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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盡島 第三章 又想搞選舉(上)
大暑,是二十四節氣中的一個日子,每年的七月下旬、大暑的前后幾日,日曬時間最長,通常也是一年中天氣最熱的時候。
今日七月二十二號,星期四,正逢大暑,此時臺灣東邊最大的港口,花蓮港港區,百余艘大小船只泊在港內,這些船中,有新造的粗工大木船,也有過去留下的中小型船只,不過無論是大是小,都有一個相同的特色——每艘船都是用風帆驅動。
這兒船上船下,到處都是人,從船側架到岸旁的長木橋上,許多大漢正打著赤膊、流著滿身汗,不斷往船上搬運物資。
人們的汗水混在海水騰起的霧氣中,緩緩往空中飄起,逐漸積聚成云,不知什么時候會落下大雨。
港口往西北端,是一大片整理過的綠地,那兒現在擠滿了一片片營帳,更北端原是港區的大片停車場,如今爆毀的汽車都已經被推入西面廢墟,清出一大片空地,在那兒,許多婦女們一面罵著到處亂跑的小孩,一面汗如雨下地整理著要運上船的物資。
港區東側另一個中型停車場,則搭起了一大片簡陋的木制棚架,里面堆滿了山林中砍伐來的原木、木材,這兒也有不少人正在工作,以純手工的方式,制造出各式各樣的板材。更北邊則又是一塊綠地,也到處搭滿了帳篷。
再往東,包括奇萊鼻燈塔的一片陸地,現在則已經沒入海中,海水正逐步逐步侵吞著綠地,在海濱不遠處,幾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們一群群分批聚集著,由一些有教師經驗、年紀稍長的長輩們帶領著,持續著教學的動作。
港口外的大海,北方、南方都有船隊不斷地往這兒行駛,船上載滿了從臺北、高雄等地運來的各種物資,各處幸存的人們也紛紛往這兒集合,整個港區,從港口外一直往內延伸,聚集了十幾萬劫后余生的人們。
近三個月前,人稱「四二九大劫」的那一夜,所有都市在沖天烈焰中毀滅,各種電器、通訊完全失效,任何需要燃料的交通工具統統作廢甚至爆炸,只剩下腳踏車之類的人力車可以使用,原本有兩千多萬人口的臺灣,最后只剩下這十幾萬人存活著。
聽說臺灣還算比較好運的一個地方,在某個不知名的神獸保護下,只有少數無智識的小妖怪出沒,雖然一般人類依然不是那些妖怪的對手,但借著沒爆炸的各種槍彈類武器,大多勉強可以逼退妖怪,和世界其他地方相比,已經好上許多。
大難一開始那二十多日,一直和妖怪對抗的道武門黃齊夫婦,便由北到南,在臺灣各地不斷奔波,將各地驚慌逃難的人們糾集起來,暫時維持住基本的生存能力。一個月后,噩盡島遠征妖怪的白宗一行人趕返臺灣,人手一足,眾人四面聯系,將臺灣的人們往東方這個港口匯集。
臺灣幾個有限的大港口中,花蓮港周圍的開發程度算是最少的,也就是說,如鬼域一般充滿死人的廢墟城市范圍也最小,清理的時間比較短,另外,建造船只需要的大量木材,必須在山林中砍伐,離山林最近的花蓮港,也因此成為首選。這段時間,每日從河川上游砍伐的木材不斷往下送,一直到出海口附近才上岸集中,供應船料所需。
選擇這兒,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據說那保護臺灣的神獸早已離開,妖怪不知什么時候會再度聚集,人們聚在一處,能確切抵御妖怪的白宗等人,才方便保護眾人。
而白宗不只是保護眾人,他們更在這十多萬人中,選出了數百名曾受過專業訓練的軍警人員,以被稱為「引仙」的道術,使那些人們也獲得和妖怪作戰的能力,在大部分武器已無法使用的現在,這些「引仙者」成為抵抗妖怪、保護人民的重要組織。
至于維持人類社會基本秩序,則由原來的軍警部隊重組,在一般槍械還可以使用的前提下,管理上倒沒有大問題。
經過人們兩個月的努力,在不求美觀、只求實用的前提下,十余艘新造的大型木造帆船逐漸完工,而人們也從原本的混亂無助,逐漸地建立起管理組織,由一些幸存的政治人物,聚集過去有經驗的人們,建立了一個包括小型議事組織和行政系統的臨時政府。
白宗眾人,除黃齊夫婦之外年紀都十分輕,對這方面本就不在行,就算是黃齊夫婦,一般社會經歷也不算豐富,既然有人主動接手,安排管理和造船的事宜,他們也就不多干涉。
這時剛過四點,酷熱的氣溫稍降一些,港區西面,那大片只簡略清理的廢墟之外,有一群百余人,拿著各種大包小包,向著市區前進。
這些人是去舊市區做物資搜索的人們,花蓮在臺灣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反而因為城市的建筑物密度不高,在那一晚的大火之下,保留了更多的物資。
這群人身上穿的衣服形式各自不同,但卻有個相同的地方,卻是口中都咬著一個小小的發聲器,有金屬哨、塑料哨或是各種小木笛、竹笛。
眾人一面低頭搜進,一面逐漸往四面散開,經過了一段時間,突然西方不遠處,響起了尖銳刺耳的笛聲,眾人一驚,紛紛轉頭,一面往東面撤退,而在隊伍邊緣戒備的幾個雄壯青年,聞聲馬上往那兒趕。
緊跟著下一剎那,聲音突然中斷,那兒爆出一聲慘呼,搜索的人們臉上露出了慌張的神色,退得更快了,而那幾名青年動作也跟著加快,他們身上本就背著各種不同的武器,這時紛紛拿在手中,同時他們身軀表面,竟似乎起了奇異的變化。
三個跑在前面,體態矯健結實、猿臂蜂腰的青年,首先是臉上、額上倏然布滿綿密的短絨毛,跟著全身各處也同時冒出了綿密短毛。而另三個落后幾步虎背熊腰的魁梧壯漢,皮膚卻逐漸角質化,仿佛布滿了細密光滑的鱗片一般。
隨著這些人體態的變化,他們身上放出了不似人類的妖炁,速度也倏然加快,只不過幾秒時間,前面三人已經沖到了笛聲傳出的地方,卻見一只身長僅一公尺余的黑色犬狀獸,正撲咬著地上的一個中年男子。
那男子的腹部被咬穿一個大洞,犬狀獸正探頭鉆入其中大嚼,男子身子還在抖著,沒完全斷氣,但除了眼淚、口水亂流之外,連喊都喊不出聲,看來大概也是救不活了。
那獸雖然看起來只像只中型犬,但就算不提眾人感受到的妖炁,能把一個成年男子以這種方式咬死,也不可能只是只狗,三個青年見狀怒氣勃發,兩人持刀,一人持槍,對著那只黑狗直撲。
黑狗感應到妖炁,猛抬頭往后蹦開,一面對三人低吼,三人點地騰身,揮動武器撲向黑狗,黑狗眼見不妙,壓低了身子垂下頭,尾巴一夾往外就鉆,向著花蓮廢墟奔跑。
這狗體積本就不大,加上速度也不慢,三人還沒來得及包住,黑狗已經鉆了出去,三人一怔,同時往外追,但黑狗體輕腿快,在廢墟中逢孔就鉆,迅速順暢,三個大漢卻只能繞遠飛跳著追,這么追沒多久,黑狗就不知逃哪兒去了。
而另外三個壯漢,這時才慢慢地趕到,一面抱怨說:「怎么跑這么快?什么妖怪?」
「像狗的妖怪。」某個青年回頭沉吟說:「它看到我們就跑,攔不住。」
「最討厭這種速度快的妖怪!」后到的壯碩青年,其中一個拿著支短棍,憤憤地說。
就在這時候,六人同時一怔轉頭往東面看,那兒一個相貌堂堂、氣度沉凝的背劍青年,正飄了過來,六人同時舉手行禮說:「隊長!」
隊長一面接近,一面望著地上那斷氣的人,遠遠地皺眉說:「沒救了?」
一個青年過去探視片刻,搖頭說:「沒辦法了。」
到如今,死人已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隊長不再多說,轉頭對其他人問:「沒抓到妖怪嗎?是哪種?」
「一只很像狗的妖怪,黑色的。」一名青年比比大小回答說:「速度很快,鉆了幾下就不見了。」
「像狗?」隊長眉頭微微皺了皺說:「我知道了,你們繼續原來的工作吧。」
「是。」六人行禮之后收拾了尸體,回頭和那群搜索隊隊伍會合。
而這隊長卻一轉方向,往南方的美侖山飄了過去。
只有百余公尺高的美侖山,本是花蓮的戰略要地,上面還存在不少日本時代建立的碉堡、地道,一直有部隊在這兒駐守,但隨著數十年來的和平生活,美侖山也逐漸發展演變,變成都會旁不遠的森林公園。
這樣的地方,卻是在四二九大劫中受到破壞較少的地區,山上大部分的設施都還保存著,住人也挺方便,加上這是離港口難民區最近的一處山林,如果有妖怪,很可能從這地方先出現,所以除了輪值保護人民的部隊之外,其他部隊大多都駐守在美侖山上,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眺望守護著下方的港口。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可能就是前段時間因木材需求孔急,美侖山上的松樹被砍掉大半,如今不少地方變得光禿禿的不大好看。
那隊長一路往山南飄掠,到了一棟造型獨特漂亮的木造房屋外,爬上階梯,往內走了進去。
這兒是原來美侖山公園里的生態展示館,是以螢火蟲復育工作為主的展示場地,很難得地沒在四二九大劫中因火妖爆起而焚毀,這時房子內部展示的各種昆蟲圖鑒都已經被收了起來,兩個滿身白色鹽粒的少年,正癱坐在地面上,似乎有點沒精神,看到隊長進來只隨便揮了揮手,懶得搭理。
「志文、添良,請問宗長在嗎?」隊長倒不生氣,客氣地問。
地上正是白宗的張、侯兩人,黑壯的侯添良聞聲,沒什么精神地說:「好像又去修煉道術了?」
張志文則拉開喉嚨嚷:「宗長——阿翰兄來了——」
葉瑋珊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李大哥來了嗎?」
「是我阿翰。」往內揚聲的隊長,正是李宗的最后一人——李翰,返回臺灣之后,他如愿拜入白宗,在賴一心指導下,學習新的修煉方式,并吸收妖質,那群引仙者所組織成的部隊,因為他年紀稍長,加上過去在李宗本就和軍警部門常有配合,熟悉這方面的管理,就由他出任隊長,負責引仙部隊的相關事務。
而從李宗取出的大量妖質,一方面提供白宗眾人吸收修煉,另外一方面,也是引仙所需要的重要材料之一。
至于躺在地上的張志文和侯添良,兩人今日剛隨著船隊從高雄回到花蓮,卻不知為什么無精打采地坐在這兒。
「李大哥。」一身整齊干凈,穿著及膝短裙的葉瑋珊,走出大廳微笑說:「有事嗎?」
「宗長。」李翰行了一禮說:「剛剛的搜索隊,在廢墟中遇上了狗形妖。」
「狗妖?」葉瑋珊微微一怔,皺眉說:「多大?妖炁強度如何?」
「我沒親眼看到,似乎并沒有特別大。」李翰說:「但臺灣能待的時間恐怕不長了。」
「狗……應該也是群居型的妖物吧?」葉瑋珊沉吟著說:「若是來一群,可就有點難辦……通知臨時政府了嗎?」
「還沒。」李翰搖搖頭,望著葉瑋珊說:「我覺得應該先告訴宗長。」
葉瑋珊莞爾一笑說:「謝謝你,但我也拿不了主意啊。」
李翰沉吟說:「聽說這個月他們正忙著訂定臨時政府組織法草案,其他事情都先放在一旁了,甚至還有人提出不想離開臺灣的主張。」
「不離開?」葉瑋珊詫異地說:「這豈不是……」
「豈不是找死?反正是一群爛人。」靠著墻壁,窩在地上的張志文哼聲說:「聽說又想搞選舉了,人都死光了,還選什么?」
「選舉?」葉瑋珊有點意外地看著張志文:「什么時候聽說的?」
「剛下船就聽人說啦。」張志文說:「好像為了什么……執政的正當性之類的。」
侯添良也靠著木質墻壁,正懶洋洋地開口說:「投票的方式好像正在……那叫什么?集思廣益?」
「對啦,集思廣益。」張志文好笑地說:「聽說要找適當的投票方式,現在沒法印選票了,而且一大堆人沒有身分證,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投票。」
這時候還搞這些?先逃離這危險地方才對吧……葉瑋珊微微皺著眉頭,沉吟著沒說話。
「那群人,本來就是由過去的官僚和政客所聚集,只會那一套也不稀奇。」李翰說:「不過既然引仙部隊的狀況是這樣,老實說,這個政權其實很脆弱……」
葉瑋珊明白李翰的意思,點點頭說:「我對政治沒有興趣,不會干涉他們的。」
李翰想了想,笑著說:「宗長若是愿意干涉,說不定還簡單一點。」
葉瑋珊微微搖了搖頭,換個話題說:「李大哥,今天又有船來,你兩個妹妹有消息嗎?」
李翰笑容收了起來,嘆了一口氣說:「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雖然家里沒看到她們……我已經不抱什么期望了,宗長的父母不是也失蹤了嗎?」
葉瑋珊點了點頭,苦笑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很難接受。」
一旁張志文、侯添良則是家人都已經燒成焦炭,談到這種話題,更是懶得吭聲,李翰看了兩人一眼,輕咳了一聲說:「宗長,上次我們提的事情……只有那位胡宗沈兄可以幫我嗎?已經兩個月了……他真會來臺灣嗎?」
「那人……」想到沈洛年,葉瑋珊心中就有股淡淡的無奈,那是一種想念他,又有點怕見他的情感,葉瑋珊輕吁了一口氣說:「我一直弄不懂他,也許他本來就沒打算回臺灣,當初只是說說而已。」
「那該到哪去找他?」李翰皺眉自語說。
「找到他,洛年也未必會幫你啦。」張志文在一旁插嘴笑說:「他超難伺候的。」
「不過洛年對我們好像不錯喔。」侯添良呵呵笑說。
「我們只是沾光啦!」張志文笑拉起侯添良說:「臭阿猴,要躺多久啊?去找練功狂一心。」
「好啦。」侯添良對葉瑋珊和李翰搖了搖手,拿起放在地上的細劍,隨著張志文去了。
「他倆怎么沒什么干勁?這趟去高雄這么累嗎?」李翰見兩人離開,這才問。
「沒什么。」葉瑋珊想到這事,抿嘴一笑說:「奇雅和瑪蓮……估計他倆快回來,昨天就隨著船隊往臺北去了,可惜他倆還特別帶了禮物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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