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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第三十八章 武林大豪的婚事
良久長久,展夢白力自仰天長嘆了一聲道:我尋著她后,你若再對她薄情,又當如何.?黑燕子大喜道:展兄,你……你答應了么?展夢白厲聲道:答應了,但你日后若是辜負了她,展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你誅于劍下!黑燕子道:小弟若有薄情之事,定叫天打雷劈!展夢白道:好!
黑燕子長身而起,道:這院中本來處處埋伏,但近兩日想必已大為疏懈,唯有一處,展兄是萬萬去不得的。展夢白道:在那里?
黑燕子轉身而出,指著最高處幾點燈火,道:那里有數閑精舍,乃是老祖宗的靜居之地,他老人家近年來雖然半身癱瘓,寸步難行,但耳目之靈敏,仍是異于常人,昔年威鎮天下的'一手五暗器'的絕世手法,也仍未擱下,展兄到了那里左近三五丈處,便要小心了。展夢白悚然道:他老人家便是五十年前,重振唐門,獨斗'江南四劍'的'金臂佛、唐松唐無影么?'黑燕子道:正是他老人家,近年來他老人家脾氣更是古怪,便是家父見了他老人家,也……突聽柳林外傳來一聲嬌笑,道:你兩人鬼鬼祟祟地在這里,究竟在說些什么不能教人聽到的事呀?展夢白、黑燕子齊地一驚,只見滿身紅衣的火鳳凰,手里握著條鮮紅的絲巾,嬌笑著穿林而來。
黑燕子梢悄擦乾了面上淚痕,強笑道:好個新娘子,此刻便將丈夫跟得這樣緊了,將來展兄如何是好?火鳳凰笑道:是又怎樣,你瞧著眼紅么?
展夢白呆了一呆,苦笑暗忖道:想不到這女子倒也皮厚的很,居然當之無愧地承認了!只見火鳳凰眼波正向他瞟了過來,他趕緊扭過頭去!
火鳳凰咯咯嬌笑,妞動著腰肢走到黑燕子面前,道:你莫眼紅,告訴你,你的新娘子也快到了!黑燕子微一皺眉,道:你喝了酒。
火鳳凰掩口笑道:好尖的鼻子……忽然搖頭笑道:說著說著,我倒把正事忘記了!黑燕子道:什么正事?
火鳳凰道:爹爹正在到處找你,要給你引見那位'離弦箭'杜老前輩,你再不去,小心吃板子!黑燕子面色微變,轉身抱拳道:家父相召,小弟這就要去了!向展夢白打了個眼色,匆匆振衣而去。
展夢白急道:兄臺等我一等。
他方自邁步,卻被火鳳凰伸手拉住了衣角。
展夢白面色一沉,道:姑娘如此拉拉扯扯,難道不避一避瓜田李下之嫌么?若是被外人見了,又當如何?火鳳凰咯咯笑道:若有外人,我才不會理你哩?她眼波四下一轉,嬌笑著接道:此刻四下無人,我們又定了名份,我……我狠不下心來不理你。展夢白立刻接道:姑娘盡管狠心些好了。
火鳳凰'噗哧'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我,所以才給你個機會,免得你心癢癢地難受……展夢白道:在下舒服的很,一點也不難受。火鳳凰嬌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硬,你的那顆小心眼里在想什么?還怕我不知道么?展夢白呆了一呆,更是哭笑不得,暗暗忖道:這么自作多情,自我陶醉的女子,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到了!火鳳凰左掌緊緊抓著他衣衫,右手又已拉起了他手腕,嬌笑著道:來呀!腳下已走入那精舍的門戶。
展夢白愕然道:姑娘要作什么?
火鳳凰笑道:你我未婚夫妻,尋個背人處說幾句體己話兒,就算被人見到,也沒有關系,你怕什么?展夢白身不由主,被她拉了進去,既不能翻臉動怒,更不能在這里對這女子動手,心中只有不迭叫苦。
燈光下,只見火鳳凰滿面紅霞,倒給她平凡庸俗的面目,平添了幾分嫵媚動人之處。
她帶著七分酒意,將展夢白筆直拉入房里,忽然瞧見那書架后的密室,脫口嬌笑道:
哎呀,想不到二哥還有這么個好地方,你我正好進去坐坐。反腕勾起展夢白的脖子,踉蹌著走了進去。
展夢白滿頭大汗,急道:你放手,我不走便是。火鳳凰瞧了他幾眼,'噗哧'又是一笑,道:我才不怕你走哩,你舍得走么?緩緩放松了手掌。
展夢白松了口氣,只見火鳳凰走到一面銅鏡前,左顧右盼,忽而露齒一笑,忽又輕輕皺起了眉頭,竟顧影自憐起來。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正待溜走。
只聽火鳳凰輕嘆了一聲,回眸道:你能娶到我這樣的女孩子,當真是福氣不錯,你說是么?展夢白道:是極是極,福氣簡直太不錯了!火鳳凰歪起脖子,瞇起眼睛,道:你瞧我生得怎樣?展夢白道:美極了,簡直和鳳凰一模一樣。心頭卻暗氣忖道:若是嘴再尖些,就更像了。火鳳凰嫣然一笑,在鏡旁拿起個梳子,攏了攏頭發,忽然嬌呼道:哎呀,二哥這里本來莫非藏著個女子么?展夢白心中一動,道:不錯,是有個女子。火鳳凰咯咯嬌笑道:想不到二哥表面規矩,暗地卻不老實,那女子那里去了,我真想瞧瞧長得比我如何?展夢白道:比你差遠了!
火鳳凰睜圓了眼睛,笑道:真的么?你怎知道?展夢白道:她不但生得平庸,而且還有些癡迷。火鳳凰眼睛睜得更圓,大聲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認得她?老實告訴我,她到底是誰,到那里去了?展夢白故意長嘆了一聲,道:這女子本是我的族姐,但此刻我也不知她到那里去了?火鳳凰道:她年紀比你大?
展夢白道:自然。
火鳳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絕不會喜歡老太婆的。展夢白嘆道:我父母雙亡,世上只有這么個親人,婚事若是有她來作主,就好得多了。火鳳凰笑道:那還不容易,尋她來就是。
展夢白道:到那里尋她?
火鳳凰笑道:只要她還在這園子里,我就找得到她。展夢白大喜道:真的么?只是……只是她興令兄的事,若是被老祖宗知道,只怕就麻煩了。火鳳凰笑道:那有什么關系,我尋到她,悄悄將她帶來就是,你放心,這園子除了老祖宗,我誰都不怕。展夢白忍不住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英雄,除了老祖宗外,誰也管不了你的。火鳳凰癡癡地瞧著他,忽又輕嘆道:可是……我卻有些怕你這雙眼睛,看我時彷佛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展夢白乾'咳'一聲,趕緊扭轉了頭。
火鳳凰忽然伸手扯開了衣襟,嬌笑道:好熱……向展夢白招了招手,媚笑道:我的腰,有點酸,你幫我揉揉好么?緩緩向錦褥上躺了下去。
燈光下只見她衣襟半解,露出了瑩白的肌膚,水淋淋的眼皮,斜瞟著展夢白,雙頰比涂了胭脂還紅。
展夢白轉過身子,道:這……
火鳳凰輕輕笑道:咱們反正總有一天的,是么?又解下一粒衣鈕,喘息著道:媽常說我身子比玉還白,應叫'玉鳳凰'才是,你看像不像?展夢白那敢回過頭去,沉聲道:姑娘,這里……突聽遠處傳來一陣呼聲,道:展相公,你在那里?有許多位客人,要尋你敬酒……呼聲自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展夢白如蒙大赦,拭汗道:姑娘聽到了么,在下只得去了!火鳳凰翻身而起,狠狠一跺足,嬌嗔道:催命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這時來,叫你又要等好久。展夢白道:無妨無妨,在下相托之事,姑娘切莫忘了。話聲之中,奪門而出,再也不敢回頭。
只留下火鳳凰立在銅鏡前,呆呆地照著鏡子,喃喃道:他看到我這樣的身子,難道還不動心么……忽然舉起銅鏡,重重摔到地上,踉蹌走出門外,迎風一吹,酒氣上涌,咯咯嬌笑著,倒了下去。
晚風吹處,吹開了她本已解開的衣襟,露出了瑩白胸膛,那積壓已久的舂情,關也關不住了。
這時,林蔭中卻有輕微的腳步聲移動。
一個年青的口音恨聲道:展夢白這小子真是走運,只恨我到那里都撞得上他,還要躲躲藏藏,不敢被他瞧見。另一個蒼老的口音道:你著急什么!爹爹遲早定要給你找個好媳婦,讓你揚眉吐氣。那年青人道:我只當唐家這姑娘又嬌橫,又不漂亮,定是沒人要的了,我看在她這份身家面上,才巴巴地趕來,那知又被姓展的搶了去,爹爹,為什么咱們求也求不到的,他不費吹灰之力,都能到手呢?他爹爹嘆道:忍耐些,莫著急……
語聲中,林蔭里走出一老一少,兩條人影,兩人俱是錦衣華服,赫然正是那方辛。方逸父子!
他父子兩人被蕭曼風趕走后,到處游湯,到處尋找機會,此番本是為了要向火鳳凰求親而來,正等著機會開口,那知展夢白一來,他們便又落了空了。
這兩人不敢被展夢白發現行蹤,到處躲躲藏藏,聽到展夢白要去前面敬酒,兩人便又躲來后院。
此刻方辛目光動處,突然發現燈光下的火鳳凰,看到那白生生的胸瞠時,方逸的眼睛都直了!
方辛四顧一眼,看不到人蹤,方自箭步竄了過去,垂首一望,又驚又喜,脫口道:是唐姑娘!方逸嘻嘻笑道:這小妞兒看來是醉了,想不到她面孔雖不敢恭維,身子倒端的生得有模有樣。方辛心念一轉,仰天笑道:蒼天保佑,逸兒,你的機會來到,看來唐家的嬌客,已輪不到展夢白了。目光又一轉,沉聲道:快將她抬到那邊林蔭中去。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作什么?方辛笑罵道:作什么?這種事莫非還要爹爹教你?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方辛道:知道就好,還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后……
方辛道:以后的事,爹爹自會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給你望風!這老人為了兒子,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鳳凰,轉身就走。
火鳳凰睜開一絲眼睛,媚笑道:呀……你回來了?緩緩闔起眼,伸手勾住方逸的脖子!
方辛望著他兩人身形走入了林蔭里,長長吐了口氣,搖頭笑道:逸兒這孩子,看來要走運了。過了半晌,只聽林蔭中傳出了喘息之聲,火鳳凰嬌喘著道:夢白,你真好……哎喲!你好狠……忽然嬌呼一聲,道:你……你不是展……哎喲!又聽得方逸喘息著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飯,你還要他作什么?接著,是火鳳凰的呻吟之聲,她不再說話了。
方辛蒼老陰險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長江,江水滔滔,舟楫往來不絕。
黃昏后,一艘特號江船,順流而下,夜泊巴縣渡頭。
巴縣渡頭,船桅林立,但這艘江船,卻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奪目,又遠遠泊在一邊,顯得分外不同。
船艙中,陳設得更是華麗異常,錦幔珠,翠瓶玉幾,便是富貴世家的廳堂,也無知此光采。
此刻,十盞晶亮的銅燈,照耀得艙內明亮如晝。
一個面容奇特,有如野獸的白發老人,身穿著一件寬大而舒適的錦袍,正坐在張檀木方桌邊,開懷大嚼。
桌上堆滿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條大漢,也未見能將之吃完,而這老人卻在獨自享受。
他左手拿條雞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兒只顧練功,飯也不想吃,你難道也陪著她不吃飯么?笑聲方了,珠內便響起了一陣嬌脆的笑聲,道:雨兒雖急著練功,但飯還是要吃的。只見珠微啟,香氣涌然,內已攜手走出一個中年白袍美婦,和一個身穿錦袍,彷佛男子打扮的絕色少女。
只見這少女手持卷書,雙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纖纖,舂蔥般的無名指上,戴著個龍眼般大小的碧玉斑指,正是蕭飛雨,而那白發老人與自袍美婦,自然也就是金非與南燕夫婦了!
他三人離開了昆侖山,久歷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紅塵中的繁華。
他取出了'中條七惡'昔年的藏寶,買棹東下——久別紅塵的金非,怎能不懷念江南的山明水秀,文采風華。
此刻南燕眼波轉處,不禁'噗哧'笑道:瞧你這付吃像。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餓了二十年,此刻若還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當真是天下第一呆鳥了。南燕在他身側坐下,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但你用的是'中條七惡'昔年藏起的財寶,我心里總是覺得難受。金非雙目一張,正色道:這批財物我若不用,難道任憑它湮沒在荒山中么?何況'中條七惡'昔年名聲雖惡,但劫的卻都是不義之財,更何況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嘗沒有用它濟貧行善?南燕搖頭輕嘆道:你總是有理的……
蕭飛雨雙掌一拍,笑道:舅舅說的話,再對也沒有了。我若換作是舅舅,也是要這樣做的。南燕展顏笑道:你呀,再像這樣狂下去,像個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要你了。蕭飛雨雙頰飛紅,鼓著嘴嬌嗔道:他不要我,我還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就不理你了。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突聽門外一陣腳步之聲,金非沉聲道:是王三買酒回來了么?怎地去了如此長久,快,快快進來!話聲未了,已有青衣漢子掀而入。
他掌中提著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趕緊回來,只是這地方的酒,實在難買……金非怒道:偌大個縣城,買酒都難買,你騙鬼么?青衣漢子陪笑道:本是好買的,只因近日南溫泉唐家有人辦喜事,將縣城的酒,都搜羅光了。金非道:蜀中唐門有喜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青衣漢子笑道:他們本是兒子成婚,但昨日又來了個姓……姓展的,于是他們連女兒也嫁出去了。蕭飛雨心中一動,脫口道:展什么?
青衣漢子笑道:聽說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長的英俊漂亮,叫展展什么夢……蕭飛雨變色道:展夢白?
青衣漢子笑道:不錯,展夢白……
蕭飛雨身子一震,手里的畫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
展夢白,你居然成親了?
突又頓住笑聲,惡狠狠地瞪住王三,大聲道:你笑什么?王三駭得一呆,放下酒,悄悄轉身而去。
南燕輕嘆一聲,正要去勸慰于她,卻被金非拉住。
只見蕭飛雨雙目圓睜,在艙里走來走去。
金非故作不見,也不去理她,只顧喝酒。
蕭飛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語,喃喃道:好,好,你成了親最好……忽然撲到南燕身上,放聲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別人成親的呀!緊緊抱住南燕身子,淚珠涌泉般流出。
南燕輕撫著她頭發,黯然嘆道:雨兒,你……一句說沒有說出,自己也流下淚來。
突聽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這付樣子,你還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該設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來的,你們卻只知流淚,豈非可笑的很?南燕道:縱不流淚,又有何辦法?
金非道:自有辦法,只可惜我們的雨兒根本不愿人提起展夢白,想必是不喜歡他,我也不必麻煩去想了!蕭飛雨突然抬起頭來,道:誰說我不喜歡他?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來你是喜歡他的。蕭飛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歡他,非常喜歡他,舅舅想聽我說這句話,我就說出來,我才不害臊哩!南燕也不禁展顏笑道:傻丫頭,他要聽你說,你也不該說的呀,喂,你有什么辦法,還不快說。金非道:雨兒,抬起頭來,我問你,我寫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搶去了,又當如何?蕭飛雨道:再搶回來。
金非哈哈笑道:不錯,憑本事再去搶回來!書既如此,人也一樣,莫說展夢白還未拜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搶回來,想當年你阿姨還不是險些被人搶去了,若不是我搶得快,嘿嘿,只怕……南燕驚笑道:哎呀,你……你這瘋子,什么話都說得出來,但雨兒是個女孩子,可不能和你一樣賴皮。金非兩眼一瞪,大聲道:要愛個人,便堂堂地去愛他,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什么兩樣?蕭飛雨呆了半晌,突也大聲道:對!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別人成親,搶也要搶回來!金非敲掌大笑道:對了,這才是女中大丈夫的說話,若只會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蕭飛雨了!南燕又是搖頭,又是歡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這樣的壞人,才會想出這主意,喂,你們什么時候去呀!蕭飛雨道:現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該現在就走,這才痛快,雨兒這樣的女孩子,我瞧著都愛,那展夢白若不是呆子,瞧見雨兒,便該飛跑著過來了!仰首痛飲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呆子,老夫便將他腦袋摔下來。南燕搖頭笑道:雨兒和你在一起,看來要變得越發狂了。她含笑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子,道:看來我也只好陪著你們老少兩個狂人,去走上一遭。蕭飛雨笑道:誰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南燕笑罵道:瘋丫頭,現在高興了么?
金非大步走到船頭,仰天伸了個懶腰。
夜風撲面,他只覺胸中豪氣頓發,暗自笑道:懶了多日,再不動一動身手,只怕骨頭都要硬了!忽然間,只聽遠處一陣衣袂帶風之聲,劃空而過,風聲輕搖,但萬籟俱寂,在金非耳中聽來,卻極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歲月是何等凄清寂寞,靜寂的歲月,卻使他練成了非凡的耳力。
便是數十丈的蚊鳴蟻動,他也可聽得清清楚楚,何況這夜行人行動雖小心,輕功卻不甚高明。
只聽那夜行人到了遠處江邊,便停下腳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語:姑娘,我只是奉命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金非雙眉微皺,暗忖道:這是什么把戲/?
他本已靜極思動,何況此刻胸中充滿豪氣,正想管一管人間閑事。
當下他肩頭微動,便待飛身掠去。
只聽見蕭飛雨輕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聲道:噤聲,來,隨我去看熱鬧!
語聲中他已縱身而起,蕭飛雨滿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過去。
這兩人身法是何等輕靈迅急,霎眼間使已掠至數丈開外,只見江岸荒涼處,果然影綽綽站著條人影。
金非與蕭飛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頭本自背著個極大的包袱,此刻他解開包袱,里面竟是個用繩子困得給給實實的錦衣女子。
他望著這女子輕嘆了一聲,搖頭笑道:叫我將你這樣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活活淹死,我心里實在有些不忍。說話問他已找了幾個大石頭,放在包袱里,喃喃接著道:但大爺定要除去你,我也沒法了。那女子也不開口,一雙眼睛,卻睜得大大的,茫然望著群星,似乎根本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金非大奇道:這女子倒奇怪的很……
蕭飛雨立刻慫恿著道:去么,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來你比我還喜歡多事。
笑語間,身形已輕煙般竄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個三十左右的黑衣漢子,此刻正待將那女子再塞進包袱,突聽一股急風,自天而降!
他大驚之下,還未及轉身,卻已被只鋼鐵般的手掌緊緊扣住了脈門,渾身立刻失去了力氣。
他做夢也未想到世上竟會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驚轉身,只見兩道野獸般冷森森的目光,正狠狠地瞪著他!
他心頭一寒,垂下目光,卻又見到那只把住他腕門的手掌上,滿生著灰茸茸的長毛,更宛如鬼魅野獸一般!
金非見了他驚恐之態,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卻沉聲道:你是什么人?為何要害這女子?那黑衣漢子早已駭得滿身冷汗,牙關顫抖,道:這……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大爺之命來的。金非道:誰是你家大爺?
黑衣漢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金非雙眉一皺,道:他可是蜀中唐門中人?要知他久已脫離江湖,否則絕不會不知道此人聲名。
黑衣漢子道:他便是當今唐門的掌門人!
金非暗奇道:這女子是誰?唐迪為何要害她?黑衣漢子道:這女子和我家少爺有了私情,被老爺發現,而我家少爺已要成親了,所以老爺才令小人將她帶到遠處,毀滅跡,免得阻礙少爺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膽量,平時絕不會如此容易地便將一切事招出來,否則'搜魂手'唐迪,又怎會將此等隱密之事交托于他?
但在如此暗夜凄風中,他驟然見到金非這般鬼魅的身形,野獸般的面目,實不禁喪失了所有的勇氣。
是以金非問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蕭飛雨卻站在金非身后,凝望著那女子。
夜色中見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著天上,誰也不看,彷佛這一切事的發生,卻與她無關系的。
蕭飛雨心中一動,突然失聲驚呼道:呀,是她!金非回首道:你認得她?
蕭飛雨道:這女孩子便是那杜云天的女兒,那日我在柳淡煙的花林中見過她一面,為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愛著展夢白的,怎地又與那唐門中的后人有了私情?……她心中充滿著驚詫,只顧喃喃自語,卻見見到金非面上已變了顏色,野獸的目光,更變得異常猙獰。
那黑衣人見到他神情,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被困得結結實實的杜鵑,卻垂下了目光,瞧了蕭飛雨一眼,突然泛起一絲茫然的笑容,道:展夢白,你也認得他?蕭飛雨幽幽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忘了么,那日在……杜鵑突也輕輕長嘆了一聲,目中突然流下淚來,低垂著頭道:展夢白……我再也不能見你了……蕭飛雨見她目中充滿了幽怨的淚光,心中不禁大起憐惜的心,黯然笑道:我們救了你,你還是可見到他的。杜鵑凄然一笑,流淚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見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別人了。蕭飛雨呆了一呆,心頭更是黯然。
想到杜鵑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義憤之心,大聲道:不要緊!我替你去將你丈夫搶回來。突聽南燕在身后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搶丈夫,還要替別人搶。她看不到兩人,也已趕來。
蕭飛雨面頰微微一紅,目光轉處,突見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里,面色可怖已極,不禁駭然道:舅舅?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云天,杜云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過了二十年,不想今日蒼天卻教你女兒落在我手中!雙臂一振,骨節山響,張開十指,向杜鵑頭頂抓了下去!
蕭飛雨撲過去擋住了她,大駭道:舅舅,你不能……金非雙足跳起,須發皆張,厲聲道:為什么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為何我不能害她?蕭飛雨顫聲道:但……但……
南燕厲聲道:她爹爹和你有仇,興這小女孩子有何關系,你若敢動她一指,我就死在你面前。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獸般暴跳起來,雙手扯著頭發,像瘋了似的,嘶聲道:二十年,二十年,我好恨!他脾氣雖然兇暴,卻絲毫不敢違背南燕的話,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個人勸得住他!
南燕大聲道:你若恨,也只該去找杜云天!那黑衣漢子見這三人男的丑如野獸,女的卻美如仙子,武功卻又都是那么驚人,早已看得呆了。
他手腕雖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脫口道:杜云天,他也在唐家。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瘋狂的跳動,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極了,好極了……他指著杜鵑接道:我要將他女兒帶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兒的丑事,哈哈,這老兒一生自鳴清高,聽到他女兒居然如此,心里不知要怎么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漢子的手掌,厲聲道:你想不想死?黑衣漢子苦著臉道:小……小人家里還有老母……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說遇到了老夫,這于你也有好處,否則唐迪也未見能放過你。黑衣漢子道:小人回去,只說杜姑娘已死了……金非道:這才是聰明人,去吧!
手腕揮處,黑衣漢子便被拋到三丈開外,在地上滾了兩滾,掙扎著翻身爬起,不要命地飛奔而去!
此刻穹蒼繁星漸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長達三丈的'萬子南鞭',自竹竿梢頭,筆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隨風搖曳!
然后,火信燃起。
一連串輕雷般的'劈拍'聲響中,采紙四下飛揚!
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這以百毒藥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熱鬧,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連云長棚,為的是接待來自四方的賓客!
一里外,見有車水馬龍流動,顯見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聲勢,至今未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處俱可見到把臂談笑的武林豪士,空氣中充滿了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濃,談笑聲也更熱鬧。
然而,在這充滿了笑聲的武林世家中,卻有兩處地方,始終是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喧嚷。
一處是山坡側的一個寬闊深邃的石窟,雖然沒有人能看到這石窟中情況,但誰都知道這便是唐門煉制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來交叉走動著十六個長衫弟子,人人神情肅然,他們身上雖無帶著兵刃,但隔著長衫也可看到他們腰畔凸起的鏢囊。
鏢囊中,不問便可知是唐門名震天下的毒藥暗器了,誰敢輕捋虎須,妄入這石窟一步?
另一處是山坡高處的數間精舍,此地雖然無巡邏,但所有的嘈雜之聲,到了這里,便突然寂絕!
只因大家也早被囑咐過,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靜居之處,'金臂佛'昔日威名猶在,有誰敢來打擾?
深夜,精舍靜靜地浸浴在星光里,窗戶中透出舒適的燈光,紅麈中的紛擾,都已被隔在窗外!
然而,此刻唐門中禁地里,卻突有一條人影移動!
他穿行在林木陰影間,腳下不帶絲毫聲息,夜色中只見他目光比星光還要光亮,正是展夢白。
林木那邊,也有個人影穿掠而來,輕輕彈了彈指甲。
展夢白沉聲問道:是唐兄么?
語聲未了,黑燕子已竄到他面前,緊緊握著他手掌,惶聲道:展兄,你還沒有探出她的消息么?展夢白嘆道:我本已說動令妹,要她代我探尋,那知道這一日一夜間,竟未見到她人影。黑燕子悄聲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展兄,別的地方,你都探尋過了么?展夢白頷首道:小弟已都盡力找過了,只有這里!黑燕子變色道:這里是萬萬去不得的。
展夢白沉聲道:你聽著,再過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試過,鞭炮的響聲頗長,直到我數到二十一時方才停止,而且響已可傳到這里,這段時間,已足夠我在這五問精舍四側查看一周,有炮聲擾亂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發現行蹤。黑燕子額上已流下汗珠,道:這……這還是太冒險了。話聲見落,遠處已有鞭炮之聲,拍地乍響!
展夢白道:我去了……身形隨著語聲竄出,輕煙般掠向那精舍的屋檐下,鞭炮之聲已連環響起。
黑燕子滿頭大汗,眼睛睜望著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數到:一、二、展夢白身形移動,心中亦在默數:一、二、三……數到'二十一'時,鞭炮之聲,便將停止,那時他的行動,便難保不被屋中的老人發現。
但精舍四面的窗戶,俱都緊緊關閉著,他暗中已默數到'十三',卻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他心里正自焦急,突聽窗戶中傳出了那老人的厲呼之聲:胡說……拿酥糖來這事萬萬不可行的。接著,便是那長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聲音,低低道:但這件親事,與我們有利,他定要催夢草陪嫁,孩子也無辦法。此刻鞭炮之聲已止,但展夢白聽到'催夢草'三字,便再也舍不得離開,縱冒危險,也要聽下去。
只聽老人厲聲又道:催夢草是萬萬不能給他,別的事都可以,你知道么……再拿塊酥糖來。唐迪的聲音道: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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