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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大觀園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作者:曹雪芹 高鶚  分類: 紅樓 | 四大名著 | 曹雪芹 | 高鶚 | 紅樓夢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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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第一百零一回 大觀園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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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一百一回大觀園月夜警幽魂散花寺神簽驚異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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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時間:200921512:22:22

卻說鳳姐回至房中,見賈璉尚未回來,便分派那管辦探春行李妝奩事的一干人。

那天有黃昏以后,因忽然想起探春來,要瞧瞧他去,便叫豐兒與兩個丫頭跟著,頭

里一個丫頭打著燈籠。走出門來,見月光已上,照耀如水,鳳姐便命:“打燈籠的

回去罷。”因而走至茶房窗下,聽見里面有人嘁嘁喳喳的,又似哭,又似笑,又似

議論什么的。鳳姐知道不過是家下婆子們又不知搬什么是非,心內大不受用,便命

小紅:“進去裝做無心的樣子,細細打聽著,用話套出原委來。”小紅答應著去了。

鳳姐只帶著豐兒來至園門前,門尚未關,只虛虛的掩著。于是主仆二人方推門

進去。只見園中月色比外面更覺明朗,滿地下重重樹影,杳無人聲,甚是凄涼寂靜。

剛欲往秋爽齋這條路來,只聽唿唿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

的作響,枝梢上吱婁婁的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鳳姐吃了酒,被風一

吹,只覺身上發噤。豐兒后面也把頭一縮,說:“好冷!”鳳姐也掌不住,便叫豐兒:

“快回去把那件銀鼠坎肩兒拿來,我在三姑娘那里等著。”豐兒巴不得一聲,也要

回去穿衣裳,連忙答應一聲,回頭就跑了。

鳳姐剛舉步走了不遠,只覺身后哧哧似有聞嗅之聲,不覺頭發森然直豎起

來。由不得回頭一看,只見黑油油一個東西在后面伸著鼻子聞他呢,那兩只眼睛恰

似燈光一般。鳳姐嚇的魂不附體,不覺失聲的了一聲,卻是一只大狗。那狗抽頭

回身,拖著個掃帚尾巴,一氣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了,回身猶向鳳姐拱爪兒。鳳

姐此時肉跳心驚,急急的向秋爽齋來。將已來至門口,方轉過山子,只見迎面有一

個人影兒一恍。鳳姐心中疑惑,還想著必是那一房的丫頭,便問:“是誰?”問了

兩聲,并沒有人出來,早已神魂飄蕩了。恍恍忽忽的似乎背后有人說道:“嬸娘連

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忙回頭一看,只見那人形容俊俏,衣履風流,十分眼熟,只

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里的媳婦來。只聽那人又說道:“嬸娘只管享榮華、受富貴的

心盛,把我那年說的‘立萬年永遠之基’,都付于東洋大海了!”鳳姐聽說,低頭尋

思,總想不起。那人冷笑道:“嬸娘那時怎樣疼我來,如今就忘在九霄云外了?”

鳳姐聽了,此時方想起來是賈蓉的先妻秦氏,便說道:“噯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

么跑到這里來了呢?”啐了一口,方轉回身要走時,不防一塊石頭絆了一跤,猶如

夢醒一般,渾身汗如雨下。雖然毛發悚然,心中卻也明白,只見小紅豐兒影影綽綽

的來了。鳳姐恐怕落人的褒貶,連忙爬起來,說道:“你們做什么呢,去了這半天

快拿來我穿上罷。”一面豐兒走至跟前,伏侍穿上。小紅過來攙扶著要往前走,鳳

姐道:“我才到那里,他們都睡了,回去罷。”一面說著,一面帶了兩個丫頭,急急

忙忙回到家中。賈璉已回來了,鳳姐見他臉上神色更變,不似往常,待要問他,又

知他素日性格,不敢突然相問,只得睡了。

至次日五更賈璉就起來,要往總理內庭都檢點太監裘世安家來打聽事務。因太

早了,見桌上有昨日送來的抄報,便拿起來閑看。第一件:“吏部奏請急選郎中,

奉旨照例用事。”第二件是:“刑部題奏云南節度使王忠一本:新獲私帶神槍火藥出

邊事,共十八名人犯,頭一名鮑音,系太師鎮國公賈化家人。”賈璉想了一想,又

往下看。第三件:“蘇州刺史李孝一本:參劾縱放家奴,倚勢凌辱軍民,以致因奸

不遂,殺死節婦事。兇犯姓時,名福,自稱系世襲三等職銜賈范家人。”賈璉看見

這一件,心中不自在起來,待要往下看,又恐遲了不能見裘世安的面,便穿了衣服。

也等不得吃東西,恰好平兒端上茶來,喝了兩口,便出來騎馬走了。平兒收拾了換

下的衣服。

此時鳳姐尚未起來,平兒因說道:“今兒夜里我聽著奶奶沒睡什么覺,我替奶

奶捶著,好生打個盹兒罷。”鳳姐也不言語。平兒料著這意思是了,便爬上炕來,

坐在身邊,輕輕的捶著。那鳳姐剛有要睡之意,只聽那邊大姐兒哭了,鳳姐又將眼

睜開。平兒連向那邊叫道:“李媽,你到底是怎么著姐兒哭了,你到底拍著他些。

你也忒愛睡了。”那邊李媽從夢中驚醒,聽得平兒如此說,心中沒好氣,狠命的拍

了幾下,口里嘟嘟囔囔的罵道:“真真的小短命鬼兒,放著尸不挺,三更半夜嚎你

娘的喪!”一面說,一面咬牙,便向那孩子身上擰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聲大

哭起來。鳳姐聽見,說:“了不得你聽聽,他該挫磨孩子了你過去把那黑心的養

漢老婆下死勁的打他幾下子,把妞妞抱過來罷。”平兒笑道:“奶奶別生氣,他那里

敢挫磨妞兒只怕是不堤防碰了一下子也是有的。這會子打他幾下子沒要緊,明兒

叫他們背地里嚼舌根,倒說三更半夜的打人了。”鳳姐聽了,半日不言語,長嘆一

聲,說道:“你瞧瞧,這會子不是我十旺八旺的呢明兒我要是死了,撂下這小孽障,

還不知怎么樣呢。”平兒笑道:“奶奶這是怎么說。大五更的,何苦來呢?”鳳姐冷

笑道:“你那里知道我是早已明白了,我也不久了。雖然活了二十五歲,人家沒見

的也見了,沒吃的也吃了,衣祿食祿也算全了,所有世上有的也都有了,氣也賭盡

了,強也算爭足了,就是‘壽’字兒上頭缺一點兒也罷了。”平兒聽說,由不的眼

圈兒紅了。鳳姐笑道:“你這會子不用假慈悲,我死了,你們只有喜歡的。你們一

心一計和和氣氣的過日子,省的我是你們眼里的刺。只有一件,你們知好歹,只疼

我那孩子就是了。”平兒聽了,越發掉下淚來。鳳姐笑道:“別扯你娘的臊那里就

死了呢這么早就哭起來我不死還叫你哭死了呢。”平兒見說,連忙止住哭,道:“奶

奶說的這么叫人傷心。”一面說,一面又捶,鳳姐才蒙的睡著。

平兒方下炕來,只聽外面腳步響。誰知賈璉去遲了,那裘世安已經上朝去了,

不遇而回,心中正沒好氣,進來就問平兒道:“他們還沒起來呢么?”平兒回說:“沒

有呢。”賈璉一路摔簾子進來,冷笑道:“好啊這會子還都不起來,安心打擂臺打

撒手兒!”一疊聲又要吃茶。平兒忙倒了一碗茶來。原來那些丫頭老婆見賈璉出了

門,又復睡了,不打量這會子回來,原不曾預備,平兒便把溫過的拿了來。賈璉生

氣,舉起碗來,嘩啷一聲摔了個粉碎。鳳姐驚醒,唬了一身冷汗,“噯喲”一聲,

睜開眼,只見賈璉氣狠狠的坐在傍邊,平兒彎著腰拾碗片子呢。鳳姐道:“你怎么

就回來了?”問了一聲,半日不答應,只得又問一聲。賈璉嚷道:“你不要我回來,

叫我死在外頭罷?”鳳姐笑道:“這又是何苦來呢。常時我見你不像今兒回來的快,

問你一聲兒,也沒什么生氣的。”賈璉又嚷道:“又沒遇見,怎么不快回來呢!”鳳

姐笑道:“沒有遇見,少不得耐煩些,明兒再去早些兒,自然遇見了。”賈璉嚷道:

“我可不‘吃著自己的飯,替人家趕獐子’呢。我這里一大堆的事,沒個動秤兒的,

沒來由為人家的事瞎鬧了這些日子,當什么呢正經那有事的人還在家里受用,死

活不知,還聽見說要鑼鼓喧天的擺酒唱戲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腿子!”一面

說,一面往地下啐了一口,又罵平兒。

鳳姐聽了,氣的干咽,要和他分證,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強陪笑道:“何

苦來生這么大氣大清早起,和我叫喊什么誰叫你應了人家的事你既應了,只得

耐煩些,少不得替人家辦辦,也沒見這個人自己有為難的事,還有心腸唱戲擺酒的

鬧。”賈璉道:“你可說么你明兒倒也問問他。”鳳姐詫異道:“問誰?”賈璉道:“問

誰問你哥哥!”鳳姐道:“是他嗎?”賈璉道:“可不是他,還有誰呢?”鳳姐忙問

道:“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賈璉道:“你還在壇子里呢。”鳳姐道:“真真

這就奇了,我連一個字兒也不知道。”賈璉道:“你怎么能知道呢,這個事,連太太

和姨太太還不知道呢。頭一件,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則你身上又常嚷不好:

所以我在外頭壓住了,不叫里頭知道。說起來,真真可人惱你今兒不問我,我也

不便告訴你。你打量你哥哥行事像個人呢,你知道外頭的人都叫他什么?”鳳姐道:

“叫他什么?”賈璉道:“叫他什么叫他‘忘仁’!”鳳姐撲哧的一笑:“他可不叫

王仁,叫什么呢?”賈璉道:“你打量那個‘王仁’嗎是忘了仁義禮智信的那個‘忘

仁’哪。”鳳姐道:“這是什么人這么刻薄嘴兒遭塌人!”賈璉道:“不是遭塌他呀。

今兒索性告訴你,你也該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處,到底知道他給他二叔做生日

呵!”鳳姐想了一想道:“噯喲,可是呵,我還忘了問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嗎

我記得年年都是寶玉去。前者老爺升了,二叔那邊送過戲來,我還偷偷兒的說:‘二

叔為人是最嗇刻的,比不得大舅太爺。他們各自家里還烏眼雞似的。不么,昨兒大

舅太爺沒了,你瞧他是個兄弟,他還出了個頭兒攬了個事兒嗎?’所以那一天說趕

他的生日,咱們還他一班子戲,省了親戚跟前落虧欠。如今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

知是什么意思。”賈璉道:“你還作夢呢。你哥哥一到京,接著舅太爺的首尾就開了

一個吊。他怕咱們知道攔他,所以沒告訴咱們,弄了好幾千銀子。后來二舅嗔著他,

說他不該一網打盡。他吃不住了,變了個法兒,指著你們二叔的生日撒了個網,想

著再弄幾個錢,好打點二舅太爺不生氣。也不管親戚朋友冬天夏天的,人家知道不

知道,這么丟臉你知道我起早為什么如今因海疆的事情,御史參了一本,說是大

舅太爺的虧空,本員已故,應著落其弟王子勝、侄兒王仁賠補。爺兒兩個急了,找

了我給他們托人情。我見他們嚇的那個樣兒,再者又關系太太和你,我才應了。想

著找找總理內庭都檢點老裘替辦辦,或者前任后任挪移挪移,偏又去晚了,他進里

頭去了。我白起來跑了一趟。他們家里還那里定戲擺酒呢,你說說叫人生氣不生

氣?”

鳳姐聽了,才知王仁所行如此,但他素性要強護短,聽賈璉如此說,便道:“憑

他怎么樣,到底是你的親大舅兒。再者,這件事,死的大爺、活的二叔都感激你。

罷了,沒什么說的,我們家的事,少不得我低三兒下四的求你,省了帶累別人受氣,

背地里罵我。”說著,眼淚便下來了,掀開被窩,一面坐起來,一面挽頭發,一面

披衣裳。賈璉道:“你倒不用這么著,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沒說你什么。況且我

出去了,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來了,他們還睡著:咱們老輩子有這個規矩么你

如今作好好先生,不管事了。我說了一句你就起來,明兒我要嫌這些人,難道你都

替了他們么好沒意思啊。”鳳姐聽了這些話,才把淚止住了,說道:“天也不早了,

我也該起來了。你有這么說的,你替他們家在心的辦辦,那就是你的情分了。再者

也不光為我,就是太太聽見也喜歡。”賈璉道:“是了,知道了。‘大蘿卜還用屎

澆’?”平兒道:“奶奶這么早起來做什么那一天奶奶不是起來有一定的時候兒呢

爺也不知是那里的邪火,拿著我們出氣,何苦來呢。奶奶也算替爺掙夠了,那一點

兒不是奶奶擋頭陣不是我說,爺把現成兒的也不知吃了多少,這會子替奶奶辦了

一點子事,況且關會著好幾層兒呢,就這么拿糖作醋的起來,也不怕人家寒心況

且這也不單是奶奶的事呀。我們起遲了,原該爺生氣,左右到底是奴才呀。奶奶跟

前盡著身子累的成了個病包兒了,這是何苦來呢!”說著,自己的眼圈兒也紅了。

那賈璉本是一肚子悶氣,那里見得這一對嬌妻美妾又尖利又柔情的話呢,便笑道:

“夠了,算了罷。他一個人就夠使的了,不用你幫著。左右我是外人,多早晚我死

了,你們就清凈了。”鳳姐道:“你也別說那個話,誰知道誰怎么樣呢你不死,我

還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凈。”說著,又哭起來。平兒只得又勸了一回。

那時天已大亮,日影橫窗,賈璉也不便再說,站起來出去了。這里鳳姐自己起

來,正在梳洗,忽見王夫人那邊小丫頭過來道:“太太說了,叫問二奶奶今日過舅

太爺那邊去不去要去,說叫二奶奶同著寶二奶奶一路去呢。”鳳姐因方才一段話已

經灰心喪意,恨娘家不給爭氣;又兼昨夜園中受了那一驚,也實在沒精神,便說道:

“你先回太太去:我還有一兩件事沒辦清,今日不能去,況且他們那又不是什么正

經事。寶二奶奶要去,各自去罷。”小丫頭答應著回去回復了,不在話下。

且說鳳姐梳了頭,換了衣服,想了想:雖然自己不去,也該帶個信兒;再者寶

釵還是新媳婦出門子,自然要過去照應照應的。于是見過王夫人,支吾了一件事,

便過來到寶玉房中。只見寶玉穿著衣服,歪在炕上,兩個眼睛呆呆的看寶釵梳頭。

鳳姐站在門口,還是寶釵一回頭看見了,連忙起身讓坐。寶玉也爬起來,鳳姐才笑

嘻嘻的坐下。寶釵因說麝月道:“你們瞧著二奶奶進來,也不言語聲兒。”麝月笑著

道:“二奶奶頭里進來就擺手兒不叫言語么。”鳳姐因向寶玉道:“你還不走,等什

么呢沒見這么大人了,還是這么小孩子氣。人家各自梳頭,你爬在傍邊看什么成

日家一塊子在屋里,還看不夠嗎也不怕丫頭們笑話。”說著,“哧”的一笑,又瞅

著他咂嘴兒。寶玉雖也有些不好意思,還不理會;把個寶釵直臊的滿臉飛紅,又不

好聽著,又不好說什么。只見襲人端過茶來,只得搭訕著,自己遞了一袋煙。鳳姐

兒笑著站起來接了,道:“二妹妹,你別管我們的事,你快穿衣服罷。”

寶玉一面也搭訕著,找這個弄那個。鳳姐道:“你先去罷,那里有個爺們等著

奶奶們一塊兒走的理呢。”寶玉道:“我只是嫌我這衣裳不大好,不如前年穿著老太

太給的那件雀金呢好。”鳳姐因慪他道:“你為什么不穿?”寶玉道:“穿著太早些。”

鳳姐忽然想起,自悔失言。幸虧寶釵也和王家是內親,只是那些丫頭們跟前,已經

不好意思了。襲人卻接著說道:“二奶奶還不知道呢,就是穿得,他也不穿了。”鳳

姐兒道:“這是什么原故?”襲人道:“告訴二奶奶,真真的我們這位爺行的事都是

天外飛來的。那一年因二舅太爺的生日,老太太給了他這件衣裳,誰知那一天就燒

了。我媽病重了,我沒在家。那時候還有晴雯妹妹呢,聽見說,病著整給他縫了一

夜,第二天老太太才沒瞧出來呢。去年那一天,上學天冷,我叫焙茗拿了去給他披

披,誰知這位爺見了這件衣裳,想起晴雯來了,說了總不穿了,叫我給他收一輩子

呢。”鳳姐不等說完,便道:“你提晴雯,可惜了兒的。那孩子模樣兒手兒都好,就

只嘴頭子利害些。偏偏兒的太太不知聽了那里的謠言,活活兒的把個小命兒要了。

還有一件事:那一天,我瞧見廚房里柳家的女人,他女孩兒叫什么五兒,那丫頭長

的和晴雯脫了個影兒。我心里要叫他進來,后來我問他媽,他媽說是很愿意。我想

著寶二爺屋里的小紅跟了我去,我還沒還他呢,就把五兒補過來罷。平兒說:‘太

太那一天說了,凡像那個樣兒的都不叫派到寶二爺屋里呢。’我所以也就擱下了。

這如今寶二爺也成了家了,還怕什么呢不如我就叫他進來。可不知寶二爺愿意不

愿意要想著晴雯,只瞧見這五兒就是了。”寶玉本要走,聽見這些話又呆了。襲人

道:“為什么不愿意早就要弄進來的,只是因為太太的話說的結實罷了。”鳳姐道:

“那么著,明兒我就叫他進來。太太的跟前有我呢。”寶玉聽了,喜不自勝,才走

到賈母那邊去了。這里寶釵穿衣服。

鳳姐兒看他兩口兒這般恩愛纏綿,想起賈璉方才那種光景,甚實傷心,坐不住,

便起身向寶釵笑道:“我和你上太太屋里去罷。”笑著出了房門,一同來見賈母。寶

玉正在那里回賈母往舅舅家去。賈母點頭說道:“去罷,只是少吃酒,早些回來,

你身子才好些。”寶玉答應著出來,剛走到院內,又轉身回來,向寶釵耳邊說了幾

句,不知什么。寶釵笑道:“是了,你快去罷。”將寶玉催著去了。這里賈母和鳳姐

寶釵說了沒三句話,只見秋紋進來傳說:“二爺打發焙茗回來說,請二奶奶。”寶釵

道:“他又忘了什么,又叫他回來?”秋紋道:“我叫小丫頭問了焙茗,說是‘二爺

忘了一句話,二爺叫我回來告訴二奶奶:若是去呢,快些來罷;若不去呢,別在風

地里站著。’”說的賈母鳳姐并地下站著的老婆子丫頭都笑了。寶釵的臉上飛紅,把

秋紋啐了一口,說道:“好個糊涂東西,這也值的這么慌慌張張跑了來說?”秋紋

也笑著回去叫小丫頭去罵焙茗。那焙茗一面跑著,一面回頭說道:“二爺把我巴巴

兒的叫下馬來,叫回來說;我若不說,回來對出來,又罵我了。這會子說了,他們

又罵我。”那丫頭笑著跑回來說了。賈母向寶釵道:“你去罷,省了他這么不放心。”

說的寶釵站不住,又被鳳姐慪著玩笑,沒好意思,才走了。

只見散花寺的姑子大了來了,給賈母請安,見過了鳳姐,坐著吃茶。賈母因問

他:“這一向怎么不來?”大了道:“因這幾日廟中作好事,有幾位誥命夫人不時在

廟里起坐,所以不得空兒來。今日特來回老祖宗:明兒還有一家作好事,不知老祖

宗高興不高興若高興,也去隨喜隨喜。”賈母便問:“做什么好事?”大了道:“前

月為王大人府里不干凈,見神見鬼的,偏生那太太夜間又看見去世的老爺。因此,

昨日在我廟里告訴我,要在散花菩薩跟前許愿燒香,做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保佑

家口安寧,亡者升天,生者獲福。所以我不得空兒來請老太太的安。”卻說鳳姐素

日最是厭惡這些事,自從昨夜見鬼,心中總只是疑疑惑惑的,如今聽了大了這些話,

不覺把素日的心性改了一半,已有三分信意,便問大了道:“這散花菩薩是誰他怎

么就能避邪除鬼呢?”大了見問,便知他有些信意,說道:“奶奶要問這位菩薩,

等我告訴你奶奶知道:這個散花菩薩,根基不淺,道行非常,生在西天大樹園中。

父母打柴為生。養下菩薩來,頭長三角,眼橫四目,身長八尺,兩手拖地。父母說

這是妖精,便棄在冰山背后了。誰知這山上有一個得道的老猢猻出來打食,看見菩

薩頂上白氣沖天,虎狼遠避,知道來歷非常,便抱回洞中撫養。誰知菩薩帶了來的

聰慧,禪也會談,與猢猻天天談道參禪,說的天花散漫。到了一千年后,便飛升了。

至今山上猶見談經之處,天花散漫,所求必靈,時常顯圣,救人苦厄。因此世人才

蓋了廟,塑了像供奉著。”鳳姐道:“這有什么憑據呢?”大了道:“奶奶又來搬駁

了。一個佛爺可有什么憑據呢就是撒謊,也不過哄一兩個人罷咧,難道古往今來

多少明白人都被他哄了不成奶奶只想,惟有佛家香火歷來不絕,他到底是祝國裕

民,有些靈驗,人才信服啊。”鳳姐聽了,大有道理,因道:“既這么著,我明兒去

試試。你廟里可有簽我去求一簽。我心里的事,簽上批的出來,我從此就信了。”

大了道:“我們的簽最是靈的,明兒奶奶去求一簽就知道了。”賈母道:“既這么著,

索性等到后日初一,你再去求。”說著,大了吃了茶,到王夫人各房里去請了安,

回去不提。

這里鳳姐勉強扎掙著,到了初一清早,令人預備了車馬,帶著平兒并許多奴仆

來至散花寺。大了帶了眾姑子接了進去,獻茶后,便洗手至大殿上焚香。那鳳姐兒

也無心瞻仰圣像,一秉虔誠,磕了頭,舉起簽筒,默默的將那見鬼之事并身體不安

等故,祝告了一回。才搖了三下,只聽“唰”的一聲,筒中攛出一支簽來。于是叩

頭拾起一看,只見寫著“第三十三簽:上上大吉”。大了忙查簽簿看時,只見上面

寫著:“王熙鳳衣錦還鄉。”鳳姐一見這幾個字,吃一大驚,忙問大了道:“古人也

有叫王熙鳳的么?”大了笑道:“奶奶最是通今博古的,難道漢朝的王熙鳳求官的

這一段事也不曉得?”周瑞家的在旁笑道:“前年李先兒還說這一回書來著,我們

還告訴他重著奶奶的名字,不許叫呢。”鳳姐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說著,

又瞧底下的,寫的是:

去國離鄉二十年,于今衣錦返家園。蜂采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

行人至。音信遲。訟宜和。婚再議。

看完也不甚明白。大了道:“奶奶大喜,這一簽巧得很。奶奶自幼在這里長大,何

曾回南京去過如今老爺放了外任,或者接家眷來,順便回家,奶奶可不是‘衣錦

還鄉’了?”一面說,一面抄了個簽經交與丫頭。鳳姐也半疑半信的。大了擺了齋

來,鳳姐只動了一動,放下了要走,又給了香銀。大了苦留不住,只得讓他走了。

鳳姐回至家中,見了賈母王夫人等,問起簽來,命人一解,都歡喜非常:“或者老

爺果有此心,咱們走一趟也好。”鳳姐兒見人人這么說,也就信了,不在話下。

卻說寶玉這一日正睡午覺,醒來不見寶釵,正要問時,只見寶釵進來。寶玉問

道:“那里去了,半日不見?”寶釵笑道:“我給鳳姐姐瞧一回簽。”寶玉聽說,便

問是怎么樣的。寶釵把簽帖念了一回,又道:“家中人人都說好的,據我看,這‘衣

錦還鄉’四字里頭,還有緣故。后來再瞧罷了。”寶玉道:“你又多疑了,妄解圣意。

‘衣錦還鄉’四字,從古至今都知道是好的,今兒你又偏生看出緣故來了。依你說,

這‘衣錦還鄉’還有什么別的解說?”寶釵正要解說,只見王夫人那邊打發丫頭過

來請二奶奶,寶釵立刻過去。

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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