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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雕龍 第九章 易百臉的真面目
第九章易百臉的真面目
清晨的霧很濃,五丈以外的東西都朦朧不清。
在這樣的天氣下走路,是一件相當吃力而危險的事,尤其走的是山路。
易百臉卻不這樣想,他反而覺得輕松而安全。而且憑他的功夫,在濃霧下走山路是最安全不過的事所以他輕輕松松的走在山路上,腳步幾乎帶著跳躍的節拍。
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在一丈開外的地方,早已有八雙眼睛盯牢著他。
這八雙眼睛四個人,都是身穿黑色勁裝,一副準備搏斗的打扮。
他們是早就守候在這里的,每一個夜晚到清晨,他們都守候著,五年了,他們四個沒有換過班。他們是唐家的中堅份子,年齡都比唐傲大。他們是當年跟著唐傲的父親打天下的功巨,他們都可以不必聽從唐傲的指揮,而屬老祖宗直接管轄。
這五年來,他們是自愿守在這里的。因為五年前,守在這里的四個人被殺了,沒有人愿意接替。
守這里的是苦差事,而且又要武功高強,而武功高強的上一輩人物,誰不想享享晚福?
守在這個離開唐家堡必經的山路,是唐傲的父親當年想出來的高招。
這里白天是不要人鎮守,需要鎮守的時間是半夜到清晨。因為從唐家堡客棧半夜離開的人,最遲清晨一定會來到這里。
半夜離開唐家堡的人,除了有急務在身,剩下的一定是想愉偷離開的人。
什么人想偷偷離開唐家堡?不是叛徒,一定就是假做買賣的身份,其實是來刺探情報的人。
這種人,唐家堡一定要消滅。
所以就必須有人守在這條必經之路上。
當唐家發現有人半夜離開,或者對某人的身份有所懷疑的時候,便會從唐家堡發出一枚發紅色光芒的火箭,守候的人一看到那火箭,便開始警戒。
昨天夜里,唐缺就發出了一枚火箭。
看了火箭這四個人就以輪流值夜的方式,盯住了來路。
這四個人是唐傲的父親在川蜀一帶撿回來的孤兒,從小跟唐傲的父親學武,唐傲的父親分別替四個人取名時都帶木旁,分別是“唐楓、唐梅、唐棉和唐桑。
唐楓年紀最大,用的武器是劍,暗器則是楓果。所謂楓果,就是形似楓槭樹木的果實,圓圓的帶滿了刺,擊中人身,則刺會刺入肉中,假如被武器阻擋,則會爆裂,從內中噴出一團毒液。
唐梅用的武器是梅花刀,刀上有五環扣,用力一迫,五環扣會各自飛出,每個扣上分別有五朵梅花形的淬毒暗器,很具殺傷力。
唐棉用的是一雙肉掌,是改自武當棉里針的一套掌法。對付普通人時,唐棉用的是手掌,但對付厲害人物時,便戴上手套,每個指套縫中都鑲有唐門毒針,用內力可迫離手套,飛向敵人,讓敵人防不勝防,可謂名副其實的棉里針掌法。
唐桑用的是狼牙棒,棒頂都是狼牙毒針,這還不厲害,厲害之處是毒針縫里分別又鑲有桑果般的紅桑針,狼牙毒針和紅桑針都可以隨時飛出傷人。
唐楓他們四人在這里已等了五年。五年來,山中濃霧出現的次數,數也數不清。因此四個人都練得非常好的眼力,可以在濃霧籠罩下,看到十丈外的人影。
所以易百臉以跳躍的步法走來時,他們早已看到。
四個人早已分別隱藏在路的兩旁,唐楓與唐棉在路的左邊,唐梅和唐桑在右邊。
唐楓與唐梅在前面,唐棉和唐桑則在二丈之外。
易百臉還是以輕松的心情走著,走過唐楓與唐梅藏身的地方。
沒有動靜。
易百臉繼續走,走出一丈遠時,唐棉和唐桑霍地跳了出來,把易百臉嚇了一跳。
他立刻停步,腳步往后移,但馬上又停住。因為他聽到身后又有兩個躍上山路的聲音。
他沒有回頭,手往腰部一拉,一把軟刀已握在手中。他沒有哼聲,刀一在手,人就往左沖過去。
他往左沖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看到良桑手上握著狼牙棒,而唐棉則雙手空空。
一沖近唐棉,軟刀打橫一揮,攻向唐棉腰部。
唐棉沒有接易百臉這一招。他只往后退了兩步。
就在唐棉往后退的時候,唐桑向前跨出兩步,狼牙棒從左向右劃出一個圓形,擋住了易百臉所有的去路。
易百臉不得不后退。
后面的唐楓靜立不動,而唐梅的梅花刀則向左右各劈出一刀,發出了“颼颼”的破空之聲。
易百臉不得不轉身,舉起軟刀迎擊來襲的唐梅。
唐楓依舊不動,只是守住路中央。
這是他們四個人的默契,不到必要時不圍攻,對方用刀,則由用刀的人來應戰。
每一個會武的人,都對自己的功夫有信心。唐梅自然也不例外,而且還替自己的刀法取了一個很特別的名字。
古人選曲,曲牌有叫“梅花三弄”的,唐梅雖然不喜歡樂曲,但卻聽過這個名字,加上他用的又是梅花刀,暗器也是梅花形,而且方法一共有三十三招,所以就取名為“梅花三三弄”。
三十三招刀法里面,最后三招都是一招兩式,其中每一式都是發暗器的招數,取名為“梅花三三弄”,確是另有深意。
唐梅攻向易百臉的那一刀,便是“梅花三三弄”里的第二招“梅開二度”,刀鋒斜斜劈向易百臉腰際。不管劈不劈得中對手,都以最快的手法抽刀,又劈向同樣的地方,所以叫“梅開二度”。
易百臉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刀法卻也不懶。只見他手中軟刀刀鋒自左快速下移)“當”的一聲,擋住了唐梅的第一波攻勢。
唐梅立刻抽刀,又是劈向易百臉的腰部。易百臉也很妙,居然也以相同的方法,擋住了來刀。
又是“當”的一聲,二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雖然只攻出了一招,但高下立判。
唐梅的第二刀,是一抽一劈,刀出刀去的距離很短。而易百臉的一抽一揮,距離卻比較長,但所花的時間卻一樣。因為二把刀又在同樣的地方碰在一起。
這表示易面臉的手法比唐梅快!
唐梅心中已有數,所以他發出的第二次攻擊,是“梅花三三弄”里的第三十一招“踏雪尋梅”。
踏雪,是一件很需要分寸的事,踏得太重,不小心會隱入雪里抽不出腳,踏得太輕了,不小心會滑倒在地。因此,該重的時候重,該輕的時候輕,這中間要拿捏得很精確才成。
唐梅的“踏雪尋梅”前半招“踏雪”,刀法是輕靈中透著穩健。刀走輕靈,隨勢而動,觀察對方有破綻或漏洞時,立刻穩健的砍過去。砍不中不要緊,還有下半招“尋梅”,梅,就是梅花形淬毒暗器,要尋出何時發放的脈胳,除了發放人之外,連旁觀都看不出來。
因此,“踏雪尋梅”在唐梅手里,得手率是百分之一百。
任何事都有第一次,失手當然也不例外。
唐梅的“踏雪尋梅”就第一次失手了。
他的“踏雪”踏了很久,但易百臉的軟刀卻綿綿密密的護住全身,一個漏洞也找不到。
唐梅不得不使用“尋梅”了。
他一運內力,刀上的兩個環扣立刻飛出,環扣內的梅花淬毒暗器也脫離扣子飛出。
他運用內力時,正是舞起一陣刀影讓對手眼花撩亂之時,因此他心中已暗叫了一聲“著”,以為一定可以擊中易百臉。
但不知何時,易百臉左手上已多了一個布袋,只見他左手連揮四下,所有的暗器都已到了布袋里。
唐楓一見勢頭不對,左手一揮,一顆楓果暗哭便擊向易百臉的右胸。
他把暗器丟向易百臉右胸是有用意的,因為易百臉左手拿袋右手執刀。
通常一個人接暗器的反應,都會舉起最近暗器的物件來擋,假如易百臉舉軟刀來擋,唐楓的暗器便會爆裂,噴出毒液。
唐楓果然算對了!
易百臉果然舉起軟刀去檔!
眼看易百臉的軟刀馬上就擊中唐楓的楓果。唐楓他們心中已感到一陣興奮,唐梅臉上更露出了一絲笑意。
易百臉忽然看到唐梅的笑意,手中刀馬上變擋為兜,軟刀明明向前擋,卻硬生生抽回,運起內力在抽回時兜起一個圓弧再揮出,那楓果被內勁的氣一迫,自快而慢的隨勁力向下跌落。
易百臉此時左手伸出袋口,一把握住了楓果。
唐梅和唐楓不禁臉色一變。
站在易百臉身后的唐棉和唐桑,一看到唐楓二人的臉色,知道他們的暗器都丟了,立刻往前一沖,攻向易百臉。
唐棉的肉掌連攻四招,掌風拍拍作響,厲害之至。
唐桑的狼牙棒則劈向易百臉的后顱。
唐楓的劍和唐梅的刀也一起往易百臉身上招呼。
他們四人此時可不管江湖規矩,他們只講求唐門規矩,一個人打不過,兩個人,兩個人打不過、大家一起上。
四個人猛攻,易百臉只有招架之力。大概招架了半頓飯的光景,易百臉忽然大喝一聲:“停手!”
四個人立刻停住了攻勢,圍視著易百臉。
易百臉自知再打也打不過他們,所以將軟刀垂下,對著唐楓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唐楓答道:“想請你回唐家堡。”
易百臉道:“為什么?”
唐楓道:“不為什么,任何在半夜時分離開唐家堡的人,我們都有責任留下人,把他帶回唐家堡。”
易百臉道:“審問?”
唐楓一笑,道:“那要看你合作的程度了。”
易百臉不再言語,把軟刀系回腰際,左手一擺姿勢,示意要走。
唐楓他們立刻讓路,易百臉往前行,四個人緊跟在后。
易百臉被押回唐家堡之時,正是娟娟推門而入的時候。
唐傲和唐缺看著娟娟,唐缺開口問道:“有什么發現沒有?”
娟娟搖了搖頭,道:“沒有。”
唐花卻插口道:“上官刃身體健壯嗎?”
娟娟答道:“很好,跟年輕人一樣。”
唐花和唐缺一聽,臉上禁不住浮出淡淡的邪笑。唐傲卻表情如一。
唐缺一擺手,道:“你回去休息吧,有什么動靜再來通知。”
娟娟應了聲是,便轉身往外走,她走得很慢,走到門口拉門時,還猶疑了一下,但只是停頓了很短暫的時刻,便毅然拉門走了出去。
她是舍不得上官刃,假如她把昨夜發現的情形向唐缺說出,唐缺一定不會放過上官刃,那么,那就會失去和上官刃的歡聚機會。
她舍不得情欲的享受,她只好欺騙唐缺了。她卻不知道,易百臉已經被捉回來。假如易百臉據實說出來唐家堡的目的,她就會為這次欺騙的行為惹來殺身之禍。
這一切,就要看易百臉在面對唐傲時的抉擇了。
娟娟雖然沒有發現,但唐傲他們卻顯得非常高興,因為這個時候,坐在他們面前的,正是押解回來的易百臉。
易百臉的臉本無表情,這使得唐傲不禁懷疑,面前這張臉是不是假臉?
這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問出他來唐家堡的原因,因此,唐傲已經準備開口了。但他還未開口,易百臉卻比他先道:“你們想知道,我為什么來唐家堡對不對?”
當然對,唐傲心想,這個人是個聰明人,應該不必大費周章來審問他。
問題是,要如何去判斷他語中的真假。
易百臉看他們點了頭之后,又道:“我說我是來做生意的,你們一定不會相信,對不對?”
當然對。當然又是點點頭。
臉又道:“那么,你們希望我是來這里做什么的呢?”
好厲害的家伙,唐傲想。他沒有回答,他把目光轉向唐缺。
唐缺接觸到唐傲的目光,明白他大哥的意思。他開口道:“我們當然希望你真的是來做生意,可是你不是,對不對?”
“一點也不錯。”易百臉回答。
“那你是來找人的嗎?”
“是的。”
“找誰?”
“上官刃。”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這是唐傲他們想要的答案,但這么快就由易百臉口中說出來,不免讓他們感到一陣驚訝。
唐缺心中已經聯想到,易百臉既然是來找上官刃,上官刃一定會有點什么特別不一樣的地方,娟娟怎么會不知道?上官刃厲害到這么會隱藏他的行動與心事嗎?抑或娟娟隱瞞了什么事?假如是,好為什么要隱瞞?
唐缺沒有往下想,因為唐傲已經開口說話了:“你為什么要找他?”
“有事。”
“什么事?”
“私事。”
“私事?”
“是呀。”
唐缺此時插入說:“我看不是嗎。據我們的調查,你來到這里,并沒有跟上官刃說過任何一句話。”
“不說話也可以溝通的呀。”
“那當然。”唐缺說:“可是,通常也都是秘密的溝通。”
“不錯。”易百臉說:“這是我跟他的秘密,你們總不會也想知道吧?”
“我們想。”唐傲說。
“假如我不說呢?”
“隨便你,”唐缺說:“不過,我先提醒你,我們唐家有些毒藥,可是會讓人麻癢難當的。”
易百臉看著唐缺,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沉思,但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
唐傲已經可以肯定,易百臉是戴著人皮面具的。
他的真面目是怎么的?唐傲并不想看到。他想知道的,只是他來找上官刃的真正目的。
易百臉看著唐缺,看了大概有半盞茶的光景,才開口說道:“其實,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上官刃。”
唐缺冷冷一笑,道:“對不起一個人,是感情的負擔,受麻癢之罰,可是肉體之苦,而且,連命都沒有的時候,對不對得起,就不再是問題了。”
這分明是恐嚇,但沒有人看出來易百臉是否被嚇倒,因為他的臉永遠都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不過,顯然他一點也沒有驚嚇的樣子,因為他聽完唐缺的話,立刻就接口說道:“人的名,樹的影,誰不知道唐家堡暗器與酷刑是武林絕響?”
易百臉道:“我不但耳聞過,還曾經目睹過。”
唐缺道:“哦?”
易百臉的臉輕微的皺了一下,大概他是在笑。他兩手伸向頸后,在脖子上用力拿捏了幾下,用手一撕,一張人皮面具馬上被撕了下來。
唐傲、唐缺和唐花都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著易百臉的廬山真面目。
這是一張被燒過的臉,幾乎沒有肉,都是結成疤的皮。這丑陋的面孔,是嚇了他們一跳的原因。
而令他們目瞪口呆的原因,是這張臉雖然被燒傷扭曲過,但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唐十七。
——唐家堡早在七年前就發出死訊的唐十七。
——七年前,很慘烈的一次大火。那次大火,是大風堂不知收買了誰,忽然間得知了所有在大風堂臥底的人,他們設計歡宴這些臥底的人,在酒水里放了蒙汗藥,不是臥底的人都事先知情沒有喝酒,然后,大風堂放了一把火
——七年了,這份創傷還存在唐家堡主要人物的心中。那一次,唐家堡一共死了三十八個人。到如今,他們還查不出,大風堂是怎樣查出這批人是臥底的。
——如今,被認為已經死了七年的唐十七忽然出現了,怎不令唐傲他們目瞪口呆?
唐缺注視這張臉良久,才半疑半真的問:“唐十七?”
點頭。
“你沒死。”
“死人會站在這里嗎?”
當然不會,但唐十七的出現,實在是大意外了,意外得令唐缺他們實在不敢相信。
然而,事實就是事實。
唐傲沒有說話,他走近唐十七,伸出手,在唐十七的臉上撫摸。
不錯,這是真的,雖然是疤,但卻是活活的疤,不是面具。
唐花由唐傲的表情里,知道眼前的人確確實實是唐十七,他忍不住問:
“這是怎么回事?”
唐十七凄然的冷笑了一下,道:“說來話長。”
于是,他開始講述他七年來的奇異經歷。
由于喝了蒙汗藥,那場大火一起,濃煙一嗆,他就昏倒,昏倒以前,他看到他的同伴情況跟他一樣,動都不能動。所以他心中知道,他的兄弟全都遇難了。
等他醒來,他以為那是地獄。但他睜眼細看,有竹椅、竹窗、竹門,四周都是竹,他才警覺這里是人間。
然后,他就感到臉上疼痛無比。他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他聽到竹門推開的聲音,看到一個老太婆走了進來。然而,他又痛得昏了過去。
記憶中,他時昏時醒,每次醒來發出痛苦的呻吟時,一定有人推門進來看他。
奇怪的是,每一次進來的人都不一樣,從駝子到瘸子,從俊美少年到老太婆,從貌若天仙的美女到滿頭白發的老人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看到過多少不同的人物。
等他完全清醒過來時,來看他的是個中年男子。
那個中年男子看著他微笑,對他說:“你放心吧,你已經跟個好人沒有兩樣了。”
他知道是這個中年男子救了他,要不,就是這一家人救了他。他想起來道謝,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嘴巴張開,也發不出聲音。
中年男子將他按著,說:“你大概還要休息三天,才有力氣說話。這三天,你的人是清醒的,但卻不能移動,很不好過。”
說完,中年男子就離開。
隨后的三天,他除了睡覺之外,果然是眼睜睜的非常清醒,發不出一絲力道來。
他看到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來侍候他,喂他吃粥。
他看到一個傭人打扮的中年人來替他換衣服,替他用濕布擦干身體。
他看到昏迷時所看過的每一個人,但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是單獨來的,從來沒有兩個一起來,而且總是一個離去之后,另一個才進來。
三天后的早晨,他一睜開眼,他就知道自己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了。他感到身體的勁力又恢復了,他坐起來,看著自己的手腳,他感到很訝異,怎么手腳一點燒傷的樣子也沒有?
他摸了一下臉,因為他在火起昏述時,最先感覺到的是火燒他的臉。他一摸之下,不禁嚇了一跳,他摸的不是粗糙的皮膚,而是滑溜溜的皮膚。
他整個人呆坐著,嘴里發出了一聲驚叫。
這時,門打開,三天前那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說:“不必驚怕,你的臉被燒傷了,只有我這個千手神醫才有這個本領,替你換了一層皮膚,而保存你的本來面目。不過,這層皮膚以后會結成疤,你的臉會變成凹凸不平,很丑。”
能撿回一條命已經不錯了,還管他丑不丑?
唐十七立刻從床上跳下,跪了下去,咚咚咚的叩了三個響頭,嘴里說:
“多謝救命之恩!”
千手神醫微笑點頭,說:“很好,很好。”然后就不再言語。
唐十七依舊跪著,說:“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千手神醫楊余恨。”
“原來是楊恩公。”
唐十七嘴里講著,心中卻想。“千手神醫”這么高明的醫術,自己怎么聽都未聽過?”
“你一定覺得奇怪,千手神醫這四個字怎么在江湖中聞所未聞吧?”
唐十六連忙說:“不敢。”
楊余恨笑笑,說:“你起來坐回床上,你的身體還是適宜多休息。”
唐十七說了聲謝謝,坐回床上。
楊余恨看著唐十七,說:“我生平淡泊名利,而且我只救那些被仇家殺害僥幸不死的人。你知道為什么嗎?”
唐十七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楊余恨。
“因為我的父親替我取了個好名字,叫余恨。哼!空留余恨在人間。我救了這些人,這些人心中有什么,你知道嗎?恨!他們心中一定有余恨,要找仇家報仇的恨!”
唐十七更不說話了。他心中興起了一絲恐懼之意。怎么有人救人是為“留余恨”的呢?
楊余恨看到唐十七的表情,笑道:“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說過,空留余恨在人間嗎?”
唐十七點頭看著楊余恨。
楊余恨又說:“我把你從大風堂的大火里救出來,你一定對大風堂懷恨在心吧?”
唐十七又是點頭。
楊余恨笑著說:“你知道空留余恨在人間的意思嗎?”
“不太清楚。”唐十七說:“我沒有念過多少書。”
“那我告訴你,我就是要你的余恨,空留在人間,報不了仇。”
唐十七這回不是懼怕,是嚇了一跳。他有點被楊余恨的話弄迷糊了。
“我每救一個人,”楊余恨又說:“除了救他的命之外,還要救他的心。
我要化解他心里的怨恨。”
楊余恨后來的一句話說得很慢,然后,他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包括你在內。”
唐十六這次終于完全懂了,楊余恨的意思,是除了救他的命之外,還要化解他心中對大風堂所懷的仇恨。
這可能嗎?大風堂的人把他燒成這個樣子,他能不恨嗎?
楊余恨一直都看著他,仿佛看透他的心事似的,因為唐十七想到這里的時候,楊余恨就說:“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早死了,還會有恨嗎?所以,你應該把自己當成一個重新的嬰兒,一切都從頭學起,尤其是在這個深山里,只有草木白云,人世間的憎恨都不存在,你應該會學好的。”
唐十七雙目瞪得大大的,注視著面前這位怪人,他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對。
楊余恨說完,就站了起來,又對唐十七說:“你考慮考慮我的話。”
唐十七愕了半天,才恢復過來。他奔向竹門,打開,看出去。
外面一個人影也沒有,面前是一排排整齊的綠竹,竹葉迎著風斜擺,有一條小徑蜿蜒的通出去。
唐十七徘徊了一下,便踏上小徑往前走,才走了兩步,迎面便走來一位少女。唐十七認得她,就是那個一直照顧他的美貌女子。
他以笑臉迎上前,嘴里已準備說出道謝的話,但美貌女子卻一直都繃緊面孔,看了他一眼,說:“你回去屋里再考慮考慮吧!”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回去。
唐十七傻在當地,不知所措。
楊余恨要他考慮,指的當然是要他不要有恨,這位少女要他考慮,又是什么?難道指的還是要他不要心存怨恨?
她怎么知道,他不是已經考慮清楚了嗎?而且,恨這玩意,能一下子就消除嗎?
唐十七愕了一會,又往前走,迎面又來了一個白發老太婆。
怪事又現了。他擺出笑臉,正準備開口,那老太婆卻跟美貌女子一模一樣,木無表情的對他說:“你還是回屋里考慮考慮吧。”
這次唐十七傻愕的時間更久。他完全迷糊了,攪不清千手神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決定不再往前走,折返屋里。
回到屋里,他在窗前呆坐,看著偶而隨風搖曳的竹枝,想著:我身體復元了,是不是一定要找大風堂復仇?
天色逐漸暗了,他還是呆坐著,想著同樣的問題。
中年傭人端著飯菜進來,也沒叫他,只是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他吃過飯,感到很累,就躺到床上,想著問題,朦朦朧朧的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千手神醫帶著笑容來看他,問他:“你開始想仇恨的問題了嗎?”
他點頭。
千手神醫說了聲很好,就道:“山居無事,你的病大概還要養上幾個月才完全好,不如我教你一些我的拿手絕活。”
唐十七當然欣然應允。
他以為楊余恨教他的,是醫術,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原來教他的是易容術。
“想不到吧?”楊余恨說:“以我那么高明的醫術,在江湖上也曾教了不知有多少人,你為什么沒有聽過我的名字?那就是拜易容術所賜。我每救一個人,都以不同的身份出現,而且每個我救過的人都必須答應我,不得把我的身份說出去,你也不能例外,你答應嗎?
唐十七沒有理由不答應。
自此之后,他就跟楊余恨學習易容工夫。暇時,他每次都在小徑上散步,但足跡絕不會超過三百步。因為每走到那附近,他都會遇到一個人,不管是少女或是老太婆,都會問他同樣的問題:“你想通了嗎?”
每次他聽到這個問題,他都折返屋中。因為他確實是想不通。他怎么能不恨大風堂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他在山中已經住了一百多天了。這一天,他忽然想通了。
他想通的不是仇恨的問題,而是想通了,假如他還恨大風堂,他就不可能離開。所以這一天他散步在小徑時,迎面的少女開口問道:“你想通了嗎?”
他立刻回答:“我想通了。”
于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少女露出笑容,好美麗的一個笑容。
那少女伸手示意他往回走。他很聽話的往回走,沒想到少女竟跟著他走回屋里。
回到屋里,坐下來之后,少女開口問道:“你有沒有對這里的事感到奇怪?”
“當然有,”唐十七說:“你們為什么老是在竹徑上攔住我?”
少女嫣然一笑說:“只有這點嗎?”
“還有別的嗎?”唐十七反問道。
“當然有。”
“哦?”唐十七想了一想,搖搖頭說:“我想不出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真的想不出?”少女說:“你不覺得,你看到的人,除了楊先生來你房間之外,其他的人都沒來過,這不奇怪?”
“對對對。”唐十七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這實在很奇怪,像你,只有在我剛來的昏迷時候來過以外,以后就再也沒來過,這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少女說:“只因為我們每天都來,你沒察覺到而已。”
唐十七被少女這句話嚇得全身起麻。以他的武功,怎么會睡覺的時候,有人來了還不知道?而且聽少女的口吻,好像他們經常來似的。這實在太可怕了!
“你覺得很可怕,是嗎?”少女的聲音,在溫柔中帶點陰森的氣氛,唐十七不自覺又起麻了。
少女看到他的表情,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種笑法,并不像少女,而像一個粗豪的男子。
少女笑了好一陣子,然后說:“其實一點也不可怕。說穿了,是你沒有察覺,但你都看到了。”
唐十七傻愕住,他不太懂少女這番話的意思。但他馬上就明了了過來。
“我知道了!”他叫了起來。
“我知道你會知道的。”少女說,然后,她伸手至頸后,用力一揭,一張人皮面具揭下來。
出現在唐十七面前的,是個老太婆。
老太婆同樣的又是一撕,這次變成了中年傭人,然后,再撕一次,才是楊余恨的廬山真面目。
唐十七不禁對楊余恨又多了一份尊敬,因為他曾經扮成少女的模樣,來照顧他的起居,尤其是他昏迷期間的失禁。
在尊敬中,唐十七也多了一份佩服。因為三個人皮面具戴在臉上,這種本領,絕非等閑人能夠做到。
他也替自己感到慶幸,因為他有幸學會了這套超凡的絕活。
楊余恨看著唐十七,道:“我很高興你想通了,仇恨是沒有必要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要報仇,別人也找你報仇,仇恨是會牽連數代,到時想剪也剪不斷,還不如找當事人盡早了斷較好。”
唐十七沒有說話,他只是一味的聆聽。
楊余恨又說:“現在你想通了,我覺得很欣慰。”
他把剛才撕下的人皮面具,從桌上推向唐十七,又從懷里拿出一堆大概有十來個的人皮面具,也推向楊余恨,說:“這些都交給你,你慢慢參詳,你就會悟出制造與化妝的秘決。我一共有三十七種絕活,你是我救的第三十七個人,我以后也不會出山去救人,也不會再把這最后一種絕活傳給別人。”
停頓了一會,楊余恨又說:“你出去以后,希望你把我這套‘空留余恨在人間’的理想傳開,人世間假如沒有了仇恨紛爭,該多好!唉——”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就站起來,出了屋。
等唐十七追出去想再找他時,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唐十七在山中到處找尋,不但找不到楊余恨,連另一間房子都找不到。
空山寂寂,微風輕拂,這些日子,對唐十七來說,仿佛是做了一場夢。
夢醒了,夢中的恩人卻不知所蹤,好像成仙羽化而去似的。遺憾的是,唐十七是騙了楊余恨。
找了七天,沒有找到他的恩人,唐十七就下山了。出了山,他往當年被火燒的地方走了去。
到了那里,斷垣殘壁,灰黑的燒痕猶在,但他的弟兄們卻魂飛魄散。
唐十七感慨系之,站在那里,腦海中浮現的是那些死去弟兄生前的音容。
他心中依舊有恨,對大風堂殘殺異己之恨。
于是,他將自己化妝成中年人,取名易百臉,又一次混入大風堂。他沒有把這次行動通知唐家堡,他認為這樣他會更安全,更易達成打擊大風堂的任務。
經過了五年的日子,他終于有幸接觸到大風堂的核心人物,他被派去跟隨上官刃。
又過了一年,他終于獲得上官刃的信任,很多機密都讓他參與。最后,他成了上官刃的最親信的人。
最后,上官刃對他說出他要叛變的計劃,問他要不要追隨。
唐十七當然追隨。第一,他本來就是在替唐家堡做事;第二,假如他不追隨,豈不當場被殺?
上官刃不但對他說出整個計劃,還要他繼續留在大風堂,不動聲息,以便他投靠唐家堡之后,可以提供他大風堂最近的動態。
上官刃還答應他,只要時機成熟了,就會把他引進唐家堡。
于是,他就以易百臉的身份,來回于唐家堡與大風堂之間,明是替大風堂來唐家堡打聽情報,實則是來提供大風堂動態讓上官刃知道。
聽完了唐十七奇異的經歷,唐缺提出他的疑問:“既然你是來提供消息給上官刃的,為什么你一句話都沒有跟他講?”
唐十七回答很妙:“不說話,有時候就是說了很多話。”
“你們的默契有那么好嗎?”唐缺說。
“沒有,我只是舉個例而已。”唐十七說:“我這次來,因為沒有新消息告訴他,所以就在面攤上跟他虛晃一招。這是我們事前的約定。”
“他來這里以后,你是第一次來嗎?”唐缺問。
“不,好幾次了。”唐十七說:“只是這次被你們盯牢了。”
“那你為什么放信鴿回去?”唐缺又問。
我是大風堂的人,來這里是刺探情報,當然要傳消息回去。”
“你放了幾只信鴿?”
“三只。”
“都是綁著相同的紙條嗎?”
“是的。”
“上面的心形是什么意思?”
“你會不知道嗎?”唐十七反問。
唐缺愕了一愕,眼睛看了看唐傲,唐傲搖搖頭。
“不知道。”唐缺說:“知道就不會問你了。”
“這表示有心無力,查不到什么。”
唐十七這個謊扯得很好,紙上是有一個心,但并沒有其他表示。
唐缺居然信了。他又用眼睛瞄著他哥哥。
唐傲走近唐十七面前,問道:“你為什么不直接跟我們聯絡?不是更方便嗎?”
“我怕你這里有奸細,萬一身份泄露了,豈不又要再走一次七年前的路?”
這個理由也編得很好,只是唐傲卻問他:“那你為什么現在卻說出你的身份?”
“我現在不說,恐怕你們就不會給我機會再說了。”
唐傲是站著,唐十七坐著。唐傲說話的時候,一直很注意唐十七的脖子,尤其是唐十七在回答問題的時候。他這時忽然笑了一笑,道:“你認為我們會相信你的話嗎?”
“我講的每個字都是真的,你們為什么不信?”唐傲轉頭看著唐缺和唐花,問道:“你們信嗎?”“信。”唐缺和唐花異口同聲說。
“那你們就錯了!”
唐傲說這句話的時候,手已伸出,攻向唐十七。唐十七一聽唐傲的話,臉色已變,人已準備離椅而去,但唐傲的手卻已伸到他的腰際,用力一戳,唐十七的下半身立刻麻木起來,動也不能動。
唐十七本來是想飛身逃跑的,被唐傲捏住腰部讓下半身不能動彈,他便改用手向唐傲進攻。
但他的右手才一伸出,唐傲便“拍拍拍”的在他身上穴道連點數點,唐十七整個身體都不能動。
唐十七右手弓成弦狀,五指張開如爪,停在空中,姿態相當滑稽,可惜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想到笑這個字。唐十七身體不能動,但啞穴并沒有被點,他開口說道:“你想怎么樣?”
“我不想怎么樣,只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而已。”唐傲說。
“我是唐十七,難道你不信?”
“我連一丁點兒也不相信。”
“為什么?”
“因為你的話泄漏了一些破綻。”
“哦?”
“你說楊余恨化妝成老太婆、少女、中年傭人,你連一點也看不出來,可見易容術可以做到跟真的一樣。”唐十七沒有答腔,只是定定看著唐傲。
唐傲又說:“你剛才來的時候,面無表情,原來是戴了面具,這種面具未免太差勁了,不像是楊余恨這么高明的人所教的。”
“那又怎么樣?”
“那表示,你現在戴的,才是真正的易容上品。”說完,唐傲伸手往唐十七脖子上用力往上一撕,果然撕下了一副人皮面具。
店缺和唐花一見,人就傻了。他們傻愕住的原因,除了對唐傲的行為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以外,還有,就是人皮面具下的唐十七一點燒傷也沒有而已!
這令得唐傲也愕在當地。然后,他又伸手在唐十七的脖子上在摸索,才確定這是他的真正容貌。唐十七道:“你很厲害。”
唐傲道:“我并不厲害,我只不過是判斷力和眼力比較好而已。”
“你怎么發覺的?你不是摸過我的臉嗎?”“摸你的臉時,我是沒有發覺,但從你的故事,我就想到你不可能化妝得進來時那么差勁,所以我就留意上你的脖子。我發現,你講話時,整個下巴、喉嚨的動作幾乎沒有,跟平常人有點分別,所以我推論你還戴有副面具。”
唐傲笑了笑,又說:“我果然沒有推論錯。”
唐十七苦笑,說:“但是我還是唐十七。”
唐傲說:“火燒過毀了容的唐十七,和沒有燒過的唐十七,差別太大了。”
“多大?”
“大到我可以破了七年前的懸案。”
唐十七一聽此言,臉色大變。
唐傲笑了笑,說:“我們一直找不出誰是七年前的告密者,現在你出現了,臉上卻一點火燒的疤都沒有,答案不就不證自明了嗎?”
唐十七臉已無人色。
唐傲卻得意的笑了起來,說道:“想不到在你一個人身上,破了兩件懸案。前面一件倒罷了,后面這一件,卻是不得了的大事。”
唐十七除了苦著一張臉,一點辦法也沒有。
唐傲伸手在唐十七身上又連拍了五下,唐十七的穴道全解。
唐傲說:“你自己了斷還是怎么樣?”
唐十七看了看唐傲,凄然一笑,話也沒講,只見他上下牙齒用力咬動,嘴角有鮮血滲出,臉逐漸變黑,人已倒在地上。
唐傲吩咐把唐十七的尸體拖出去埋了,還要拖出去的人小心點,別讓上官刃看到。
然后,他就對唐缺和唐花說道:“想不到竟然有這樣的收獲。”
唐缺道:“真是世事如棋,說變就變。”
唐花卻道:“最怕還有變化。”
唐傲問道:“還有什么變化?”
“萬一唐十七真的是上官刃的心腹,上官刃又不知他已變節,而他正好利用這個機會來使我們相信,他是和上官刃一伙的,那我們豈不反而中了他的反間之計?”唐花說。
“這話也有道理,”唐傲說:“你看我們該怎么辦?”
“這實在很難判斷。”唐缺說:“我看最好等攻打大風堂的戰果回來,看有什么可疑之處才論斷不遲。”
“我建議我們立刻進行白玉雕龍的計劃。”唐花說。
“為什么?”唐傲問。
“因為第一,假如上官刃真是叛徒,我們可以用白玉雕龍的計劃來鏟除他。”
“萬一他不是呢?”
“萬一不是,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他利用完了,消滅他,以絕后患。”
“這樣對待投效我們唐家的人,豈不會讓江湖人不敢投靠?”唐傲問。
“不會,因為殺上官刃的人,不是我們。”唐花說。
“有理。”唐傲說:“我看我們就這樣決定吧。那你就立刻進行,多費心了。”
“是。”唐花說。
唐傲把臉轉向唐缺,說:“你有沒有其他意見?”
“沒有。”唐缺說。
“那我們就去請上官刃先生一塊用早餐,打聽他對我們改變主意立刻進攻大風堂據點的意見吧。”
“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這么好玩的事如果沒有趣,什么才有趣?”
二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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