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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毒梅香 第二回 海天遺孤
第二回海天遺孤
辛家村,是滇池北岸昆明城郊的五華山邊,一個很小的村落,村里所住的人家,十中有九,都是姓辛,故此村名為辛家村。
辛家村雖然很小,然而在云貴高原一帶,卻是大大的有名。
這原因是辛家村在近年來,出了兩個與眾不同的人物,這兩人一男一女,是一對夫婦,自幼本在辛家村生長的,而且是堂兄妹。
男的姓辛,宇鵬九,女的叫辛儀,倆人自幼青梅竹馬,情感隨著時日漸增長大后,便暗暗定了婚約,那時禮教甚嚴,堂兄妹通婚,是絕不可能的,非但父母反對,連辛家村別的居民,也是群起而攻,認為是大逆不道的事。
但這倆人情感甚堅,絕未因外界的任何壓力,而有所改變,于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他倆便雙雙失蹤,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過了十余年,當人們都已忘卻了這件事的時候,辛鵬九、辛儀突然又回到這小小的村落,而且還生了一個男孩,才七八歲,取名叫做辛捷。
這時,他們的父母都相繼去世了,而且辛鵬九回來之后,手面甚是闊綽,無論識與不識,他都備了一份重禮,一回來后,便挨戶送去。
小村的人,最是吝鄙,哪曾見過如此手面,不但不再反對他倆人,反更恭敬。
昆明城內外,居民多善雕刻和制銅器,辛家村也不例外,辛鵬九和辛儀,本也擅長雕刻,此番回來之后,所雕之物,更是出神人化。
須知雕刻一技,除了心靈手巧之外,還得刀沉力穩,雕出來的線條,才能栩栩如生。辛鵬九夫婦回來后,閑時便也雕些小像消遣,有時也拿來送人。村人一見他倆所雕之物,簡直是妙到不可思議,有些好利的人,便就偷偷拿到城里去賣,想不到售得的價錢之高,是他們所從未得到的。
于是他們回村后,便又央著辛鵬九夫婦再送些給他們,辛鵬九夫婦來者不拒,也很少使他們失望,總是客氣地應酬著。
這樣不消年余,昆明附近的人,都知道辛家村有個“神雕”,有不少商人見有利可圖,便專程到辛家村去拜訪他們夫婦。
起先他夫婦還不太怎么在意,后來聽人說他們竟被稱為“神雕”,便立即面色大變,說好說歹,也不讓別人再在外面叫他們這個名字。
但人間的事,每每都是那么奇怪,你越不想出名,反而更加出名,你越想出名,卻永遠不會出名,人們雖然答應了辛鵬九夫婦,不再叫他們“神雕”這個名字,私下卻仍稱呼著。
一晃,辛鵬九回到辛家村已經四年多了。這些年來,辛家村除了比以前出名得多之外,倒也相安無事。辛鵬九的兒子辛捷,這時也有十二歲了,生得聰明伶俐,身體也比別的小孩強壯得多。
辛鵬九夫婦,本來經常緊皺著的雙眉,現在也逐漸開朗了,過了正月,春天已經來到了,雖然仍不甚暖,但人們多少已嗅到了春天的氣息。
花朝節那天,辛鵬九夫婦在他們的小院里,擺了三桌酒,請了些村中的父老,飲酒賞梅,辛儀原來不會燒菜,這四年來,卻變成烹飪老手了,于是菜精酒美,人人盡歡而散。
辛鵬九夫婦這天心情像特別好,客人走了后,仍擺了張小桌子,坐在廊檐下,把辛捷也叫到旁邊坐下,把酒談心。
遠處有更鼓傳來,此時已起更了,辛鵬九舉起酒杯,長嘆了口氣,對辛儀說:“這幾年來,真是苦了你,總算現在已經挨過五年了,只要挨過今夜,日后我們的心事也就了卻了。”
辛儀婉然一笑道:“就算日后沒事,我也不愿再入江湖了,就好好在這里做個安分良民吧,那種拿刀動劍的日子,我真過得膩了。”
辛鵬九笑道:“說實話,這幾年來,我倒真個有些靜極思動了,要不是那個魔頭太過厲害,我早已熬不住了,幸虧……”
辛儀忽地面現愁容,搶著說:“要是過了今夜,他們仍不放松呢?”
辛鵬九哈哈笑道:“那倒不會,海天雙煞雖是心毒手辣,但二十年來,卻是言出必行,只要過了他立下五年之期,五年之后,就是我們和他們對面遇上,他們都不會傷我們一根毫毛的。”
話剛說完,忽地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一個尖細的口音說道:“辛老六倒真是我的知己,就沖你這句話,我焦老大讓你死個痛快。”
這一冷笑,辛鵬九夫婦聽了,何異鬼卒敲門,夫婦俱都倏地站了起來。
夜寒如水,四周仍然沒有人影,辛鵬九滿腹俱是驚懼之色,強自鎮定著,朗聲道:“大哥,二哥既然來了,何不請下來?”
黑暗中又是一聲陰笑,說道:“你真的還要我費事動手嗎?盞茶之內,你夫婦父子三人,若不立刻自決,恐怕死得更慘了。”
辛鵬九此刻已面無人色,說道:“我夫婦倆人自知對不起大哥、二哥,念在以前的情分,饒這小孩子一命。”
黑暗中冷笑答道:“剛說你是我的知己,現在怎又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你不知道我弟兄的脾氣,還會讓你們留后嗎?”
辛儀聽了,花容慘變,悲聲怒喝道:“你們兩個老殘廢,不要趕人入絕路,難道我們連不做強盜的自由都沒有?要知道,我們滇桂雙雕也不是好欺負的,我辛大娘倒要看看你們有什么通天徹地的本事””
話聲一落,微風飄處,院中已多了兩個灰慘慘的人影,一個雖然四肢俱全,但臉上卻像平整整的一塊,無鼻無耳,連鼻毛都沒有,只有眼睛像是兩塊寒玉,發出一種澈骨的光芒。
另一人模樣更奇怪,頭顱、身軀,都是特別地大,兩手兩腿,卻又細又短,像個六七歲的小兒,兩人俱是全身灰衣,在這暗黑的光線下,簡直形同鬼魅,哪里像個活人?
此兩人正是當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魔頭,海天雙煞,天殘焦化,天廢焦勞兄弟。
黃河關中九豪,領袖綠林,海天雙煞就是關中九豪的老大、老二,那辛鵬九與辛儀二人,自離辛家村后,東飄西泊,卻無意中得到一位久已洗手奇人的垂青,傳得一身絕技。
辛鵬九夫婦,因受冷眼太多,不免對人世存了偏激之見,藝成后,挾技行走江湖,就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不數年,“滇桂雙雕”之名,即傳遍江湖,武林中俱知有男女兩個獨行巨盜,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手段毒辣,手下少有活口。
后來那海天雙煞所組的關中九豪,突然死去兩人,海天雙煞一聽“滇桂雙雕”所做所為,甚合自己的脾胃,便拉他倆人人伙,須知“關中九豪”乃是黑道中的泰山北斗,剛剛崛起的“滇桂雙雕”哪有不愿之理,于是便也人了“關中九豪”的團體。
數年來辛鵬九夫婦,所作的惡跡,自也不在少數,但后來辛儀喜獲麟兒,有了后代的人,凡事就處處為下一代著想,辛鵬九自有了辛捷之后,心情也不例外的變了,覺得自己所做所為,實在是有違天道,雙雙一商量,便想洗手了。
但“關中九豪”的組織甚是嚴密,除了“死”之外,誰也不能退出,而且“海天雙煞”武功高出辛鵬九夫婦甚多,他倆人也不敢妄動,這樣一耽誤,又是好多年,但他倆人已在處處留心著逃走的機會。
直到辛捷七歲那年,海天雙煞遠赴塞外,關中九豪留在關中的,只剩下老七子母離魂叟陳紀超和辛鵬九夫婦,于是辛鵬九夫婦便倒反總壇,殺死了子母離魂叟陳紀超,雙雙遠行。
海天雙煞回到關中,聞情自是大怒,便傳言天下武林綠林,說是五年中“滇桂雙雕”若不自行投到,聽憑處置,五年的最后一個月內,便要取他全家性命。
辛鵬九夫婦,頓覺天下之大,竟無他三人容身之處,考慮再三,覺得只有自己的老家,昆明城郊的五華山邊的辛家村,是他們最好的去處。
于是他夫婦及辛捷三人,才隱入辛家村,安穩地過了幾年,卻不料在五年之期的最后一天,海天雙煞竟趕來了。
海天雙煞一到,辛鵬九知道憑自己夫婦的武功,萬萬不是他弟兄二人的對手,而且自己一想,以前所做的惡跡,雖死亦是罪有應得,只想軟語央求,為辛捷保全一條性命。
辛儀卻忍不下這口氣,高聲罵了起來,那海天雙煞本是孿生兄弟,出世后一個是四肢不全,一個卻是生來又聾又啞,雖然自己取名天殘、天廢,卻最恨別人稱他們殘廢,聽了辛儀的怒罵,使得他們本已滿伏的殺機,更濃厚了。
天殘焦化喀吱一聲冷笑,說道:“想不到辛九娘的骨頭倒比辛老六的還硬,好,好,我弟兄今天若不讓你死得舒舒服服的,從此武林中就算沒有我們‘海天雙煞’這塊字號。”
辛儀悲聲喊道:“鵬九還不跟他們拼了。”說著人已離地而起,玉手箕張,一招“饑鷹搏兔”帶著虎虎風聲,直向天殘焦化擊出,聲勢倒也驚人。
哪知她盛怒之下,一出手便犯了大忌,這“饑鷹搏兔”一式,只能用來對付比自己武功弱的對手,若是遇到強手,只有更加吃虧。
辛鵬九一見愛妻使出這招,便知兇多吉少,一聲驚呼,卻也來不及了。
天殘焦化一見辛儀凌空而來,身形猛縮,本已畸小的身體,倏又矮了二三尺,幾乎貼著地面了,辛儀滿蓄勁力,見對手不閃不避,正想一擊而中,至不濟也和他同歸于盡,卻不料焦化的縮骨之術,已至爐火純青之境,等到辛儀的勁力,已至強弩之末,雙手閃電般的伸出,抓住了辛儀的一雙玉手,微微一抖,辛儀但覺一陣劇痛雙臂便脫節了。
那邊辛儀一聲慘呼,摔倒地上,這邊辛鵬九也是心膽俱碎。
天殘焦化身形一動,貼地飛來,極快地圍著辛鵬九一轉,那種速度幾乎是肉眼所看不見的,然后站在辛鵬九的身前,冷冷地說:“辛老六,你若能不出這圈子一步,只是看著我弟兄二人處置你的老婆,我弟兄便破一次例,饒了這小孩的性命,否則你若要和我弟兄動手,也是悉聽尊意,你看著辦吧!”
辛鵬九低頭一看,那堅硬的廊檐的地上,不知被天殘焦化,用什么手法,劃了一個圈子,他又一望辛捷,見他竟仍坐在椅上,滿臉俱是堅毅之色,既不懼怕,也不驚慌,竟比自己還要鎮定得多,只是眼中卻是淚光瑩瑩,像是看見母親受傷所致。
辛鵬九心中不禁大奇,他想不出這才十二歲的孩子,竟有這樣的性格,這些年來,他雖對自己這惟一的兒子,愛到極處,但直到今天為止,他才看出自己這個兒子與眾不同的地方,他知道,若能讓這孩子長大成人,將來一定不是凡品,他絕不能讓這孩子就此死去,哪怕犧牲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他知道“海外雙煞”將施于他妻子身上的手段,必定是慘不忍睹的,但他決定忍受下來,他想反正總是一死,用什么方法處死,又有什么分別呢!
天殘焦化自他的神色中,已知道辛鵬九愿意做自己這幕戲的觀眾,高興地笑了笑,一種與生而來的殘酷之性;使得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瘋狂想法,那就是當別人越痛苦的時候,他就越快樂了。
于是他回轉頭去,極快地向那始終靜立未動的天廢焦勞做了幾個別人無法了解的手式,焦勞也開心地笑了,在他兩人臉上的這一種笑容,往往令人見了有比“怒”更可怕的感覺,這是當一頭饑餓的野獸看見一個它即可得到的獵獲物的笑容。
方才痛暈過去的辛儀,此刻被地上的寒冷一激,正自蘇醒了,發出一陣陣的呻吟,焦化滿意地聽著這聲音,突地閃身過去,在她身上點了一下,這是“海天雙煞”獨門的點穴手法,它使人渾身不能動彈,但卻并未失去神智。
然后他向焦勞微一點頭,焦勞微一晃肩,俯下身去,伸手抓在辛儀的衣服上,隨手一揭,整整地撕去了一大片。
于是辛儀那成熟而豐滿的胸膛,便堅挺的暴露在西風里,暴露在比西風更寒冷的,那海天雙煞的目光里,辛鵬九只覺心中一陣劇痛,恨不得立刻過去一拼,但他手按著是他兒子的身軀,他的兩排牙緊緊地咬著,牙根里的血,從他嘴角滲了出來。
辛儀此時所受的苦難,更是非任何言詞所能形容其萬一的,她感到胸前一涼,接著又是幾下猛扯,她渾身便完全裸露在寒風里,雙臂的痛楚,雖已澈骨,寒風也使她戰抖,卻都比不上她心中之羞辱與絕望,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卻絲毫動彈不得,即使想微微開口呼喊,都無法做到,她感到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在受著襲擊,她意識到,將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但她除了呻吟而外,不能做任何反抗的事,此刻她感到又痛,又冷,又羞,又苦,再加上心里的絕望,身上被襲擊時所生的麻辣,她痛恨著“海天雙煞”,也痛恨著自己的丈夫,她甚至痛恨世上每一個人,于是她閉上眼睛,切齒思道:“即使我死了,我也要變為魔鬼,向每一個人報仇的。”
十二歲的辛捷,處身在這種殘忍而幾乎滅絕人性的場合里,委實是太年輕也太無辜了,雖然人世間大多數事,他尚不能了解,但上天卻賦給他一種奇怪的本能,那就是無論在任何環境之下,絕不做自身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許這是上天對他的不幸遭遇所作的一個補償吧,然而這補償又是何等的奇怪呀!
他眼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受著兩個野獸般的人的凌辱,自己的父親為著自己,在忍受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欺侮,他雖然難受,但卻一點也沒有哭鬧,或者是任何一種在他這樣的年紀,處身在這種場合里的孩子所該有的舉動都沒有。
若他是懦弱的,他該顫栗,哭泣了,若他是勇敢的,他也該拋去一切,去保護自己的母親,但他任何事都沒有做,他只是帶著一種奇怪的表情,呆呆地坐在那里,“海天雙煞”若知道他這種表情里所包含的堅忍的決心,恐怕會不顧一切諾言,將他殺卻的。
但是“海天雙煞”怎會去注意這個孩子,他們正被一種瘋狂的野獸般的滿足的情緒所淹沒,他們用手、用腳、用一切卑劣的行為,去欺凌一個毫無抵抗的女子,而以此為樂。
然后他們滿足了,他們回過頭來,天殘焦化用他那畸形的手,指著辛鵬九怪笑道:“好,辛老六,有你的,非但你這孩子的一條命,總算被你撿回來了,而且我焦老大一高興,連你也饒了,你若仍然跟著我,我也仍然像以前一樣的待你。”
辛鵬九回頭望了辛捷一眼,那是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而換取的他的延續的生命,突然,他心中涌起萬千情緒,然后回過頭去,對焦化說道:“你答應在十年之內,決不傷這孩子。”
天殘焦化點點頭,說道:“我焦老大言出必行,難道你還不知道?”
辛鵬九說:“好,那我就放心了。”隨說話著,他緩緩走近焦化的身后,天殘焦化的背后,正凄慘而無助的躺著辛儀美麗的裸露身軀,他眼中噴出怒火,猛地出手,一招“比翼雙飛”左右兩手,雙雙招出,一取天殘焦化耳旁的“玄珠”重穴,一取他喉下的命脈所在。
這“比翼雙飛”乃是辛鵬九仗以成名的“神雕掌法”里的一記煞手,辛鵬九這一擊,更是不知包含著多少辛酸和悲憤,威力自是不同尋常,何況天殘焦化正在志得意滿,再也想不到辛鵬九會出此一擊,等到猛一驚覺,掌風已自臨頭了。
但天殘焦化能稱雄寰宇,確非幸致,辛鵬九掌出如風,焦化的脖子像是突然拉長了幾寸,剛好夠不上部位。
辛鵬九此擊,本是志在必得,招一落空,他就知道自己冀求一命換一命的希望,已是破滅,但他本是抱著必死之心,身軀微矮,“平沙落翼”雙掌交錯而下,掌心外露,猛擊胸膛。
天殘焦化陰惻惻地一聲獰笑,腳下微一錯步,側身躲過此招,右掌一揮,直點辛鵬九鼻邊“沈香”穴,躲招發招,渾如一體。
辛鵬九一咬鋼牙,硬生生將身軀撤了回來,雙掌連環拍出,施展起他浸淫多年的“神雕掌法”,非但招招都是往天殘焦化致命之處下手,而且絲毫不顧自身的安危,招招都是同歸于盡的進手招數,完全豁出去了。
這種動手的方法,除非和對手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怨,而且抱定必死決心,否則在武林中是無人使用的,天殘焦化雖然武功通玄,但對這種招式,應付起來,也頗覺吃力,最主要的當然是辛鵬九功力亦是不凡,但辛鵬九若想傷得焦化,卻也是絕不可能的。
過了一會,辛鵬九便覺得后力已是不繼,須知這等打法最是耗費真力,他眼看焦化仍然從容地化解著自己的招式,沒有一絲可乘的機會,而且天廢焦勞也始終冷眼站在一旁,若是他一出手,自己只怕立刻便要難逃公道,而且死得更慘。
辛家的院子并不甚大,他們在院中極快地騰越著身軀,幾次都從天廢焦勞的身旁擦身而過,但焦勞依然冷靜地站著,并未絲毫移動過。
此時辛鵬九的一百二十七式“神雕掌法”堪堪已將使盡,辛鵬九正自使到最后的連環十二式中的“束翼穿云”,下面便是“神雕展翼”。這連環十二式,招中套招,連綿不斷,乃是“神雕掌法”中的精華所在,天殘焦化雖自持絕技,但也不敢太過大意。
辛鵬九在使到這招時,身軀又逐漸移至天廢焦勞的身前,在這一剎那間,忽地一個念頭在心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他雙臂微分,看似門戶大開,其實中藏危機,下面便是該沉肘曲肱,一招“破風而起”,天殘焦化也知道他這下一式必是險招。
但他忽地原式未變,側身撲向身側的天廢焦勞,張臂緊緊將焦勞抱住,張臂抱人,原是市井潑皮無賴打架的行徑,“海外雙煞”再也未想到他會使出此招,天殘焦化見他忽然舍了自己而去抱住焦勞,便是一愕,然而更有令他無法想到之事。
辛鵬九將一身功力,全聚在這雙臂上,似鐵匝般匝著天廢焦勞的身軀,焦勞正是一驚,卻見辛鵬九竟張口向他喉頭咬來,焦勞平日以掌力、內力見長,與天殘焦化之軟功、輕功,大相徑庭,縮骨易形之術,也遠遠不及乃兄,他潛用內力,真氣貫達四肢,想將辛鵬九震落,但在須臾之間,卻也無法做到。
這事情的變化,是那么快,筆下所寫的那么多事,在當時真是剎時之間,天廢焦勞若讓辛鵬九咬中喉頭,即使他有天大的武功,也得立刻氣絕,他如何不驚?但他畢竟是久經大敵,在危難中,自會生出一種超于常人的應變本能。
他雙肩一聳,頭往下俯,將那脆弱的喉頭,挾在下顎與胸脅之間,辛鵬九一口咬來,卻咬在他唇與下顎之間,天廢焦勞痛怒之下,雙臂一抖,一聲暴喝,胸腹暗用內家真力,收縮之間,手掌從縫隙中穿出,一點在辛鵬九脅下的死穴。
那脅下乃必死之穴,何況天廢焦勞指上潛力驚人,辛鵬九連哼都沒哼出來,便即死去。
天廢焦勞摸著那已被辛鵬九咬得出血的下顎,冷然望著那地下的尸身,臉上依然一無表情,像是世間的任何事,都不能牽動他面上一絲肌肉似的。
天殘焦化冷然說道:“真便宜了他,讓他死得這么痛快。”他突然想起這院中除他兄弟兩人之外,還有一個尚還未死的人,于是他轉過頭去找,只恥辛捷仍然坐在桌旁,臉上滿是淚痕,雙拳緊緊地握著。
天殘焦化心中忖道:“這小孩怎地恁般奇怪,莫說是這樣個小兒,就算是個普通壯漢,在這種情況下,也鮮有能不動聲色的,此子若不是癡呆,就定必是特別聰穎……若是癡呆必罷了,若是特別聰穎,將來豈不是個禍害?”
想著想著,他走到辛捷之前,緩緩舉起手來,想一掌拍下,免得將來反成養癰之患。
他這一掌下去,莫說是辛捷血肉之軀,就是百煉金剛,也怕立刻便成粉碎,他目注著辛捷,辛捷也正以滿含怒毒的眼光看著他。
但天殘、天廢兩人的心情,每每不能按常理推測,他們滅絕人性雖至頂點,對一言之諾卻看得甚重,他轉念想及:“但我已承諾了辛鵬九,決不殺死這個孩子,若是留下了他,將來也許倒成了我心腹之禍……”他舉起的右掌,遲遲未曾落下。
是擊下抑或是不擊呢,這念頭在他心中遲疑著,辛捷的性命,也懸在他一念之中,在辛捷本身來說,他沒有絲毫能力來改變這些。
夜涼如水,而且突然刮起風來,由這小小的院子通到后院的一條小徑上,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而且還像不止一個人。
那種沉重的步子,在這寂靜的寒夜里,聽來是那么刺耳,天殘焦化微微一驚。一揮手,他弟兄兩人心意相通,雙雙一縱,便隱在院內陰黑之處。
哪知那由后院中走出的,不過是一條牝牛,不知怎的,在深夜里竟會離開柴房,“海天雙煞”見了,相對作一苦笑。
那條牛想是平日調養得好,生得又肥又壯,亮蹄揚角,倒也威猛得很,天殘焦化見了,心中倏然一動,思道:“我所答應的,只是我兄弟二人決不殺此子,卻未答應牛也不能傷害此子呀。”他想到這里,臉上露出笑容,像是一件甚難解決之事,忽然得到了結果,這種心理,和他的這種解釋,也是極難理解的。
那牛走到院中,陣風吹來,想是也覺得有些寒冷,昂頭低鳴了一聲,又向來路走去,天殘焦化微一飄身擋在那牛的前面。
那牛猛一受驚,雙角一抵,便要往前沖去,天殘焦化出手如風,握住那牛的雙角,這等內家的潛力,何等驚人,那牛空白使出蠻力,再也休想往前移動半步,空白把地上泥沙踢得漫天紛飛。
焦化左手不動,騰出右手來,朝天廢焦勞打了幾個手勢,那是極簡單的幾個手勢,但其中卻包涵了許多意思,這是他們多年來所習慣的溝通心意的方法,除了這種手勢之外,天廢焦勞再也不了解世人任何一種別人向他表露的心意。
因之自幼以來,天殘焦化的意志,永遠代表著天廢焦勞的意志:他們兩人像是一件不可分離的結合體,實是二而為一的。
天廢焦勞,極快地打開了院前的大門,再閃身回來,橫手一掠,將辛捷挾到脅下。
辛捷既不驚慌,也不掙扎,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是被操縱在這兩個似人非人的怪物手中,但是他心里卻有一種奇怪的自信,他相信總有一天他要以血來償還今日的一切的。
他動也不動地被挾到那條已漸發狂性的牛身上,那條牛正在極度的顛沛中,他一坐上去,就不得不緊緊抱著牛的脖子,這樣才不致從牛身上被拋下來,他雖然并不知道被挾上這牛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卻明了這一定是關系著他的生命的。
天廢焦勞將辛捷挾上牛背后伸手捉住那牛的另一角,往外一扯,那牛龐大的身軀,被他這一扯,硬生生給旋了過來,牛角的根部,也滲出血來。
那牛劇痛之下,狂性更是大發,它被制在那種驚人力道之下,前進后退都不能夠,只有發狂地聳動著身軀,將置身牛背之上的辛捷,顛沛得胸胃之間,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就像是立刻便要嘔吐了。
天殘焦化,將那握著牛角的左手一松,手掌順勢劃下,那么堅韌的牛皮,被他這一掌,竟深深地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流出。
那牛自是怒極,天廢焦勞剛松開手掌,那牛便箭也似的自門口竄出,亮蹄狂奔。
辛捷的父母,雖是身懷武技,但自辛捷出生后,即對武林生出厭倦,是以根本沒有傳授辛捷武技之事,辛捷除了身體因父母善于調養,而比常童稍壯,之外,連最淺薄的武技都一竅不通。
那牛發狂地在深夜寂靜的原野上奔跑著,辛捷但覺身旁之物,像閃電般地倒退著,而且牛發狂性,那種顛沛與動蕩,更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幼童所能忍受的,他幾乎想松開他那緊抱著牛脖的雙手,讓自己跌落下來,但是這種生與死之間的抉擇,他卻沒有勇氣來選擇,即使須受如此的痛楚。
因為他對自己的性命,抱著極大的期望,有許多事是那凄慘而痛苦的事,此刻仍然在他腦海中盤旋著,他對自己立下誓約,這些都是他要親身去償付的,因此他必須珍惜自己的生命。
這些思想對一個像他這樣的幼童說來,雖然是有些模糊而遙遠,但是悲慘事實的回憶,對他卻是無比的鮮明,他雖沒有能力去克服這惡劣的命運,但他也不愿自己去助長這種惡劣的命運,因此他決不松手的緊抱著牛的身子,即使生命已然無望,他也要掙扎到最后一刻。
然而一個毫無武技的幼童,置身在一條狂牛的背上,那生存的希望,又是多么渺茫呢?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時間,多少路程,漸漸辛捷的雙臂已由酸痛,而變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漸漸迷亂,只覺得那牛像是往高處而奔去,仿佛是上了山坡,但他卻不能看得很清楚。
天色也漸漸亮了,辛捷的心里,只希望遇到路人,將這奔牛制住,但即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這狂牛呢?
他又希望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這牛更先支持不住的是他,他所剩余的體力,已無法支持他多久了,他在此種情況之下跌倒,哪里還有命在?
但此時他的腦海中,已迷亂得甚至連這些問題都無法再去考慮了,渾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屬于他,所有的事,也離他更遙遠了。
在他的感覺中,這一段時光是漫長的,其實也不過半個多時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闖上了五華山。
五華山山勢本甚險,但是無論人畜,在癲狂之中,往往卻能做出乎日無法做到的事,那牛亦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人了山的深處。
辛捷微微覺得那牛本是一直竄著的,此刻竟繞起圈子來了,他正覺得頭更是暈,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勢,猛然一頓,他就從牛頭上直飛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覺。
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拋,也遠遠落在雪地上。
深山里的氣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斷飄落,失去知覺的辛捷,躺在雪地里,并未多久,就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一個碩長的影子佇立在他面前,于是他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他看見一個瘦削而憔悴的人,正也低頭望著他。
那人是那么地憔悴而衰弱,面孔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陰暗的墳墓里走出來似的,佇立在清晨料峭的風和雪里,顯得那樣地不穩定,雖然他想挺直地站著,然而卻像隨時都會跌倒。
風雪交加,那人僅穿著件單薄的文士長衫,在寒風里不住地哆嗦著,看見辛捷醒來,臉上泛出一絲笑意,那笑是親切而溫暖的。
辛捷看見這笑容,頓時忘卻了他那種陌生恐懼,想掙扎著坐起來,因為他認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個急切需要幫助的人,雖然他自己是那么的不幸,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處。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張口說道:“不要動,再躺一會。”然而辛捷依舊在掙扎爬起來,那人目光陡然一變,那么憔悴的面孔,仍然顯出一種難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動,想阻住辛捷,然而卻一個踉蹌,虛軟地倒在地上。
試著爬起來的辛捷,卻不知道若非自己機緣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經過那么長的顛沛,那么苦的折磨之后,他縱然體格再如何健壯,也不能再佇立起來了,撲地,又躺在雪地里。
辛捷和陌生的人,并排臥倒在雪地里,此地雖然幽絕,但辛捷卻不感到寂寞,因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著,而且他幼小的心靈,對那陌生的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種奇怪的情感。
他雖周身失力,但神智卻甚清楚,他四周打量著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個景色絕美的幽谷,虬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著,他聽到那人說道:“你這小孩,怎會騎著狂牛,跑到這里來,你是誰?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他這幾句話問的聲音甚是冷峻,辛捷愕了一下,那悲慘的回憶,重又在他腦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
那人見他哭了,和緩地問道:“你別哭,有什么難過的事,只管對我講。”
辛捷雖認為即使將他這種悲凄而殘酷的遭遇,告訴這看來比他更孱弱的人,也不會有什么用處,但是此刻,他已將這與他相處在這渺無人跡的幽谷里的人,看成他惟一可以親近的人,人們都有將自己的心事,吐露給自己親人的習慣。
于是辛捷啜泣著,說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說來,不過是一種情感的發泄而已,然而他萬萬不會料到,這卻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緣。
原來他所敘說的對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藝”名傳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點蒼第七代掌門人、落英劍謝長卿,以點蒼絕學“七絕手法”點了“肩井”、“滄海”兩處大穴,內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陽道長,以及劍神厲鶚的內力所傷,在別人說來,這兩樣只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種異于常人的才智,后天又得到了非凡的熏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個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項背的。
他以多年來超人的修為,努力地運轉著體內的先天之氣,但是胸腹之間卻始終不能運行,他知道他所受的點穴手法,必是得有秘傳,若是他內腑未曾受傷,他或許能以自身的功力解開此穴,但此刻,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只覺四肢是那么軟綿而無力,甚至想移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間的淤血,慢慢地展開,已是他所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制的了,他只能困苦地掙扎著,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跡的來臨。
他是平臥在雪地上,地底的陰寒,也在侵蝕著他體內的功力,當他正已絕望的時候,忽然聽見谷口有一種極為重濁而急速的蹄聲傳來,這時他多么希望那來的是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呀。
那蹄聲像一陣風,闖進谷里,接著他看見一條狂奔著的牛,自他身邊奔了過去,在谷里急遽地奔跑著,他意識到那僅僅是一匹發狂性的牛而已,一匹發了狂的牛,對他又能有什么幫助呢?
那牛在谷里奔了一轉,竟又直直地朝他臥身之處奔到,他無法躲避,只有閉目等著牛蹄自他身上踩過,在他閉上眼睛那一剎間,他猛然覺得自己乳下的“乳泉”,臍膀的“玄璣”兩處大穴,被一種千鈞之力,極快地打了兩下,他知道那是牛蹄,但怪就怪在,他全身頓覺一暢,體內的真氣,雖然微弱,但卻能自由運轉了,一種“生”的希望,陡然又在他心中復活了,他想只要自己能自由運氣,四肢必也可活動,那么即使是再重的傷,又何愁不能治愈呢?
于是他開始移動自己的手臂,果然,他覺得肌肉間已有了力量,雖然這力量和他以前的潛力相差得很遠,但已足以使他狂喜了。
然而,此刻那狂牛又狂奔著到他所臥之處,這次,他不再驚慌了,他想,雖然自己的功力損失了這么多,但應付這一條蠢牛總該不成問題吧,但是他這一念,竟鑄下了大錯。
當那狂牛再從他身上踏過的時候,七妙神君將全身真力都聚集在雙臂之上,向上一推,那龐大的牛身竟被這一擊,擊得直飛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這一擊之后,突然有了一種他數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那就是疲勞。
須知七妙神君的內功,已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境界,這疲勞二字,他是絕不會感覺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覺得渾身骨節酸痛,口中也微微喘著氣,像是一個毫無武功的人,在經過了長期的勞累之后所有的感覺。
當然,七妙神君也能意會到這是件什么事發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已散,在經過外來的侵害,本身的傷痛之后,他若能將剩余的真氣善加保養,他雖不能很快的恢復原有功力,但也非無望。
但是他卻將僅余的真氣作了全力的一擊,點蒼的七絕手法本就是使人散盡功力后慢慢死去的手法,七妙神君武功雖曾冠蓋天下,但此刻又恢復成一個凡夫俗子。
由一個超人而回復到凡人的那種感覺,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再加上一個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時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種逃避的念頭,而最好的一種逃避的方法,就是死亡。
然而他“死”的念頭,卻被另一件事打斷了,那就是在這個幽谷里,他忽然聽到另一個人類的喘息之聲,梅山民開始生出一種好奇和驚異的感覺,于是他努力地鼓著最后的精力,站立了起來。
于是,他發現了辛捷,當他走到辛捷面前時,昏迷著的辛捷也正在此時睜眼看到了他。
絕望了的七妙神君在聽了辛捷所敘述的那一段慘絕人寰的遭遇之后,心里的逃避之念,立刻被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這一剎那,辛捷決定了他終生的命運,他將要成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聲名和武技,將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懼怕。
這時雪也停了,幽谷里更顯得靜寂,梅山民突地想及:“天下怎會有這么奇怪的事,這狂牛竟會奔到這終年渺無人跡的地方,莫非是有人想借此苦肉之計,騙得我武功去,我雖內力已散,但胸中的精奧武學,又豈是那些武林人可以比擬的。”
他極為困難的掙扎著坐了起來,望著辛捷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辛捷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在奇怪著梅山民的問題,自然,他怎會認得梅山民?
他臉上的那種茫然的表情,很快地便被梅山民了解了其中的用意,七妙神君聰穎絕人,他從辛捷的臉色上,相信了辛捷的誠實,一種“后繼有人”的喜悅,使得他笑了。
他笑著向辛捷說:“現在你也是無親可靠了,你可愿跟隨著我?”
辛捷看著這孱弱而疲乏的人,肯定地說:“好,我一定跟隨著你,照顧著你,你別看我現在渾身沒有力氣,只要我歇一會兒,我力氣倒大得很,什么事都能做的。”
梅山民被他這種天真的話所深深的感動了,他發現這孩子的心地的純良,于是他笑著連連點頭道:“好,好,我正需要你的照顧呢。”
說著,他閉上眼睛,靜靜地坐著,但是饑餓、寒冷、疲倦、痛楚,這許多種他未經歷過的感覺,此時都襲擊而來,于是他長嘆了口氣,向辛捷說道:“你能不能站起來,扶著我走出這山谷去?”
辛捷稍一轉動,四肢就生出麻痹的痛苦,但是一種好勝的責任感,使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成為較堅強的一個,于是他咬著牙站了起來,和梅山民困苦地踉蹌走出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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