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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鸚鵡 第十九回 魔眼
第十九回魔眼
門大開,門外卻只是一片昏暗。
沒有人,人影也沒有。
風從門外吹入。
深夜的秋風清冷如冰。
劍風卻森冷如冰。
劍風已迫近眉睫。
武三爺偏頭一瞥門外同時,毒針般的兩支軟劍已回刺,刺向他的眉心,刺向他的咽喉。
他側身一閃,突然破聲狂叫。
驚心動魄的吼聲,霹靂似震撼廳堂。
這正是佛門“獅子吼”神功,他在少林寺那一段日子倒不是白過的,雖然練的還未夠火候,卻已夠嚇人。
兩個中年婦人給他這一吼,手腳不由一軟,那只怪鳥亦驚的從李大娘的肩頭飛起。
武三爺雙拳乘機出擊。
缽頭大的拳頭,幾百斤的氣力,挨上這樣的一拳,絕不比挨上一劍好受。
左面的一個中年婦人當場飛起,往陷阱飛墜,一聲也沒有。
武三爺的右拳已打斷了她的喉骨。
她即使沒有墜下陷阱,這一拳已足以將她那條命打掉。
武三爺的左拳卻落空。
右面那個中年婦人驚嚇下竟仍能閃開武三爺的左拳,她的劍旋即反刺。
武三爺悶哼退避,他的面色已發白,方才那一吼,似乎已吼掉他不少的氣力。
那個中年婦人乘勢追擊,毒針般的軟劍像鋒翅似的震動,一支劍剎那仿如變成了幾十支。
劍震動寒芒飛閃,直似灑下漫天劍雨。
叮一聲,漫天劍雨突散。
那個中年婦人第一次變了面色。
她的劍仍在手,但已不能開展。
那瞬間,武三爺的右手已多了一把尺。漆黑的尺,毫不起眼,卻仿佛隱藏著某種魔力。
黑尺一穿入劍雨,漫天劍雨便消失,蜂般的三尺軟劍竟變了昏血的青蠅,飛投在尺上,劍鋒竟似被那黑尺吸住了。
那個中年婦人鐵青著臉,目光從黑尺轉到武三爺的面上,忽問道:“你是少林弟子?”
武三爺笑笑,反問道:“你也認得這種量天尺?”
那個中年婦人道:“那不過是塊磁鐵。”
武三爺亦自冷笑,道:“在你雖然已不是秘密,但出其不意,你還是不免上當。”
“當”字還在他唇邊,那個中年婦人的左半身便一轉,左掌順勢拍向武三爺的胸膛。
這一著都是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
那個中年婦人左掌就拍在武三爺的左手中。
武三爺五指一收,握住了那只左掌。
中年婦人的右手幾乎同時松開了劍柄,食中指勾起,搶向武三爺的眼珠。
再來這一著未必亦在武三爺的意料之內,但他的左手卻已揮出。
中年婦人的手指還未搶上眼珠,人已被武三爺擲了出去。
武三爺右手同時揮出,量天尺一震,嗡一聲,吸在尺上的軟劍震脫,追在那婦人后面。
中年婦人半空中腰身轉折,正待再飛回,劍已然飛至,飛入了她的腰背。
一聲哀呼,飛蜂般的身子凌空飛墜,墜下了陷阱。
武三爺仿佛知道這結果,他沒有再望那邊,目光就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是在望著他,竟是一臉的笑容。
美麗如春花,溫柔如春風,像春水的動。
這又是多么迷人的笑容。
她的眼晶瑩閃亮,仿佛快要滴水。
兩人的目光相觸,武三爺突然感到一陣迷惘。
他銳利的眼神逐漸變的輕柔,一臉的殺氣也自逐漸消失,本來緊握雙手竟亦逐漸松開。
叮當一聲,量天尺墜地。
武三爺應聲如遭電擊,整個身子猛一震。
這一震,他輕柔的眼神又變的銳利,臉上亦有了殺氣。
他的頭立時偏側。
嗤一聲一支鋒利的長劍立時頭旁刺過,刺斷了他束發的頭巾。
劍上的寒氣仿佛已割入了他頸旁的肌肉。
這一劍簡直間不容發。
劍在李大娘的右手中。
兩尺長的劍,劍鋒只兩指,如一泓秋水。
劍鋒未入肉,劍氣已迫人。
這當然是柄好劍。
李大娘眼瞳已如春冰般冷酷。
她已從椅上起立。
何時從椅起立?何時拔劍在手?
武三爺不知。
他又盯著李大娘,眼神異常的古怪,倏的笑起來,笑著道:“有人說你是一個女魔,男人見了你,沒有一個能夠不著魔,我本不信,現在卻非信不可。”
李大娘只是笑,冷笑。
武三爺又道:“連我這種少林寺出身的高手,一個不提防都幾乎被你迷住,差一點的人如何能抗拒得了?”他輕吁口氣,又道:“你這雙魔眼練了多少時日?”
李大娘舉起左手,伸出了一指頭,道:“不多不少,十年!”
她舉起的左手霍地拍在劍柄之上。
劍并未撤回,這一拍,劍鋒便切向武三爺的脖子。
武三爺立即倒下。
沒有血,劍還未砍上他的脖子,他是自己倒下去。
李大娘看得出自己這一劍偷襲已經落空,手一翻,手中劍追著武三爺的身影削下。
叮一聲,劍突然停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量天尺又回到武三爺手中,封住了李大娘的那削下的一劍。
整把劍再也沒有變化。
劍已吸附在尺上。
武三爺偏下的身子緩緩直起,雙眼直勾勾盯著李大娘。
目光火焰般熾烈。
李大娘春冰似冰冷的眼瞳火焰中熔化,又變回春水似的流動。
武三爺忽然道:“你是不是仍想再試試那雙魔眼能否再將我迷惑?”
李大娘沒有作聲。
武三爺也沒有再說什么,左手暴長,疾向李大娘抓去。
李大娘棄劍急退。
她的身材竅窕,即使手忙腳亂,姿勢仍然迷人。
連她的眼睛都已迷不住武三爺,這姿勢更起不了作用。
武三爺隨即餓虎般撲前去。
李大娘一退再退,身后已碰上了她那張坐椅。
她坐到椅上。
武三爺大笑,又再餓虎般撲出。
呼一聲急勁已極的破空聲驚裂廳堂的空氣,直迫武三爺腦后。
武三爺身形方展,勁風已激起了他腦后的白發。
他一聲暴喝,撲前的身形硬硬扭轉,左拳擊向李大娘,右掌量天尺連同吸附尺上的兩尺劍疾掃身后。
他早已小心提防。
因為他早已看出那些手下是被人擲入來。
擲人的那個人卻仍未見現身。
他絕不相信那個人早就離開。
那個人出手對付他的手下,如果不是李大娘的人,就可能與他同一目的而來。
無論是什么身份,那個人都不會讓李大娘落在他的手上,他所以遲遲不肯現身,也許是別有用意,但到現在這個地步,一定不會袖手旁觀下去。
他的判斷并沒有錯誤。
人雖仍未見,暗器已來了。
那其實也不是什么暗器,只是老大的一個大鐵錘。
鐵錘急勁而準確,一飛三丈,疾擊武三爺后腦。
武三爺亦已想到對方可能用暗器阻止他的行動,但來的竟是這種暗器,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他發覺了不對路之時,已經來不及閃避了。
他只有硬接。
當一聲鐵錘飛開,吸附在量天尺之上的那支劍亦震飛,飛入了半空,釘在一條橫梁上。
武三爺的一條右臂卻幾乎完全麻木。
李大娘也并不好到哪里去。
武三爺那一拳雖然沒有打在她身上,激烈的拳風已撞上她的胸腹,封住了她的穴道。
她立時昏倒椅上。
武三爺那一拳的目的也只是這樣,他完全不想要李大娘的命,卻也不想有后顧之憂。
因為李大娘亦有好幾下子。
鐵錘的主人無疑就是一個高手,即使比不上他,他若是還要兼顧一個李大娘,也是必吃力得很。
何況李大娘除了一雙魔眼,一支魔劍之外,可能還有其他魔法。
他的右臂完全穩定,他的上半身便又探前,左手化拳為爪,再抓向李大娘。
李大娘在手,對于那個鐵錘的主人也是一種威脅。
只可惜他的手尚未抓上李大娘,鐵錘的主人已經來了。
那個人天馬行空一樣由外飛入,竟似比方才那個鐵錘的勢子還要迅速。
他人在半空,手一抄,量天尺擊飛的那個大鐵錘便回到他手中,人還未落下,鐵錘已擊向武三爺抓住李大娘的左手。
武三爺急縮左手,右手量天尺反戳那個人的咽喉。
又是叮一聲,量天尺敲在鐵錘之上。
那么重的大鐵錘在那個人的手中竟用的如此靈活,就像是支劍,勢子之凌厲,卻又非劍所能相比。
武三爺暗吃一驚,下意識一步退后。
他這才看清楚那個人。
“甘老頭!”他失聲驚呼。
那個人正是這個地方惟一的鐵匠甘老頭。
暗淡的燈光之下,甘老頭干尸般的臉龐全無血色。
他冷笑作應。
武三爺看著他,輕呼道:“想不到你也是身懷絕技!”
甘老頭冷冷一笑,說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爺又問道:“李大娘與你,是什么關系?”
甘老頭冷冷接道:“與你有關系的只是一件事。”
武三爺脫口問道:“什么事?”
甘老頭道:“你在外面的手下已一個不剩,不必再大聲呼叫。”
武三爺道:“門外的幾個呢?”
甘老頭道:“門外的也是。”
武三爺道:“都是你殺的?”
甘老頭道:“對付他們就我一個人已經足夠。”
武三爺不禁心頭一凜。
他留在外面有十幾個手下,每一個都是他親自挑選,親自訓練,分量怎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憑你一個人就能夠將他們殺光?”他仍在懷疑。
甘老頭冷笑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
武三爺道:“哦?”
甘老頭冷聲道:“我跟你說話,其實也是多余。”
武三爺聽不懂。
甘老頭冷笑接道:“要說話我應該找一個活人。”
武三爺道:“我還是一個活人。”
甘老頭道:“在我的眼中,你已是一個死人。”
武三爺冷哼一聲,應道:“在我的眼中你也是的。”
甘老頭道:“你也有殺我的把握?”
武三爺道:“十二分把握。”
甘老頭道:“這非要見識一下不可。”
武三爺笑道:“無論如何你都是非見識一下不可的了。”
甘老頭沒有說話,手臂的青筋已又突起。
武三爺忽然道:“兩虎相斗,勢不俱生,死的無須說,活的也不會太好受,這種事能夠避免最好。”
甘老頭冷笑。
武三爺接又道:“血鸚鵡的寶藏我只要一半已夠滿足。”
甘老頭道:“你的意思是與我合作?”
武三爺道:“憑你我的武功,李大娘方面即使還有高手,應該亦可以應付得來,何況她本人現在已落在我們手中。”
甘老頭又是冷笑。
武三爺鼓其如簧之舌,道:“你雖然已是老大的一把年紀,但身子這么強壯,勢必還有相當的日子好活。”
甘老頭只是冷笑。
武三爺又道:“一個人只要有錢,就算年紀大一點,也不要緊,一樣可以好好的享受享受。”他笑笑又道:“你這一生大概還沒有認真享受一下。”
甘老頭這才開口,道:“的確還沒有。”
武三爺笑道:“那你就更不要錯過這個機會了。”
甘老頭道:“哦?”
武三爺摸摸胡子,道:“即使你完全沒有經驗也不要緊,這方面我可以說經驗豐富,大可以替你好好安排一下,保管你滿意。”
甘老頭倏的笑道:“一個人有錢,難道不懂得怎樣去享受。”
武三爺笑道:“這句話有道理。”
甘老頭接著說道:“錢據講是沒有人嫌多的。”
武三爺道:“據我所知嫌錢多的人一個也都沒有。”
甘老頭瞇著眼道:“那我為什么要分一份給你?”
武三爺怔在那里,好一會才道:“想不到你的胃口比我還大。”
甘老頭道:“我早說過,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武三爺苦笑。
甘老頭的臉卻板起來,道:“我本來是什么身份你就已經想不到的了。”
武三爺不由的接口問道:“你本來是什么身份?”
甘老頭道:“奴才!”
武三爺又是一怔,說道:“奴才?誰是奴才?”
甘老頭面容忽變的詭異起來,一字一頓道:“血鸚鵡!”
武三爺更加意外,脫口說道:“你也是血奴?”
甘老頭道:“正是血奴!”
武三爺道:“血奴據講是種鳥。”
“是鳥也是人!”甘老頭的語聲亦變得詭異起來:“十三只魔鳥,十三個魔人。”
他的手忽然抬起。
奇怪的鈴聲又再響起,驚飛半空的那只怪鳥羽翼一斂,飛入他手中。
武三爺眼都花了,瞪著甘老頭,追問道:“是哪十三個?”
甘老頭的面上掠過一絲難言的傷感,道:“你這個人的好奇心倒不輕。”
武三爺道:“本來就不輕。”
甘老頭輕喟道:“只可惜,你問的并不是時候。”
武三爺“哦”的一聲。
甘老頭接道:“我現在已不想說話。”
武三爺道:“那你想怎樣?”
甘老頭冷冷道:“想見識你那必殺我的本領。”
武三爺還不肯罷休,道:“對于我方才的提議,你真的完全不加考慮?”
甘老頭鐵青著臉,道:“對于覬覦那些珠寶的人,我向來只知道一件事。”
武三爺道:“非殺不可。”
不字出口,武三爺就出手,說到可字,武三爺的量天尺已向甘老頭迎頭擊下。
他雖是名門正派出身,偷襲方面也一樣很有研究。
他更懂得怎樣去把握時機,叮一聲,量天尺竟是敲在鐵錘之上。
武三爺又吃一驚。
甘老頭冷冷的說道:“你就只懂得這些伎倆?”
話說到一半,武三爺量天尺已翻飛,等到甘老頭將話說完他最少已敲了甘老頭二十下。
“叮叮叮叮”的一連串金屬交擊聲響,二十尺都敲上鐵錘。
那個大鐵錘在甘老頭的手中果真是輕盈如劍。
甘老頭的鐵錘雖然靈活,武三爺的目光也夠銳利,鐵錘迎向鐵尺的剎那,他已經覺察,憑他的身手,應該來得及變換招式,可是那剎那,那把量天尺竟自動投向鐵錘,完全不受他控制。
那把量天尺本來就是一塊磁鐵,甘老頭的大鐵錘正是它吸附的對象。
鐵錘重逾百斤,甘老頭更天生神力。
要不是天生神力,他也使不動那大鐵錘。
好像那樣的一個大鐵錘。才只十來斤重的一把量天尺如何能將它吸過來?
不能吸過來就只有附上去。
兩下一接近,自然吸附在一起,那種吸附力根本就不是由人發出,由人控制。
吸附在一起容易,分開可就不大容易了。
武三爺量天尺敲下去之時有如行云流水,收回去之時卻是吃力得很。
他敲了甘老頭二十尺,用的氣力比平時四十尺還要多。
量天尺無疑是非常特別的外門兵器,尤其是那一種吸力,往往使對手不知所措,就算他的氣力與對手相等,一尺在手,他還是穩占上風。
李大娘與那個中年婦人的氣力當然沒有他的大,所以他對付她們之時,那把量天尺施展開來,自然就得心應手。
對著甘老頭卻是相反。
甘老頭非獨氣力比他大,所用的兵器更是重的驚人。
第二十一尺他再也出不了手。
他不出手,甘老頭出手,鐵錘飛舞擊下。
武三爺連忙招架。
不招架還好,一招架他整個身形都被甘老頭的大鐵錘牽制。
量天尺上的吸力絕不會因為他的不出手而消失。
這種兵器對甘老頭顯然是再用不下去了,而武三爺卻毫不在乎,拿著它繼續招架下去。
甘老頭一口氣還了二十錘。
二十錘接下,武三爺累得就像爬過兩座大山,竟喘息起來。
甘老頭相反神采飛揚。
量天尺的吸力對于他也不是并無影響,不過看著武三爺快要倒下,不興奮才怪。
他倏的大笑道:“倒要看你還接得下我多少錘!”
笑聲未絕,又一鐵錘打下。
武三爺量天尺硬接。
當一聲,量天尺給鐵錘打彎,武三爺手都似乎軟了。
他沒有將尺抽回,仿佛已沒有那個氣力。
量天尺吸附在鐵錘上,鐵錘一收,量天尺隨著飛向甘老頭那邊。
那若是還在武三爺的手中,武三爺的人只怕亦連人帶尺飛過去。
甘老頭左手握拳,已等著他的人飛過來。
這剎那,武三爺卻已松手。
他雖然松手,人還是飛了過去,飛向甘老頭。
方才他那副樣子,就像是渾身的氣力都已給打散,可是這一飛,簡直就像鷹隼般輕捷,虎豹般兇猛。
他方才那副樣子,莫非只是做給甘老頭看的?
松手的時候,他的手已往量天尺上一接,尺吸附在鐵錘上,這一按就等如按在鐵錘上。
甘老頭那把鐵錘本來很有分寸,但多了武三爺一沖之力,分寸就亂了,收回的鐵錘變了向旁蕩開,空門大露。
武三爺雙拳搶入空門。
老蛔蟲那種高手都給他一拳打的重傷,甘老頭縱使比老蛔蟲更強,挨上他兩拳,只怕也得倒下去。
甘老頭并沒有倒下去。
砰砰的兩聲,他的胸膛幾乎都已給打塌,人只是一晃,蓄勢待發的左拳在這之前已劈下,劈在武三爺的右臂之上。
咣的一聲,武三爺的右臂當場被打斷。
甘老頭拳勢未絕。
這一拳還未打上武三爺的左臂,武三爺的人已飛退。
甘老頭拳勢立收,右手鐵錘亦落下,他手支鐵錘,身子仍槍般挺直,活尸一樣的那張臉龐卻已真的一絲血色都沒有。
武三爺飛退半丈,一張臉痛的扭曲,但仍有笑容。
甘老頭的臉卻冰石一樣。
武三爺瞪著他,笑道:“一只手換一條命,這種生意不怕做。”
甘老頭哼一聲,鼻孔中應聲涌出了鮮血。
他的人突然飛起,鐵錘亦飛起。
武三爺趕緊抽身暴退。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那兩拳是否足以要命,他自己也并無多大的信心,所以早就已在防范甘老頭隨時反擊。
這一退又是半丈,他的后背已挨上那張桌子。
甘老頭步步緊迫,一錘擊下。
武三爺一縮身,坐上桌子,那一錘間不容發擊空。
第二錘相繼擊出。
武三爺看似已很難躲開,可是鐵錘擊到的剎那,他卻已貼著桌面滾到對面。
那剎那之間,鐵錘亦擊下。
堅硬的桌面砰的給打上。
一張桌子立時變了兩張,每一張當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穩。
武三爺的心亦幾乎給打上了。
甘老頭重傷之下,應該沒有可能再這么厲害的攻勢,看來他那兩拳對于甘老頭并無多大影響,更不至要命。
他吃驚都還來不及,那分開兩邊的桌子已向他撞來。
甘老頭鐵錘一落,雙腳就飛起,踢在那分開兩邊的桌子之上。
這兩腳每一腳之上的力道都已過百斤。
雙腳踢出,人就凌空,颯一聲向后倒飛,飛落在一張椅子之上。
他還未坐穩,右手已揮出,手中大鐵錘脫手,呼的亦飛擊前去。
幾乎同一時,武三爺的左拳已擊出。
裂開的那兩邊桌子來的實在太快,十二個人用的桌子一分為二,攻擊的范圍更大,他根本已沒有閃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后不遠就是陷阱,連退后都已不能。
他只有揮拳。
拳頭當然沒有鐵錘的堅硬,左來的那半邊桌子并沒有再給打裂,但總算給他打飛。
右來的那半邊桌子卻從他身旁飛過,飛入了陷阱。
桌子激起的勁風亂人衣袂,武三爺的眼睛也給那一股勁風刮的發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這種感覺還未來,怪異的鈴聲已又響起。
鈴聲箭一樣尖銳,射向武三爺的眼睛,就像支響箭。
這當然并不是支響箭。
鈴聲來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鈴,飛射向武三爺的眼睛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血剛從甘老頭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勢待發。
甘老頭的攻勢一展開,血奴的攻勢也已準備展開。
人與鳥之間,仿佛有著一種無形的聯系,人未必是個魔人,鳥只怕真的是只魔鳥。
他的攻勢現在終于展開了。
武三爺的左手正發酸。
怪異的鈴聲直似要攝人魂魄。
鈴聲入耳,武三爺便瞥見鳥影,血紅的鳥影。
他的左眼立時亦只見一片血紅。
盡管他的反應已夠敏銳,及時將頭偏開,左眼的眼蓋,還是給血奴的利爪撕破。
鮮血橫飛,也涌入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雖已模糊,右眼仍看的很清楚,右手雖已折,左手仍夠快。
那只血奴方待飛高,武三爺已將他握在手中。
凄厲已極的一聲尖叫響徹廳堂。
那簡直已不像是鳥叫。
第二聲更不像鳥叫。
那根本就是武三爺在叫,慘叫。
他的手剛握住那只血奴,甘老頭脫手飛出的那個大鐵錘已擊在他的胸膛之上。
幾百斤重的大鐵錘凌空飛擊,那種威力又是何等驚人。
砰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當場下陷,那柄大鐵錘,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個身子卻給打的飛起來。
慘呼未絕,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墜落。
他渾身的氣力剎那亦已給那一錘打散,方待握緊的左手不由松開。
那只血奴勉強展翼,但到武三爺飛墜陷阱,仍未能飛離。
鈴聲在陷阱中不住響動,血奴仿佛在掙扎。
凌亂的鈴聲,聽來更覺得怪異。
鈴聲中還有呻吟聲。是鳥在呻吟還是人在呻吟?
人是否也在掙扎。
甘老頭瞪著那邊的陷阱,面上卻木無表情,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整個大廳堂,就只有陷阱下的呻吟聲、鈴聲。
風吹窗紗,燈光搖曳。
燈光已暗淡,血腥味卻更濃了。
呻吟聲很快消失,鈴聲卻上了陷阱邊緣。
那只血奴并不是飛上來,是跳上來。
他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已沒有了神采,卻更覺妖異。
他繼續跳前,跳向甘老頭。
躍動的鈴聲,短促而單調,聽來更令人心悸。
甘老頭瞪著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鈴聲忽變的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躍上了椅子,再躍上了甘老頭的肩頭。
它突然張嘴。
血從它嘴中滴下,滴紅了甘老頭的左胸。
甘老頭并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望著他。
不知何時她已然醒轉過來。
她的面上帶著笑,笑得異常的嫵媚,忽然開口道:“我實在想不到你會為我拼命。”
甘老頭鼻哼一聲,血又從鼻孔涌出。
李大娘搖頭輕嘆,道:“看來你傷的并不輕。”
甘老頭仍是鼻應。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預備為我拼命,為什么只是等在門外,一直等到我的人傷亡殆盡才肯現身?”
甘老頭終于開口。
張嘴就一口鮮血,這一口鮮血噴出,他才道:“這樣你才能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語聲仍響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么事情?”
甘老頭道:“你的人除了那條老蛔蟲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堪一擊。”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這種辦法。”
甘老頭道:“這種辦法卻是最好的一種辦法。”
李大娘道:“因為這一來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氣力?”
甘老頭搖頭,道:“我根本沒有打算將氣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
甘老頭道:“姓武的不殺他們,我也不會殺他們。”
甘老頭道:“你還不敢開罪我?”
李大娘道:“還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殺掉他們。”
甘老頭嗯的漫應一聲。
李大娘道:“所以別人殺他們,你當然不會阻止。”
甘老頭道:“當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對你到底有什么好處?”
甘老頭道:“或者那我就可以不再做鐵匠了。”
李大娘說道:“不做鐵匠,你打算去做什么?”
甘老頭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甘老頭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當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來保護你的安全。”
李大娘頷首道:“的確有這種需要。”
甘老頭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爺的人也是傷亡殆盡,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們網羅,也即是都已盡死在這一役之中,縱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頓又道:“走遠些也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目前,你卻必需有個人保護左右。”
李大娘沒有作聲。
甘老頭道:“以你的聰明,自必已看出,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盡管你的身份在目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遲早不免被揭發,常笑未死,必會卷土重來,憑他的權勢,必能盡量動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這一戰沒有發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還不是你所能抵抗。”
李大娘點頭,道:“我走來這里,本來就是因為逃避官府的追緝。”
甘老頭道:“除了官府,現在你還要應付另外一種人。”
李大娘道:“哪種人?”
甘老頭道:“盜賊。”
李大娘詫聲道:“什么盜賊?”
甘老頭道:“譚門三霸天之類。”
李大娘道:“他們只是碰巧路過。”
甘老頭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
甘老頭道:“譚老大的身上有一顆明珠,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甘老頭面容平淡,似乎一點都不覺奇怪。
王風卻奇怪極了。
他當然還記得那一顆明珠。那一顆明珠比龍眼還要大,本來放在一個小小的錦囊之中,藏在譚老大譚天龍的貼身衣袋之內。雖沒有辟毒珠、夜明珠那么名貴,那一顆明珠無疑是價值連城。
譚天龍臨死之前,卻送了給他。
那之后,譚天龍手指窗外屋檐下掛著的一個鳥籠。只可惜他還未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便已斷了氣。
那正是一只血鸚鵡的籠子。
王風雖然想到那一顆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失竊的珠寶之一,譚天龍要告訴他的也可能就是鸚鵡的秘密,卻沒有辦法使死人復生。
那一顆明珠他也并沒有留給自己。入了鸚鵡樓,他就將那一顆明珠送給了血奴。
因為沒有錢,根本就不能住進鸚鵡樓,他身上惟一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那一顆明珠。
除了那一顆明珠之外,他還給了血奴一塊紅色的石頭。那正是天外飛來,擊碎譚天門三霸天的膝蓋的東西,血奴卻說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見魔王。
血奴將魔血吞下。魔王并沒有出現,她自己卻著了魔,將那一顆明珠塞入了兩腿之間。塞入去之時是一顆明珠,滾出來之時竟變成她吞下的那塊魔石。
明珠呢?
明珠現在竟是在李大娘的手中。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風伏身承塵上偷窺偷聽,到這時半邊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轉過半身,李大娘的那句話就來了。
他哪里還顧得轉身,凝神傾聽下去。
李大娘緩緩攤開左掌。
不知何時她已將一顆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瑩圓潤的明珠,正是譚天龍送給王風的那一顆。
甘老頭一瞟那顆明珠,道:“既然是這樣,你還說譚門三霸天只是碰巧路過。”
李大娘笑道:“就這顆明珠,亦不能證明他們的目的地是這里。”
甘老頭道:“武三爺憑那個送子觀音的玉像找到這里,他們為什么不能憑那顆明珠找到這里?”
李大娘將明珠收回,沒有作聲。
甘老頭接道:“送子觀音與明珠都不會說話,你可知他們其實是憑什么找到來?”
李大娘搖了搖頭,說道:“你知道是憑什么?”
甘老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能夠找到來,其他人也能夠找到,外流的珠寶,并非只是一個送子觀音,一顆明珠,那些珠寶可能落在比武三爺、譚門三霸天更厲害,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點頭。
甘老頭接道:“所以你必須及早離開這個地方。”
李大娘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甘老頭道:“說不定他們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過懾于你與武三爺的勢力,潛伏在附近,等機會采取行動。”
李大娘道:“這是說,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護之下,才能夠離開這里?”
甘老頭道:“我正是理想的人選。”
李大娘笑笑,忽的道:“有一件事相信你還沒有忘記。”
甘老頭望著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并不是現在才知道你是一個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甘老頭點頭。
李大娘接道:“當時我就已重金禮聘你做保鏢,而且并不止一次。”
甘老頭沒有否認。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絕,七八年之后的今夜,你竟然自動提出要做我的手下,我實在奇怪。”
甘老頭道:“一點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聲。
甘老頭道:“這之前除了老蛔蟲,你手下最少還有十三把刀,四柄劍,在你的眼中,我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價值,現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經完全孤立,而我的價值自然相應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樣?”
甘老頭道:“我就可以跟你談談條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給你多少錢?”
甘老頭道:“一分錢我都不要,我準備向你提出的條件與錢根本就沒有關系。”
李大娘道:“那是什么條件?”
甘老頭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個人,毀掉一張紙,我這條命完全交給你。”
一個人,一張紙。
到底什么人?什么紙?
他雖沒有說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著甘老頭,忽問道:“你認為自己那條命那么有價值?”
甘老頭道:“以前沒有,現在有。”
李大娘道:“因為現在我已經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護才能逃出這里?”
甘老頭道:“難道這不是事實。”
李大娘笑道:“你顯然忘記了一個人。”
甘老頭道:“誰?”
“韋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還有一個韋七娘可用。”
甘老頭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沒有在意,繼續說道:“憑她的神針絕技,保護我離開這地方相信還不成問題。”
甘老頭只是笑。
李大娘終于留意甘老頭的表情,詫異地道:“你在笑什么?莫非你認為韋七娘也是不堪一擊?”
甘老頭搖搖頭,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沒有資格做血奴。”
神針韋七娘竟也是個血奴。
血奴既是鳥,也是人。
十三只魔鳥,十三個魔人。
除了甘老頭,韋七娘之外,還有十一個血奴。
他們現在在什么地方?他們又是什么人?
韋七娘現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鸚鵡樓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個血奴其中的一個?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
王風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雖不過短短三日,對于這個既可愛,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種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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