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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家

作者:柯山夢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柯山夢 | 晚明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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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 第六十九章 家

“我們腳下的土地,是一個遼闊國家的很小一部分,你們家中有些父兄參軍的,他們或許到過遼東,到過北直隸,但那仍然只是一小部分。這是一個富饒廣闊的國家,養育和你們一樣的許多百姓。他們和你們用著一樣的文字,穿著差不多的衣服。

我們的國家,有著塞北飄飛的白雪,有怒吼的長江和黃河,有小橋流水的江南,還有一望無際的無邊海疆,我們的祖先創造了輝煌的文明,我們所學習的文字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卻是我們互相認同的基礎,所以你們最先上的,便是識字班。

這些疆土不是白白得來的,我們祖先奮力征戰得來了這片土地,讓我們能在這里生根發芽代代相傳,用雙手創造了最輝煌的文明。

為何我們登州鎮要與韃子作戰,人人都說要殺韃子,便在于我們對他們沒有一種文明的認同。除了服飾辮發的區別之外,還有目的的不同,我們創造出豐富的物品和美麗的藝術,通過辛勤的耕種和技術的進步造福生活。此時他們從山林中走出,企圖用他們的蠻力來奴役我們,縱觀建奴在遼東之作為,他們只能帶來野蠻的屠殺和奴役,無論社會發展到了什么時候,奴兒哈赤這樣的屠夫也無法逃脫道德的審判,這便是我對善惡認知的標準,亦是我無法認同建奴的原因。

他們要剝奪的,是我們生而具有的權利,此乃天賦人之權利,無人有權剝奪。這便是我們正在金州與建奴進行戰斗的意義,無論建奴有多么兇殘,我們都要拿起武器和他們戰斗。文明不能缺少文字書本也不能缺少長矛火槍,由此便有我們教育的目的,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我們今日在登萊能平靜的生活和學習,便得益于那些歷次戰斗中奮戰的士兵,是他們帶給我們這樣的安寧,而我們的未來要依靠你們繼續去戰斗。”

臺下學生紛紛站起熱烈的鼓掌,除了馬上要去大學堂的三十多人,還有上百人的新生都是十幾歲的少年,軍報、評書、訓導官長期的熏陶之下,這些少年是登州最具有激情的一個群體,他們的情緒遠遠比那些有家有室的屯戶熱烈,可塑性很強,對于國家這個概念的接受也非常之快。

陳新帶著幾個軍官在門外走廊上,悄悄的聽著里面的情況學生的熱情感染著這些軍官,他們都是未來最好的兵源,連陳新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等學生安靜后,劉民有的聲音繼續響起:“如何抵抗這樣的屠夫,我們需要足夠保護自身的武力,需要我們所有人努力但并非是需要人人從軍,士兵要鎧甲、要輜重、要糧食、要火槍火炮,那就有制造的工匠和種田的屯戶,工匠屯戶要生活,又會需要其他的物資,各行各業都是社會必不可少的方面,爭取勝利離不開他們。

戰爭的勝利永遠是來自每個普通人的奮戰沒有一個個英雄的個體就沒有英雄的團體,我們登州鎮所有人為勝利作出了貢獻,包括那些沒有上戰場的屯戶、裁縫、商人、民政人員在內。你們今日進入文登大學堂,只是一個學習的開始不意味著你擁有高人一頭的出身,只是證明你們在讀書上有更高的天賦,或者你們付出了更多努力。你們以后依然會從軍,會入工坊甚至經商,你們與那些屯戶沒有階級的差別只是分工不同,便如我本人,亦是與你們同樣的個體。

所以我希望,你們在大學堂以平等的態度對待同學,而你們在老師面前,亦是一個平等之個體,在大學堂里面,沒有圣人之言,對于老師所教授的,也可以懷疑,可以自己去論證,包括我今日所講的在內。人人都可以是一個哲學家,對這個世界得出自己的結論,大學堂就是這樣的地方,也是我到威海就開始憧憬的,今天它終于建成,而你們是第一批學員,在那里,你們有免費的飲食,讓你們心無旁騖的專研各個學科,在那里,會允許你們所有的思想之花自由綻放。。。”

陳新在門外聽著大教室里面的講話,不由摸摸鼻子低聲說了一句,“會不會太超前了點。”

“大人您剛才說什么?”黃思德湊過來。

“沒事,我只是聽入神了,你覺得如何?”

“屬下有點沒明白,人人可做哲學家是啥意思?”

陳新摸摸鼻子,“就是說人皆可為圣賢。”

黃思德眼睛轉轉,他不太明白陳新到底怎么看的,一時沒有方向跟隨,不過他考慮片刻后還是道:“屬下覺得,劉先生前面殺韃子講得挺好,后面的部分,屬下稍有異議,按劉先生所說,人人皆平等之個體,那以后軍中兵卒也不聽軍官的,他可以懷疑軍官的命令,便如一道軍令下來,可能多半人會死,那這些士兵是否以平等為理由,拒絕執行。。。”

陳新笑笑道:“他說的是大學堂里面。”

“嗯,這個,大人,大學堂中出來的學生,也可能當兵當工匠或入民事部,屬下認為學堂之中當以大人您的訓導為準則,如此才能夠萬眾一心,豈能一人想一套出來,那樣的話,誰都愿在家里種地經商,何苦跑去打韃子。”

陳新看著地上沉思一下,對黃思德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全,所以學校中的訓導官是必不可少的。”

黃思德驚喜道:“大人的意思是大學堂里面可以派訓導官了?那劉大人一直抵制著,屬下這一直沒安排進去。”

陳新搖搖頭,“大學堂除外。”

黃思德一愣,陳新笑笑道,“我需要這些思想的種子,讓他們自由點,任何有司都不得在大學堂建立機構。”

黃思德絲毫不明白陳新的意思,他擔憂的道:“這大人,劉大人聘請的那些教師,有工匠,有船工,甚至有泰州學派,連登州救出的幾個弗朗機人都聘為了教習,若是全然不管,屬下擔心他們不忠于咱們登州鎮,教出來的學生不知是個什么樣子。”

陳新有些無奈當時為了和劉民有爭奪經費,把不在大學堂安置宣導官作為了交換條件,現在多少還是有些擔心,他想想后低聲對黃思德道:“剛才我說的,任何有司不得在大學堂建立機構,這是本官答應過劉先生的,但你可以想想其他法子。”

“其他法子?”黃思德有些想抓腦袋的感覺。

“劉大人既然能招那些教師進去訓導司那么多能說會道的,難道就找不出幾個能應聘當教師的?選些人出來,本官也是可以聘教授的。”

“這。。。大人的意思是訓導官也進去講課?跟那些歪門邪道打擂臺?”

陳新理所當然道:“當然,訓導官也可以形成新的思想,我們的軍隊威名赫赫,自然可以總結出許多道道來。另外嘛大學堂里面那些思想極端的,咱們以后不招入軍隊便可,讓他們去那些不那么要緊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把他們放出去,總有其他地方官收拾他們。”

黃思德思索一下,才點了點頭。

陳新見黃思德理解了,陰陰的笑了一下然后叫過后面聽得無聊的李東華和祝代春“劉大人還有長篇大論要講,咱們不看了,去視察預備兵。這里提醒你們一下,剛才會議上說的只是常備戰兵預備兵體系仍然要依托屯堡的社區方式,緊急動員起來才有戰力。”

陳新剛剛轉過身來,就看到陳廷棟風風火火的大步趕來,被兩個衛兵擋在了回廊下他一臉怒氣,正要跟衛兵發火。

這個落魄舉人還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上次從江南回來之后,陳廷棟一直在民政干著監察的工作,也做一些文案之類,常在軍報上面發一些詩詞的豆腐干。不過陳新確實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此時頗為親切。

陳新哈哈笑著迎過去對陳廷棟問道:“陳舉人這么忙是要去哪里?”

兩名衛兵放了陳廷棟過來,他也不行禮就急急的道:“大人,劉先生一向都是精明人,某是佩服的,但今次大學堂不設圣人之學,反而引入什么數學、機械、冶鐵,甚或一些聞所未聞之化學物理,諸多制器之學,此乃大謬。職業校中原本便有些本末倒置,但職業校原本便多半要培養些工匠入工坊,某也覺得無妨,然大學堂乃登萊之精華,蕓蕓學子之中寥寥數百人而已,他們出來是要教化萬民的,豈能再獨獨專研那些東西,大人不曾聽聞君子不器?某今日來,便是要找劉先生說個明白。”

陳廷棟也不等陳新說話,大口喘氣后接著道:“方才在門口聽聞,那大學堂中尚有弗朗機教習,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怎能反而讓他們來教化我中國學子,不知他們要教習什么與這些學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新見他氣得滿臉通紅,擔心他去教師里面鬧事,連忙拉著陳廷棟往回退開幾步,低聲對陳廷棟道:“陳先生萬勿動氣,幾個弗朗機教員是教習制鐵、制炮這類制器之學,不是學紅夷的思辨之學。”

黃思德突然補充道:“對啊,陳先生,大學堂里面也是有圣人之學的,聽說劉大人聘了幾位泰州學派的大師。。。”

陳廷棟啊一聲大叫,猛地甩開陳新的手,一把抓住黃思德的領子,“泰州學派算什么圣人之學,你不懂就不要胡說,泰州學派一派胡言,蠱惑人心,沒得辱了圣人之學四個字。

黃思德猝不及防,幾乎要被這個高大的舉人提起來,眼睛都嚇得鼓起來,周圍衛兵甚至有人把手放在了刀柄上,陳新連忙過去拉開。

黃思德驚魂稍定,又對陳廷棟道:“方才劉先生便講的,人人可為圣賢,人人都可以對世界有自己的結論,豈不與泰州學派‘百姓日用是道,滿街都是圣人,而圣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相同,劉大人或許便信這泰州學派。”

“住口。”陳新對黃思德低聲喝道,他見黃思德唯恐天下不亂,一心刺激這個陳廷棟去教室鬧事,心中頗有些不快,“有什么事情回登州開會決議,不要再多說。”

陳新開了口,黃思德立即偃旗息鼓,悻悻的退到一邊,陳廷棟聽了泰州學派幾個字更惱怒,這個學說來源于陽明心學,主張百姓日用之事便是道,普通人與圣人亦是平等,連“王侯非上,庶人非下”這樣的觀點都提出來了,稱之為大逆不道不算過分,創世人王艮又愛用直白語言敘述,讓很多人都能看懂,這種啟蒙的平民思想在明末流傳甚廣,影響巨大,對傳統儒學的觀點形成很大沖擊。

到的時代,朝廷對社會底層的控制力逐漸喪失,加之商業社會的高度發展,傳統儒學的價值觀原本就已動搖,各類奇談怪論層出不窮,思想上的理學專制正在瓦解,泰州學派的平民思想適應了這樣的潮流,自然遭到正宗理學的仇恨。

泰州學派中的激進分子體現出了強烈的反抗和叛逆精神,不但抨擊朝政,還著書立書對理學儒學大加諷刺,其中尤以何心隱和李贄為代表,他們都是科舉正途出身的科班,一接受泰州學派觀點再來對付理學,對理學的思想專制極有破壞力。

而大明朝廷居然沒有對它進行嚴厲打擊,雖然收拾了最“叛逆”的何心隱、李贄等人,但泰州學派依然得以傳播,亦可見明末思想總體是非常寬松的。

陳廷棟正好便是理學信徒,他拼命要沖去教室,后面幾個軍官聽懂了陳新的意思,攔著陳廷棟不準他過去,陳廷棟雖然高大威猛,但也不是職業粗人的對手,只得在回廊下大聲咆哮。

前面教師窗戶上探出幾個腦袋張望,陳新眼見不是個事,眼睛轉轉對陳廷棟道:“陳先生,要不這樣如何,本官做主給你聘一個教習之位,你同樣可以在大學堂開課授學,我相信有陳先生在,大可跟那些學派比劃一番。”

陳廷棟一聽便停下沖過去的動作,轉頭過來問道,“大人說的當真?”

“自然,其實劉大人亦是這個意思,提供一個場所,讓各類學說辯個明白,我是支持陳先生。”

“那好,看老子不收拾他們,某這便回登州收拾行裝去文登大學堂。”陳廷棟哈哈大笑轉身而去。

陳新連忙喊道:“陳先生,只要文斗可別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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