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老兵不死,只會慢慢消亡

隴右小卒 第七十一章,老兵不死,只會慢慢消亡

李冰帶著孟合王通還有一眾隴右走出的兄弟們，再離開之后第一次回了小城。

路上李冰很激動，但卻又有些害怕，都是都是行伍中人，生死隨已看淡，但李冰這么多年依舊沒有辦法很平淡的面對身邊之人的逝去。

自長安之戰之后李冰就沒再收到小城的信，送去了七八封信，馬三停卻一封都不曾回過。

要不是從馬三合那知道了馬三停還活著，李冰甚至都要以為小城在哪一次羌人進犯的時候被滅了呢！

小城，還是熟悉的小城，瞭望臺還是那個李冰甚至知道每一塊石頭位置在哪的瞭望臺。

只是更加破敗了，沒有了武德九年時的那般熱鬧了。

站崗的是一個李冰不認識的人，想來應該是這兩年送來的罪卒，李冰并沒去理會。

還未等瞭望臺上的人傳信，一眾人就穿進小城的城門，進到了小城之中。

映入眼簾的是橫七豎八的破帳篷，還有泛著酸臭味的罪卒們，盡是些李冰不認識的面孔。

沒有了熟悉叫罵聲，沒有了熟悉的打鐵聲，沒有了熟悉的修剪戰馬蹄甲的聲音。

周圍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的陌生！

小城還是小城，但也已經不再是小城了！

李冰這個曾經的小卒回家了，但……家不在了。

“三叔！三叔！馬三停！馬三停！小爺回來了！”李冰沖進了衛所卻依然沒看到馬三停和任何一張熟悉的面孔。

李冰瘋了似的沖進了衛所后面的小房間里，這是老馬曾經睡覺的地方，但依舊沒有。

就在李冰的眼淚要流出眼眶的時候，孟合的聲音穿了進來：“侯爺！老馬在這呢！”

李冰沖出衛所，看到了人群之中一個瘦弱的身影，是老馬，馬三停！

李冰不理會馬三停身上泛著的酸味，立刻沖上去抱住了馬三停，但一瞬間李冰就發現了不對勁，老馬的右手……沒了！

“你的手呢！老馬！什么時候沒的！誰弄的！”李冰頓時凝聚的殺氣，駭的周圍一眾罪卒皆是連連后退。

原本孟合叫出侯爺的時候，一眾罪卒就已經是一陣驚懼了，這小城之中怎么可能進的來一位侯爺？

一眾罪卒還在想這位侯爺是不是傳說中的那位涇陽侯的時候，就被李冰身上一股驚人的殺氣，駭的連退六七步，甚至不注意竟然直接踩翻了破舊的帳篷！

馬三停用僅有的一只左手輕撫了一下李冰金冠上的灰塵說道：“哪來的這么大的殺氣，是羌人做的！那狗日的羌人小將也被老子殺了！都成了侯爺了，怎么還是這幅長不大的樣子？還流馬尿！”

李冰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但還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其……其他人呢？”

老馬一聽這話，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說起那群憨貨，是真的痛快啊！十八騎破門而出，沖破了羌人近五百人的騎兵隊伍，直接嚇退了羌人！真是痛快！”

馬三停微微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道：“一個……一個都沒回來啊！”老馬這樣鋼鐵一般的西北漢子，當著近百人和自己晚輩的面前，終究是哭了出來。

這些罪卒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這些人來的時候，小城里就剩下這么一個只剩下一只胳膊的老兵，孤零零的守著這座小城了。

這時知道了老馬身上的故事，頓時也開始后悔這一年嘲諷馬三停的話了。

李冰聞言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淚，狠狠地在自己的頭上狠捶了兩下，自己帶走了小城之中大半戰力，說到底留在小城之中的都是些老兵，年齡到底都大了。

不然小城如何會守城守的如此凄慘？

帶隊沖鋒的本應該是李冰的！

看到李冰的舉動，馬三停用僅剩的一只手抱住了李冰的頭，一邊哽咽一邊說道：“去你無關啊，你是我們的希望，你成了侯爺，我們都很開心的！尤其是聽到你打破長安之圍的時候，我在他們的墳頭大醉了一夜啊！真長臉，真他娘的給我們長臉！”

老馬一邊流著淚，一邊哈哈大笑，又咸又澀的眼淚流進嘴角，被馬三停吞咽進喉嚨里。

就算到了現在，馬三停依舊是個鐵骨錚錚的西北漢子，戰事若起馬三停依舊能縱馬殺敵！

“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離開了隴右，才害死了他們！”李冰狠狠的抱住馬三停，好像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失去馬三停這最后一個像父親一樣的人。

馬三停推搡著李冰，但李冰依舊在喃喃自語不理會馬三停，馬三停見到李冰這樣頓時大怒，用左手狠狠的抽了李冰一個耳光之后，惡狠狠的說道：“放屁！就憑你？你以為沒了你，老子就不能上陣殺敵了？你他娘的第一次殺人，都是老子領你去的！”

“我們是為了大唐而死的！是為當時小城之中的近千商賈能逃回蘭州而戰的，就憑你小子一個人就能改變結局了？無非是多具尸體罷了！”馬三停頓了頓，見李冰哭紅的雙眼，心里雖然也盡是苦楚，但還是硬邦邦的說道：“走！你就算成了侯爺，也該給他們上柱香的！”

老馬一瘸一拐的朝著小城外的矮山緩緩走去，李冰在馬三停身后機械的跟著，想要攙扶馬三停，到卻被馬三停一把甩開。

孟合看到李冰現在的樣子，不由的想到了母虎一下一下的推開年幼的小虎，但還怕動作太大弄傷小虎，只能強裝一副冷酷的樣子。

小山比之前荒廢了很多，但還是能看到馬三停經常來祭祀的樣子，只是馬三停一只手實在是沒有辦法修繕墳墓，使得眼前的墳墓有些荒廢了。

老莊、陳騰……一個個無比熟悉的名字，現在只剩下一個有一個低矮的小墳包。

李冰不知道只剩下一只手的馬三停用了多久，才修繕完這些埋葬著自己手足兄弟的墳墓。

這樣的活原來都是李冰做的，李冰喜歡在所有人走了之后，在一個人陪死去的兄弟說說話，喝一壺酒。

李冰機械的拔著墳包上的野草，沒有讓任何人幫忙。

在李冰的心里，這些小墳里埋葬的是李冰的叔伯兄弟，是李冰三年朝夕相處的家人！

“魂歸來兮！魂歸來兮！哈哈哈……你們都來看看啊！我們培養出來的蛟龍回來了！解了長安之圍的小子回來啦！哈哈哈……”一邊放聲大笑，一邊止不住的流淌著眼淚，馬三停一年多以來一直在隱藏著自己的情緒。

只有到現在才能表現出來，因為小城的希望回來了！

原本活的像一個守墓人的馬三停，終于等到了自己的傳承，等到了小城的希望，等到了小城的驕傲！

馬三停一邊哈哈大笑，然后突然后仰摔倒在地上，李冰剛要照顧孟合去蘭州城請大夫，就被馬三停擺擺手攔了下來。

“小冰啊，別折騰了，我早就該死了的！但我不甘心啊！我還沒看到你風風光光的回來，還沒看到你娶妻生子，我舍不得死啊！”馬三停的聲音十分顫抖，好像隨時都會撒手而去一般。

“不！三叔，你不能死，你還沒見我娶妻生子呢！我定親了，明年就成親！不！現在就回長安成親！你得跟我回長安！回長安！”李冰手忙腳亂的就要抱起干瘦干瘦的馬三停，到卻被馬三停的咳嗽聲打斷了一切動作。

馬三停脆弱的好像任何一點的動作，都會導致馬三停的逝去一般。

“知道你有媳婦了！看到你的信了，是我不讓三合跟你說我的事的，知道你要帶兵前往草原，我就一直在等你，終于等到你來了。”

“你要好好活著，替我們活著！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你早就該回長安的，是被我們拖累在小城，你能有現在的成就，我很開心！”

“我……不用操辦，跟老兄弟們埋在一起就行，就要一樣的小墳！用馬皮包裹下葬就行！”

“聽……清楚……了么？”

李冰泣不成聲道：“知道！我聽清楚了！你不能死的啊！三叔，三叔！”

“放……屁，人哪有不死的？老子……老子還想去陰間……跟兄弟們……團聚呢！”

“休要……休要這般小女兒姿態……別讓老子……死的不安穩！”

“不要……太過去相信他人，小心謹慎的過活……吃點……虧……是好事！不要那么……得理不饒人……”

“好好……好殺敵！突厥……羌人……可恨啊！你……要替我……殺……”

老馬還是走了，遺言交代李冰要好好殺敵，好好活下去……

馬三停一生都在征戰，一開始為了前隋，后來為了李淵，直至為李二戰死。

說到底馬三停一生的征戰并非是為了皇帝，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希望自己的征戰能換來家鄉百姓的幸福安穩罷了。

沒娶過妻，更沒有子女，李冰在馬三停心里一直拿李冰當自己兒子對待，李冰也拿馬三停當父親對待。

兩個人都知道，但卻都沒戳破這一點，直至馬三停死后。

李冰披麻戴孝，用一匹老馬的馬皮包裹著馬三停的尸體，將馬三停葬在了小山坡的最高處。

生前馬三停是小山上所有人的隊正，死后也該是英魂的統領的！

李冰在小城停留了三天，期間修繕了所有的墳墓，沒用人幫忙，是李冰自己一點一點親手修繕的。

小墳很矮，但埋葬的都是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