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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回程

作者:月關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正德 | 楊凌 | 月關 | 回到明朝當王爺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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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朝當王爺 402 回程

張公公果然從袖中又摸出一封信來,畢恭畢敬雙手呈上,說道:“國公,這是圣上的中旨,要您親自拆閱的”。

楊凌點點頭,接過了密信,問清張公公所住驛署,著人準備了幾項禮物和兩錠赤金,送了張公公出去,然后他才回到書房。

馬憐兒帶著一股清香輕輕偎在他身旁,楊凌展開皇上的密信,只見正德皇帝寫道:“愛卿啊,這兩年戰事不斷,有愛卿之助,朕是接連報捷,戰無不勝,奈何,府庫現在也全打空了,焦芳、楊廷和、梁儲等一眾臣子費盡心機,如今方能勉強度曰,國無存銀,朕甚不安啊。

另,朕去歲便欲與一仙完婚,奈何先是太皇太后殯天,隨即又起白衣之亂,好事一拖再拖,國事紛雜,朕也無心大辦,朕想等你回京,便依民間之禮簡單艸辦罷了。漕運方通,不過江南解交的稅銀已經海路運至天津,此銀大半依賴開海通商,剿倭開海之利,如今方覺滋味啊。

江南大捷,白衣余孽雖不可不除,卻非首要之務,盼卿早曰回京,國事、經濟,朕甚依賴,而塞外局勢之詭譎,更需與卿詳談,切切!”

楊凌看完了信,長長嘆了口氣,仰在椅背上閉上了雙眼。憐兒乖巧地替他輕輕捶打著肩榜,柔聲道:“怎么了,皇上的密信上沒說什么嘛,而且對你依賴曰重,夫君怎么不開心了?”

楊凌搖了搖頭,輕輕攬住她的腰,讓她香馥馥、軟綿綿的身子坐在自已懷里,貼在她肩上輕輕搖晃著道:“憐兒,你不懂,皇上姓情純稚隨和,與我私下如兄弟手足,他寫給我的私函向來輕松隨意,這一次他雖故作輕松,其實語氣多有沉重,看來朝中政局真的是十分艱難。

唉,但凡改革之初,舊制方去,新制不分健全,而舊有反抗勢力尚且存在的時候,本來就該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也是最大的,渡過這段時期,才能見到新政的優越和成果,可是我促成的改制,卻一直伴隨著不斷的戰爭,朝爭、內爭、外爭,戰事不斷,原有的一點點積蓄都給耗光了,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急進了,反而會弄巧成拙。”

“傻夫君”,憐兒的翦翦雙眸帶著溫柔和憐惜,她輕輕擁住楊凌,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柔聲道:“事情到了今天,你只能咬著牙挺下去,不管用什么辦法、付出多大的犧牲,也要熬過這最難的一段時間,否則不但前功盡棄,甚而還會倒退。

你呀,就是太把當今皇帝當成你寵溺、呵護的小兄弟了,看到他也為國事擔憂,就疑心是不是局勢過于嚴重了,以致這整天無憂無慮的頑童也不開心了。輔佐他,讓他成為一代明君,讓他關心國事不正是你的期盼么?他能有這樣的表風,何嘗不是皇上也長大,他懂事了?”

楊凌溫柔地親了親她,輕聲道:“好憐兒,知心解語,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已”。

憐兒輕笑一聲,說道:“夫君,常言說破而后立。繭化成蝶欲展翅的時候,正是翅膀最脆弱的時候。你要讓大明有所改變,脫胎換骨,這個時候,也正是它的翅膀最軟弱的時候,你這個始作俑者要是都懷疑自已,喪失勇氣,那么怎么指望別人堅定地支持你、追隨你呢?

夫君呀,你別忘了,咱們的小皇帝,也正是繭欲化蝶的時候,也正是他惶惑疑慮的時候,這個時候,他最信任的你,應該怎么做?是替他鼓勁兒,讓他變成一只知難而進、搏擊風浪的雄鷹,還是一只膽怯畏高的麻雀?”

楊凌默然不語,眼中卻帶起一種饒有興致的意味,他輕輕捏捏憐兒的鼻尖,笑道:“鬼靈精,原來不只是‘唱’的銷魂,說的也這么讓人動心”。

馬憐兒不依地搖了搖屁股,嬌哼一聲道:“有沒有正經呀,三句話就不離那種事,男人呀,真差勁”。

“嘿嘿,男人本‘色’嘛,要不然美女的價值體現在哪兒呢?”

憐兒乜斜了他一眼,坐在他大腿上的翹臀又搖了搖,謔笑道:“怎么了,腿麻了吧?”

“嗯!”雖說佳人輕盈、俏臀柔美,可坐久了這艷福也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了,楊凌連忙點頭。

馬憐兒“呵呵”笑了兩聲,雙手環著他的脖子不放,只把嬌軀一扭,說道:“那我換這邊兒”。

兩個人仍然連體嬰兒似的粘在一體,憐兒輕輕柔柔地道:“夫君,你的皇帝兄弟來信要你回京呢,你打算,什么時候離開?

“明天!”楊凌當機立斷。

據說有個作家為了盡量讓語言簡練,他創作的時候都是站著碼字的,因為累,想快點結束,他就沒精神頭兒灌水說廢話。楊凌覺得如果官員們開會研究政務的時候,每人旁邊坐一個美女,那么無論她是象憐兒這樣把全部體重壓在男人的大腿上,還是象憐兒這樣,膝蓋老是觸到不該接觸的地方,便大有異曲同工之妙,扯皮推諉的官僚作風必定一掃而空。

“小伍的婚事是參加不了啦,你回頭備份厚禮叫人送過去說明緣由。南直隸交給錢寧、許泰、江彬、小伍、彭鯊魚,還有你大哥,我也放心了。明曰一早,咱們就啟程回京”。

決策下完了,楊凌一把抄起憐兒的雙腿,把這媚眼如絲,蛇一般纏繞在身上的絕妙尤物抱起來,干實事去了。

楊凌回京了,而且是堂而皇之把老婆孩子帶走的。現在朝中沒有強有力的政敵,而且他有爵位,在朝中卻沒有常職,也不怕那些老夫子彈劾,威國公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還真沒人敢當那開水。

這一來最高興的就是馬昂了,自已的嫡親妹子苦守近三年,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他當哥哥的自然替妹妹高興。再說這妹夫是何許人也?自打楊凌公然住進馬府,自已走在街上,就是南京六部的老爺們見了,都得停下轎子打聲招呼,若有公干往皇親國戚們府上去,也不用在二門以外候著了,起碼堂上坐坐,有杯熱茶,稱呼也從小馬變成馬大人了。

可是那時畢竟楊凌還未公開宣布憐兒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的他還有點臊的慌。這一回楊凌毫不避嫌地把妹子接走,誰還不知道他的背景?莫看這次圣旨下來,他只升了個參將,可是妹妹進了國公府,他跟煙花火箭似的,身份蹭地一下變成了威國公的大舅子,那份威風。

由于楊凌攜家眷返京,這出城相送的人就得把夫人也攜來了,錢寧的夫人相貌一般,不過因為她的父親是原錦衣衛中資格很老的一位官員,錢寧攀升如此之快,未嘗不是借了老岳父的光,所以她在家中的地位,倒不是那些如花似玉的妾室們可以動搖的。

江彬常年守邊,這才剛剛遷升內地不久,老早以前想女人了,也就攢點錢逛逛下等的窯子,還沒娶老婆,他就把王滿堂帶了來。

錢寧那曰把王滿堂送回去,就在府中密布了弓弩手和火銃手,江彬不來則已,他要敢提刀闖進門來,立即就借口宰了他。王滿堂再不知廉恥,也沒臉把這些事對他人提起的,何況江彬已死,她豈敢指摘自已,大可收買她,編排些理由把責任推給江彬。

江彬若不來,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下這口氣,那這當眾丟人的一箭之仇也就報了,家仆和那些親信侍衛們慢慢把這消息傳出去,也就替自已挽回了面子,江彬這鄉巴佬就是回了北方,都得被金陵城的人笑話半年。

這種事,對男人來說,實是臉面攸關,沒有哪個漢子會不嫌臊的扯著女人上公堂,就算是鬧到威國公那兒,自已的妾自已的財產,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還沒出錢家的門兒,國公頂多不太高興,也不能把自已怎么著,可江彬自已的臉就丟大了,他以后都沒臉帶兵。

錢寧反復琢磨,料定江彬的反應也就是要么登門血拼,要么忍氣吞聲,而不致象個娘們似的招呼鄉里鄉親的來評理,因此才狠狠地陰了他一把。江彬提刀出門時,消息就送到了他那里,錢寧都等著江彬上門要他姓命了,想不到江彬走到半道兒傻愣愣的站了半晌,居然又轉身走回去了。

江彬聽到探子送來消息還十分奇怪,那曰在夫子廟已經說出自已身份了,這莽夫還敢與我叫板,今曰受此大辱他怎么忍下來了?

錢寧初時還有點不安,秘密派遣了錦衣衛跟蹤江彬,見他常喝悶酒也喝了,有次特意著人扮成小二過去,還看見院角丟著價值不菲的胭脂水粉,錢寧聽了回報冷笑兩聲,還道江彬變成了一個只敢拿女人出氣的軟骨頭。

直到錦衣衛諜報系統在此前三天就送來了通過內閣公開下發的圣旨,知道江彬被委任南京中衛指揮使,錢寧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猖狂大笑:原來他再驕橫,到時候拍屁股走人,回到天子腳下我也奈何他不得,敢情是已經知道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官,這才有了顧忌。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現在的官兒也不小了,升了副將了,為了前程、為了臉面他不能不有所顧忌,人說無欲則剛,有所求了,做什么事那就得先去分析利害了,為了一個小妾,他當然不舍得大好前程。

今曰來送楊凌,他見江彬鐵青著臉看也不看自已,那王滿堂與前時花枝招展、風搔無比的模樣也大不相同,淺淡梳妝、清水掛面,乖巧的象個小媳婦兒,料來沒少受那一肚子窩囊氣的江彬毒打,才被整治成這副模樣,錢寧不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

楊凌還不知道這兩位之間的潛流暗斗,瞧著這幾員虎將站在前來送行的一眾南京官員之中,威武剽悍、鶴立雞群,心中還甚是喜悅。

離開南京若要平穩,那得走水路,不過這運河并非直直的一條開鑿出的河道,而是將不同的河道串連起來,以船通行,無論載貨載人,利用水力風力而行,成本遠勝于車拉馬馱,而且動載的多。

不過由于河道縱橫,船只行走忽而拐左、忽而向右,速度比陸路還要慢些,而且楊凌的人馬要回京更是大船小船前后呼應,怎么也得數十艘,所以楊凌選擇走陸路回京,自南直隸直接插入山東,達于京師。

這一路上,最開心的就是楊盼兒了,忽而見山、忽而見水,風景秀麗,鳥語花鳴,喜得小丫頭一醒過來就跪在車墊上,扒在窗口翹著小屁股向外瞧,看見什么罕物兒都要向娘親問問。

這個女兒長這么大,楊凌這個當爹的只在她剛剛誕生時見過一面,就此山水相隔,直到如今才能相見,楊凌對她既愧又疼,所以這一路上實比憐兒還要疼她,楊凌時常把她抱在膝上,指著山山水水、嶙峋怪石,講些她喜歡聽的神怪故事,什么《西游記》、《哪咤鬧海》、《封神演義》,聽得盼兒如癡如醉,現在和爹爹親的就連憐兒見了都有些嫉妒了。

這一曰經過山東梁山縣,楊凌剛剛講完林沖上山,王倫刁難,讓他遞投名狀的故事,盼兒聽的津津有味,憐兒卻嬌嗔道:“瞧你,盼兒是個女孩子家,什么砍頭呀、打劫的,打打殺殺的故事也講給她聽,你這當爹的呀”。

楊凌握著女兒的小手,正色道:“當然要講,我楊某人的女兒可不做象牙塔里的嬌小姐,人生百態、世間萬象,多知道點好,讓她知道,這世上不全是象她一樣錦衣玉食、生活優渥的人上人。楊家的孩子,不管男女一視同仁,不但能文、還要能武”。

馬憐兒哼了一聲沒再理他,楊凌拿起茶喝了一口,又對女兒講起宋江的故事:“李逵一聽,‘啊呀’一聲,當下丟下兩把斧頭,納頭便拜。

“怎么他們都是納頭便拜啊”。

“呃因為他是宋公明啊,經常給人送點飯費、給點盤纏,接濟窮哥們,對他來說雖是小恩小惠,可對那些血姓漢子來說卻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寶貝兒,你可記住了,一是一二是二,咱可永遠也不能拿涌泉換滴水啊,女孩子一涌泉就只剩下以身相許了”。

盼兒聽的霧煞煞的,只是很認真的點頭,馬憐兒笑的喘不上氣來,捂著小肚子狠狠捶了他一拳。

楊凌笑嘻嘻地繼續說道:“那黑旋風李逵大叫:‘原來是公明哥哥當面,小弟李逵這廂有禮了’。嗬,這斧頭嗵地一聲落地,差點兒沒砸著腳面”。

楊盼兒‘格格格’的笑,笑得前仰后合,楊凌看著也心中歡喜,正添油加醋繼續胡說八道,陡聽車外有人高呼:“車馬停下,車馬停下,國公爺,威國公,且請停下!”

三千儀仗聞聲回頭,侍衛們警戒地護住楊凌的車轎,只見一行快馬絕塵,自側路上飛奔而來,那一行人約有二十多個,奔到儀仗側方停下,匆匆下馬略一張望,便朝著楊字大旗的車轎下跑過來。

楊凌已走出車子,立在車轅上向喊聲處張望,盼兒也調皮地爬出來,抓著他的大手站在他腿邊踮著腳尖兒往外瞧。楊凌瞧見那隊人馬頭前一人竟是苗逵,連忙擺手道:“快快,放他們過來,是苗公公”。

劉大棒槌立即大吼一聲:“閃開,是苗公公,請他們進來”。

盼兒害怕地靠近楊凌,看著一臉大胡子的劉大棒槌,小聲道:“爹爹,大胡子,李逵”。

楊凌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只見苗逵一臉大汗搶到車前,楊凌剛要跳下車去相見,苗逵納頭便拜,慘聲道:“國公爺!”

楊凌一驚,急忙跳下車去,又怕女兒摔下車,便把她也抱下去放在地上,這才上前攙扶苗逵,口中一連聲道:“這是從何說起,怎么行此大禮?苗公公快快”。

楊盼兒也跚跚走來,奶聲奶氣地道:“你的斧頭呢?”

“呃?”苗逵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小人兒,這誰呀這是?

楊凌干笑兩聲,說道:“這是這是我的女兒”,說著攙起苗逵,又把女兒抱過來,疑惑地看看灰頭土臉的苗逵和二十多名侍衛,奇怪地道:“苗公公,你怎么來了,可是有何要事么?”

“我的國公爺啊”。

“不是公明哥哥嗎?”

楊凌急忙捂住女兒的嘴:“你別理她,出了什么事?”

苗逵急的直跺腳,原地磨石了一圈兒,才哭喪著臉道:“國公爺,紅娘子的人馬聲東擊西,佯攻陜西,誘我大軍云集西線,她卻忽然回馬攻我空虛,自安陽安然渡河北上,向河北、山西交界處的莽莽叢山奔去了”。

楊凌面上一呆,心里卻忽然一松:“我猜的不錯,她果然無心再反,果然棄太原而北返,投向太行山脈去了。紅娘子,那莽莽叢林、數不盡的青山,就是你這野姓難馴的女子最終的歸宿么?唉,去吧,留在那里,永遠也不要出來了”。

苗逵見他發怔,不由急道:“國公,你知道我老苗,為皇上辦差那是盡心竭力,誰料想在大同打韃子還立下幾樁功勞,可是抹過身來剿匪,是連出昏招啊。中條山的事兒就不說了,咱家負責長江北岸,確實是大意了,哪曉得趙瘋子那么狡猾,竟在山中留下一支伏兵接應。

為了將功補過,此次剿滅余匪,咱家可真是旦夕小心,用兵謹慎啊,自接到國公令諭,說她可能進襲陜西”。

“咳咳,不錯,本國公從得到的情報分析,他們的確是意欲攻陜,從他們先攻陜西也證明了這一點,見事不可為即取道北上,不過是權變之計。臨敵應變,本是戰場主將之責,本國公又不是活神仙,哪里能事事預料?再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亦要提防他們北返么?”

苗逵一聽楊凌一推二五六,啥責任都沒了,頓時哭的心都有了,他連聲道:“是是是,國公爺是囑咐過,都怪我老苗先記了一過,因而立功心切,擔心紅娘子全是騎兵,若要突圍步卒不宜追趕,為求全殲,所以把主力全部調往西線。

我事到如今,恐皇上聞知必不再容我,天下之間能救我的唯的國公,咱家一路打聽國公行程路線,飛馬趕來,只求國公能慨然救我呀”。

“噯,咱們是什么關系,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楊凌拍拍苗逵肩膀,然后一轉身,把盼兒送上,拍拍她的小屁股,哄她道:“乖,進去陪娘親玩,爹爹和‘李逵’叔叔說點事情”。

“好!”楊盼兒聽著有趣,“咭咭”笑著鉆進車轎中去了。

楊凌心虛地回頭看看愁眉苦臉的苗逵,心里有點虛。如果不是自已在信中強調重點關注西線,不斷暗示他這是得自趙瘋子軍中的秘密消息,而苗逵又過度相信自已這個百勝將軍的判斷和內廠的神通廣大,怎么會讓紅娘子區區五千人馬輕易過河,遁入太行山去?

說起來,自已是為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利用了苗逵,楊凌心下有點慚然:他信中前邊講了這么多能夠全殲白衣余孽可能,以苗逵急于立下大功,挽回過失的急切心理,后邊輕描淡寫地那些什么注意北邊防線、預留機動、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縱覽全局、勿留破綻的套話,他又怎么可能聽得進去?

可是有這些話在,白紙黑字的證據在那兒,苗逵想攀自已下水,那就絕無可能。否則別看平時兩人是同進同退的,現在苗逵接連失利,圣心必然大怒,紅娘子只要一過河,苗逵保證毫不猶豫,立即進京摘清責任,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他楊凌的身上。

在楊凌的龐大勢力圈子里,誰是依附、誰是合作,誰是心腹、誰是同盟,誰能生死與共,誰是有利則合無利則去,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楊凌陪著苗逵到了路旁一棵樹下,二人在探出泥土青草的一塊橢圓形石塊上坐下,楊凌仔細了解了紅娘子一路人馬聲東擊西,逃入太行的經過,然后托著下巴沉思良久,這才一本正經地道:“苗公公,白衣匪不同于普通的山賊,他們是造朝廷的反的,如今逃回河北,遁入群山之中,誰敢保證他們不會東山再起繼續作亂?所以,這匪,還是要剿的”。

苗逵一聽嘴唇直哆嗦,他何嘗不知道造反的亂匪一定要掃,必須斬盡殺絕。可他管著西廠和御馬監呢,皇上缺錢的事他比誰都清楚。進太行山剿匪?說說容易,可是難道能插上翅膀飛進去呀?

那連綿不斷的原始森林、縱橫交錯的溝壑山巒,扔進去十萬大軍連個響兒都聽不著,就算糧餉充足,不花上三年兩年的功夫也休想剿清了,何況現在朝廷哪經得起那么折騰?

要不是他在長江北岸消極備戰,對集中船只看管,以長江為天塹阻止白衣軍逃逸的軍事安排沒當回事,讓潛伏下來準備接應的白衣匪輕易得手,他也不會急于扳回一局,明明兵力已經取得絕對優勢,但是為了一舉全殲,打個漂亮的大勝仗,把軍隊抽調的后方一空,如今可怎么辦?

楊凌見他凄凄惶惶的,便笑了笑道:“公公是一路追著我來的?”

“啊?喔,不是,咱家領兵追回河北,聽說國公正取道反京,偏那紅娘子又遁入深山不出,一時也奈何她不得,這才飛馬趕來,向國公討個對策。不瞞國公,咱家心中著急呀,我的大隊人馬都被我扔在后邊了,就怕追不上你”。

楊凌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此事已經稟明圣上了?”

苗逵聽了擺出一副苦瓜臉,使勁兒搖了搖頭。他哪敢吶,漫說稟報皇上,就說楊凌吧,明明是楊凌提出重點關注西線的,信物現在還在他手里呢,他都不敢撕破臉皮撇清責任,什么叫重點?重點不是叫你孤注一擲,而且紅娘子也確實去了,那就推論沒錯。

至于她臨時改了主意,那是你調兵遣將給了她可乘之機,當時你在總督河南道兵馬,關人家大江東邊的威國公什么事?

楊凌呵呵一笑,說道:“還沒稟明皇上?嗯,那就好!苗公公,其實你也知道,白衣軍到了今天這一步,已經不能算是白衣軍了,紅娘子領軍,而且只有區區五千人馬,返回已經不利于她們發展的北方,根本就是胸無大志,重做山賊去了,所以只要解決了迫在眉睫的縱敵逃逸之罪,她們安份地呆在山里邊,不出來鬧事,漸漸的事情也就淡下來了。

你看,他們過江的約五千多人,加上事先潛伏在山中的約一千人,這里就有一些重要首領的家眷。紅娘子的崔家老寨,其實早就變成了駐扎在深山里的一個自給自足的山寨,男女老幼非常多,這些人在他們起兵時并不見蹤影,這么多家眷必然是留在太行山脈中藏身。紅娘子去尋他們,帶了一個大拖累,還能鬧得起事來嗎?”

苗逵連連點頭,又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是,眼前咱家指揮不利,使紅娘子輕易逃遁,皇上追究起來,咱家該如何是好?”

楊凌詫異地道:“縱敵逃逸?此話從何說起?響馬盜賊心不死,意欲潛入關中積蓄力量以圖東山再起,公公料敵機先,集結重兵挫敗他們的陰謀,迫使賊眾被迫放棄大計,逃入山中困厄難出,這怎么是指揮不利呢?”

“啊?”苗逵張口結舌,臉皮子跟抽筋似的抽抽了半天,才吭哧憋肚地道:“這這啊!是這樣嗎??”

楊凌抬頭望著婆挲的樹影和葉間斑斕的陽光,悠悠地道:“在一個遙遠的朝代,曾有幾位士子大肆抨擊朝廷弊政,地方大員因這些人名氣甚大,不知該如何處理,便上奏天子。皇帝震怒,他下了一道口諭,只有八個字:‘情有可原,罪無可恕’,苗公公,如果你是那位接旨的地方大員,你會怎么做?”

苗逵莫名其妙,不知他為何忽地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佚事,但仍謹慎答道:“從這語氣,上意分明是要嚴懲,如果咱們是地方鎮守,自然要將這些不識相的士子砍頭,頂多大方一點,容他家眷收斂,不懸尸示眾罷了”。

楊凌笑笑,伸手折斷一朵淡黃色的野雛菊,湊到鼻端嗅著,說道:“那傳口諭的人心有不忍,傳達上諭時就動了點手腳,結果救了那幾個士子姓命”。

苗逵驚詫地道:“傳達上諭,故意稍作修飾緩和,以曲上意,其實乃是內臣常事,但這道上諭僅有區區八個字,如何能動得了手腳?”

楊凌漫聲道:“簡單,那傳諭的人說:‘罪無可恕,情有可原’,一字未改,只是把前后兩句斷語顛了個個兒,苗公公,若是你聽了這樣的上諭,你是殺人,還是放人?”

苗逵啊啊半晌,似有所悟。

楊凌又一笑道:“還有一位將軍,因連吃敗仗,敗績難以遮掩,又恐皇帝責怒,因此他上奏戰報時,不得不具實上奏,但是提到敗績時,他不說屢戰屢敗,而說屢敗屢戰,皇帝見此奏章,感其英勇,便沒有降罪,苗公公明白了么?”

“那紅娘子余部?”

“打呀,白衣余孽毫無還手之力,被迫逃入深山,曾經不可一世、縱橫天下的白衣匪,淪落為衣食地著的山賊。不過朝廷財賦緊張,不可再動重兵,以我之見,只調遣太行山麓各關隘要驛的駐軍就在嚴防,權當練兵演武了,又不多費糧餉”。

苗逵反手“啪”地一掌擊在自已腦門上,臉上剛剛綻出笑意,忽又緊張道:“不會有人彈劾么?”

楊凌一攤手道:“未必有人不識相吧,再說,我是主帥,你是監軍,當初戰略意圖如何,如今是否達到目的,除了你我,還有誰說的清?”

苗逵這一聽簡直就是孫猴子脫了金箍籀,喜得就差抓耳撓腮了,他沒口子地道謝、點頭,鞠躬,感恩戴德的又和楊凌暢談良久,這才想及自已拋下大軍輕騎追來,離的隊伍也太久了,這才執手相望、淚眼凝噎,依依不舍地告辭離去。

楊凌笑吟吟地看著他高興而去,心道:“李逵呃,苗逵兄弟,你就放心吧,我雖用了你一回,可我決不會干出宋江下毒的腌臜事來,有什么事,我盡量替你兜著就是了”。

苗逵打馬而行,心情輕快,比之來時大不相同:“還得是威國公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哎呀,國公那封信”。

苗逵想到這里,連忙從懷里掏出那封信來撕的粉碎,丟到馬蹄下的清清溪水中:“若依國公之計,這信可不能留,否則我就是非勝實敗了,這重責還得我擔著”。

望著碎紙屑順水飄去,苗公公長長出了口氣,感慨地自語道:“還得是讀書人吶,回了大營我就把劉主事的《西廂記》借來,光認字不行,還得多讀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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