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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時歸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宴鴻門(十三)
數百騎軍互相沖突,馬蹄濺起團團泥點。呼喝廝殺之聲交相錯雜,而血花就在不住飛濺。一場廝殺,就在眼前進行。
廝殺雙方,一部是楊可世騎軍,一部則是女真甲騎。
本來在楊可世算中,女真韃子兵力已然空虛,唯一可能就是在宜芳憑城借一。做死守的打算。到時候不管是強攻宜芳,還是抄擊阻擋蕭言大軍的女真防線背后,甚而脫身就走,主動權將是完全掌握在自家手中。
但卻沒有想到,宜芳女真韃子守軍竟然這般主動兇悍。從楊可世大軍才沖出山口,就分成幾十騎上百騎的小隊,打著旗號,兇狠的逼了上來。從一開始,就死死咬住了楊可世所部前鋒,讓他們前進一步都顯得困難!
這個作為先鋒的指揮,向東開進之際,一開始就被游騎咬上,不時策馬弛進一輪飛射,然后快速退開去。等到周遭游騎趕來,聚攏起百余騎的規模之后,隨著一聲號角響動,女真韃子的黑旗前指,就這樣披甲挺矛,向著這個于途飽經騷擾的發起了沖擊!
雙方一撞之下,就是血肉橫飛。
而這個指揮占據兵力優勢,可居然就落在了下風!
細究原因,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楊可世這支騎軍,雖然號稱精銳。但是西軍馬戰健兒,隨著白梃兵勝捷軍還有熙河選鋒歸于蕭言麾下,已然是去了相當大部分了。再度重建起來,就算是有小種支持,戰力還是不比以往。
而最要緊的是。楊可世所部就算人還能鼓足余勇而戰。可馬卻著實不成了!
楊可世所部隨鄜延軍東進。三千余戰士。配馬就是一比一的,備馬也只能以騾驢等充數。蔚水河谷中來回轉戰,最后沖出山口,直進宜芳。縱然精心保護著坐騎,人沒吃的也要給馬喂足。有的時候更是下馬步行減輕坐騎負擔。但是戰馬仍然掉膘嚴重,疲憊不堪。
馬力不足,則被女真游騎咬著的時候就無法突進擺脫。而雙方甲士馬戰對沖之際,自家戰馬提不起速來。如何能不吃虧?
雙方兵刃翻飛,不住傳來甲胄金屬撕裂之聲,還有騎士落馬,戰馬慘嘶之聲。雙方悶著頭一陣互砍互捅。宋軍馬戰隊形前面陣列給打得七零八落,指揮使拼命督促后隊跟進加入戰團之際,女真軍馬又隨著一聲號角,轉頭打馬便走,脫離了戰場。
一番廝殺之后,宋軍甲騎落馬四五十騎,傷者只是在泥濘中翻滾。空馬炸韁到處亂跑。而女真韃子留下的不過七八騎,一個傷者還爬起身來挺著手中斷矛用女真語大聲嘶吼。紅了眼睛的宋軍甲騎跳下馬來。七八桿長矛從不同角度捅了過去,將這女真韃子幾乎扎成了篩子。
可環顧這一場小型馬戰廝殺的戰場,滿地盡是自家兒郎死傷,人馬都重重喘著粗氣,最后發泄一下,又能濟得什么事?
指揮使緊緊握著手中兵刃,茫然的掃視四下。
宜芳左近已經不像是蔚水河谷一樣,四面都是山勢逼來。周遭好大一塊地方,只是丘陵起伏而已。只在遠處才有群山起伏,而燕王所部,就在東面群山之間正在強攻。
這百余騎女真已然退出了三百余步開外,回到設立的馬樁子處,人人都換了坐騎,就在馬上飲水吃干糧,恢復氣力。一雙雙狼也似的目光,仍然只是在宋軍隊列中盤旋。
而遠處不斷有號角應和聲響起,正是在四下游蕩的女真游騎正在呼應。這些馬力充足,剽悍能戰的女真韃子,縱然人數并不算多,張開的這一道警戒幕也稱得上單薄。卻也不是楊可世所部這支疲憊的騎軍能輕易突得破的!
而要趕到宜芳,甚而殺入嵐水河谷群山之間,與燕王所部會合夾擊女真守軍。尚有數十里的距離,可這幾十里的距離,此刻仿佛就如天塹!
指揮使猛然大吼:“來人!去回稟楊將主,讓他趕緊將大隊上來!女真韃子硬得狠,就憑俺們,直娘賊的打不動!”
而在距離戰場千余步外的一處丘陵之上,幾名女真騎士正立馬其上,并未曾打出什么旗號。他們所擁之人,正是完顏斡魯。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宋軍這數百騎前鋒,就如螞蟻般大小。正在整理陣型,集結得還更密集了一些。顯然已經是無法再向前突進,只能以陣列應對女真游騎的騷擾。生怕隊形松散了,一直觀望游蕩的女真甲騎就狠狠撲上來咬一口。
而適才結陣的女真軍馬,就吊著他們,等待著宋軍如果敢于再度前進露出的破綻來。
站在丘陵高處,回望四下,號角聲到處響動。每一處號角聲響起的地方,就代表著有數十騎女真勇士在四下游蕩,封鎖著廣大的正面。一旦遇敵,瞬間又能聚合起來,然后咬著宋軍狠打!
而在完顏斡魯身后丘陵之下,還聚集著近二百騎女真甲士,人人都備著三馬,作為最后的機動兵力。現下看來,甚而都不需要完顏斡魯領著這百余騎親自上陣,就能擋住宋軍向東撲擊的腳步!
完顏斡魯所部,仗著馬力充足,將騎軍離合不定的優勢發揮到了極點,就這樣硬生生的擋在了楊可世所部東進去路的前面!
站在完顏斡魯身側的一名謀克,正是當日建議死守宜芳的,這個時候也滿臉欽佩之色。
“斡魯。要是真守宜芳。被這些南狗嚇住了。傳出去真是要在婁室烏烈他們手下面前抬不起頭來。說不得希尹那些鳥謀克都得嘲笑俺們!俺知道錯了,這就放俺出去,沖垮眼前南狗,把南狗的旗號給斡魯你拿過來!”
完顏斡魯淡淡一笑:“一面南軍指揮旗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等著罷,總有一日,某帶領你們拿下那南人燕王的大旗!”
說起燕王這兩個字,斡魯忍不住向東看了一眼。
某未曾從東面抽調一兵一卒。兵力既厚,這南人燕王再有本事,也終于對這場戰事無能為力了罷?這數萬南軍,注定就要覆滅無遺!難道你還能親自沖殺過來不成?你也須只是一個人,一槍通過去,也是一個透明的血窟窿!
那謀克請戰之意被斡魯擋了回去,走動幾步,又焦躁起來:“婁室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回轉?俺們困守在這兒,也著實久了,早些將這些南狗掃蕩干凈。也讓宗翰放俺們過河走一遭去!”
完顏斡魯鎮定的一擺手:“婁室如何會耽擱?就是北面,宗翰也必定遣人回轉。說不得就是蒲察烏烈沖在最前面…………”
想到北面,斡魯突然渾身一顫。
飛鳶堡!
飛鳶堡防務,自然是在他管轄之下。這是溝通嵐州與岢嵐軍的要地。而此前為了填補東面防線,斡魯已然將能抽調的軍馬都抽調過來了,此刻飛鳶堡留守的,不過就是一個不滿編的蒲里衍帶著上百不頂什么用的雜胡輔軍而已。
要是南軍撲向宜芳只是虛晃一槍,大隊卻去爭奪此間。這就是一個天大的漏洞!
一瞬間斡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西面視線當中,一面面宋軍旗號次第出現。每一面旗號之下,都是成百的騎軍。緩緩向東壓來。
宋軍越來越多,只不過一刻功夫,已然至少有千騎的規模!
前鋒結陣的宋軍指揮,旗號亂搖,鼓號之聲大作。而這向東開來的宋軍大隊,也以旗幡鼓號之聲應和。宋軍前鋒驟然響起了歡呼之聲,剛才狠狠吃了一個虧而受到重挫的士氣,又再度高昂起來!
而周遭監視的女真游騎,也驟然緊張起來。在步下休息的也全都翻身上馬。號角聲也變得急促起來,四下的女真游騎,得到召喚,也開始向著這邊聚攏!
斡魯的神色,卻有些放松了下來。轉向身邊一臉戰意,恨不得就直沖大隊而來南軍的那名謀克。
“者琿,帶領人馬,北上去援飛鳶堡!然后釘在那兒,只等返回大軍到來,再回來候命!”
叫做者琿的謀克再沒有想到,斡魯居然給他下了這樣一道軍令。直愣愣的看著斡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斡魯面色頓時就沉了下來。頓時就讓者琿一激靈。雖然是斡魯身邊親衛謀克之一,但是若不從軍令,斡魯行起軍法來只會加倍狠辣!
他頓時就躬身:“者琿領命!”
抬起身來之后忍不住還是說了一句:“斡魯,南軍勢大…………”
完顏斡魯哈哈一笑,不屑的掃視了不斷出現的宋軍陣容一眼:“就憑這樣的南軍,某足夠糾纏到婁室他們趕回來了!南朝雖大,真正能是俺們女真勇士對手的,唯南人燕王一軍而已!”
宜芳以西,出蔚水河谷以東的這片相對平緩的丘陵地帶之上,雨后烈日高照,將一片泥濘漸漸蒸干。而在陽光之中,女真游騎漸漸匯攏,而大隊自蔚水河谷沖突而出的宋軍也在穩步向前,無數甲胄反射著耀眼的光芒,這場對鄜延軍的戰事,似乎就要在宜芳城下,分出個最后勝負!
而在東面山間,攻防戰事,仍然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大隊宋軍甲士,正猬集在女真守軍最后一層防線之前。層層布列。
騎軍居于嵐水河谷大道之上,與女真騎軍或者對峙。或者互射。或者對沖。都在竭力互相牽制。
而步軍則沿著山勢層層排開。床弩和千辛萬苦運來組裝上的三梢五梢炮,在步軍的掩護下,一刻不停的朝著女真人的防線發射著鐵槍拋射著石塊。
女真防線的軍寨,壕墻,寨柵,望樓,箭臺。為飛射的鐵槍所動搖,或者為落下的石塊濺起一陣陣的塵煙。緩慢的在毀壞著,崩塌著。而女真守軍就咬牙死死的忍受著這所有一切的打擊,在拋石射箭的間隙,盡力修補著防御工事。而更多女真軍馬,只是在養精蓄銳,等待著宋軍真正攻撲上來,那時再做真面目的拼殺。
在床弩和投石機的火力打擊掩護之下,宋軍射士已然緩步向前,上千張弩機已然上弦完畢,上千駑矢鋒尖在陽光下閃動著一片片魚鱗也似的光芒。
軍將控制著隊列行進速度。在進入了射程之后,就是一陣密集的弓弦亂顫之聲。無數駑矢在這一瞬間遮蔽了陽光,撲向女真守軍的軍寨防線!
按照前兩日的宋軍打發,射士這一輪射完十余支駑矢之后。大隊步戰甲士就要上前,挑開鹿砦,填平溝壕,推倒掩護矮墻,然后直薄寨柵強攻硬打。
可是在今日,這一輪射士射完之后,第二隊涌上來的,仍然是射士。而床弩和投石機的發射也一刻未曾停止過。宋軍大隊步戰甲士仍然在后坐著等候。有些覺得訝異的女真軍將冒險探出頭來,就只能看見大群大群整齊坐著的宋軍甲士,還未曾有動作的意思。
此前那個連日來都親自領軍沖殺在前,揮舞著狼牙巨棒,生龍活虎的南軍將領,都看不見了身影。
宋軍攻勢怎生就緩下來了?
被女真軍將惦念的那名悍將,自然就是秦明。
本來岳飛傳下號令,神衛軍前廂終于換下去休整了。秦明也被嚴令下去老實躺著,愛吃吃愛睡睡,一切由他,只要不朝前湊就好。
可是現下秦明,還是縮在作為出發攻擊女真軍寨依托的半山腰間寨柵之后,探頭探腦的直朝前望。身邊親衛不住催促于他。
“秦將主,你這擅自上前,俺們可是擔著好大干系!岳帥卻是要你抵死不能出營門一步!看一眼也就夠了,快些下去罷。后面送上來雪花也似的花糕羊肉,俺們去為你找個古董羹涮了吃!小人不是自夸,能把羊肉片得比魚膾還要薄三分!”
秦明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雙眼噴火的盯著前面戰事。心里面只是嘀咕。
“前面只是狠打,俺們狠打也罷。現下卻是按部就班而攻,這倒是正理。可這卻是俺的功績!將俺送到后面躺著,難道不想讓俺這個熙河軍出身的最后得成大功?直娘賊,俺卻不怕鬧將出來!”
最后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女真韃子不斷增兵,死死堵住這條防線。不管強攻還是緩攻,都不是旦夕可下的,雖然不爽,但是下去喘口氣也罷。將來還有的是立功的機會。話雖然是如此說,秦明心下還是有些猶疑。
這一陣急攻一陣緩攻的到底是什么個盤算?軍中有風聲說是接應鄜延軍,那鄜延軍現下又是如何了?聽說折可求與劉光世都棄軍而逃,最后導致敗局,而燕王正在竭力救援。若真是如此,折可求和劉光世砍了腦袋也直娘賊的不冤!
此間防線,看來女真韃子是要嚴防死守了,大軍不得西出接應上鄜延敗軍。難道這一番努力,就成虛費了?鄜延軍一敗,河東戰局西線就完全垮了,燕王還能將出什么手段,來挽回這個局面?
秦明身在熙河軍中的時候,從來未曾將自家主帥當成一回事。但入燕王麾下以來,聽到的都是蕭言一路走來奇跡一般的勝利,感受到的就是身周將士對蕭言死心塌地的崇敬,不知不覺耳濡目染當中,身臨此刻混沌不清前途莫測之局的時候,也不自覺的就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蕭言身上!
而在一山勢高處,蕭言和岳飛并肩而立,居高臨下俯視。女真軍寨防線。嵐水河谷中的騎軍對峙混戰。盡收眼底。甚而西面的宜芳低矮城墻,都能隱隱約約的看見。
可就見不到鄜延軍大隊涌來,直撲宜芳城下,甚而抄擊女真韃子防線的景象!
岳飛輕聲道:“哨騎傳來消息,昨夜宜芳城中女真騎軍幾乎就傾巢而出,只留下不多人馬和雜胡輔軍據守。這些女真軍馬向西迎了上去…………鄜延軍應該是沖突出來了,卻不知道魏大功在哪兒。但是斡魯反應也果決得很,未曾從東面抽調一兵一卒。只是以微薄兵力去牽制鄜延敗軍東進腳步…………看來真的無法在宜芳城下與鄜延敗軍會師了。”
蕭言只是瞇著眼仔細打量遠處,心里面嘀咕著自己怎么就不會發明玻璃,磨個鏡片什么的,這個時候哪怕有個兩倍的望遠鏡也不用自己看得這么吃力了。
聽到岳飛話語,蕭言只是一笑:“鄜延軍沖出來就好,他們就不了我,我自去就他們。背著抱著一般沉,也沒什么區別。”
岳飛只是皺眉不語。蕭言說得輕松,可誰不知道其間蕭言要冒多大的風險?放眼整個大宋,國戰之際。又有一人能做到蕭言這般程度否?
蕭言又輕聲道:“也不知道鄜延軍有沒有果斷向北,先搶到通路。這卻是最為關鍵的所在…………他媽的,沒個電報電話的真不方便。怎么樣也得親自走一遭…………時間真不多了啊,婁室和宗翰,現下不知道追到什么地方了!”
蕭言轉向岳飛,目光如電:“哨騎控制的幾條山間通路如何?”
岳飛沉聲道:“盡在掌握之中!”
蕭言淡淡一笑:“那一入夜,我就起身。鵬舉,這里就交給你坐鎮了,和良臣那里,太原那里,多做聯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會師了。”
岳飛沉默一下,這個早熟而堅韌的青年將帥,第一次語氣當中有了些動搖軟弱:“大王,真的要去么?”
蕭言冷笑:“我不去怎么行?折可求和西軍那些將帥,現在舒服得很呢。老子一直哄著他們拍著他們,現在就去給他們鬧個天翻地覆!…………在汴梁幾年沒上戰場,就真以為老子是吃素的不成?”
要不是岳飛此刻心情激蕩,估計少不得也要腹誹兩句。
燕王啊燕王,你在汴梁幾年可也真不是吃素的,將汴梁帝都也殺得是人頭滾滾!
蕭言擺擺手,就大步朝著山下走去,似乎不愿意再聽到岳飛的挽留之詞。要是再來個以死力諫,那就沒味道得很了。
而岳飛只是怔怔得望著蕭言消瘦的背影,一恍惚間,似乎就像是回到了燕地,自己孤軍在古北口苦守,而最終趕來救援的,還是蕭言!
只是從背后望去,那個在燕地意氣風發的蕭宣贊,此刻已然兩鬢有如霜染一般。此刻更是將整個大宋,都擔在了肩上!
若無蕭言,這個大宋,又將會是怎樣?
恍惚之中,岳飛似乎就見到了湖岸之側的一處荒亭,還有跪在荒亭中的兩條身影。天空怒雷卷動,似乎要將這座荒亭擊得粉碎。而一聲傷心千古的嘆息,就在這亭內亭外回蕩。
嘆息之聲未已,這莫名而來的畫面就驟然破碎。而映入眼簾的。
只是蕭言挺拔的背影而已。
郭蓉跟在蕭言之側,陪著他一起走下山去。突然之間,郭蓉側轉容顏望向蕭言:“不會撇下我吧?”
蕭言嘆息一聲:“我要是撇得下你倒好了…………”
郭蓉淺笑:“你知道就好…………此去要做什么?”
蕭言淡淡道:“殺人。”
郭蓉仍然是回以淺笑,笑意溫柔無限。
“好。”
飛鳶堡位于嵐州與岢嵐軍的交界之處。南北向的山路在此蜿蜒曲折經過。若據守此間,則可在嵐州與岢嵐軍進出自如。
且飛鳶堡還可向西壓迫洪谷寨的女真守軍,讓他們陷于東有韓世忠部。西有飛鳶堡的危險態勢當中。只能自保而已。
自飛鳶堡向北而出。以飛鳶堡守軍掩護,就可直出至岢嵐水邊。自此渡河,就可直擊落在女真韃子手中的嵐谷縣。河外兵在嵐谷縣西就有軍寨設立,只要在他們的接應下沖過嵐谷縣,就算踏入了河外三州,就從這一場慘敗之中,終于得脫生天!
不過這點生機,須臾即逝。女真大軍正拼命再度合圍而來。而疲憊的鄜延敗軍與楊可世部,還不知道能不能抓住這點機會!
夜色之中,魏大功潛伏在山間長草之中,回顧左右,山間寂寂,隱隱只聽見追隨他拼力北上的上百兒郎輕輕的呼吸之聲。
而在頭頂,虎視著這一條蜿蜒曲折山間通路的飛鳶堡,幾點火光,正在夜風中搖曳不定。
如此險峻緊要的堡寨,在女真南下的攻勢中就輕易易手。而現下他疾馳百余里趕來。就要拼死奪回。
天底下真正在拼命打仗的,難道就俺們不成?
現下也不是發牢騷的時候。魏大功只覺得自己渾身累得仿佛都要散架了也似,眼皮也沉重得合不攏了。要是真讓自己倒頭就睡,只怕不睡他娘個三天兩夜!
他猛的一咬舌尖,劇痛之下,整個人一下就精神了起來。然后一踢身邊之人,就從長草中爬起。
夜色中聽見衣甲之聲簌簌響動,一個個人影次第站起。夜色之中,每個身影都憔悴疲憊,而眼神卻都亮得驚人。
魏大功想說什么,最后覺得實在沒必要。只是狠狠一擺手,率先而出,就順著飛鳶堡后山一條狹窄小徑,攀援而上。
俺們西軍出身的,在橫山攻防都打磨慣了。今夜無論如何,也要將這飛鳶堡拿下來,為上萬關西子弟,保留一線逃生的希望!
但愿楊可世能早些發覺不對,早早帶領大軍接應上來!
而同樣的夜色下,蔚水河谷之中,完顏婁室也靜靜的望著眼前的軍寨。
軍寨東面的山道之中,可以看見火光搖映,正是大隊南人步軍正拼力徹夜行軍,沖出這蔚水河谷的死地去。
在這些南軍身后,已然留下了上萬袍澤的性命,上萬軍馬潰散在南面群山之中。當日聲勢浩大的東進,現下就只剩下這些余燼而已!
現在只要追上去,將這些南軍斬盡殺絕,已然握在手中的勝勢,絕不容有半點動搖!
婁室輕輕抬手示意,兩名早就待命的親衛謀克頓時上前,直愣愣的盯著婁室,就等他發下號令。
婁室豎起手指:“天亮之前,某要你們拿下軍寨。某就可帶領鐵騎,沖入山道之中砍殺正朝東趕的南軍步軍。”
兩名女真謀克垂首領命。
婁室又淡淡加了一句:“天亮若南軍軍寨不下,你們也不必回來了。你們妻兒,某自養之。”
兩名女真謀克渾身都是一顫,不言聲的再度躬身。夜色當中,都能聽見他們牙關緊咬的細微摩擦之聲。
數百早就扎束整齊,輕裝上陣的女真勇士,在夜色中無聲集結。在兩名女真謀克的帶領下,靜悄悄的向前摸了上去。而婁室就不動聲色的在夜中等候。
婁室身后,正是上千殺紅了眼睛的女真鐵騎,而后續還有源源不絕的軍馬趕來!
這些注定覆滅的南軍突然向東而擊,是不是那個南人燕王在后操弄?現下卻看你還有什么法子!斡魯必然還死死守著宜芳一線,而大軍已然再度合圍上來,你這燕王,只是在山的那一邊,你已然是無能為力!
就在你眼前,將上萬南軍的頭顱堆疊成山,倒也稍稍能為設合馬,為銀術可,為葬身在這南人燕王手中的數千女真兒郎,稍稍出一口怨氣!
且看你還有什么手段!
仍然是同樣的夜色之下,一隊女真騎軍,正拼命向東疾疾趕來。
馬背上女真騎士個個累得東倒西歪,卻無一人敢發出半點抱怨之聲。
因為率領他們的蒲察烏烈,出蔚水河谷之后,就從來未曾停歇過一刻!
蒲察烏烈突然大吼:“離飛鳶堡還有多遠?”
一名女真親衛分辨周遭地勢,咬牙道:“天明一定能夠趕到!”
蒲察烏烈回頭招呼自家數百直領的親衛:“加把子氣力!到了飛鳶堡,就能躺下來踏實睡一覺!俺問斡魯討要南人女娘,想要幾個便有幾個,陪著你們直睡得腰軟!殺光這些鄜延南軍,俺說什么也向宗翰請為先鋒,過河破南人陜西大城去!俺頂著宗翰再抽一頓皮鞭,也放你們十天羊,你們把南人城池屠光了,俺也只不管!”
疲憊的女真軍士頓時發出一陣狼嚎一般的歡呼聲,狠狠踩動馬刺。夜色之中,趁著尚可分辨道路的星月之光,速度竟然又加上來了幾分!
還是在這片夜色當中,宜芳以東山間,數十騎正排成單列,艱難的在山間穿行。
女真軍寨的值守燈火,就在不遠處搖曳閃動。每名甲士,都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這些廝殺慣了的燕王所部最為精銳的甲士,以燕王直為主,更為岳飛指名,抽調了幾名最為悍勇的軍將士卒。哪怕給圍困在千軍萬馬之中,仍然視若等閑。
可是現下,雖然距離女真軍寨還有些距離,但每個人身上都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原因無他,在他們護衛下冒險穿越此間的,正是燕王本人!
蕭言卻神色放松,坐在馬背上四下而顧,身邊除了長腿妹子郭蓉之外,還有一名沒有騎馬,只是步下行進的巨漢,正是被岳飛指名調過來,為龍衛軍重甲陷陣指揮虞侯使的楊得。
山間行進,沒有馬馱得動他。而楊得也是軍中出名的幾大變態之一,重甲步下而行,不僅跟得上馬速,甚而就從來未曾見過他有疲累不支的時候。
遠望山外,宜芳方向,卻是夜色紅得有點不正常。
蕭言遙遙指了一下:“怎么回事?”
自然有親衛找到了領路的哨騎前來,這些哨騎都是往來穿行,打探通報各種軍情的,對宜芳左近女真軍馬虛實摸得清楚一些。
聽到蕭言又動問一遍,那哨騎垂首道:“宜芳女真守軍不多,怕城中生變,從白天起就開始屠戮城中漢民生口,到了夜間,想是舉著火還在殺罷…………”
一句話說出,周遭燕王直甲士都默不作聲,楊得更是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蕭言默然少頃,突然冷笑。
“河東成千上萬漢民慘遭屠戮,幾萬關西子弟被他們丟在這里不顧。折可求和西軍諸公,倒是真坐得住!也罷…………這些公道,老子來替他們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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