥這等夫妻,這世間又有幾人?多的是互相折磨的怨偶,他的心思單純,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自有他的好處所在。”她微微紅了臉,飛速瞟了牡丹一眼,“我剛才在桃林里見著他了。”

牡丹大感興趣:“怎樣?”自國公府出事以來,她就沒見過小四,聽說老夫人出殯那日,人也是去了的,但男客在外,她又大著肚子,故而不曾見著,也不知小四最近有沒有新的進步?

蔣云清的聲音猶如蚊子哼哼,“也沒怎么,就是笑了笑,然后就被人叫走了。鶯兒說是要比從前合群了些。”先是鶯兒試探她,她毫不客氣地把先前和牡丹說過的話說給鶯兒聽了,鶯兒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接著她就見著了小四,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這門親是一定能成了的。

牡丹看到蔣云清嬌羞的樣子,微微松了口氣。她不知道這門親事到底好不好,也不知道小四能不能當好丈夫這個角色,但見蔣云清的樣子,跨過最初那段難熬的日子后,仿佛就已經全數放開,一副樂天知命的樣子,這樣嬌羞的表情,也不是沒有感覺的……好罷,但且祝福蔣云清就是了,再不濟,日常溫飽都是不成問題的,兒女大了也就熬出頭了。

姑嫂二人才回到家中,就見雪姨娘怯怯的,卻又滿懷期待地迎了上來,蔣云清就紅了臉,尋了借口躲了,牡丹含笑道:“恭喜姨娘了,媒人過幾日就上門。”

雪姨娘大喜過望,雙手合十低聲念了幾聲佛,接著就又想到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嫁妝怎么辦?雖則當初老夫人下令替蔣云清準備嫁妝,但那時候當家的是杜夫人和蕭雪溪,準備成什么樣子,也沒個具體的說法,接著樹倒猢猻散,兩個當權人各自拿了值錢東西跑了,也沒人去追查,什么該拿,什么不該拿。辦完老夫人的喪事,到了搬出國公府那一日,母女倆都是看著的,就沒剩下些啥,就算是剩下了什么,論理也是蔣長揚得,雖說在室女也該有一份嫁妝,但如今她們全都靠人家養著,萬事由人家張羅,能開什么口?雪姨娘剛剛飛揚起來的眉毛就蹙了起來。

牡丹看在眼里,索性一次性讓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道:“就是這樣一個妹妹,又是嫁入王府,嫁妝的事情馬虎不得,等成風歸家,我們商量好了再請姨娘過來參詳。”

雪姨娘自知身份,她哪里敢參什么詳?牡丹無非就是給她體面,讓她放心罷了。當下眼眶就有些發潮,微微哽咽著道:“讓大公子和少夫人費心了,我……”想說幾句表忠心的話,卻發現自己什么都沒有,只得道:“將來清娘不會忘記你們的體貼的。”

牡丹點了點頭,自入內去換衣服看孩子不提。晚間蔣長揚歸家,牡丹便和他商量:“嫁妝豐厚才挺得直腰,說得上話。小四前頭有嗣子等人比著,自有定制,這聘禮自然也不會豐厚到哪里去。我想著,不拘他們拿多少來我們都全部給清娘,另外除了咱們原來說過給她的添妝,再把老夫人給我的那一匣子首飾都給她,我再備下些好衣料和香料,添添加加也就夠了,不說要壓人一頭,最少也不會讓人輕視,你看如何?”

蔣長揚本就不在乎這些,懶洋洋地聽她匯報完,道:“你安排就好,我放心得很。明日我去崇圣寺說一聲,就定了罷。”

從玄都觀回來后的第四天,汾王府的媒人就上了門。牡丹便以長嫂的身份,開始替蔣云清操勞婚事。和汾王妃、陳氏所考慮的一樣,她行事盡量往穩重得體的方向上走,不說把事情做到人人滿意,但也是讓人挑不出毛病來。雙方都爽快,也是知情達理的,很快就把有關事情給商量妥當,把婚期定在了當年的九月。塵埃落定,雪姨娘吃了定心丸,對蔣長揚和牡丹十分感激,蔣云清則是敬重之余,又多了幾分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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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章末(一)

暮春時節的曲江池,煙柳如云,名花似海,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這日天色將晚,游人漸稀,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在水面上灑下一片跳躍著的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金光里,一艘畫舫從遠處不急不緩地駛來,攪散了一片金芒。

蔣長揚和福緣和尚坐在畫舫上,正自戰得難舍難分。蔣長揚拈了白玉棋子,輕輕落下,得意洋洋地看著眉頭緊皺的福緣笑:“和尚,總算贏你一回了吧?”

福緣不語,皺眉沉思良久,終是松了眉頭,雙手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后輕笑,“若是能讓施主歡顏,貧僧就是再輸十次也不是不可。我不入地獄,誰入?”

蔣長揚的眉毛好看地挑了起來,指著一臉慈悲樣的福緣對著一旁觀戰的潘蓉又笑又嘆:“和尚輸不起啊,明明就是輸了,偏還說是讓我。”

潘蓉搖著把扇子,披著件石青色小團花袍子,敞著胸懷愜意地躺在一旁的榻上,瞇縫著眼睛道:“這和尚面白心黑。”

“和尚眼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如這棋子,白棋子里頭定然是白的,黑棋子里頭定然是黑的。潘世子外頭是花的,里頭也是花的。”福緣抓起一粒墨玉棋子,瞇了眼睛對著陽光仔細地看,連聲稱贊:“好寶貝啊好寶貝,和尚一直就想要這樣一副棋。”

蔣長揚一把奪過,仔細收了起來:“是我岳父給的,你若是想要,也去尋個岳父送你。”

“我里外都是花的?”潘蓉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和尚,不做和尚好處很多的。要不要試試?”

福緣并不以為意,含笑道:“世子,做和尚好處很多的,要不要試試?”

“切!”潘蓉白了他一眼,“爺還沒享夠福呢,小心我家阿馨聽見你說這個話,拿刀砍你!”

蔣長揚慢悠悠地道:“阿馨就在隔壁坐著的,要聽見早就聽見了,卻沒令刀來砍一一我猜她是巴不得福緣說動了你,她和孩子的耳根才清凈。”

潘蓉猛地坐起來:“誰說的?讓人去問!”

卻聽艙房的木壁被人從那邊輕輕敲了幾下,碾玉一本正經的聲音傳了過來:“世子爺,夫人說她什么都沒聽見。”

潘蓉厚臉皮地作得意狀:看吧,我就說她沒聽見,這會兒正忙著和丹娘領孩子呢。”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牡丹和白夫人斜倚在隔壁的地毯上,聞聲相視一笑。牡丹舒服的輕輕嘆了口氣:“我就說,難得休沐,又逢好天氣,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才松快。看吧,都歡喜了。”

白夫人笑道:“是許久沒這么松快了,改日去我那里一起淘胭脂?”

“不如去芳園罷,那里的花多,牡丹花再過兩日就到盛放期了,到時候我置了酒,請你們過去玩。”牡丹將爬到自己身邊的正兒給抱住,招呼眾人:“怕是快再岸了,收拾一下。”

正說著,“嘭”的一聲輕響,船身微微晃了晃,一個婆子在外頭笑道:“稟夫人們,船靠岸了。”

“好快!”白夫人坐起身來整理衣飾,卻聽有人問道:“敢問蔣郎中是在這船上么?”接著有人答了一聲,船板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眾人透過湘妃竹簾子看過去,只能看到四五個青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艙門前閃過,停在了隔壁。隔壁傳來幾聲響,很快就聽不見任何聲息,仿佛突然之間,天地間都靜了下來。

牡丹驟然繃緊了那根弦,飛快地沖恕兒使了個眼色,恕兒一閃身出了艙房。白夫人也緊張,彎腰抱起女兒,坐正了身子和牡丹交換著眼色,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拋

恕兒很快進來,輕聲道:“在門口遇到了順猴兒,道是讓女眷們不要亂走,一會兒就好。”

牡丹松了口氣,低聲道:“什么人?”

恕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度響起,踏著船板漸漸去得遠了,一個仆婦探頭進來笑道:“郎君們請夫人們準備下船。”接著潘蓉和蔣長揚說話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警報解除,牡丹輕輕擦了一下手心的汗,吩咐乳娘抱好孩子,和白夫人攜手走了出去。福緣和尚已經先下了船,騎上驢慢悠悠地去了,蔣長揚和潘蓉站在船舷邊低聲說話,見眾人出了艙門,便含著笑迎了上來。蔣長揚的第一句話就是:“把孩子們托付給他們潘世叔,我倆馬上跑一趟芳園。”

這個時候去芳園?牡丹探詢地看向蔣長揚,蔣長揚低聲道:“圣上讓人傳了口諭來,要那株金腰樓,馬上就要。”說著瞟了一眼岸上,牡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但見岸邊立著兩個青衣漢子,牽著四匹馬,目光灼灼地望著這邊。

皇帝怎會知道自己的芳園有金腰樓?為嘛這樣急?莫非又是和金不言的事情有關?牡丹的手心又沁了一層冷汗出來,卻不敢多問,低著頭緊跟著蔣長揚下船上馬,馬兒走了好幾步,才敢回頭去望。但見潘蓉和白夫人抱了賢兒和正兒,一起站在船頭上看著自己這個方向,潘蓉的臉上還帶著嬉皮笑臉的神色,眼神卻是多了幾分肅然。

穿過啟夏門,直上大道,馬蹄聲沉悶地砸在黃土硬地上,一下又一下,重復周始,落在牡丹的耳里冰冷而堅硬。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蔣長揚,正好對上蔣長揚關切的目光,他對著她驟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牙齒映著夕陽光,小小地閃了一下光。牡丹突然就放松了,回了他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她答應過,要相信他的。

天邊最后一縷晚霞落下的時候,牡丹和蔣長揚領著兩個青衣人停在了芳園的門口。蔣長揚利落地甩蹬下馬,把手伸給牡丹,一邊接她下馬,一邊回頭望著那二人道:“就是這里了,起花,包裝,再用車送到宮中,再快也少說要三個時辰左右。”

那二人利索地下了馬,臉色雖不好看,語氣卻還客氣:“蔣郎中,三個時辰太久了。”

蔣長揚很爽快地道:“自當盡力,二位請。”

眾人一路前行,雨荷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了出來,見狀驚疑不定,看看那二人,又看看牡丹和蔣長揚,滿臉都是疑問。牡丹顧不上安撫她,匆忙吩咐:“立刻讓滿子他們幾個拿了工具竹筐草繩,去園子里起金玉滿樓。動作越快越好。”

雨荷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地自去安排不提。

牡丹和蔣長揚就在前頭引路,領著那二人去了金腰樓的所在地,

此時芳園中多數牡丹花都已經盛放,雖已天晚,但在暮色下卻有另一種別樣的美,牡丹卻注意到那二人目不斜視,多余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

到得地頭,金腰樓已經開了一朵,大達一尺的花冠重疊如樓,由八百多瓣粉紅色、黃色的花瓣夾雜著組成,異常美麗。阿桃打了燈籠過來,牡丹輕輕托著那朵碩大華美的花給這二人看:“這就是金腰樓了。”她的聲音有些微顫抖,這一去,這花怕是再見不著了,蔣長揚在一旁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二人細細一看,面色終于有了些許松動,年紀稍輕的那一個低低嘆息了一聲:“好花。”年長的那一個卻是淡淡地道:動手吧。”

滿子等人移栽花木是有數的,鋤頭挖下的方位很講究,只恐傷著金腰樓的根,但這樣一來,速度自然就慢了下來。那年長的漢子有些不耐地道:“快一點!再快一點!”又問:“讓人套馬車了沒有?”

催命么?尼瑪,突然找上門來搶人家的東西,還嫌主人家沒伺候好?手腳不夠快?牡丹的心頭突地冒起一股怒火來,勉強笑著溫言道:“這位爺,快不是不可以,只是怕傷了根,移栽不活,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功夫?”

那個人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仿佛沒聽見她說話一般,只看著蔣長揚:“等不得三個時辰。”花的死活不要緊,關鍵的是一定要趕緊送到宮中的貴人面前去。

蔣長揚沉默著點了點頭,大步上前接過滿子手里的鋤頭,對著金腰樓根旁的泥土使勁挖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借著燈籠的光,牡丹能清晰地看到被挖斷了的根白生生地露在泥土中,她輕輕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安慰自己說,還有兩株小的,多養幾年就好了。

蔣長揚的動作果然快,很快就把金腰樓周圍的泥土挖松了,扶著金腰樓,輕輕一用力,就把金腰樓連著一團泥土拔了出來。牡丹親自將軟綢包好金腰樓的樹葉花冠,沉默著讓人把它放在竹筐里裝好,淡淡地道:“可以了,請問二位還有什么吩咐?”

那青衣漢子根本不在意牡丹的態度,照舊忽略了她,只看著蔣長揚:“馬上裝車,刻不容緩。”

蔣長揚利索地指揮了滿子等人將花抬出去,裝車,上馬,趕路,前后不過花了兩刻鐘。可憐雨荷連句話都沒和牡丹說上,莫名其妙的就又送牡丹出門了。牡丹只來得及和她說一聲:“看好門戶,沒事兒。”

那二人便已經趕著馬車走出了老遠。

今晚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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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章末(二)

“還是你周到。”牡丹接過雨荷遞過來的兜帽披風,匆忙打馬跟上蔣長揚,挨近了他,與他并肩而行。蔣長揚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腿,低聲道:“還擔心你會冷,雨荷這丫頭真不錯。”夫妻二人沉默地跟著馬車,緊隨那二人一同回城。

到了啟夏門外,城門早就閉了,那二人分了一人上前,大聲喊了幾句話,很快就有人開了門,驗過腰牌,放幾人入城。牡丹以為她和蔣長揚就此可以回家了,正要開口,卻見蔣長揚輕輕拉了拉她的韁繩,示意她跟著他走,于是又跟著那張馬車,長驅直入。一路上有人來問,卻總是被那青衣人的腰牌一晃就給晃走了。

一行人直行到丹鳳門外,方才停了下來。車剛停穩,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當頭一個中年內侍和那兩個青衣人說了幾句話后,便尖著嗓子指揮人團團圍住馬車,小心地把那株金腰樓抬下來,在十多個火把的照耀下解開包裹著的軟綢,仔細檢查無誤,方抬了往里頭而去。

這算是交差了吧?牡丹輕輕松了一口氣,掃了一眼宮年侍衛刀槍上閃耀著的寒光,悄悄地朝蔣長揚略微靠近了些。此時那兩個青衣人方才回過頭來望著蔣長揚露出了一絲笑容,為首的那個抱拳笑道:“蔣郎中,辛苦了。”

蔣長揚把目光從丹鳳門外眾人身上收回來,笑得比他還燦爛:“李將軍辛苦。”

那人笑得越發燦爛:“都是為了辦差……多有得罪了。”轉身朝牡丹行了個禮,彬彬有禮地道:“李某是個粗人,有不當之處,還請嫂夫人包涵。”

前倨后恭,安的什么心?牡丹心中暗自詫異,面上不顯半分,穩穩當當地回了二人一個禮,笑道:“李將軍客氣。”

那李將軍也就不再管她,轉而對著蔣長揚大聲道:“怎么辦?這差事還不算完,要等里頭傳了消息出來才算。要不,委屈蔣郎中伉儷就在這值宿房里歇歇?”

蔣長揚從善如流:“女眷跟著,不便之處怕是要煩勞李將軍幫忙協調一下。”

李將軍目光微閃,笑道:“好說,好說,這邊請。”邊說邊將牡丹和蔣長揚引到了附近侍衛輪班休息的地方。到得門外,蔣長揚讓牡丹在門外站著等,他自己與那李將軍一道進了值宿房。不多時,有十多個虎背熊腰的侍衛笑嘻嘻地走了出來,從牡丹身邊經過時,放肆地盯著牡丹看,根本毫無半點見慣了貴人官長的宮衛的小心謹慎,反而有幾分張狂。

牡丹很久不曾被人這樣放肆地打量了,心中十分不喜,只將兜帽往下壓了又壓,盡量往陰影處躲。幸好這群人去得快,蔣長揚也很快就走了出來,引牡丹往里頭去:“都是一群粗人,氣味兒重,你忍忍,累么?”

“很久沒這么騎過馬了,腿有點疼,你呢?”牡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然后靠著蔣長揚好好睡上一大覺。

“我么,再來十次也撐得住。”蔣長揚微微一笑,低頭把條長凳收拾干凈了,放在窗邊通風處:“來坐這里。”

牡丹坐下去,輕輕放松雙腿的肌肉,抬眼看向燈下坐著一直沉默不語,只顧打量他們夫妻二人的李將軍。李將軍見她看過來,輕輕一笑,半開玩笑地道:“蔣郎中倒是體貼。”

蔣長揚沒心思回答他的話,只微笑作答,然后在牡丹身邊坐了下來。牡丹眼尖,很快就發現他腰間系著的玉佩荷包不見了,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指了指,蔣長揚不語,半晌方低聲道:“你以為人家坐得舒舒服服的房子,為何會輕易讓與了你我?”

牡丹失笑,低聲道:“還以為你面子大,用不著這個。”

“若是前些日子,不是我夸海口,的確用不著。”蔣長揚挑了挑眉,聲音越發低沉到近乎聽不見:“現在這些人里頭我只認得一個,其余都是陌生臉孔。”

難怪她覺得剛才出去的那群人太放肆,原來是剛來的。這樣匆忙地要金腰樓,又換了守衛,多事之秋……牡丹擔憂地盯著腳下的青磚地,無意識地伸了一只手借著披風衣物的遮擋,緊緊揪住了蔣長揚的袍子。蔣長揚掃了一眼對面正在沉思發呆的李將軍,悄悄伸手把牡丹的手給握住了,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好讓她靠著他。

牡丹累極,幾乎就要靠著他睡過去,卻又礙于有李將軍二人在一旁看著,不敢太出格,只怕人將來笑話蔣長揚。只得苦苦忍了,每當困極就暗暗掐自己一下,硬挺著。那李將軍直挺挺地坐了一會兒,也在燈下打起了盹兒,牡丹才放心大膽地靠著蔣長揚閉上眼睛。

蔣長揚替她拉緊了披風,陷入沉思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一陣細微的喧嘩,丹鳳門沉重而暗啞地響了起來,李將軍立刻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飛快地往外頭去尋人來問:“怎么回事?”

蔣長揚立刻推醒牡丹,低聲道:“怕是出事了。”

牡丹殘存的睡意頃刻間就如潮水般散去,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煞白了臉看著蔣長揚,坐在活火山口,是會死人的。

自己和她說這些做什么?是欠缺考慮了,蔣長揚自責的抿了抿嘴,輕輕撫了撫牡丹的手:“別怕,我猜大概是皇后……”

話音未落,李將軍就大步走了進來,滿臉的悲痛狀:“皇后娘娘殯天了。”

牡丹驚異地看了蔣長揚一眼,迅速垂下眼睛,起身站好,做出哀容。也不知道那株金腰樓和剛死去的皇后有沒有一點關聯?她忍不住異想

天開一一皇后病重,突然想看盛開的金腰樓,皇帝想起年輕時的快樂時光,決心成全妻子的心意,所以才緊急挖了這株金腰樓送到皇后的病榻前,皇后看了金腰樓后,心滿意足閉目而去……又或者,金不言千方百計搜羅天下牡丹,是因為曇花樓死去的那人其實喜歡牡丹,最愛的就是這金腰樓和玉腰樓,皇后臨終有要求,小氣的老皇帝拿金腰樓給她看,讓她自己閉嘴?

不過并沒有多少時間讓她胡思亂想,很快天色放亮,李將軍過來與蔣長揚輕聲說了幾句話,蔣長揚便領了牡丹往外走,準備回家。皇后死了是大事,少不得要好生準備一回。

眼看著周圍沒人跟著盯著了,牡丹方低聲問蔣長揚:“這個李將軍……”

蔣長揚低聲道:“他現在干的活兒就是我從前干的活兒。”

難怪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那么古怪,說是不尊重吧,彼此又都不跨過那條線,說是尊重吧,那人明顯就想壓著蔣長揚一頭,蔣長揚呢,又略微帶著那么一點點不屑,牡丹輕輕“哦”了一聲,又八卦地道:你說我那株金腰樓,是給皇后看的么?”

蔣長揚瞟了她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金腰樓我不知道是不是給皇后看的,但一定是圣上要的。”說著又沉默了。

牡丹不敢打擾他。他想的事情和她想的事情完全不同,比如說,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關于金腰樓的官司,而蔣長揚滿腦子想的都是皇后咽氣對朝局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下一步,又會發生什么事,如何自保,如何立于不敗之地。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天已大亮,鄔三等人正翹首相待,遠遠看到了人,就趕緊迎上去牽馬引路,低聲匯報:“您讓辦的事情辦妥了,潘世子和白夫人一早就派人過來打聽消息了,要不要讓人過去說一聲?”

只怕很快京中各府就會得到皇后薨了的消息,但現在,很多人還都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么事。還有昨日自己讓潘蓉想法子給景王遞消息,也不知道那邊的情形現在如何了。蔣長揚略微沉吟了一下,決定親自跑這一趟,叮囑牡丹:“你回去安排事情,我去把孩子們接回來。”

牡丹本想叮囑蔣長揚小心一點,到底是什么都沒說出來,只站在門口目送著蔣長揚帶著鄔三等人去得遠了,方回身打起精神,命管事們來聽吩咐,把家中紅紅綠綠的東西一并撤下,該收的收,該藏的藏,別礙了人眼睛。

沒有多久,蔣長揚領著兩車人回來,正兒和賢兒是乳娘領慣了的,一夜不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該吃吃,該睡睡,只是見了父母格外高興罷了。牡丹來不及哄孩子,就匆匆忙忙安排蔣長揚出門,皇后死了,百官要齊集舉哀,有的是要忙的事。

皇帝因為夫妻情深,再度病重不起,緊接著仁孝的寧王在皇后靈前哭得吐血病倒,那凄慘樣兒真是聽者流淚,聞者傷心。景王要在皇帝面前伺疾表孝心,又要在死去的嫡母面前盡孝,還要照顧受不住打擊吐血病倒的兄弟,忙里忙外,簡直就沒個歇氣的時候。可他偏就是個三頭六臂的人,有人故意找了好些茬兒,都被他不動聲色地按了下去。

一轉眼,皇帝的病有了起色,朝中的風又開始轉風向了。

傳說中的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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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章末(三)

皇后死了,暫停娛樂嫁娶,大家都很無聊。恰恰這一年又不是一個好年,南方大旱,災情十分嚴重。京城的老百姓最大的娛樂就是站在街上數流星般朝皇城沖去送急報的驛馬是第幾匹,茶余飯后的話題也就是皇后的喪禮辦得如何,又怎么熱鬧,哪個貴人長相咋樣等等。

牡丹的芳園也受了很大的影響,沒人買花看花了。雨荷來匯報芳園的情況并核對賬目,不勝感慨:“看花就在這幾日,往年時節里光是數人頭看花,每日就要進賬許多,今年的花眼瞅著更好,誰知卻遇上這樣的事情。”若是不能看花,賣花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惜去年蔣長揚讓減少芳園的生意,牡丹又有身孕,芳園并沒有訂出多少花去,兩頭都拉不起來,竟然是折本了。

牡丹沉著地地道:“這種事情也是沒法子的,且也是暫時的,明年情況自會好轉。牡丹花折了,就讓大伙兒把果種給伺弄好。”既然南方大旱,那么果子必然會漲價,不說賣多少錢,拿去做禮物送人走親戚也是好物。

雨荷應下,把她給正兒和賢兒做的兩雙鞋拿出來:“正郎和賢娘一轉眼就要學走路了,這兩雙鞋是專做了給他們學走路的。”

牡丹含笑接過來看,俱都是活潑可愛的虎頭鞋,鞋底軟硬適中,針腳細密,看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功夫,便笑道:“偌大一個園子管著讓你一個人管著,就已經很費心,還要給他們做鞋。恕兒,去瞧正兒和賢兒是否睡著的,抱過來玩。”

“還是雨荷姐姐面子大,娘子平時是輕易不抱出來給人瞧的。”恕兒笑嘻嘻地打趣了雨荷兩句,自去引了乳娘把兩個孩子抱過來玩。玩了近半個時辰,就有何家派來的婆子來問,牡丹和蔣長揚今日是否能過去吃晚飯?好叫大郎來接。

這是昨日就說定了的,牡丹不知為何會特意又讓人來跑這一趟,且以往說要回去,夫妻倆也就一起去了,并不是每次都有娘家人來接。便道:“要去的,待到郎君一回家我們就過去,讓大哥不必跑這一趟。”

雨荷一聽,匆忙起身告辭:“芳園那里離不得人,奴婢這就回去了。”

“急什么?我讓你住兩日誰敢多話?許久沒有去看過封大娘了吧?”牡丹笑嘻嘻地掃了恕兒等人一眼,示意她們退下去:“好容易來一趟,就這樣急匆匆的,娘也不過去看,是怕誰把你給吃了?今日就跟我一同過去,省得封大娘說我把你藏起來了。”

原來貴子同雨荷說好的期限是一年,可眼瞅著就是整兩年了,貴子仍然半點消息都沒有,雨荷卻是成了老姑娘。由不得封大娘不憂心雨荷的婚事,近一年來尤其催得急。她們是下人,原也不敢自作主張,可是封大娘在岑夫人面前卻又與常人不同,故而早早求了岑夫人,又請托牡丹,一門心思就想給雨荷配個好親。只雨荷心里有了貴從,死活不愿改變心意,故而竟是千方百計躲著自己的親娘,長年累月都躲在芳園,匆匆進一次城,做完事情便又跑得無影無蹤。

雨荷為難地道:“我來得匆忙,沒給她備禮,去了要被罵,下次再去好了。”

純屬借口,牡丹一挑眉:“難道你能一直躲下去?她要的是你去看她,要你什么禮?自家的親娘,她又不是不講理的,你就和她說清楚唄,省得她生悶氣,有好些話,外人總是不能替你們母女講的。”

去就去。雨荷咬了咬牙,抬眼看著牡丹,欲言又止。

還是問貴子的消息。牡丹無奈而同情地輕輕搖了搖頭,雨荷的大眼睛里迅速起了一層薄霧,飛快地垂下眼,默然無語。

牡丹探手握住她的手,只覺她的手心一片冰涼,不由心疼道:“主君曾讓人去打聽過,有人見過他,卻只是在半年前……”牡丹頓了頓,越發壓低了聲音,“不過,請人查過,人犯中倒是沒有他的名字。”說過貴子是去報仇,假如他落到官府手里,就一定會有名字記錄在案。可也說不準,他興許沒落到官府手里,直接就送命在仇家手里了。

雨荷垂著頭,半晌無聲,良久方抬起頭來,沙啞著嗓子道:“罷了,我再看看罷。”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絲起一個甜美的微笑:“許久不曾伺候您穿衣了,今日就讓奴婢替您梳頭穿衣罷,可以么?”

牡丹著實找不到話可以安慰她的,只得佯笑道:“我那天還和她們說,你最是會配色。現下我就把自己交給你了,要素淡,卻又務必要叫人見著好看,不然我不饒你。”

雨荷抿唇一笑,取了鏡子過來,打開鏡袱,自精心伺候牡丹梳頭裝扮不提。寬兒和恕兒聽見聲響都來幫忙,故意打趣道:“好容易才讓娘子不嫌我們笨拙了,可雨荷姐姐這一回來,又襯得我們笨拙起來……”雨荷含著笑,毫不客氣地指揮她們做事,如此再三,總算是沖淡了雨荷眉間的輕愁。

少傾,蔣長揚歸家,剛進屋換了衣服,何大郎果然就來接人了,竟似掐著點兒一樣。

蔣長揚吃驚道:“大舅兄今日是怎么了?以往也沒這么興過,還特意上門來接。”

牡丹笑道:“我也覺著奇怪呢,先前還特意派了個婆子來問,仿佛特別怕咱們不去一般。這要不是平日就來往得緊,人家還以為我和娘家鬧矛盾了呢。”

正說著,何大郎走了進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兩個孩子接過去抱在懷里蹂躪一番,隨即壓低了聲音道:“的確是有事,李家父子想見成風,只是不方便上門來尋。求了爹娘幫這個忙,雖則不說是為了什么事,但親戚面上無論如何都推不得,可爹娘又怕你們為難,我來就是特意來告訴你們,你們看著辦。”

不管李家求的是什么,以李家父子與何家多年的情誼,從何家人的角度來說,自是希望在不損傷牡丹和蔣長揚的利益下,能幫就盡量幫這個忙,可到底這個事還是要由蔣長揚去做,少不得要先和蔣長揚說好。

牡丹聞言,就看向蔣長揚。她曾經問過蔣長揚,假如寧王不能上位,李家父子會有什么結局。蔣長揚想了許久,說他也不知道,關鍵是看李家怎么想的,打算跟隨寧王到什么地步。萬一真的到了那個地步,如果李家人自己的想法不變,別人就算是想幫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現在李家主動找上門來,無論如何都要聽聽才是。

蔣長揚也笑道:“不就是見一面么?先見了人又再說,幫得上自是要幫,幫不上那也沒法子,走罷。”可以說,寧王現在的境況絕對不好一一自王皇后薨,寧王在靈前痛哭至嘔血病倒,皇帝也不過是讓人上門看望了兩次,他自己就沒露過面,這態度與當初景王病倒時的大相徑庭。李家父子這個時候上門,不過就是兩種可能,一是替寧王謀算;二就是替自家打算。

但不拘是哪一種情形,他都要見李家父子一面,盡了親戚間的這份情誼。

大郎見他爽快,由不得喜上眉梢,笑道:“我爹就說,成風豪俠,無論如何一定會來!”

得到妻子家人的夸贊,蔣長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也分人的,要是李荇可惡得要命,看他會不會去?

車到了何家門前,封大娘在門前候著,一眼瞧見躲在牡丹身后的雨荷,只作不曾瞧見,笑嘻嘻地同蔣長揚和牡丹行禮問好,然后低聲同牡丹道:“人已經到了的,李家爺倆在書房里由老爺子陪著吃茶。請姑爺直接去書房。呃,崔夫人在后頭坐著呢。”

看來是全家出動了,這還是那件事之后,崔夫人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出現,怕是有給自家道歉賠禮的意思。其實這是又何必呢,這兩家人的關系,原也不在崔夫人一個人的身上。牡丹輕嘆了一聲,把話傳給蔣長揚知曉了,便把雨荷推出來交給封大娘:“她平日總替我管著園子,輕易脫不開身,難得來這一趟,你們自去說話,不必跟在前頭伺候了。我娘那里,我去和她說。”

封大娘笑嘻嘻地謝了牡丹,淡淡地瞥了雨荷一眼,低聲道:“跟我來。”轉瞬瞧不見牡丹等人的身影了,立時就豎起眉毛瞪著雨荷一只大手就揪住了雨荷的耳朵:“死丫頭!我看你倒是給我飛上天去?”

周圍幾個小丫頭就吃吃地笑起來,雨荷要面子,一把摔開她的手。氣得臉都漲紅了,怒道:“你再揪我就走了!”

“咦,果然長翅膀了啊?”封大娘越怒,轉頭罵一旁看熱鬧的小丫頭們:“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做好了?”頓時嚇得那群小丫頭作鳥獸散。

牡丹遠遠看著這一幕,不由也跟著笑起來。卻見薛氏站在廊下不顯眼處朝著她招手:“丹娘,你過來,娘讓我和你說幾句話。”

以為好了,剛停藥,結果又來了……大家千萬注意身體,傷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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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章刻薄

牡丹才往薛氏跟前跨了兩步,就見榮娘和英娘一道出來,聯袂與她行了禮,笑道:“祖

母想兩個小寶貝了,讓我們先把孩子抱進去呢。”言畢從乳娘懷里抱了正兒和賢兒,笑嘻嘻

地先往后頭去了。

薛氏笑道:“這兩個丫頭,越大越沒規矩。”一手拉了牡丹,低聲道:“李家表舅母,

是來賠禮道歉的。”

牡丹一翹嘴角:“事情過去了幾年,才想起來賠禮道歉?依我看,她不如不跑這一趟還

要好一點。”

薛氏也笑:“何嘗不是呢,大家伙兒本來已經淡忘了這事兒,可一瞧見她,卻又想起來

了。不過,興許人家以為不跑這一趟,難以表達誠意。

娘的意思是,既然來了,就不必和她過不去。”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崔夫人那

時候想必從不曾想過會有這么一日。”

牡丹道:“我知道,這事兒從前不是撕扯清楚了的么?不看一個看一個,娘都讓她進門

了,我不會不懂事兒。”

薛氏笑道:“知道你不會,可看著她那樣子,只怕也不是真心,憋屈得厲害,也只是和

娘隨便說了兩句當時糊涂什么的,只怕也不會認真給你一個小輩賠禮。倘若她說了不得聽的

話,做了不好看的表情,就當沒聽見,沒看見就是了。”

“曉得。”牡丹挽了薛氏的手臂:“嫂嫂這一向辛苦……”姑嫂二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

進了院子,老早就聽見眾人的笑聲。走到簾前,只見英娘蹲在屋中,將個彩紙做的小風車放

在唇邊使勁地吹,正兒和賢兒都高高舉著手要風車,正兒的口水淌了老長,聲音又尖又亮,

賢兒微微斯文些,卻是兩只手緊緊抱著正兒的胳膊,一副生怕他搶去的樣子。

眾人齊都開懷大笑,岑夫人指著英娘笑罵:“你這個做大表姐的實在可惡,明明有兩個

,偏只拿一個出來引人。”

英娘調皮的大笑:“兩個都一起拿出來,怎能瞧見這好戲?”邊說邊又往賢兒面前送了

送,賢兒大喜,正兒大怒,又是一場好鬧。

“兩個小魔星,吵得耳朵嗡嗡直響。”牡丹含笑走進去,掃了岑夫人身邊表情十分不自

在的崔夫人一眼,施了個禮,笑道:“許久不曾見過表舅母,表舅母安好。”

崔夫人的表情越發不自在,端坐著受了牡丹這一禮,擠了又擠,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來,不咸不淡的道:“我這一向身子不大舒爽,近來才好些,想著許久沒出門走親戚了,便

出來走動走動。”本來大家都知道她為何不來,也沒人要她解釋,她自己倒先解釋上了。可

惜一說到她一向身子不舒爽,最近才好些,在場眾人便都心知肚明是為了什么,于是大家臉

上都露出心領神會的表情來,覺著她是自尋煩惱。

可這表情看在崔夫人眼里,不由又是一陣氣悶,便又添了一句:“早就想來看著這對孩

子,奈何就是不便。”然后拿了兩個紅包在正兒和賢兒面前晃:“乖孩子,來拿舅外祖母的

見面禮。”

榮娘和英娘便拉了兩個孩子,教孩子叫人,崔夫人仔細看了一回,突地笑道:“這賢兒

是妹妹吧,怎比正兒小了這許多?該好好補補才是。生的時候有幾斤?有一歲了吧?”

“足足的十四個月了,雙生子,小時候個子都小一點,大了自然就好了。”岑夫人心里

就不高興了。誰都知道十九娘的長女錦兒生下來有七斤多重,體子好,個子也就大。十九娘

和牡丹前后腳生的孩子,崔夫人怎會巫知道兩個孩子有多大?分明是眼紅,故意埋汰這對孩

子的個子小呢。有這樣求人、賠禮道歉的么?李荇父子好,那給李荇父子好臉色看也就夠了

,可沒必要把崔氏放的臭屁全給接下不是?她自己知情識趣點,伏個小,也就裝聾作啞過去

了,這樣找事兒,是嫌悶得慌呢?

“哎呦只我送點果子過來,誰想就遇到貴客登門,正好混頓飯吃。”只見甄氏打扮得清

清爽爽地走進來,笑瞇瞇地在眾人面上掃了一眼,飛快接上了崔夫人的話頭:“給表舅母請

安。錦兒洗三的時候就聽說您身體欠安,我們本想去問安都不敢打擾您。幸虧得是好起來了

,要不然過段日子十九娘生產,您又病著,家里就剩下表舅和行之兩個大男人,可怎么辦才

好?”說完又沒事兒似地和岑夫人行禮問好:“今日我娘家送了些新鮮果子來,帶些來給爹

和娘嘗鮮。”

崔夫人氣得打顫,把甄氏恨得出油。她就知道來了是來受氣的,這甄氏……她哪里痛就

踩哪里,人都知道她為何生病,不就是為了十九娘生了女兒么。之所以漸漸好起來,也是因

為十九娘又有了身孕,人家都說是兒子。十九娘再生產,她又病倒,這是咒十九娘再生女兒

是怎么的?甄氏實在是太毒了!崔夫人雖然生氣,到底沒忘記自己今日來是來做什么的,也

不管岑夫人和甄氏在話家常,皮笑肉不笑地道:“三郎媳婦你其實多慮了,不怕你們笑話,

十九娘這孩子到底出身名門,是有真本事的,我把家給她掌著,她管得那個好……就算是我

病著,她生產,那家里也亂不了套!果然不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可以比得的。”

她這一句話,就把在場所有人都罵進去了。在座的人,都比不得十九娘,除了娘家家資

豐厚點,其他可都沒做官的,不是小門小戶是什么?

岑夫人本來想制止甄氏,讓她不要多嘴惹事的,打個圓場也就過去了,可一聽崔夫人這

句話,當下就冷笑了,側開臉假裝沒聽見,只逗兩個孩子玩。

頓時就冷了場。

崔夫人還沒爽快完,就見眾人的臉色都與適才不同了。先前眾人看著她雖不算友善,但

還都帶個笑容,這會兒卻是明顯地冷淡了,特別是岑夫人,此刻都不肯看她一眼。當下心頭

“突”的一下。有些后悔,可又覺著她是沒說錯,本來小門小戶的女兒就是不能和高門大戶

的女兒比嘛,要不然那些貴人怎么都千方百計的想娶個五姓女?但又實在是后悔了,就想找

點什么話來說,便厚著臉皮夸贊牡丹:“丹娘這一向可好?看著身子骨倒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這身裝扮也真與派。這對孩子也真是生得粉妝玉琢,聰明伶俐,兒女雙全,真是難得的福

氣。”

牡丹微微一笑:“托表舅母的福。丹娘的身子骨極好,孩子么,我原也沒想到會有這樣

的福氣,當初只盼著母子平安就已經是大福。”

甄氏慣會看眼色,一瞧本夫人的表情,就曉得自己過分點也沒不會挨罵,當下便在一旁

挽了牡丹的手臂,笑吟吟地夸:“丹娘的性子自來謙虛,這福氣可不是亂生的。

小門小戶的女兒若是有福,也同樣做得貴人官夫人,被人求;高門大尸的女兒若是沒福

,給她金山銀山也守不住!還不是要求人!”話鋒一轉,斜斜瞟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崔夫人

道:“說到這一雙兒女,不是我們夸口,真的是極難得的福氣。我當初年輕不懂事,一心就

想拔個尖,但接著兩胎都是女兒,我那個哭呀,月子里就生了病……還是娘的性子溫和,一

直寬我的心,這才有了何冽。說到店,這人還是要仁厚才有后福!”

要說這甄氏,最是得理不饒人。明顯著崔夫人在意十九娘生兒子還是生女兒,她偏就指

著這個說,一腳一腳地踩。

崔夫人氣得要死,她除了子嗣這事不滿意以外,這一向就順風順水慣了的,從前到何家

,誰不棒著她?就算是后來吳十九娘當家理財,可也是把她這個婆婆供起來的,就沒慢待過

。這何家果然是小人,一朝得勢就得瑟起來了!怎么就忘了從前求他們家的時候?!當下就

紅了眼圈,無限委屈,只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她就是做錯了一件事,可那也是沒法子,

被何家人給逼的,怎么就不能體諒她這個做母親的一顆心呢?好吧,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

要求著人了,還不是得由著人家踩踏,她便狠了狠心,一閉眼睛,道:“我……”

卻聽岑夫人低低咳嗽了一聲,沉聲道:“三郎媳婦,客人面前,你嚼這些有的沒的做什

么?幸虧得是自家親戚,換了旁人豈不是要笑話你輕狂,笑話我們何家人沒規矩?”

“娘批評得是!瞧我這張嘴。”甄氏從善如流,飛快地捂了嘴,往崔夫人面前一蹲道了

個萬福,笑吟吟地道:“表舅母快別和我計較,我就是個粗人,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比不得

十九娘文雅細致,行事有分寸。”

崔夫人又被她這個道歉氣得抓狂,勉強按捺了心神,干巴巴地道:“曉得你的脾氣,不

和你一般見識。”

甄氏抿嘴垂頭一笑:“是呢,表舅母一向高瞻遠矚,豈是我能比得的。”

牡丹眼瞅著這都會拽文了。”

甄氏意味深長地道:“丹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會變的。今日我卑微,明日也

許我就高高在上了呢,所以呀……待人要厚道。”

崔夫人再坐不下去,便紅著眼睛站起來道:“我不舒服,想先回去了。”話音一落,就

見何家女人們一窩蜂地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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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章聯(一)

第二更

一群女人把崔夫人給團團圍在中間,七嘴八舌的說個不休,一個焦慮地說是既然病了就更不能走,要去請太醫;一個擔憂地問是哪里不舒服,請她躺下來休息一會兒;一個又熱心地說是別忙著走,讓人去通知李元父子,不然出了門出事兒怎么辦;一個又嬌憨不懂事地問她可是生氣了,飯都沒吃就走,等會兒怎么和李元、李荇交待……

吵得崔夫人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煩不勝煩,她就知道,她今日是走不得了。不管何家女人怎么待她,她都得在這里坐著忍著!不然她就是不服人尊敬,故意挑事兒!崔夫人前所未有的憋屈,前所未有的傷心,怎么會到這一步的?她都說她不來,十九娘偏偏說,這么大的事情”要讓何家和蔣家出十分力,自家人也得拿出誠意來才行,把這個心結給徹底解開了,日后才好長久來往,關鍵時刻不靠親友還能指望誰?偏巧李元也就聽信了十九娘的話,讓她跟著一起來。早知道會這樣,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來這一趟!心里就有些埋怨十九娘無事找事,平白叫她受這委屈。

岑夫人見崔夫人的臉色果然像是病了一般難看,忙制止了眾人的嘰嘰喳喳,笑著拉了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溫言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說到底,咱們兩家人這么多年的情分,也不是隨便一兩件事就可以打消的,你養了個好兒子,又有滿娘幫襯著,這親戚是斷絕不掉的。你自來心細,愛往心頭去。

孩子們有不懂事的地方,別和她們計較。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只管說出來,別鬧到前頭去,平白給男人們添麻煩,叫他們不安心,萬一影響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她在舉夫人口里就成了那個不懂事,無理取鬧,不看勢頭的無知婦人,哄小孩子一樣的哄著她。人家不看她的面子,而是看李荇和李滿娘的……倒襯得岑夫人多么的懂事大度,崔夫人內傷得嘔血,又使勁兒咽下去了。被氣了這一回,她總算是清醒了幾分,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從前只有何家求她的,現在卻是她在求何家!不就是低頭伏小么?這種事情她從前不是沒做過,做得也不少,只是沒想到是求何家。

罷了,罷了,就當何家不是何家,求誰不是一樣的求?想到此,崔夫人重整旗鼓,臉上堆滿了羞愧,低著頭道:“原是我不好,沒臉來見你們……心中有愧,難免疑神疑鬼,阿岑你別和我計較……”然后顫巍巍地伸手去拉牡丹,紅著眼圈流淚道:“好孩子,從前是我對不起你,我和你表叔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么都無所謂,可是你表哥可憐,他還年輕,他沒有對不起你,你一定要幫他……”

何家眾人究竟道行淺,見了她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由面面相覷,牡丹被她拉住了手,濕膩膩的怪難受,又聽她扯上這個什么李荇對得起對不起的話題,就覺得膩味,不露聲色地把手抽了回來,笑道:“表舅母言重了,從前的事情我早就決意忘了,不提也罷。成風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他若是能幫表哥,斷不會坐視不理,您大可放心。”

崔夫人拭淚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唉……我是……”想說幾句貶低自家的話,到底還是說不出來,便轉而看著岑夫人:“阿岑,我一不小心,又在你面前耍小孩子脾氣了,倒叫孩子們笑話。”

到底是官夫人,一回過味,一拉下了臉面,臉皮果然就夠厚,圓轉自如。什么耍小孩子脾氣,近五十歲的人,怪說得出口。岑夫人無奈地和牡丹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遞了杯茶過去,順著她的口風道:“喝點茶潤潤嗓子,到底上年紀了,這小孩子脾氣耍多了也叫小輩笑話。”

崔夫人點頭稱是:“你表哥就經常罵我,滿娘也說過我,我卻總是改不掉,以后我一定記著,都是抱孫子的人了呢。”

岑夫人徹底無言了。

剛才家里女人們出言擠兌崔夫人,無非就是看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識趣,要在眾人面前拈酸拿喬,并不是真的要和她算什么舊賬,要不然,她根本就不能進這個家門。而崔夫人,之所以還敢拿喬,則是想著何家人多年的老交道,斷然不會坐視不理,且向來擺譜擺慣了,拉不下臉,含著一口氣不肯服輸而已。現在該軟的軟的,該給的承諾也給了,自沒有再鬧下去的必要。于是都偃旗息鼓,埋頭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瞬間安靜下來。

大人們各懷心思,有的憂愁,有的憋屈,唯一不知愁的只有正兒和賢兒,由他們大表姐當寶貝似地摟著,一會幾給這個,一會兒給那個,他們咯咯直笑,簡直樂不思蜀。崔夫人瞧著,到底眼里露出了幾分羨慕,又忍不住擔憂,十九娘這一胎一定要是兒子才好……

這種詭異的情形一直維持到吃晚飯時方才好了些,晚飯是開的內外兩桌,女人們在內院招待崔夫人,男人們則在外面招待李元、李荇父子。因著不是平日里走親戚,而是有要事壓在心頭,情況也異于平時,大家都沒心思說笑,很快就吃完放下了碗筷。

崔夫人到底記掛著大事,只略微用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碗筷,然后坐立不安地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每每聽見腳步聲,總是又期盼又擔憂地看向門口。岑夫人眼瞅著她的急樣兒,有意要晾她一晾,叫她好生擔憂一回,偏就不讓人去外頭打聽消息來給她知曉,還拉著她東扯西拉,天南海北地說一氣。崔夫人剛吃了一回教訓,不敢怠慢她,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對付,可心里又著實掛著外頭,一心掛幾處,正是煩躁不安,勉強撐著了。

幸虧外頭很快就散了,蔣長揚要進來拜見岑夫人,李元和李荇也要進來拜會眾人,于是便約著一道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崔夫人乍見簾子被掀起來,立時全身僵硬,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門口。誰想先進來的人是何志忠,何志忠照舊的一臉笑容,朝她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自去抱正兒和賢兒,坐到一旁逗弄去了。

緊接著才是李元,對上她焦慮的目光,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朝著岑夫人客氣:“給你們添麻煩了。”崔夫人急得……這男人吧,好歹你給個暗示,這樣面無表情的,算什么?于是她又去看緊接著進來的李荇,李荇的臉上也是沒什么悲喜,平平淡淡的,徑自就給岑夫人行禮問好了。

這父子倆,怎么就一點都不懂得體諒人呢?崔夫人氣得,又把眼去看蔣長揚。蔣長揚倒是看了她一眼,主動抱拳行禮:“這位是表舅母吧?您安好。”

崔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蔣長揚,不由得帶了幾分挑剔去打量,最后得了一個結論,到底是個行伍出身的,又黑又高又壯,論到長得斯文白凈,論到風度翩翩,還是要數她家李荇更出色。再想到蔣長揚此人,從小就是個沒人疼的,被生父拋棄,孤兒寡母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不然也不會一個公卿子弟,卻娶了牡丹這個嫁過人的商家女。突然間心里就平衡了,臉上就露出一個笑容來:“安好,安好。”

蔣長揚見她笑得古怪,心中納罕,卻也沒心思和她一個尋常婦人計較這許多,也就不再看她,轉而恭恭敬敬地去和岑夫人行禮問好,又同薛氏和甄氏見禮。

牡丹上前給李元行禮問好。李元沒從前精神了,鬢角添了幾絲灰白,從前那個精明能干,雄心萬丈的寧王府長史如今看來卻似是突然老了一般,十分和藹親切:“許久不見丹娘,一直牽掛著的,見你如今過得好,表叔心中也就安心了。”

“謝表叔關心,丹娘一直很好。”這話牡丹相信,李元不同崔夫人,還是很顧念親友的。“表哥許久不見,表嫂和錦兒可都安好?”牡丹回頭對上李荇,心情就有些復雜。算起來她是很久不見李荇了,上次蔣家出孝請客時李荇只是匆忙去了一趟,只在前頭飲酒,不曾去后頭,她沒見著人,此番見著,李荇比從前清瘦了許多,人也黑了,可見這段日子過得極辛勞,也不知道今晚他們談得如何了?這群男人的臉上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

“都好,你表嫂讓我問你和孩子們好。”李荇的目光飛快地從牡丹的臉上掠過,停留在正兒和賢兒的身上,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變戲法似地從袖子摸出兩個玩偶遞給兩個孩子:“叫表舅,叫了就給你們。”

正兒和賢兒歪在何志忠懷里,歪頭看著他只是笑,既不伸手去接東西,也不叫他。李荇輕輕嘆了口氣,溫和地摸摸兩個孩子的頭,把東西遞過去,嘆道:“兩個孩子都挺好的,只可惜不認識我呢。”

牡丹便誠心誠意地道:“等到表嫂生產,我再領了孩子們去看他們小弟弟。”她這一刻,真的是希望吳十九娘能生個兒子。

李荇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此外再無多話。

少傾,李元見已然全了禮數,便起身告辭:“我們不宜久留,就此別過了。”于是領了崔夫人和李荇,悄無聲息地從后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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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章聯(二)

崔夫人一出門,就迫不及待地問李元:“事情談得如何?”事關全家人的平安富貴,由不得她不心急。

李元疲憊地道:“現在還不知道。蔣大郎倒是熱情。”他們是替寧王穿針引線的,同時也是為了給自家留一條后路。這樣的事情非得尋個合適妥當信得過的人傳信,思來想去,就只有蔣長揚最合適。蔣長揚倒是答應了,可還得看景王肯不肯接過寧王遞過的這個繡球。

崔夫人的目光一黯,微微哽咽:“真的就到了這個地步?再無轉圜了么?”她是個常年在院子里打轉的尋常婦人,許多事情隱約有數,可是論到細微處和大方向上,卻是把握不住。她只知道,倘若寧王不成了,他們一家子都不好過!

李荇見母親憂愁不堪,心中不忍,低聲安慰道:“多半是能成的。”景王最近固然得寵,春風得意,但皇帝并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意向,照舊還暗里抬著閔王一派,沒人摸得透他到底想干嘛,大家都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沒有誰比誰好過。寧王雖失了帝心,但他身后還有三大姓支持一一雖然吳家已經搖擺不定,但王家和秦家卻是被牢牢綁傅住了的,這可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也是景王所欠缺的,倘若景王愿意與他聯手,可以說是雙贏的局面。

只要寧王拿出足夠的誠意來,景王又怎會不愿意?

就算是寧王退后一步,僥幸保住了富貴,日后也是受制于人,自家就更不必說了,以后事事都要低人一等,低調做人,從前的榮光再不復存在。明明占著嫡子的身份,又有三大姓支持,還有皇后多年以來的經營,為什么要給人做小,不奮起拼個大的?崔夫人沉默許久,不甘心地道:“殿下的性子還是太軟弱了些,又不是……”

李元眼里閃過一道寒光,厲聲道:“閉嘴!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么?”要說,這就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作為普通人來說,寧王的溫潤雅致無可指摘,簡直不可多見;可作為皇位繼承人來說,就太過軟弱純善了點。倘若是能有點閔王的霸氣毒辣,景王的忍辱負重和謀斷,這天下,還愁么?只可惜……終究是差了一點。可是賭輸的人又何止是他一個?

見他臉色難看,崔夫人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他的霉頭,訕訕地閉了嘴,心里卻是不服氣。轉瞬又活動了心思,問李荇:“蔣大郎這個人信得過么?”

李荇正滿腹心思,聞言驚訝地道:“怎會信不過?”蔣長揚為人端方,他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想到走這條路的,倘若蔣長揚都信不過,真不知道該找誰去做這件事了。蔣長揚若是做成這樁事,在景王那邊也是一個大大的體面,自然有他的好處,而蔣長揚受了益,休說還有這層親戚關系,就算不看親戚情面。也不會薄待他們,這正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蔣長揚又不是傻子,怎么不盡心盡地去做?

崔夫人卻是想不到這些的,只道:“我覺著,你們還得另外再尋個妥當的人備著,多一手準備,否則臨了他突然說不成了,那豈不是害死人?哭都哭不出來的。”

李荇大皺眉頭,李元不置可否地道:“你怎會有這種想法?莫非你剛才在后堂看出什么來了?”

“也倒不是,我只是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家實際沒他們顯示出來的那么大度。”崔夫人撇了撇嘴:“適才你們是沒看著,何家的女人們恨不得把我撕來吃了才解恨,再三折辱于我,我幾番忍不住想走,可又擔心小不忍則亂大謀,生生受了下來。我受點氣沒什么,只是你們小心些,別因為人家笑著,就以為人家真的好。”

說到這里,她又有些怨恨,“我說我不來,十九娘偏要我來。讓人家折辱出氣都是小事,怕的就是人家看到我反而恨上了我,壞了大事。往日都說她聰明,這次卻是大大的思慮不周。”她有些懷疑十九娘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故意讓她來受這份氣的,畢竟自十九娘生了錦兒后,她明里暗里都讓十九娘受了不少氣。只到底抓不住十九娘的破綻,無法在兒子面前指責,只能說是十九娘思慮不周。

事關妻子和母親,李荇誰都不好說,越說矛盾越大,當下低低咳嗽了一聲,別過臉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言罷打馬往前頭去了。

見兒子去得遠了,李元便沉了臉疾言厲色地罵崔夫人:“就你事情多!一定是你又行止不當,自討苦吃!十九娘說得一點都沒錯,以后兩家人要長久來往,這些事情當然要撕扯清楚,不然總隔著一層,不尷不尬的,怎么來往?你受點又怎樣?當初人家受的氣可比你受的氣大得多!身為親長卻禍害人家的女兒,若不是我和行之,滿娘做在前頭,上門被打出去都是活該!我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可是行之還年輕,在官場靠的什么?人脈!若是此番僥幸,將來少不得還要加強來往才是。你這個做娘的就算是不能幫他,多少也多替他著想,別拖了他后腿。你再拎不清,不得兒子媳婦尊重,那就是自找苦頭吃。”

崔夫人悻悻地咬緊了牙齒,卻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駁的,只自低頭垂淚不提。心里卻對十九娘有了看法,大家出來的女兒,能干是能干,可是心眼也太多了,明明叫自己受了氣,吃了虧,還全家上下都站在她那邊,都說她好,說自己不對。但這氣她就算是明白,也只能忍著,不能明白發作出來,吳家,從前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所在,現在也還是。可以生悶氣,卻不能明著來。

李元嘆了口氣,又道:“不是我說你,你待十九娘過了。你是要養仇人呢,還是養親人?來日方長,你急什么?你這樣,逼的是兒子,你的目光放長遠一點好不好?凡事不留余地,吃虧的人是你自己。”

崔夫人抿緊了唇,側頭不語。

老兩口回到家中,就見十九娘大腹便便地迎出來,一手牽著錦兒,一手扶著腰,臉上堆滿甜美的笑容,噓寒問暖,一舉一動實在是讓人熨帖極了,李元道了聲辛苦,交代了李荇的去處,笑瞇瞇地抱起錦兒,邊逗孩子說話邊往里頭去了,扔了崔夫人在外頭獨自與十九娘相對。

十九娘坦然望著崔夫人一笑,若無其事地扶了她的手,含著笑親親熱熱地道:“娘,事情辦得可順利?”

崔夫人目光復雜地看著十九娘,良久方道:“還算順利。”當著兒媳的面,讓她說出她在何家因為何事被罵,如何低頭伏小,這個臉她還丟不起。她的目光落在十九娘的肚子上,殷切地道:“好好養胎,別太辛勞了。太醫不是說了,讓你多多臥床休息么?”

“一天到晚都躺著實在不舒坦,想走動走動。”十九娘的眼里閃過一絲陰霾,她這一胎懷得不太好,原本身子就嬌弱,錦兒的個頭又大,生的時候著實費了不少力氣。本該休養年余再說,可被崔夫人逼著,她不敢歇氣,沒歇上幾個月就又懷上了,難免三天兩頭總是有些不妥,吃了不少苦頭,近一個月來才算是安穩了下來。

可這其間,她所受過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委屈卻是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崔夫人本想要求她去躺著休息,可聽出了十九娘言語里帶著的那一絲火氣,也就沉默下來,轉而不經意地道:“今日我在何家,見著了丹娘那對孩子。雖然伶俐漂亮,但個子比錦兒同期的時候小得多。”

這算是間接的安慰么?十九娘輕輕“嗯”了一聲,并無其他言語。崔夫人也就打發她:“你去忙你的罷,不必管我。”

十九娘順水推舟,自回了房不提。不多時,身邊陪嫁來同她說了崔夫人白日在何家的遭遇,言語間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她并不見喜樂,只淡淡地道:“一報還一報,正是應該的。”

天色黑盡,李荇回到家中,但見屋里一盞小小的紗燈,十九娘獨自歪在榻上,一張秀麗的臉蒼白憔悴,還帶著些浮腫,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著,說不盡的孤獨寂寞。心頭突地一軟,低低喊了一聲:“十九娘……”

十九娘回過頭,但見李荇直直地站在簾下,一雙眼睛黑幽幽地看著她,一臉的疼惜憐憫,不由漾起一個笑容來,準備起身下榻:“你回來啦?餓了么?給你留了熱飯菜,我這就叫人去拿來。”

李荇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彎腰給她套鞋子,輕聲道:“十九娘……”

他待她不是不夠好,可是總感覺隔著一層。似現在這樣體貼的給孕期的她穿鞋子,是第一次。雖然有丫頭伺候,可到底是不一樣的,十九娘垂頭看著李荇的動作,心頭猛地一抽,又痛又癢,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她聽見李荇說。“十九娘,你別著急好不好?來日方長,就算這一胎還是女兒,我也一樣會待你好,我說的話算數。”

這個男人,他心里什么都知道。十九娘忍住眼淚,低低地說了一聲:“好。行之,你待我好,我也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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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章聯(三)

蔣長揚和牡丹并不敢和李家前后腳離開,一直等到暮鼓響起方才辭別何家眾人登車歸家。

雖已是傍晚,外頭的暑氣還很重,就是吹過的風也是熱的。兩個孩子都嚷嚷著不舒服,軟兮兮地趴在乳娘懷里沒精打采的。牡丹在一旁拿了扇子給他們搧著,低聲問雨荷:“說得怎樣了?”

雨荷氣鼓鼓地抿了抿耳邊的碎發,道:“叫我下次別來了。”母女倆都是倔脾氣,各自拽著往反方向走,很快就談崩了,封大娘不等到牡丹出門,就拿笤帚把她趕了出去。

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封大娘這個脾氣呀……人家都是人老了脾氣就好了,她是越老越爆。不過終究也是為了你好。等熬些日子,不見你來她自然就心軟了,定要尋借口去看你的。”

雨荷輕輕嘆了口氣,抬眼看著窗外。落日的余暉射在道路旁的坊墻上,又折射回來,刺得她的兩眼發酸,她抬起手來,使勁擦了擦眼,低聲道:“這天怪熱的。”

牡丹瞅了她一眼,默然把眼睛轉開,笑著說起了其他事情:“今年那株開出紫紅色花的洛陽紅養護得如何了?待到秋天要把它重新嫁接過,日后興許能成一個新

品種。”今年芳園的一株洛陽紅發生了芽變,開出一朵迥異于其他花朵的花來,色彩呈紫紅色,花心有不太明顯的紫色剪絨狀花瓣。只要養護得當,分離、嫁接、固

定之后就是一個新品種。

雨荷聽牡丹說起了這個,微微松了口氣,打起精神道:“那根枝頭聽您的吩咐特別做了記號的,李師傅一日要看兩次。”她睜大眼睛看著牡丹,“他說就算是您的想法能成,也要五六年以上才能出新品種!”

牡丹笑道:“是呀,要不斷選護,才能穩下來,這日子漫長著呢。終我這一生,若是能從芳園多出幾個新品種,也就心滿意足了。”

“一定能的。”雨荷興致勃勃地和牡丹說起這個事情來,總算是淡忘了剛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中兩個孩子已經睡熟,牡丹打發乳娘抱了他們下去歇著,本想問蔣長揚事情的詳細經過,可見一進門鄔三就纏上了蔣長揚只得緩上一步,自己散了頭發先去沐浴。

出來以后一眼就瞧見蔣長揚躺在窗下的榻上望著房梁上垂下的銀香球發呆,不由笑道:“還不去洗?發什么呆呢?”

蔣長揚翻了個身,望著她道:“我在想,這事兒最后會是個什么下場?”

牡丹接過恕兒手里的布巾,示意恕兒下去,自己擦著頭發走到他身邊坐下:“說起來,他們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早就想問你,總是沒有機會問。”

蔣長揚接了她手里的布巾替她擦著頭發低聲道:“我先和你說說那株金腰樓的事情你就明白了。你可知道,當年的崇圣寺,有兩株牡丹最是出名,一是金腰樓,

二是玉腰樓,號稱金玉滿堂。后來那人死了后,兩株牡丹被移栽到內苑中,可是不過幾年功夫卻都死絕了,很多人因此被罰。李花匠當時也是照料那花的人之

一……”說到這里,蔣長揚看了牡丹一眼,“他并不是天生就啞的,他的舌頭被人割了。”

牡丹打了個寒顫,果然和曇花樓的事情有關。金不言千方百計搜集金腰樓和玉腰樓,果然是有原因的。

蔣長揚繼續道:“皇后遲遲不肯落下那口氣,為的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無非就是牽掛著寧王。那一日是到了油盡燈枯,孤擲一注,將從前的事情來和圣上

說,實是為了打動圣上,顧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想想從前她也曾為他做了不少事,王家也曾立下汗馬功勞。圣上口里說念著她的情分,讓她安心養病,轉手卻讓人送

了這株花去給她瞧,說是讓她看看外面的花兒有多好,早日養好病,好去賞花。”可是皇后看到那株金腰樓就慘笑一聲,側面向里不再言語,少傾宮女去看,已經咽

了氣。這才會有后來寧王在她靈前泣血的一幕,寧王是為她哭,還是為自己的無辜而哭,沒人知道。

多年夫妻走到這個地步,實是讓人無話可說。生母被逼死,身為嫡子卻不能承嗣,就算是寧王說他不怨恨皇帝,皇帝都不會信。牡丹沉默片刻,道:“那么李家這個當口尋你,怕是想找一條退路了?”

蔣長揚贊賞地一笑:“是。寧王正是因為看清楚了這個,所以才愿意退而求其次,與景王聯手對付閔王。帝后這些年以來,基本上還算是相安無事,之所以皇后

突然病重,且圣上這么決絕,還是和閔王去年突然推出金不言這件事來有關系。現在南方不是大災么?閔王正謀求讓寧王作為欽差出面去賑災。賑災若是不力,寧王

就徹底完了。”要在賑災這件事中弄點手腳出來,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現在的情形就是,寧王手里有景王想要的,景王手里也有寧王想要的,兩者誰上位,多半還能留一線人情希望,但若是閔王上位,就是兩家都鐵定要倒血霉。所

以合作的希望是很大的,至于今后,現在誰也說不清會如何。倘若寧王果然老實有誠意,景王胸懷大度,也不是不能平安終老,可是世事無常,誰又能說得清呢?也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牡丹輕輕理著蔣長揚袍子上的褶皺,低聲道:“日后的事情萬難預料,你去做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周全了。不該多的嘴,不該插的手,千萬不能做,免得招了忌諱。”

蔣長揚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只是做一個傳話人,具體的事件,還要兩位殿下見面以后自己商談,否則換了誰也不放心的。”因見牡丹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

樣子,便笑道:“你放心好了,李家父子不會拿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前途開玩笑。李元縱是不能有什么大作為了,但李荇卻不一定。只要他肯,景王連劉暢都能容得,

又如何不能容得他?”

牡丹嘆道:“說得容易,就怕他中途改了主張,日后被人嘲笑沒有節氣。”

蔣長揚淡淡地道:“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也要看兩位殿下最后會走到什么地步。若寧王退隱,良禽擇木而棲,他只是為了發揮自己的才智造福天下,并不是出場背叛,又何來變節一說?前頭還有太宗誅殺逆王于玄武門后,逆王手下之人紛紛改投太宗,成就一代賢臣的事情,怕什么?”

雖然如此說,牡丹還是有些擔憂:“但愿他看得開,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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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章尾聲(結局)

召閔王回來的圣旨沒起任何作用,猶如泥牛入海般毫無消息。這還得了么?皇帝暴怒,他可不問閔王到底收到圣旨沒有,到底是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他的話任何人都必須聽從,否則就是忤逆。于是又發第二道圣旨,這回有了動靜,閔王答應馬上啟程,但是他水土不服病了,路上會走得很慢。他病了也就病了吧,好歹上路唄,可是他收拾行李就收拾了整整三天,頒旨的欽差催促了幾天之后,也跟著水土不服病倒了,再沒有消息傳回來。

皇帝的疑心病發作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你要沒問題,你干嘛總不回來?你病了也就算了,干嘛欽差也跟著病了?病了也就病了吧,怎么連消息都斷絕了?分明有鬼。接著有內衛截獲了蕭家給閔王送出的密信,這封密信直接送到了龍案之上,然后又有人密報,表面上一直托病停留在南方的閔王,其實此刻已經喬裝改扮,輕裝往安北都護府奔去了。安北都護府,雖然倒了一個李鐘潔,可是蕭家卻在那里經營了許多年,在那一帶的勢力并不是輕易就可以瓦解的。

這樣鬼鬼祟祟的,這小子居心叵測呀。本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漏過一個的原則,皇帝果斷下令內衛連夜突襲閔王府,搜出了無數違制物品以及違制兵械,帶走了許多人,不過一夜,這些人經受不住內衛的嚴刑,交代出閔王早有謀逆之心,豢養大量死士,勾結朝中重臣以及軍隊將領,圖謀不軌的事實及行為,牽扯了許多朝廷重臣,蕭家首當其沖,皇室宗親中,魏王府儼然在內。

只要一揭開了鍋蓋,就有無數的人等著把證據呈上,然后添柴的添柴,點火的點火,搧風的搧風,都只為了把水燒沸,把鍋里的東西煮熟。蔣長揚把早就搜集好的證據盡數交給了景王,完成了最后一擊。閔王成了貨真價實的謀逆,這樣的情形下,閔王不想反也只能反了,反了也白反,他英勇的成了這一代皇子中謀逆而死的第一人。五大姓中也倒了蕭家這一大姓,雖然沒有死絕,但是萎靡不振是一定的了。皇帝死了一個兒子,心愿達成了一個。

他想要千秋萬代,但身體到底是不行了。景王臨危受命,前去收拾閔王留下的爛攤子,他摒棄了華服美食,深入基層,體察民情,與災民吃著同樣的飯食,殫精竭慮,兢兢業業,平和近人。但在鎮壓閔王余部和謀逆的關鍵時刻卻又鐵血無情,于是得到了廣大貧下中農以及豪強地主們的廣泛稱贊,于是他華美轉身,成了呼聲最高的賢人。立嗣不立嫡,也不立長,這回要立賢,就是身為嫡子的寧王也稱贊他,竭力美化他。

那一年的冬至朝會上,景王以壓倒一切的勢頭終于做了名正言順的太子。寧王的病卻是沒有好轉的跡象,纏綿病榻,等閑不出來走動,漸漸淡出了朝堂,幾乎成了一個透明人。按照事先談妥的條件,幾大姓氏都不約而同地以各種手段和方式向新任儲君表達善意,新任儲君安之若素,不咸不淡,不偏不侍,諸方心安。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漫長寒冷,朝局變了又變,許多人起起落落,來了又去,有人歡喜,有人悲傷,有人得意,有人落魄,有人萬念俱灰,有人雄心萬丈,唯一不變的,是那靜靜矗立在風雪之中冰冷沉默的城墻。

轉眼到了上元,又是三天無宵禁,三天狂歡。皇帝身體不好,新任太子為表孝心,動了自己的私庫,在明德門外設了大型燈樹,共點燃九九八百一十盞彩燈,又在京中各處寺院道觀四處施舍,為皇帝祈福,祈祝皇帝能千秋萬代。有他帶頭,各家王公貴族不敢不表示,于是導致這一年的上元節燈火格外輝煌,格外璀璨,老百姓大飽眼福,端的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樣子了。

上元節前一夜,蔣長揚、牡丹帶了一對小包子出門看燈。夫妻倆各自騎了馬,并轡而行,將一對小包子塞在胸前,用披風裹緊了,沿街緩行。高高的燈樹在夜空中閃耀著華美的光芒,老遠就能看到,夫妻二人仿佛回到了姻緣初定的那一年。蔣長揚回頭看著牡丹,眼里有笑,牡丹也回頭看著他,唇角滿是柔情。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也只有他,滿街的華燈游人都是背景。

但兩個小包子卻是斷然不肯做背景的,正兒興奮的一聲大叫,就把父母從迷幻中召回了現實。牡丹溫柔地看著蔣長揚一笑,最先收回了目光,低下頭耐心地詢問懷里的正兒:“正兒要什么?”

正兒眨巴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指著路邊一盞兔子燈,清晰明亮地喊:“兔子燈。”

賢兒也不甘示弱,扯著蔣長揚的衣服,大聲喊:“兔子燈。”一對小包子已經可以說一些比較簡短的詞句,天性又是愛熱鬧的,這樣的熱鬧正是第一次見到,少不得趴在父母的懷里,歡呼鼓掌,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牡丹和蔣長揚一一滿足不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不要說是他們,就是身后跟著的順猴兒、寬兒、恕兒等人也是看得滿心歡喜。正自歡喜間,只見前方一張徐徐行使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有貌美侍女上前行禮:“何夫人安好。”

牡丹定睛一看,卻是秦三娘身邊的丫鬟阿慧,她不由笑看向那張外表樸素無華的馬車,低聲道:“是你家夫人?”景王上位,不敢封賞,但聰敏賢惠的前景王妃,現任太子妃卻主動提出把秦三娘母子接進去,理由如下,秦三娘賢惠懂事有分寸,又孕育了子嗣,娘家親姐段大娘在江南也替景王做了不少事,出錢出力,論情論理,都該給她母子一個名分。太子順水推舟,賞賜太子妃若干財物,于是秦三娘成了太子府中的正六品騰。這也就是新年后的事情,牡丹聽聞消息后,也曾讓人暗里送去賀禮,卻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天,秦三娘還留在外頭。

阿慧微微一笑:“我家夫人等您許久了。”

牡丹便把懷里的正兒交給一旁的順猴兒,下馬與阿慧行至那張馬車前。馬車的簾子被打起,里頭端端正正地坐著華服盛裝的秦三娘,秦三娘微微欠了身,親熱地拉牡丹入內:“快進來坐。”

牡丹也就上了車,笑吟吟地給她行禮道賀:“恭喜你了。本來想親自登門道賀,奈何總是脫不開身,待到能脫開身了,卻算著你大概早就走了,不敢給你添麻煩。”其實就是雖然景王如愿以償做了太子,可皇帝還沒死,該避諱的都要避諱。

秦三娘自是心知肚明,匆忙還了禮,笑道:“原本是前幾日就要走的,只因我姐姐帶了信說是要來看孩子,不得不厚顏向太子妃請求,待過了上元又去。今日便是來同你道別,從此深宮似海,再要見面是不容易了。”說到這里,她調皮地朝牡丹一笑:“已經不告而別一次,這次斷然是不敢了。”

牡丹有些唏噓,將來太子上位,秦三娘一個嬪位是斷然少不掉的,若是孩子安然長大,不摻和進那些事情中去,她這一生也算是有了依靠。那時候誰又會想得到,這個躺在路邊,餓得奄奄一息的婦人會有這樣一日?牡丹沉默片刻,執了秦三娘的手,誠心誠意地道:“我只愿你平安一生。”

在那樣的地方,做了那樣的人,想要事事如意那是不可能的,唯“平安”二字,就已經是最最難得的。秦三娘美眸微閃,穩穩握住她的手,沉聲道:“我卻愿你平安如意,富貴榮華,子孫滿堂。”

牡丹心中一動,抬眼看向秦三娘,秦三娘笑得如同天邊的明月:“我出來得太久,怕殿下去了找不到人會生氣。這就告辭了。”她不是太子身邊最年輕最美貌最有才氣最受寵的,甚至很多人都瞧不起她的出身和經歷,可是她的的確確以自己的力量搏得了一席之地。上元的正日子,太子是要留給太子妃的,可是不拘是前一日或是后一日,他無論如何也會分點時間來陪她和她的孩子,對于從來知道什么是本分,什么時候該知足的她來說,足夠了。一生平安,她能做到。

牡丹目送著秦三娘的馬車漸漸湮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中唯有祝愿而已。蔣長揚策馬走到她身邊,笑道:“已經走遠了,還看什么?走罷,汾王府派人來尋,道是給我們留了位子,讓去看熱鬧呢。”

牡丹翻身上馬,將賢兒摟入懷中,跟著蔣長揚一道,往那高高的燈樹而去。在燈樹附近的汾王府搭建的看棚里,還帶著新嫁娘嬌羞的蔣云清端坐在陳氏身邊,偷偷往人群里張望著,一旦看到了蔣長揚和牡丹等人,臉上露出了開懷的笑容。陳氏見狀,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帶了幾分毫不做作的憐愛道:“看到哥嫂高興成這個樣子,明日請他們去家里吃酒如何?”

蔣云清毫不猶豫地點頭,笑畢吟地道:“小四喜歡正兒和賢兒。”

汾妃聞言,打趣道:什么時候也讓他不用再去寶貝人家的孩子呀。”

蔣云清紅著臉垂下頭,斜瞟著坐在不遠處頻頻回頭朝她張望的小四甜甜一笑。小四一愣,隨即朝她毫不吝嗇地綻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全文終)

終于結局了,撒花。后面還有番外,有要求的親們可以提。

另:這是小意第五本vip,其中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一路走到今天,難得大家不離不棄,包容指正。在這里小意真誠的對我的書友們說一聲謝謝,你們的支持是我的動力,是我的靈感來源,非常感謝你們。想說的太多,反而說不出口,總之,感謝大家,祝大家幸福愉快,萬事如意,咱們下一本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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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暖陽

“冬日的陽光總是帶著一股慵懶的味道,會把人也照得懶洋洋的,不想動,就想一直這樣躺下去。”這句話是牡丹說的,但蔣云清記不得是什么時候聽她說過了,那時候她沒有心情去體會,心中紛繁也體會不到。但這個時候,她倒是能真真切切的體會到。

此刻的她,在汾王府中,她和小四的院子里,完全屬于她個人的房間內,舒服愜意地歪倒在窗下的榻上,閉著眼睛烤太陽。溫暖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她身上,把暖洋洋的感覺傳遞向她的四肢百骸,感覺每一根筋骨都是舒展的,溫暖的,輕松的,說不出的舒服。

嫁給小四,很多人是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的,但他們都不知道,她私底下的快樂和滿意。大的且不說,就說小的。沒有人要求她在長輩面前立規矩,沒有人會和她攀比,一爭高下,因為小四是病人,誰能用那一套去要求他呢?連帶著她也跟著沾光。就比如這個時候,她可以和小四關起門來躺著曬太陽,嗣王妃等人卻要苦巴巴的管家理事立規矩,不得半刻清閑。

再說吧,小四不用出外公干辦差也不用考取功名,他每日的任務就是高高興興地讀書寫字吃飯傳宗接代,她呢,她只需要照顧好他的起居,陪著他玩,讓他高興,讓他喜歡自己,在長輩面前聽話乖巧,然后生下繼承人就夠了。最妙的是,她不用擔心長輩會往小四房里塞人,相反的,陳氏和汾王妃對這個管得很嚴,一旦發現丫頭有不干凈的心思,立刻就找錯處趕了出去,就怕把小四給教壞了,怕他們夫妻生怨。小四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他眼里只有喜歡和不喜歡,懂不得誰比她更美,誰比她更媚人,更不會想著往床上拉人。關起門來,她是自由自在的,他就全部都是她的。

要說煩惱,也不是沒有,小四身邊的人都是汾王妃和陳氏信得過的人,也是多年伺候了的,在她這個新婦面前難免托大,不必說府中那些出身高貴的妯娌們,就說這些奴才,也夠她花費一番心思。但她并不是那些嬌養的女子,從小就學會在夾縫中生活的,刁奴她不是沒見過,比陳氏更刁的杜氏她也是伺奉過的,這些又算得什么?!更何況,嫁到哪里不面對這種事情?相比從前,她還更有底氣。

哥嫂給她準備的嫁妝不敢說是這府中第一流的,但也絕對不比誰的差到哪里去,牡丹隔三岔五總要讓人送東西來,明是給她,實際上不過是為她尋個借口,好叫她有機會拿去送人,和人拉關系罷了。她不笨,自重,不貪心,有自知之明,有錢,還有娘家人關心支持,又有一個明察秋毫、公平端正的汾王妃,總生怕她和小四被人欺負了去的陳氏,收拾兩個刁奴算得什么?要混個好人緣也還是很容易的,這些小事和她私底下的舒服比起來都不過是毛毛雨而已,算得什么?

和好多人比起來,她可是愜意輕松多了。想到這里,蔣云清滿足的微微一笑,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探腰從旁邊的幾案上取了一杯還帶著暖意的蜂蜜水,輕輕喝了兩口。

身旁的小四突然睜了眼,半抬起頭來,舔了舔紅潤的嘴唇,眼巴巴地看著她。蔣云清微微一笑,伸手扶著他的脖子,把杯子遞過去放在他唇邊。小四偏頭讓開杯子,眼巴巴地看著她的嘴。

蔣云清和他相處也有一段日子了,一看他這樣子就曉得他想干什么。從那個有些混亂的新婚之夜之后,他就和從前有些不同了,最愛就是膩在她身邊,什么都喜歡和她在一起。就是從前和他最要好的十五郎也叫不去,嫉妒得十五郎眼眶發紅。

蔣云清微微紅了臉,有些膽怯地看了簾外一眼,低聲道:“大白天的,有人呢。”再怎么說,白日里做這種事情總是不好的,陳氏知道了,也要怪她不愛惜小四,不愛惜自家的名聲。要說,這就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最不好的地方了。有什么風吹草動的,總是很容易就傳了出去,掀起一陣陣波瀾。況且陳氏也曾委婉提醒過她,小四這般喜愛她是好事,但他初通男女之事,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沒有節制,也要靠她來管著的。

小四卻不管這些,噘著嘴翹著屁股就戳上去。簾外傳來丫鬟們低不可聞的笑聲,蔣云清紅了臉,一手掩住他翹得高高的唇,一手推著他的胸膛,使勁把他往后推,怨怪道:“都怪你,害我被人笑話。傳到別人耳朵里,背后又要笑我。”她也不知道小四懂不懂得被人背后嘲笑是怎么回事,但她一直都當他是知道的,把心事和往事都說給他聽。每每看到他睜著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安靜地躺在她身邊,挨著她,看著她,一動不動地聽她說話,她就會覺得很安寧,很放松,很安全,乃至于什么時候睡過去都不知道。

小四一戳戳了個空,又不折不撓地去拉蔣云清的袖子,蔣云清眼疾手快,早就避開了去,紅著臉站在窗邊,假意撥拉著窗臺上那株生機勃勃的水仙花,連耳朵根都紅透了。

小四一抓又抓了空,不由生了氣,翻身坐起,猛地回頭看著簾外兀自還捂著嘴偷笑的丫頭們,也不穿鞋子,光著腳就蹬蹬蹬跑了出去,黑著臉趕人走。丫頭們是服侍慣了的,見他生了氣,又見剛才還很害羞的蔣云清回過頭,冷幽幽地看著她們,哪里還敢有半分不敬,都垂手退了下去。

小四趕走搞破壞的敵人,屁顛屁顛跑到蔣云清面前,扶住了她的肩頭,再次噘著嘴有些蠻橫地戳了上去。蔣云清曉得他的脾氣,不達目的不會罷休,便也只得任由他戳。戳著戳著小四的臉紅了,氣息也急了。再往下就要壞事了,他不懂事,她這個媳婦卻是應該懂事的。倘若是夜里,那就好了……蔣云清不敢再繼續下去,忙溫和地摟著他的腰,看著他的眼睛可憐兮兮地道:“小四,你沒穿鞋子,要是受了涼,夜里就不能陪我了,我一個人可怎么辦?”

這一招屢試不爽,小四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停住了手,乖乖地任由她牽著走到榻邊坐下,給他把鞋套上。動作十二分的配合,就是眼神看著可憐巴巴的,蔣云清心里不由一軟,捧著他的臉,主動親了他幾下,抱著他的頭輕聲道:“小四不能生病,小四要管著我,還要照顧娘。”

她不知道小四懂不懂得她的意思,但小四分明是抬起手臂,將她緊緊抱住了。夫妻二人靜靜地依偎了片刻,小四端起蜂蜜水來飲了一口,蔣云清忙道:“冷了吧?待我讓人換熱的來。”

小四拉住了她的手,噘著嘴看著她,蔣云清不解,卻見小四慢慢貼上來,對上了她的唇,溫熱甘甜的蜂蜜水隨著他的動作喂到了她的嘴里。

蔣云清一僵,眼眶一熱,定定地看著小四。小四眼里帶著快活的神氣,討好而期待地看著她,見她定定地盯著他看,有些不解,慢慢地蹙起了眉毛,眼里閃出幾分羞怒來。

蔣云清忙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低聲道:“小四,好小四。你……”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這分明就是正常的男人會對最親密的女人做的事,她沒有這樣做過,也沒有教過他,她只是親過他的嘴,他也學著親她的嘴,但那只是戳,并不曾有過如此親密的舉動。他是長大了?還是突然就懂得了?又或者,是誰教他的?蔣云清不得而知,但她此刻心中分明是十分歡喜的,一顆心跳得咚咚亂響。

小四眼里的羞怒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消失彌凈,他輕輕掐了蔣云清的臉一下,抬起杯子遞給她,指指她的嘴,又指指自己的嘴。小四講究的是公平,他這樣對了她,也要她這樣對他,不然他不會饒。

蔣云清接了杯子,幾乎是帶著莊嚴肅穆的表情飲了一口蜂蜜水,然后哺給他。她以往是帶著玩游戲一樣的心態陪著他玩,但這一次,她決意不這么做,她要把他當成她的丈夫,教他那些親密的事情。他就像是一張白紙,等待她去涂抹畫描,畫下的是花就是花,是草就是草。

小四開心地飲下那口蜂蜜水后,蔣云清沒有收回自己的唇,她摟住他的脖子,試探著把自己的舌尖遞到他的嘴里,調皮地逗著他玩。小四一怔,緊緊掐著她的腰,急躁地亂了章程,想一步跨越。蔣云清堅決地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該這樣,他應該更有耐心。

小四漸漸安靜下來,他偶爾是個乖學生,偶爾又是個調皮搗蛋的壞學生,既不肯全聽老師的,卻又無比渴望著老師教他新的方法。良久,蔣云清側過頭大大喘了一口氣,含笑看著他低聲道:“好小四,這個不能和其他人玩,只能我們倆在沒人的時候一起玩,不然人家會把你的舌頭給咬掉。”想想她又加了一句,“那時候我就不理你了。”

小四皺著眉頭想了許久,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后固執地看著她,蔣云清微微一笑:“當然,我自不會和其他人玩。”

小四滿足地笑起來,笑得如同初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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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春景(上)

暮色中,雨荷站直了腰,輕聲吩咐周圍的眾人:“好了,今日就到這里,大家都去歇歇,準備吃晚飯吧。”

眾人都紛紛收回了工具,神態輕松地談笑起來,年紀小的一群孩子們更是嘻嘻哈哈地開始打鬧。雨荷含笑看著眾人,又添了一句:“夫人說大家這些日子辛苦了,特意讓人宰了一口豬一腔羊送來給大家吃,今晚有酒喝,有肉吃。”

眾人齊齊歡呼起來,紛紛表示了謝意,都去洗手準備大快朵頤。目送著眾人離開,雨荷悄無聲息地走到還在忙碌的李花匠身邊,挨著趴在地上的大黑席地坐下。

李花匠看了她一眼,默然回頭繼續忙碌。大黑親昵地往雨荷身上蹭了蹭,雨荷抓住它豐厚滑溜的皮毛,輕輕靠了上去,抬眼看著天際。

暮色漸濃,天空一片墨藍,半點云彩都沒有,仿若最美的瑟瑟,落日的余暉把天邊染得如同最美麗的織金錦緞,有一彎淡淡淺淺的月牙兒掛在天幕,一顆早升的星星調皮地眨著眼睛,一切如此靜謐美好。雨荷卻憑空生出了幾分悲傷,這樣的美景她是早就看慣了的,然則越看越美,越看越悲傷,只因那個人大概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她不年輕了,真的,縱是雙十年華,但實際上已經是個老姑娘。家里人的意思都是希望她早點出嫁,按部就班地過著世人眼中女子該過的日子。也不是沒有年貌相當的人想娶她一一芳園的女管事,牡丹身邊最信任的人,又會種牡丹花,雖然老了些,但娶了就是一個劃算,誰不想要。可她不想委屈自己,憑什么要為一個她不稀罕,也不稀罕她的男人付出所有,生兒育女?操勞白了頭發?憑什么?如果不是那個人,她寧愿這樣自由自在地活在芳園中,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必去受誰的窩囊氣。

“再有主子的疼寵,你終究也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還能能上天去。”這是封大娘氣急了以后罵她的話,話非常難聽,也是實話。可是,雨荷輕輕苦笑了一下,大抵是因為在牡丹身邊的日子久了,看著牡丹不肯委屈自己半分,她也跟著學,不想委屈自己,然后果然忘了自己只是個奴才。她尚且是個奴才,而那個人,早已經不是誰的奴才,已經得放成良人。他大概已經忘了她吧?

想到他大概已經忘了她,雨荷的心里并沒有抽痛或是難過,她只是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樣的想法,第一次想的時候是揪心的痛,第二次想的時候還是痛,但是已經不揪心,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時候就已經不再是痛而是心酸,到了現在,也不過是習慣性地嘆了一口氣。想要稱心如意,怎么就那么難!

可是人活在這世上,又有誰不難呢?就算是金枝玉葉,就算是天之驕子,也有自己的難處。對于自己來說,丹娘肯放著她。縱著她,給她體面和自在,不肯委屈她半分,就已經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還有什么不能滿足的?雨荷微微笑了,心里那點竟然漸漸悵然散去。

一個讓她等了多年的男人,她著實沒必要每時每刻把他放在心上的。他若是活著,心里有她,就該想法子給她送個信,報個平安;他不肯送信,不肯報平安,那便是已經忘了她,她又何必死死吊著他?他若是死了……想到貴子可能死了,雨荷的心里到底有了些傷痛,但她還是發狠地想,他若是死了,她再念著他也沒用。

她想得出神,就連阿桃連喊了她兩聲她都不曾聽見。

大黑轉過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手,溫熱濕潤還帶了點粗糙刮刺感的舌頭讓她驚醒過來,她終于聽見阿桃有些遲疑的喊聲:“姐姐?吃飯了。”

阿桃手里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里頭菜香四溢,是專為雨荷和李花匠準備的飯食。雨荷笑了笑,自若地起身往井臺邊去打水:“我想著心事,竟然就入了神。”好了,他死了或是活了,都無關緊要,她要為自己活。牡丹說過的,人活一遭,匆匆幾十年,眨眼就過去了,得為自己找點樂子,干嘛總為別人活?

想到牡丹說這話時,在一旁抱著孩子玩的蔣長揚那郁悶的表情,幾番想開口又忍了沒說話的樣子,雨荷一聲笑了出來,就連那轱轆搖起來也沒往日沉重。

阿桃在一旁看著,覺著她先是發愣發呆,然后無故發笑很是有些驚悚,忙忙地把食盒在青石桌上放好了,跑過去幫她的忙:“姐姐,我來。”

雨荷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懶得解釋,笑瞇瞇地看著阿桃把清涼的井水注入木盆中,招呼李花匠過來洗手吃飯。

飯菜擺好,雨荷招呼在一旁忙著喂大黑的阿桃:“還沒吃吧?過來一起吃。”

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看了李花匠一眼,但見李花匠的黑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便洗了手挨著雨荷坐了,埋頭吃飯不提。雨荷和李花匠的飯菜真來比外頭眾人的開得好,除了普通的菜色以外,還另外有一碗雞和一碟蔥爆羊肝。雨荷先挑了一塊好的雞肉給李花匠,又給阿桃夾了一大筷子羊肝,絮絮叨叨地道:“多吃點……”

突然她的聲音頓住了,她的唇形還保持著剛才說話的姿勢,但她的目光卻停留在種苗園的門口,膠著在門邊站著的那個人的身上,挪也挪不開。

大黑響亮地吠了一聲,扔了才吃了一半的狗食,一個箭步竄過去,挨著來人拼命的挨擦,口里發出嗚嗚的聲音,來人微微一笑,彎下腰抱著大黑的大腦袋,使勁揉了幾揉,一雙眼睛卻放肆地盯著雨荷。正是消失了將近三年的貴子。

他和從前很有些不同了,腰板挺得筆直,留起了小胡顯,穿著件淡青色的細綢圓領缺胯袍,頭上戴著猜新的黑紗慢頭,腳上蹬著六合靴,腰間垂著做工講究的香囊和玉佩。看著竟然似是個有些體面富足的人了。

李花匠的眼睛亮了亮,朝來人露出一個笑容,往旁邊讓了讓,阿桃則是滿臉的歡喜和不可置信,飛快地站起身來去添碗筷,口里嘰嘰呱呱地道:“是您呀,貴總管,真是想不到,沒吃飯吧?您運氣真好,有好吃的。”

雨荷只停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恢復了正常,她云淡風輕地看著朝她越走越近的貴子,微微一笑:“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叫人進來說一聲?倒嚇得我一跳。”

貴子往李花匠身邊坐了,輕輕笑道:“左右熟門熟路的,也沒必要打擾大家吃飯。”他半點身為客人的自覺性都沒有,坦然接過阿桃送上的碗筷,埋頭吃了起來,還笑瞇瞇地給李花匠夾了一塊燉得爛爛的羊肉:“老人家牙口不好,吃這個。”又和阿桃說話:“阿桃長高了啊,剛才看到阿順了,也長大了,一晃三年就過去了,真是快啊……”

雨荷突然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又覺得自己沒道理,她埋著頭狠狠地扒了一口飯,使勁地嚼,使勁地往下咽。她說過再見到他,她一定不會生氣,她應該像剛才那樣,云淡風輕地和他說話,云淡風輕地對待他,但現在她竟然很生氣,很憤怒,真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

阿桃沒有注意到雨荷的情緒,只充滿好奇心地和貴子說話:“托主君和夫人的福,大家日子過得好。貴總管您這是去哪兒啦?怎么一去就是這好幾年?大家都念叨過您好幾次呢?您還過得好吧?”

雨荷忍了又忍,終究酸溜溜地道:“阿桃,他不是咱們家的總管啦,應該叫貴大爺的。”她的目光此時才能正大光明地往貴子的身上上下掃描一番,唇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來,“不用問啦,穿得這么好,必然過得好,一定發財了。”

貴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阿桃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訕訕地笑著道:“好像剛才廚房里還有事情要我幫忙的,我先過去看看。姐姐你們吃完就把碗筷放著,我稍后就來收拾。”說著一溜煙走了,邊走邊回頭打量貴子。

李花匠雷打不動,默然坐著吃他的飯。貴子也神態自若地繼續吃飯,雨荷自己覺得沒趣,本想放了筷子走人,卻又憤憤不平地想,她吃她自己的飯,憑什么他來了她就要走人?就不能好好吃飯了?要走也是他走!于是她把一腔仇恨盡數發作在面前的飯菜上,也不顧什么優雅禮儀,下箸如飛,先撿了無數好的放在李花匠面前的碟子里,熱情地招呼李花匠:“干爹您吃,多吃點,勞累了一天呢。”

隨即什么好挑著什么吃,吃了一碗又一碗,早過了往日的量,她猶自覺得饑餓,還不忘笑吟吟地招呼貴子:“貴大爺您吃啊,別嫌不好。”說著兇狠地把貴子筷子邊的一塊羊肉給叉走了。

貴子索性放了碗筷,靜靜地看著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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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在一旁看著,覺著她先是發愣發呆,然后無故發笑很是有些驚悚,忙忙地把食盒在青石桌上放好了,跑過去幫她的忙:“姐姐,我來。”

雨荷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懶得解釋,笑瞇瞇地看著阿桃把清涼的井水注入木盆中,招呼李花匠過來洗手吃飯。

飯菜擺好,雨荷招呼在一旁忙著喂大黑的阿桃:“還沒吃吧?過來一起吃。”

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看了李花匠一眼,但見李花匠的黑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便洗了手挨著雨荷坐了,埋頭吃飯不提。雨荷和李花匠的飯菜真來比外頭眾人的開得好,除了普通的菜色以外,還另外有一碗雞和一碟蔥爆羊肝。雨荷先挑了一塊好的雞肉給李花匠,又給阿桃夾了一大筷子羊肝,絮絮叨叨地道:“多吃點……”

突然她的聲音頓住了,她的唇形還保持著剛才說話的姿勢,但她的目光卻停留在種苗園的門口,膠著在門邊站著的那個人的身上,挪也挪不開。

大黑響亮地吠了一聲,扔了才吃了一半的狗食,一個箭步竄過去,挨著來人拼命的挨擦,口里發出嗚嗚的聲音,來人微微一笑,彎下腰抱著大黑的大腦袋,使勁揉了幾揉,一雙眼睛卻放肆地盯著雨荷。正是消失了將近三年的貴子。

他和從前很有些不同了,腰板挺得筆直,留起了小胡顯,穿著件淡青色的細綢圓領缺胯袍,頭上戴著猜新的黑紗慢頭,腳上蹬著靴,腰間垂著做工講究的香囊和玉佩。看著竟然似是個有些體面富足的人了。

李花匠的眼睛亮了亮,朝來人露出一個笑容,往旁邊讓了讓,阿桃則是滿臉的歡喜和不可置信,飛快地站起身來去添碗筷,口里嘰嘰呱呱地道:“是您呀,貴總管,真是想不到,沒吃飯吧?您運氣真好,有好吃的。”

雨荷只停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恢復了正常,她云淡風輕地看著朝她越走越近的貴子,微微一笑:“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叫人進來說一聲?倒嚇得我一跳。”

貴子往李花匠身邊坐了,輕輕笑道:“左右熟門熟路的,也沒必要打擾大家吃飯。”他半點身為客人的自覺性都沒有,坦然接過阿桃送上的碗筷,埋頭吃了起來,還笑瞇瞇地給李花匠夾了一塊燉得爛爛的羊肉:“老人家牙口不好,吃這個。”又和阿桃說話:“阿桃長高了啊,剛才看到阿順了,也長大了,一晃三年就過去了,真是快啊……”

雨荷突然很生氣,火冒三丈,但又覺得自己沒道理,她埋著頭狠狠地扒了一口飯,使勁地嚼,使勁地往下咽。她說過再見到他,她一定不會生氣,她應該像剛才那樣,云淡風輕地和他說話,云淡風輕地對待他,但現在她竟然很生氣,很憤怒,真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

阿桃沒有注意到雨荷的情緒,只充滿好奇心地和貴子說話:“托主君和夫人的福,大家日子過得好。貴總管您這是去哪兒啦?怎么一去就是這好幾年?大家都念叨過您好幾次呢?您還過得好吧?”

雨荷忍了又忍,終究酸溜溜地道:“阿桃,他不是咱們家的總管啦,應該叫貴大爺的。”她的目光此時才能正大光明地往貴子的身上上下掃描一番,唇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來,“不用問啦,穿得這么好,必然過得好,一定發財了。”

貴子微微一笑,垂下眼眸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阿桃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訕訕地笑著道:“好像剛才廚房里還有事情要我幫忙的,我先過去看看。姐姐你們吃完就把碗筷放著,我稍后就來收拾。”說著一溜煙走了,邊走邊回頭打量貴子。

李花匠雷打不動,默然坐著吃他的飯。貴子也神態自若地繼續吃飯,雨荷自己覺得沒趣,本想放了筷子走人,卻又憤憤不平地想,她吃她自己的飯,憑什么他來了她就要走人?就不能好好吃飯了?要走也是他走!于是她把一腔仇恨盡數發作在面前的飯菜上,也不顧什么優雅禮儀,下箸如飛,先撿了無數好的放在李花匠面前的碟子里,熱情地招呼李花匠:“干爹您吃,多吃點,勞累了一天呢。”

隨即什么好挑著什么吃,吃了一碗又一碗,早過了往日的量,她猶自覺得饑餓,還不忘笑吟吟地招呼貴子:“貴大爺您吃啊,別嫌不好。”說著兇狠地把貴子筷子邊的一塊羊肉給叉走了。

貴子索性放了碗筷,靜靜地看著她吃。

看一本好書,品一杯清茶。事無大小,俱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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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春景(下)

事實證明,沒人爭搶的東西怎么都沒有人爭搶的東西更有誘惑力,貴子放下筷子后,雨荷很快就覺著撐得慌,不情不愿地放了筷子,撐著桌子起了身,望著早就放了筷子的李花匠道:“干爹,您吃好了么?我扶您進去。”

事實證明,沒人爭搶的東西怎么都沒有人爭搶的東西更有誘惑力,貴子放下筷子后,雨荷很快就覺著撐得慌,不情不愿地放了筷子,撐著桌子起了身,望著早就放了筷子的李花匠道:“干爹,您吃好了么?我扶您進去。”

李花匠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他哪里就到了需要她攙扶的地步了?

他的目光淡淡地從貴子的身上掃過,貴子仍然沉穩地坐在那里,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這種微笑讓李花匠心里也極為不舒坦。他果斷伸手給雨荷,示意雨荷扶他進去,這丫頭不就是不想對著這張臉么?

行,老頭子就成全她。

雨荷笑吟吟地對著貴子道:“貴大爺,您慢坐,我扶老人家進去休息。”沒問他吃好吃飽沒有,也沒問他天色晚了,他是怎么打算的,更沒給他一碗水或是半盞茶什么的。她想過了,她心里不爽,干什么還要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貴子點了點頭,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您請便。”

他說的是“您”,半彎月牙兒散發出的光淡淡的,她看不清那張半掩在陰影里的臉孔,雨荷微微冷笑了,抑著頭扶著李花匠從他身邊走過,穩穩地進了屋子。點燈,倒水,替李花匠用熱水泡腳敷膝蓋,然后又給他補衣服襪子,忙碌中,雨荷紛亂的心情總算是平靜下來了。

她把手里的針線活放下,看著那盞油燈微微出神,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個去了好幾年然后突然回來的人么?心平氣和地聽,聽他說什么,冷靜持重地看,看他要做什么就是了,實在不值得她大動肝火,實在不值得她膽怯地跑到這里面來躲著。不值當。

他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呢,嚇得她都躲起來,不敢面對他了。

想到這里,雨荷看向李花匠:“干爹,我出去了。”

李花匠淡淡地點了點頭,并不關心她要做什么。

此時月亮已經升上了天空,星星越發的閃亮,院子里即便是沒有燈火,也被照得一清二楚。貴子還坐在那張青石桌旁,青石桌上的殘羹剩飯已經被收拾干凈,儼然還有一壺茶,兩只杯子。他正好整以暇地喝著茶湯,靜靜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雨荷。

一定是阿桃這個多事的丫頭,不過這樣也好。雨荷輕盈地走到貴子面前坐下,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已然冷透了的茶湯,輕輕啜了一口,淡淡地道:“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貴子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這黑燈瞎火的,我能往哪里去?今夜少不得要借住在這里了。”

雨荷很想說,她可沒這個權力不經過牡丹和蔣長揚的允許就私自讓人留宿。話在嘴里繞了兩圈,終是沒有說出來,這樣無聊的事情她尚且做不出來。她輕輕嘆了口氣,準備起身:“是我疏忽了,我這就讓人給你收拾屋子。”她已經給了他機會,他不想說,就算了吧。

一只溫熱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雨荷顫抖了一下,猶如被火燒了一般,反射性地一甩,沒甩掉,貴子握得越發緊了,他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雨荷”

雨荷反感地去扒他的手,氣咻咻地道:“你干嘛?松手?讓人看到很好看么?”有許多委屈,隨著他這一握排山倒海般地朝她襲來。那個時候,他看似有意實則無情,故意招惹她,卻又不肯留下任何承諾,每當她失望透頂,想忘了他的時候,他又總是去撩撥她,等到她放下所有心結,想朝他靠攏的時候,他卻又躲得遠遠的。如果不是牡丹逼他,只怕他都不肯對她許下那個承諾吧?許了那個承諾,一去多年,杳無音信,突然回來了,什么都不說,就敢抓她的手,他把她當成什么了?!她等了三年的人,就是這么個貨色!

雨荷越想越替自己委屈,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流,她咆哮著:“叫你放開!你聽不懂人話么?”貴子卻只是抓著她的手不放,雨荷不假思索,抓著那只手低下頭就是一大口,她傾盡了所有的力氣,恨不得將他的血肉咬下一大塊來,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又怎能對得起她這些年受的煎熬?

滿嘴的血腥味,雨荷聽見貴子抽了一口涼氣,然后就再也沒了聲息,他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咬著,無聲無息。這是怎么了?雨荷驚覺不對,忍不住松了口,抬眼看向貴子。但只見,貴子靜靜地站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她咬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只與他無關的雞腿。

他看著明顯有些疑惑的她,有些歡喜又有些快意還有些忐忑地說:“我想你,我一直都想著你。”她這樣仇恨的咬他,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呸!”雨荷聽見自己很沒風度地罵了出來。他想她?一直都想她?把她當成什么了?這個騙子!他以為挨了她這一口,就可以把這些恩怨全都消弢干凈了?做夢!她厭棄地把他的手猛地一摔,淡淡地說:“可我已經不稀罕了。”

她說她不稀罕了。貴子這次沒有再拉住她。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皺起了眉頭,盯著她看。

雨荷微笑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不然怎會三年都杳無音信呢?如果你活著,但凡你心里還有我,又怎么會舍得讓我一直牽腸掛肚?所以,就在剛才,我在屋子里,”她指了指李花匠的小屋,“我在屋子里想明白了,可能你的一年之約,是被逼迫的。”

“我沒有。”貴子不高興了,“這種事情沒有人能逼迫我。我是真心的,之所以會拖到現在是因為”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雨荷笑著接丘,“敢問你的大仇得報了么?”

“得報了。”貴子的眉頭越皺越緊,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雨荷。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夠改變很多。他變了,他知道,但變到什么地步,他心里有數,可是這個愛說愛笑,爽利潑辣的姑娘呢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曾經知道,現在卻不知道了。他之于她,她之于他,就像是半個陌生人。

“那恭喜啊。”雨荷閑閑的笑,神態越來越輕松,她朝他懶懶地揮揮手,止住他要往下說的話,“我知道你回來做什么的,不就是為了從前的承諾么?不必說啦,也別有什么歉疚之類的,我剛開始的時候是在等你,現下卻已經不是了,我只是不想委屈自己去伺候一個莫名其妙的臭男人罷了。我現在過得可好,你大可放心,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夫人那里我會和她說清楚。”

她把他當成什么了?貴子控制不住地冷笑起來,強壓著怒火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雨荷的臉沉下來,她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你又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是給人做奴婢的不假,但你不是我的主子。”所以他不能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用心去對待他,他當然也該用心來對待她。

貴子一怔,看著她默然不語。

雨荷扭頭看著天際的那彎月牙兒,眼睛有些發酸,又有些發熱,盼了三年呢,卻沒想到最后會弄成這個樣子。走吧,走吧,她有些絕望,又隱隱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這個男人呢,現在可以隨意拋下她三年不聞不問,慢吞吞地尋來找她,然后想當然地認為她還想著他,那么以后再有其他事情呢,他是否還會再扔下她不管?她這一生能有幾個三年?

貴子卻突然動了,他飛快地解開了腰帶把外衣脫下,雨荷下意識地想尖叫,卻又忍住了她淡淡地看著他嘲諷地笑:“你想干什么?當心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著我沒把你放在心上,你覺得委屈。你怪我三年沒給你任何音訊,薄待了你。我承認,當初說了假話,實際上我要去的地方光是來回少下一年半載就別想回來。更不要說是能不能活著回來。”貴子緩緩地褪開里衣,把精壯的背脊露在雨荷的面前,“你看清楚了,我九死一生,這條命差點就沒在。”

他的背上有一大條猙獰的疤痕,從肩頭一直拖到腰際,雨荷捂住了嘴,一顆心狂亂地跳個不休,她穩了穩神,反問:“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回頭來尋我?”

貴子緩緩穿上衣服,背對著她沉聲道:“是。一年的時間,你已經淡忘了我,再等不到我,自然會死心,以公子和娘子的為人,斷不會委屈了你。”

一只杯子砸在他的身上,雨荷怒吼道:“那你干嘛又來了?你來找死啊?”

貴子回頭笑看著她:“因為不管怎么樣,我總算是活下來了,所以我就回來找你。我只打算在周圍看看,如果”他頓了頓,上前握住她的手,“如果你還等著我,我不管如何都要娶你疼你一輩子,如果你已經嫁了人,就讓你當我已經死了”

“你以為你是誰?我不是等你,我不稀罕。”雨荷使勁踢他。

“沒有關系,我等你。”貴子笑得燦爛,“我明日就去和娘子說,我還回來做管事。三年不行,我就等你三十年。”他看到雨荷的神色有些松動了,忙又添上一句:“不是不想送信,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太兇險,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送信給你沒意思,后來是因為送信的人不會有我自己跑得快。”

“干我什么事!”雨荷騰出一只手,抓起那壺已經冷透了的茶毫不客氣地從他的頭上淋了下去。

(完)

哈,接下來,是劉渣渣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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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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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作者有開新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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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花開千次(一)

又是一年春末,新任戶部金部司郎中劉暢籌謀在自家新落成的別苑舉辦一次盛大的牡丹花宴,京中許多有頭臉的人都得到了請柬。這別苑坐落在黃渠旁邊,據說里頭有名花奇石,耗時三年整,花了無數錢財,不過才是半成之時,就已經有了綺麗萬方之名。

最可笑的是,這個別苑的圍墻與兵部侍郎蔣長揚家的芳園圍墻只有一箭之遠。也就是說,劉暢高價收買了芳園附近的田地和農戶的房屋,特意與芳園一較高下。鑒于劉暢與蔣長揚的妻子,何氏牡丹夫人——芳園真正主人的前塵往事,也不是沒有好奇的人想去這個據說耗盡劉郎中無數心血和大半積蓄的別苑一探究竟,然而總是遭到無情拒絕。

無數人被吊足了胃口,今日總算是收到了請柬,可以一探究竟,怎不叫無數愛看熱鬧,愛傳八卦的人熱血沸騰呢?故而,這一日還不到時辰,就已經有許多人騎馬或是坐車,早早就從城里出發,往劉家別苑趕去。

所有人到了此地后,都會有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那就是停住馬或者車,朝不遠處的芳園看過去。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被綠云一般的柳村包圍著的芳園的白墻青瓦,和金碧輝煌的劉氏別苑比起來,是那么的不顯眼,但這些人里就沒有不曾去過芳園的人,他們都知道進了那道門后是什么樣的情景。就說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異石,就已經叫人折服不已,更不要說那些價值千金的名品珍稀牡丹。那么,如此有名的園子,劉氏別苑敢與之叫板,憑的又是什么呢?這是一個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的問題。

究竟是劉氏別苑好還是芳園好,這個問題固然讓人關心,但相比較而言,人們更關心的是這一場爭斗最后又會衍生出什么樣的故事,究竟誰勝誰負?要說這劉暢與蔣長揚這些年來明爭暗斗,幾乎就沒有消停的時候,但劉暢運氣不好,十次總有八次輸,還有兩次還是打平手。

要換了旁人,早就停手了,可他與眾不同,越戰越勇,這次又是擺明了要讓蔣家人不舒坦嘿嘿,所以大家都很關心,后面會有什么好戲看。

因此眾人都只是略略看了看寧靜的芳園,就含笑進了劉家別苑。

入得里頭,果然是叫人大開眼界,亭臺樓閣,流水淙淙,奇花異石,件件不輸芳園,精巧別具匠心之處更勝一籌,最奢侈的莫過于一間用沉香木造就的亭子,在十多丈開外就能聞到那香味兒,叫人心曠神怡。雖則亭邊石下的盛開的牡丹不可能有芳園的各色珍稀牡丹嬌艷,但那穿梭于花木之間,嬉笑玩鬧的各色美女卻是賺足了人的眼球。

人人都知劉郎中有錢,卻不知他竟如此有錢,這些美人,天南海北的都有,黑的,白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嬌媚的,艷麗的,清雅的,端莊的,啥都有,遍著綾羅綢緞,異香撲鼻,一顰一笑都在勾人魂魄。一時之間,眾人都忘了是該先賞花呢,還是先賞美人。

時辰未到,就有人聽到一縷清音從沉香亭中傳來,清音裊裊,猶如天外之音,有人回頭,驚見沉香亭中坐了一個絕代風華的大美人,正手持碧簫,面帶微笑,顧盼生輝。看清楚了這個大美人的容顏,無數人大吃一驚,互遞眼色,低聲互相打聽消息,看來今日這場花宴是斷難善了。

不遠處一座高高的樓閣上,劉暢著一身緋色袍子,一手持杯,在窗下軟榻上斜倚著,唇角含笑,得意洋洋地看著沉香亭中的美人和四周交頭接耳的客人。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轟動效果,真是叫人爽快啊他快意地抿了一口酒,二十年的陳釀入口爽滑,只有喉頭微辣,一股熱流從胃間四散向四肢百骸,暖意洋洋,舒適自在,真好。他很想看到,隔壁那對夫妻看到這個女子后,會有什么樣的表情,特別是那個假裝正人君子,實則陰險毒辣的蔣長揚,一定會氣得吐血。

想到這里,劉暢回頭看向另一側窗口。另一邊,是迥異于這邊的芳園,清雅幽靜,林木森森,花團錦簇,偶爾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游人或是從花間小徑輕松愜意地走過,或是駐足在花木旁認真觀賞鮮花,無論這些人穿著打扮如何,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一舉一動皆都很小心,唯恐傷了身邊的一草一葉。

劉暢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恨恨地想,再怎么裝斯文,也不過是些只花了幾百大錢就進去賞花賞石頭的們怎比得他這綺麗萬芳,也不知道何牡丹那個榆木腦袋是怎么想的,放著輕輕松松的包園子的生意不做,偏生要做這一百文的生意。文人雅士倒也罷了,可是來這園子里的多數都是些販夫走卒,商賈百姓,真是可惜了這許多好花好石。

見他的杯子空了,身邊的美人很有眼色地把他的杯子注滿了美酒,嬌笑著要夾了菜去喂他,他有些煩躁地推開了美人的雪白纖細的手,起身走到窗邊往下俯瞅。

他的目光略過芳園的客人們,有些調悵地落在芳園的一角。那是個小小的院落,沒什么出奇之處,只有一株很有些年頭的榆樹亭亭如蓋,把那院子遮去了大半,在烈日下顯得格外幽靜清涼罷了。但他的目光卻被膠著在那院子上,挪也挪不開。他一直知道,每年的春末夏初,牡丹盛開的季節,她通常都是住在這里。他無意識地叩了叩窗臺,時辰要到了,怎還不見蔣長揚和牡丹出門呢?這園子也太安靜了罷?竟似是無人住著一般,半天不見一個人走動。

良久,方見一對穿著粉色衣服的小身影從廊下鉆出來,歡快地撒開短腿奔到園子中間那株榆樹下,蹲著就不動,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光憑這小小的一點粉,劉暢就無比清晰地認出這是蔣家那對小混蛋。

小混蛋出來了,老混蛋也快出來了。他磨了磨后槽牙,耐心地等待,果然沒過多少時候,就見一個藏青色的身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房檐,站在了庭院中,卻又回頭對著身后似是在說什么。這是蔣長揚化成灰他也認得,劉暢一口飲盡杯中酒,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婀娜多姿的紫色身影從房檐下走出來,手邊還牽著個豆青色的胖墩兒。

劉暢情不自禁地抿緊了唇,何牡丹挺能生的,命也好,又給蔣長揚添了個胖兒子。洗三的時候他也去了,還記著是個只知道呼呼大睡的崽子呢,這一晃都又會走路了。

蔣長揚彎腰把那小胖墩兒抱了起來,牡丹靠上去,一手親昵地環住他的腰,一手放在小胖墩兒的頭上,湊過去在小胖墩兒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樹下的兩個小混蛋站了起來,飛快地跑到那二人身邊,分別扯了父母的衣袖,不依不饒地嚷嚷,牡丹蹲下去在每人的臉上親了一下。小混蛋這才善罷甘休,卻又指著蔣長揚說什么,牡丹抬起頭,看著蔣長揚。

隔得太遠,劉暢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他們此刻在做什么,一定是含情脈脈,惡心死人的擠眉弄眼罷了。他覺得好刺眼,狠狠地把窗扇砸上。兒子,女兒,有什么稀罕的?爺也有,而且還有好幾個,比你家的多多了。比你家的胖,比你家的大,比你家的高,比你家的白!還比你家的聰明可愛!

“爺?”一旁的美人兒被他突如其來的這一下嚇得花容失色,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時辰要到了,您要下去待客了么?”

時辰要到了?劉暢狐疑地看著美人,在美人的眼里得到十分肯定的答復。他疾步沖到窗邊,看著那一家子,心情好了很多,哼哼,看那個樣子就是要來赴宴的,在哄孩子呢,哼哼,你們惡心我,我也惡心死你們!可是他呆住了,他看到那一家子似乎都在看向他這個方向,蔣長揚好像還朝他揮了揮手。

劉暢下意識地縮了縮頭,隨即又坦然站直了,他在自家的樓上往外眺望,又沒礙著誰,怕什么呀?雖然知道人家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還是挑釁地朝蔣長揚笑了,然后朝牡丹拋了個媚眼。你們來呀,來呀,我就氣死你們,隔應死你們!他想到蔣長揚瞬間黑了的臉,心里就一陣快樂的顫抖。

盡管身后的美人兒催得急,他還是看著蔣長揚和牡丹出了院子,才把那顆心放下,雀躍地攤開手,任由美人兒給他打理衣衫,然后光鮮亮麗地下了樓,熱情洋溢地和客人們打招呼,聽著阿諛奉承之詞,嗅著空氣中的沉香,酒香,花香,脂粉香,再看著沉香亭上的美人兒,他有些飄飄欲仙。他在心里默默數數,一、二、三、四、五,蔣長揚怎么還不來?

快樂的度假中,下一次更新在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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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暢這一生是不用想幸福啊,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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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暢這么跟小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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